★☆★☆★☆—★☆★☆★—☆★☆★—☆★☆—★☆—★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俺村俺最俊】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 ================= 书名:情陷大金 作者:冬寒 章节:共 97 章,最新章节:九十六 别去(全文完结) 备注: 公元1616年丙辰 明万历四十四年 正月  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御八角殿称汗 建元天命 定国号为大金 史称后金                穿越四百年回到这里 爱恨情仇的故事从此开始…… 辽 阳 在 何 处? 妾 欲 随 君 去。 义 合 齐 死 生, 本 不 夸 机 杼。 谁 能 守 空 闺, 虚 问 辽 阳 路? 本文还像我上一篇文那样是清穿,不过确切的说,这次的女主人公不是穿到了清朝,而是穿到满人入关前的大金。雷这种文的大人就不用看了。 看过我前一篇小说《清国-倾城》的朋友们总问我什么时候开新坑,那么,这篇新文就献给你们——所有支持我的亲们。当然,也非常欢迎新的朋友。 另一部作品《清国-倾城》 ================== ☆、楔 子   公元1616年丙辰,明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建州女真首领努尔哈赤于赫图阿拉御八角殿称汗,建元天命,定国号为大金,史称后金。   天命六年(1621年)努尔哈赤率领大军攻破辽阳。辽阳,是辽东的首府,是辽东政治、经济、军事、文化和交通的中心。辽阳是一座古城,在辽、金、元都是重镇。明朝更是把它作为整个辽东的首府。辽阳城规制宏伟,守御严密,经济繁华,居东北诸城之首。天命汗努尔哈赤夺占辽阳后,集贝勒诸臣议曰:“天既眷我,授以辽阳。”遂决定迁都辽阳。   (注:由于努尔哈赤定国号是“大金”,所以本文的名字为“情陷大金”。所谓“后金”一称,则是后人为了与公元1115年女真领袖完颜阿骨打建立的大金国区分,而从历史的角度称呼的。)   ********************************************************************   辽阳在何处?   妾欲随君去。   义合齐死生,   本不夸机杼。   谁能守空闺,   虚问辽阳路?   ——《辽阳行》 于濆   公元二十一世纪,2008年的夏天。   “肖莫儿,你们单位的领导让你来辽阳市出差,你好像不太愿意?你看你这一路上无精打采的。其实辽阳挺好的,是座有文化积淀的历史古城。我上次来过一回,还看了几处古迹,等这次开完会我带你去走走。”与肖莫儿同在教育系统的好朋友李灵拉着肖莫儿的手走在辽阳市的街上,咭咭呱呱地说着。   肖莫儿笑着说:“我也没不愿意,只是觉得从咱们苏州到这里,路程太远了,很累。真不知为什么偏选在这里开会。而且这种会开得也挺无聊的,没意思。”肖莫儿二十二岁了,师范学院幼师专业毕业,现在在苏州一所很好的公立幼儿园做教师已经两年了,不管怎么样好歹端得也算是“铁饭碗”了。由于工作能力、成绩较为突出,很受领导重视,所以经常被派到各地学习、参观考察,搞得她都烦了。今天上午刚到辽阳时,她总觉得有些不舒服,心慌,头发晕,嘴唇也干。李灵说她这是水土不服,午休过后,李灵就拉着她出来看看辽阳市的街景市貌。   肖莫儿虽然性格开朗,爱唱爱跳,是孩子们最喜欢的老师,却并不属于很“疯”的那类女孩子,为人处事还是比较成熟稳重的,而同事李灵则属于“人来疯”那一类的,肖莫儿总笑她是疯丫头。而李灵却反驳肖莫儿:“知道你是大家闺秀,又漂亮又多才多艺,性格又好。你人见人爱,花见   花开,上学时就交过两个男朋友了,我走在你身边要是不闹出点动静,谁还会注意到我?所以呀,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就要多动动,让那些看见你就不会转眼珠子的男同事也注意注意我这朵小花。让他们知道我这朵野百合也有春天。”   每当李灵把自己比喻成野百合时,肖莫儿就忍不住嘲讽她:“是野百合也有春天,还是你‘发春’呀?”每次她这么说时,总免不了要挨李灵一记老拳。   她们两个人边说边散着步,李灵说:“这辽阳是古城,在明朝时可是辽东地区的政治文化中心,后来努尔哈赤还在这里定都了,只是没过几年他又把都城迁到了沈阳,从此沈阳就取代了辽阳的重要地位了。”她以前来过辽阳一次,参观古迹时导游的介绍还记住了一些。   肖莫儿听着李灵说话,开始还不觉得什么,可是后来越走越感到身体不舒服,浑身没劲,感觉怪怪的。她对李灵说要回宾馆,李灵奇怪地说:“平时你身体不错呀,这次是怎么了?一到辽阳你就开始难受,难道和这里犯冲呀?也许这次你真不该来。真是的,快回宾馆吧,看你嘴唇都白了。”   两个人刚要往回走,突然前面飞奔来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边跑还边回头看,似乎是在和同学追逐打闹,他只顾向前冲,一不小心冲着肖莫儿就重重撞了过来,少年的胳膊肘儿重重撞在莫儿的心口处,肖莫儿此时正难受的厉害,哪经得起这么撞,她毫无防备地摔倒在地,在倒下的那一瞬,她感到心脏如针刺般剧痛,耳边听到了李灵惊慌的呼声,然后眼前一黑,再无知觉。   也不知过了多久,肖莫儿再次有知觉时,只感到身体轻飘飘的,似乎是飘浮在云端,朦胧间眼前一片白雾,她努力地想睁开眼睛,可怎么也睁不开,眼皮上竟似压着千金重物一般。就在这时,她听到有个女子的声音在用自己苏州家乡的吴侬软语柔声呼唤:“无悔,无悔妹妹!天弗早哉,快落起来呀!”(天不早了,快起床)   肖莫儿听这声音,似乎是在冲她呼唤,可她并不叫什么“无悔”呀!肖莫儿再次努力,几乎是用尽力量才睁开眼,而眼前的一切令她大吃一惊。   肖莫儿意识到自己现在是躺在一张木雕床上,她侧头看去,这是间不大的屋子,映入眼帘的是简单却古香古色的家具摆设,一个身着古代服饰的女子正含笑看着她。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陌生的一切,肖莫儿越看越心惊,使劲儿眨了眨眼,确认自己不是在梦。这是在哪儿里?我怎么在这儿?   “啊!”一阵剧烈的头痛让肖莫儿忍不住哼出声来。对面的女子连忙走到她身边,坐在床沿温柔地说:“看侬,还眼呆   呆的,昨天偷着把一坛子酒灌进肚里,等我发现时,你已经醉得不醒人事哉,好不容易把侬弄上床的。以后可别那么喝了,咱们女孩子家的身子,怎么经得住喝那么多酒。哎,我知道侬心里烦,我又何尝不是呢,可也不能这么糟蹋身子呀!”这女子讲着一口苏州话,虽然肖莫儿因工作需要,平时都习惯讲普通话,但听到这苏州话还是让她觉得很亲切。   “请问,这是哪里呀?你是谁?我、我怎么在这儿?”肖莫儿小心翼翼地问着眼前的女子,她已经看清这女子大概十八九岁的样子,汉家女子青衣罗裙,头发高高挽起,露出雪白的脖颈,容貌秀丽,温婉可亲。   青衣女子诧异地看着她:“无悔你怎么了,难道酒还没醒么?你连我也认不出了?我是你霁华姐!咱们这是在四贝勒皇太极的府里呀!你糊涂了?”(为使大家阅读理解方便,从这里开始霁华与无悔的对话不再用地方话了)   “啊?”肖莫大吃一惊,也不知哪来的力气,“噌”地一下坐了起来,“什么?皇太极?我、我、这是,天呀,我不是在辽阳开会吗?怎么在这儿?难道……”   那叫霁华的女子打断她说:“开会?无悔妹妹你在说什么?咱们现在本就是在辽阳城呀!咱们以前原是苏州城里的、城里的乐妓,”霁华说到这里,脸有些红,“后来被辽东经略袁应泰大人带到了辽阳城,辽阳攻陷后袁大人自焚了,咱们来不及逃走,也成了金军的战利品,被掳来这四贝勒府了。(努尔哈赤封了四大贝勒,皇太极排第四,因此被人尊称为四贝勒。实际他是努尔哈赤的第八个儿子)   “越记?那是什么?”肖莫儿不明所以。   那女子的脸又红了一下,低头小声说:“妹妹的酒真是还没醒呢!连咱们的身份也忘了,乐妓不就是——歌妓。”   什么?天啊!肖莫尔听完头都大了,简直晕头转向。半晌,她努力使自己镇静下来,细想了刚才霁华的话,渐渐确定下来一件她不愿接受的事实,这次来辽阳市开会,她竟莫名其妙的穿越时空,来到了古代。刚才这女子说什么“金军”,肖莫尔把自己脑中的历史知识翻出来想了想,现在可能是努尔哈赤建立的大金国时期吧?同是在辽阳城,自己却穿越了近四百年,还穿成了一个地位低下的歌妓,做为战利品被掳到四贝勒府,这还有什么前途可言呀!   “我的工作,我的家人,我幼儿园的孩子们,李灵,怎么办?怎么这么倒霉啊!被一个男孩子撞了一下,就撞回了四百年前,早知道打死我也不来辽阳!可我是怎么穿越来的呢?”肖莫儿在心里大声喊,面上还要尽量装得平静一些,她怕吓着这位叫霁   华的女子。她又想到自己和现在这个无悔一样也是苏州人,而且自己是因为来辽阳市开会才穿越的,难道这些冥冥之中早已注定?不知道现在这个陌生的身体和她有什么关联。或者,这就是所谓的前世今生?    ☆、一 初来   肖莫儿看到霁华起身给她端了杯水,连忙接过来喝了几口。定了定神后,她决定先别哀叹了,先把这里的事弄清楚再说。于是肖莫儿假装浑身乏力,在霁华的帮助下穿好衣裙,洗漱。她对这里的一切都感到新鲜,这漂亮的古代服装,这些日常用具,还有身旁这位温婉的苏州歌妓,好奇心把肖莫儿初来这里的恐慌暂时压了下去。   洗漱过后,霁华要帮肖莫儿梳头,肖莫尔才发现一张木桌上摆着一个女子的梳妆盒,霁华让肖莫尔坐在桌前,她打开那盒子,把里面镶嵌着的锃亮的圆形铜镜支起来,拿起梳子为肖莫儿梳头。   肖莫儿早就迫不急待地想知道自己现在的模样,她对镜一照,不由暗自吃惊。镜中人分明就是个小姑娘,最多十二三岁的年纪。   这是一副完全陌生的面容,瓜子脸,蛾眉淡淡,樱唇微翘,白净细腻如新月般的脸庞,使整个人看起来极清纯,毫无歌妓的风尘之感。而整张脸最出彩的地方是眼睛,这双眼眸黑白分明,如清澈的湖波般,深不见底却又分外明亮。眨眨眼,浓密纤长的睫毛扑扇扑扇的,更添娇憨。肖莫儿从镜中盯着这双眼睛出神,这眼睛长得也太有神了,自己原本的容貌也不错,不然不会总让李灵羡慕,可若与现在这面容相比可差远了。如果让李灵看到现在的自己,不气得流鼻血才怪!   霁华见她只顾盯着镜子出神,边为她挽发过说:“无悔妹妹的容貌真是出众,尤其是这双眼睛,总似有千言万语,却又似欲语还休,让人越看越着迷。我以前就说过,与妹妹容貌相当的女子也许有不少,但不会有一个人的眼睛如你这般美丽。咱们官妓中的乐妓比那些家妓、私妓的身份高些,同行里什么美貌的女子我没见过?可我总相信,妹妹的眼睛可以迷倒天下男人!因为你的眼眸总像会说话一样,灵气十足,永远都看不够!”   “无悔,我叫无悔,这名字倒很特别,只是不知姓什么?看来要抓紧时间赶快把该知道的事问清楚。”肖莫尔想着便拐弯抹角,旁敲侧击地开始套霁华的话。整个一个上午就这么混过去了。   到了吃午餐时,肖莫儿已经基本上把这个身体的情况问清楚了。此时是努尔哈赤建立的大金朝天命六年,即大明朝天启元年,这无悔今年十三岁,叫做燕无悔。原是苏州人氏,父母双亡,六七岁就被卖做了歌妓,接受做一名合格歌妓的教导。不过所幸是官妓,且卖艺不卖身,比一般□等级高些。去年,辽东经略袁应泰到途经苏州时,极喜欢听她与霁华的歌声,便带   她们来到辽阳,本来说好在这里呆一年,然后再送她们回去,可没想到三个月前努尔哈赤率兵攻下辽阳,那位袁经略自焚殉国,她们两人也被金军掳来,赏给了此次立下战功的皇太极。   算来这无悔和霁华被迫来到四贝勒府里已经三个多月,可听霁华说她们俩连皇太极的面也没见着,就是这府里其他主子也都没见过。成天只受一个管家嬷嬷的气,那嬷嬷专门负责府中奴婢的管理,打从心里很看不起她们。虽然无悔与霁华至今仍守身如玉,陷入污泥却努力洁身自好。但这年头歌妓是连侍候人的丫头也不如的,所以管家嬷嬷总是在言谈行为上羞辱她们。霁华年纪稍长,还能忍耐,可无悔毕竟年轻气盛,总是在不堪羞辱时与管家婆争执起来。就是在肖莫儿穿越来的前一天,又因为那管家嬷嬷的挑衅侮辱,无悔与她争吵起来,管家嬷嬷理屈辞穷,恼羞成怒,对着无悔一顿拳打脚踢,幸亏霁华拦得及时,不然无悔就被打重了。无悔越想越气,她本是汉人,对女真人从心底里就排斥,现在又沦落成了女真人的奴才,甚至连奴才都不如,这口气怎么也咽不下,也不知她从哪里弄来一坛酒,背着霁华就全灌进了肚,霁华发现她时,她已经昏迷不醒了。接下来,肖莫儿就都知道了,她莫明其妙地穿进了这个身体,做了没前途没地位没希望的歌妓。   肖莫儿对霁华说她可能是因为饮酒过量,而喝酒前因与管家争吵精神上也受了刺激,所以酒醒后竟把以前的事都忘得七七八八了,还故意敲着自己的头做懊恼状,唬得霁华连忙握住她的手安慰她,说她失忆一定是这段时间思虑过度,心情太郁闷所致,还向她保证自己一定会把以前她们学得的东西都重新教给她。肖莫儿见霁华温柔敦厚的样子,虽然这样骗她不好,但也是没办法的事。   **********************************   肖莫儿,不,现在应该叫无悔了,无悔很发愁,这样下去何时能重见天日呢?她不愿再做歌妓,更不想被皇太极或其他人看中,伺候他们,可怎么才能逃出去呢?逃出去又能怎样?回苏州再做歌妓自然是不行,可这个身体才十三岁,手无缚鸡之力,能做什么?她原本是幼儿教师,这个职业在这个时代几乎一点用也没有。总不能让她去给小阿哥们当老妈子吧?再说就是她愿意,也没人用她呀,谁会让一个十三岁的美丽歌妓做保姆?   因为不知道自己还有没有可能穿回去,也许一辈子就在这儿了。所以在这里的一天,就要认真的活一天,既来之则   安之。   无悔虽然有些好奇,想见见那些在历史上赫赫有名的大人物,可好奇毕竟是次要的,最重要是怎么在这里生存下去,活出个样子来才是。   转眼十几天过去了,由于无悔和霁华住的这个小院子处在这府里最贴近下人们住的地方,十分僻静,所以平时几乎见不到什么人。那些奴婢们也离她们远远的,霁华说这是因为她们俩现在身份尴尬的原故。她们说奴才不是奴才,说主子不是主子,如果命好被主子看重,也许以后可以做个侍妾,算半个主子,命不好就连奴才也不如的。   由于这府里的主子对她们不闻不问,而管家也不允许她们随便走出小院,所以日子过得很清闲。无悔趁着这段时间,把这个身体以前在苏州的事,还有来到辽阳后的经历从霁华那里了解得十有□了。无悔发现霁华是个十分温和善良的人,对她也像亲妹妹一般。穿来这个陌生的时代,能遇到一个这样真心关爱自己的姐姐,无悔觉得很庆幸。   辽东的天气,虽在七月,却已不是很热了,一天早上起床时,无悔再一次边叹气边穿起明朝汉家女子的衣裙。这古人的衣服虽好看却太不方便,尤其她们以前是歌女,所有的衣裙都很飘逸美丽,然而无悔却感到这种穿着无论是走路做事都觉得碍手碍脚。不过这无悔虽只十三岁,身体发育得却还不错,身高、体型都很好,身段修长匀称,姿态灵动飘逸,这些在她这个年龄算是很难得的了。就连比她年长的霁华个子也没她高。   这府里的上上下下都是典型的女真人衣着,那些奴婢们都身着朴素大方的旗装,旗装里一律都穿着裤子,裤腿上扎着各色腿带,看起来甚是精干利索。和她们相比,无悔觉得自己的汉族衣裙美则美矣,却太不实用。而霁华的感觉正和无悔相反,在苏州长大的她还是觉得汉家衣衫顺眼,霁华曾偷偷对无悔说:“我怎么看怎么觉得这女真人的服饰透着股蛮气。那些女真士兵看起来都那么粗豪。”她被女真兵掳到这里,至今仍心有余悸,对女真人的印象自然好不起来。   无悔穿好衣服洗漱完毕,那个可恶的管家嬷嬷便走进屋来了。她四十多岁年纪,体态臃肿,又白又胖的大脸上一双小三角眼里总闪着恶狠狠的光芒。   “阿吉嬷嬷您早,这么早过来是有事吗?”霁华赶快迎上来陪着笑问好。   阿吉嬷嬷斜了一眼无悔,尖着嗓子说:“怎么这个时候才起来?歌妓就是歌妓,倒底不是正经人家出身的女孩子,养出这许多的   坏毛病!”她盛气凌人站在那里说着刻毒的话。   如果是以前的无悔听到这些话,恐怕又要与她争吵起来。但现在的无悔,身体里装着的灵魂是肖莫儿,一个来自现代的二十二岁的职业女性,她不会再为这些挑衅的话而动气伤肝了。无悔认为对付这种小刮撒(苏州方言,小人),最好的办法就是听而不闻,漠视她的存在。   霁华担心得看了一眼无悔,怕她又发脾气,却没想到无悔稳稳地坐在桌前对镜梳妆。无悔看到镜中自己娇美的容颜,突然想起自己很喜爱的一段京剧《卖水》中的数板,唱出来正好对了此情此景又可以气气这老巫婆。于是她拈起一支粉红绢花戴在鬓边,笑着唱道:“清早起来什么镜子照?梳一个油头什么花香? 脸上擦的是什么花粉?口点的胭脂是什么花红?   清早起来菱花镜子照,梳一个油头桂花香,脸上擦的桃花粉,口点的胭脂杏花红。”无悔的嗓音清脆动听,可谓“专业人士”,比肖莫儿原来的声音还要好一个层次,连她自己听了都很满意,所以唱到这里便喜笑颜开,自顾对镜自览,好像这屋里根本没有阿吉嬷嬷这个人。   霁华听了这一段便呆住了,觉得这段唱腔似乎是戏曲,却又从没听过,她刚要说话,阿吉嬷嬷却抢先说:“哼,小妮子大清早便吊嗓子,真不愧是歌妓呀!只是这目中无人也不知是跟谁学的?该不会是那烟花之地的老鸨们教得吧?”   “嬷嬷还真是说对了,妈妈们从小时候就告诉我们要看人下菜碟,我们虽卖艺不卖身,但也须千方百计的巴结好那些官老爷们,而对那些不值一提的奴才们,当然是看都不必多看一眼了。难不成还让我们连奴才们也巴结?那不是要累死!”无悔边对镜画眉边说着,红润的嘴唇噙着一丝讥笑。她虽在说着难听的话,但眼波盈盈流转时却带着天然的俏皮,令人怜爱。   “你!你!”阿吉嬷嬷没想到无悔的口齿变得这般伶俐,一时语塞不知说什么,霁华连忙打圆场:“嬷嬷今天来到底是有什么事,别为了无悔的几句玩笑话耽误了您的正事。”   阿吉嬷嬷深吸口气,压下怒气说:“今天没工夫和你算帐,等我闲下来再好好管教你。后天是七月十五中元节(又称鬼节),我们女真人对中元节一向很重视,到了那天家家户户要为去世的先人扫墓,还要制作各种各样的食品。像巧果、五花菜、腊菜。福晋还吩咐后天晚上办家宴,难得咱们爷也在,济尔哈朗贝勒也要过来,福晋命你二人献歌舞助兴,你们   快准备吧,需要什么就告诉我。”   说完,也不等霁华无悔说话就转身走了出去。    ☆、二 露脸   霁华见嬷嬷走远了,便忙问无悔:“妹妹刚才唱得那段是戏吗?以前可从没听你唱过,这是什么戏?听着不太像昆山腔(昆曲)。”她们歌妓不同于戏子,平时主要以演唱宋词中专门为歌妓而作的词或各种小调。所以霁华很奇怪无悔怎么会唱戏,而且还是不知名的戏种。   无悔听了她的问话暗地里吐舌头,刚才只顾要气那管家,竟忘了现在还没有京剧这一剧种,她笑着掩饰说:“是我以前在苏州偶尔听到街头卖唱的女子唱得小调,只记得那么几小段罢了,刚才图好玩儿才唱的。”   “是这样呀,那这一段唱词只有这几句吗?怎么好像没唱完一样?”霁华极有天赋,自幼唱歌舞蹈弹奏无所不学,又样样拿手,所以对音乐很敏感。   无悔说:“还有一小段,是这样唱的——什么花姐? 什么花郎? 什么花的帐子,什么花的床? 什么花的枕头床上放? 什么花的褥子铺满床?   红花姐,绿花郎。 干枝梅的帐子、象牙花的床,鸳鸯花的枕头床上放, 木樨花的褥子铺满床!”   霁华听完鼓掌说:“这调和词都好,真是难得。我要把它记下来。”   无悔怕她再追问,忙岔开话说:“那老巫婆让咱们献艺,咱们唱什么好呢?不瞒姐姐说,自那次我饮酒过量后,这脑子也不知是怎么了,该忘的没忘了,可该记着的却糊里糊涂得忘了大半,要让我唱以前的曲子恐怕不行呢!怕是让酒把脑子烧坏了吧?”   霁华为难得问:“真得忘了那么多吗?那可怎么办?这些天也还没顾上重新教你,要不然我弹古筝唱曲,你在旁边跳舞,怎么样?”   无悔想了想说:“也不太好。而且我觉得女真人民风粗犷、尚武,咱们总唱些浓词艳曲,柔软缠绵,恐怕他们未必喜欢听。”   “也是呀,那唱什么曲子好呢?这次可是咱们到这府里后第一次有机会见这些主子,要是演砸了,以后恐怕再难有出头之日了。”霁华犯愁道。   无悔把自己会唱的歌在脑中回忆了一遍,突然想到一首歌,有了,就是它了。只要有霁华的配合,再找管家要几样东西,就应该没问题。   **********************************   转眼到了七月十五这一天,四贝勒府上上下下都忙碌着。皇太极的嫡福晋带着一家人祭奠了先人和战死沙场的亲人子弟们,晚上便设家宴,全家人相聚一堂吃饭饮酒。   这次除了他们一家人外,还有位济尔哈朗贝勒也来了。济尔哈朗是努尔哈赤的亲弟弟舒尔哈齐的第六子,他从小寄养在伯父努尔哈赤的家里,与皇太极一同长大,关系十分亲密融   洽。努尔哈赤也很喜爱这个小侄子。舒尔哈齐被囚去世时济尔哈朗只有十二岁,并没受太大影响。所以努尔哈赤一直信任重用他,又因他履立战功也被加封了贝勒。(与皇太极等四大贝勒不是同等的级别)   夜幕降临,月上中天,家宴已开始一会儿了,阿吉嬷嬷带着无悔她们走进了厅堂。无悔为了今晚的表演,穿的是一身白色汉服男装,用腰带扎紧腰,袖口处也束了起来,做成精干的箭袖样式。头发也按汉家男子的样子梳了起来,用束发的冠束着。刚才霁华给她这样妆扮时还感叹她穿男装真好看,显得潇洒出尘,举手投足自有一番风流态度。   无悔跟着阿吉嬷嬷和霁华走进门,抬头环顾四周,偌大的客厅中灯火通明,一众下人侍立在旁,屋中摆着两桌酒席,早已团团围坐了人,珠环翠绕,满室酒香,好不热闹! 无悔感到心咚咚直跳,正要仔细看看彪炳历史的皇太极是什么样子时,霁华暗地里拉了一下她的衣服,皱着眉示意她不要随便抬头看,无悔只好学着她的样子敛眉低首。   她们一进门就引起了大家的注意,众人纷纷回头看着她们。阿吉嬷嬷快步走到大福晋博尔济吉特?哲哲身边弯下腰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哲哲听了一笑,向旁边的皇太极说:“爷,前些日子大汗赏给咱们府里的两个苏州歌女来了,我想让她们唱几首曲子助助兴,这不正好济尔哈朗也在嘛,你们平时处理军政要务,那么忙碌,今天也轻松一下。” 哲哲不紧不慢得说。   无悔微抬头,瞄向那边,只见哲哲大概二十岁初头年纪,一身大红旗装,梳着两把头,姿色平常却大方端庄,嘴角含笑,通身一股大福晋的高贵气派。无悔看了也暗暗点头,再瞄向哲哲旁边坐在主位上的皇太极,更让她称赞不已。只见皇太极二十八九岁年纪,身穿淡青暗花丝绸常褂,胸前大襟上挂着两三件佩饰。他面容天庭饱满,双眉斜飞入鬓,双眸犹如黑宝石般幽深精亮。他淡定地坐着,不怒而威的高贵气势更是与生俱来。无悔心中暗笑,不错呀,算是个帅哥,而且重点是那股金戈铁马,藐视群雄的气概令人仰慕。二十一世纪的帅哥帅则帅矣,却决不会有这种风范。这就是未来的大清开国皇帝清太宗!   无悔正偷看着,忽然发现坐在皇太极另一侧的一个男子始终在盯着自己看。她猜测这位就是阿吉嬷嬷说的济尔哈朗了。他二十岁左右年纪,衣饰华贵,温文俊朗中却带着军人特有的飒爽气质,坐在皇太极身边,气派非凡。   济尔哈朗见无悔并不羞涩得回避他的目光,竟也回看着他,又发现她穿着男装,觉得很有趣,便不由得冲她微微一笑   ,然而没想到这女子也大大方方得冲他一笑,看到她的笑容,济尔哈朗不禁怔了一下,这一笑笑得明艳却不失清纯,另人心动,虽隔着一定的距离,长相还看不太真切,但就凭这一笑也可断定是个美女了。   这时听到皇太极用女真话对哲哲说了什么,哲哲就向她们招招手,示意走近些。她俩上前请了安,立在桌边。   “你们准备了什么曲子?贝勒爷的意思是今天是家宴,有小辈儿们在场,不想听那些你们南边平时常唱的浓词艳曲,有没有什么别的曲子?”哲哲用汉话说。   “回福晋的话,奴婢们今天准备的歌曲不是平常唱的,是奴婢这妹妹以前从别处学的,倒是很新鲜好听的。”霁华笑着回话。   “哦?”哲哲、皇太极等人听了她的话,齐齐把目光看向无悔。   “你叫什么?多大了?”坐在哲哲下手的皇太极侧福晋乌拉纳喇氏问。   无悔微抬头,说:“我、奴婢姓燕名无悔,十三岁了。”说完,她感到皇太极似乎一直在看着自己,不知为什么,她刚才敢和济尔哈朗对视,现在却不敢与皇太极对视,没来由得觉得有点紧张。   “无悔?”济尔哈朗念着这个名字,笑了笑说:“这个名字倒特别,八哥你说呢?”   皇太极微微一笑,收回了看向无悔的目光,并不回答他。哲哲笑了:“济尔哈朗,你这阵子也累了,今天也好好放松一下吧!”说着问无悔:“你作男子妆扮是要唱什么?”无悔答:“回福晋,奴婢要演唱一首《霸王别姬》,由奴婢这位姐姐谈古筝。”   哲哲见皇太极低着眼帘并没异议,就示意无悔她们可以开始了。   无悔向阿吉嬷嬷使了个眼色,阿吉嬷嬷撇了下嘴,不情愿地走到门外吩咐他们把事先准备好的一面军队鼓舞士气用的大军鼓抬进来,在大厅中选了块儿方便众人观看的空地,用鼓架把大鼓支起来,又将鼓捶交给无悔。   霁华把古筝也摆放在鼓边,见无悔手持鼓捶,面向军鼓背对众人,已准备就绪。   无悔站在鼓前,缓缓抬手。“咚、咚、咚、咚……”一声声军鼓声响起,缓慢而有力,渐渐的,鼓声由疏转密,越来越快,一声声如惊雷般震动了在场众人的心弦,似乎要把大家带回那残酷拼杀的战场。   忽然,就在鼓声最紧时,无悔骤然停止,全室一片寂静,一阵柔和清婉的古筝声在霁华手下缓缓流出,宛如激战中的战场上,在天空中突然出现一抹温柔的夕阳——这是《霸王别姬》的前奏。   无悔放下鼓捶慢慢转身面向众人,眼波望向远处,似乎她此时就是在战场上藐视天下英雄的霸王。只听她昂扬唱道:   “我站在烈烈   风中   恨不能荡尽绵绵心痛   望苍天   四方云动   剑在手   问天下谁是英雄 ”   无悔唱到此处,随着音乐忽然声调一转,从刚才的壮怀激烈的英雄豪情变成温柔如水的儿女情长。只见她眼波渐柔,好像是在轻声对心爱的人诉说: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   我独爱爱你那一种   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   多少年恩爱匆匆葬送 ——”   无悔饱含感情的演唱感染了每个人,当人们还沉浸于这刻骨柔情中时,随着古筝声调再次转变,无悔的演唱也变得更为沉重有力,只见她一袭男装立在那里,眼光中透出一种绝望,一股诀别时的万般留恋:   “我心中你最重   悲欢共生死同   你用柔情刻骨   换我豪情天纵   我心中你最重   我的泪向天冲   来世也当称雄   归去斜阳正浓 ”   我心中你最重   悲欢共生死同   你用柔情刻骨   换我毫情天纵   我心中你最重   我的泪向天冲   来世也当称雄   归去斜阳正浓   我的泪向天冲   来世也当称雄   归去斜阳正浓 ……”   最后,随着一句“归去斜阳正浓”,无悔低头慢慢转身,拿起鼓捶,又慢慢抬头,停顿了一下,开始一声声敲响战鼓,似乎是一位刚与爱人诀别的末路英雄在用鼓声激励着他的战士们与敌人做最后的决战。一声声鼓声既是在催人奋勇当先,又似乎是在向人宣告敲鼓之人“来世也当称雄”的豪情壮志。   白衣如雪,挺立如松,乌发高束,身姿优美,眼波如深潭般幽深,这般形貌怎不令人心动。无悔蕴满深情的歌声渐渐停止,鼓声也在达到一个□时,随着清越的古筝同时收声。   “啪、啪……”皇太极双目炯炯,看向无悔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他带头鼓掌,随即他身旁的济尔哈朗也用力鼓起掌来。其他人也都含笑鼓掌。哲哲看无悔的眼光中带着一点沉思,而另几个侧福晋侍妾则或多或少带着丝妒嫉。   无悔和霁华相携走上近前行礼相谢。    ☆、三 美玉   无悔和霁华相携走上近前行礼相谢。哲哲正要说话,坐在另一桌的一个十三四的少年突然站起来,几步走上前来对皇太极说:“阿玛,这女子倒是挺有意思的,儿子想问她几句话。可以吗?”   皇太极看了看无悔,微点了下头。那少年对无悔说:“你刚才唱的是霸王别姬,可你知道历史上霸王别姬的故事?”   无悔见这少年长相英俊,眉眼与皇太极有几分相似,又多了一分少年男子特有的初露锋芒的气势,便说道:“在奴婢回答您问题前可否先请问您是哪位主子,怎么称呼?”   少年愣了一下,随即骄傲地笑了笑说:“你的事还真多,我是阿玛的大阿哥,豪格!”   “哦?原来他就是战功赫赫,为大清定鼎中原立下汗马功劳,最终却被多尔衮罗列罪名杀死的豪格!可他为什么要问我霸王别姬的故事,不会是存心找茬吧?”无悔想到这儿说:“回大阿哥话,楚霸王项羽的《垓下歌》中道‘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项羽被刘邦、韩信的大军包围在垓下,兵少粮尽,心情极为沉重。一天夜里,他听到四面都是楚歌之声,不觉失声问道:“汉皆已得楚乎?是何楚人之多也?”于是披衣而起,独饮帐中,唱出了这首千古传诵的《垓下歌》。在无限悲凉慷慨的气氛中,虞姬自编自唱了一首和诗‘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歌罢自刎。项羽突破重围,至乌江畔,叹无颜对江东父老,拔剑谢世。”   皇太极听了点头道:“说得倒是不错,也难为你一个乐妓竟能知道这些历史上的故事。”豪格似笑非笑盯着无悔又问:“你也是女子,你觉得虞姬自刎对吗?值得为项羽这样做吗?”   无悔想:“怎么这小鬼今天跟我峁上了?我看他不过是想引起他阿玛的注意吧!”无悔的灵魂肖莫儿是个已经二十二岁的成熟女性了,所以在无悔眼里豪格还是个孩子。   “回大阿哥的话,奴婢以为项羽能征善战,勇力无双,同时,‘无情未必真英雄’,他对虞姬也是真心的。而虞姬对他也是极其爱慕和倾倒。在虞姬心中,项羽是真正的英雄,她不能让项羽为了自己有任何闪失。   英雄美人誓不相负,在生死存亡的时刻,虞姬的这支歌,对项羽来说,不是死的哀鸣,而是生的激励。项羽处此一筹莫展之际,虽然痛感一生霸业转瞬将尽,但最令他无法接受的是因为自己的失败而祸及心爱之人,于心何忍!虞姬深悉项羽此种用心,自刎以绝项羽的后顾之忧,专其心志,激励爱人一奋神威而作求生的最后努力。可以说虞姬为了心爱的人这么做是值得   的,也是可敬的。”   一番话说得全室鸦雀无声,豪格听完后目光闪动,若有所思得看着无悔出神。济尔哈朗用欣赏的目光看着无悔,说:“你说得很在理,很好,听你方才的言谈,似乎很欣赏项羽这种男子了?”   无悔看到所有人的目光又一次集中在自己身上,似乎对她的答案很感兴趣,无悔暗叹,怎么献艺献到最后成了考试?   “回济尔哈朗贝勒的话,奴婢确实很欣赏项羽这种男子,李清照有首诗道‘生当做人杰,死亦为鬼雄。至今思项羽,不肯过江东。’李清照也是女子,她能做出这样的诗句歌颂项羽,可见做为女人,大都会为这样铁骨柔情的英雄倾倒。一个女子若能得这种男子的真心,也是一生之幸。”   皇太极有手指轻点了点桌面,不抬眼皮得问她:“那么说你很羡慕虞姬了?”   无悔想了想说:“是的,能与相爱的人生死相许,荣辱与共是件很幸福的事。更何况是得到如项羽这种杰出的英雄的爱。而且奴婢想,一份曾经生关死劫的爱应该是不会变得吧。作为女子不是最怕男人变心吗?”   “噗嗤!”乌拉纳喇氏失笑:“别看这小妮子才十三岁,倒是想得挺深的,连男子变心的事也虑到了。”   做在侧福晋乌拉纳喇氏旁的钮祜禄氏笑着附和:“可不是,大概是年纪到了,也是该嫁人的时候了。只是可惜了,这么个让人希罕的好模样,又有这般见识和谈吐,却只是个歌妓,哎!”她言下之意,就算无悔在各方面再怎么出众,可惜她出身太低贱,不会有什么前途。   皇太极看了乌拉纳喇氏和钮祜禄氏两眼,这两人连忙低下了头,皇太极又看了眼无悔,发现她依然泰然自若地站着,好像根本没听到她们说得话。他心里暗暗赞赏无悔,这女子不光容貌美,谈吐好,连这份儿从容的气度也是难得的。刚才她说的话依然在他心里萦绕,他想:“与心爱的人生死相许,荣辱与共,这就是她要的吗?她这么倾慕铁骨柔情的男子吗?”   “你还会唱什么歌,再唱一首吧?”半天没开口的豪格问无悔,他已不象刚才那样咄咄逼人,语气中带了不易察觉的温柔。   无悔心中想这豪格怎么还不放过她,还让她唱?难道没看见那几个侧福晋和侍妾的脸色已经不大好看了吗?若是遭人妒嫉,她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为今之计只有先找个靠山吧!”   “奴婢虽是南边的人,但也会唱一两首草原上的歌。”   “哦?是吗,那可太好了,我正想听家乡的歌呢?”果然,此言一出,哲哲首先有了反应,她是蒙古人,怎能不想念家乡,听听乡音是她极渴望的事。   无悔知   道霁华不会这个曲子,所以就清唱了这首《敖包相会》   “十五的月亮升上了天空啊,为什么旁边没有云彩,我等待着美丽的姑娘哟,你为什么还不到来哟嗬。   如果没有天上的雨水啊,海棠花儿不会自己开,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嗬。只要哥哥你耐心地等待哟,你心上的人儿就会跑过来哟嗬……”   哲哲听着这首歌,神情略有恍惚,她仿佛又回到了日思夜想的家乡,回到那一望无际的大草原。她回想起家乡的敖包,回想起那些围着敖包跳舞唱歌,追逐求爱的青年男女们,那里面有她的兄弟姐妹,有草原上最英俊的小伙子和最漂亮的姑娘。他们也许没有她这么高贵的身份,但他们相爱,一辈子幸福得生活在一起。而自己呢,来自尊贵的博尔济吉特家族,是科尔沁贝勒莽古思女儿,又嫁给了大金英明汗的八阿哥皇太极做正妻,可谓地位尊贵。然而,她却没有得到丈夫的爱,不能像普通人一样,守着丈夫孩子过自己的小日子。她的丈夫有雄心壮志,又怎会对她儿女情长?也许自己才是真的应该羡慕虞姬的人,因为她得到了一个英雄最真的爱。也不枉这一生了。   当哲哲回过神来时,发现无悔早就唱完了,而大家正看着自己呢!哲哲忙笑着说:“你们瞧我,听歌听得入了神。无悔唱得真好,这首歌以前在娘家时从没听过,今天听了,倒让我更想家了。”   “赏!”皇太极仍旧不抬眼皮地吩咐下人们。谁也看不出他此时的真实想法。久经历练的他早脸上喜怒总是不辨,极擅隐藏自己真实的内心。   “八哥,弟弟到您这里来过节,原是叨扰了,刚才又听了这么动听的歌声,真不知该怎么感谢。这位无悔姑娘唱得的确好,也有见识,我也想赏她点儿什么。”   皇太极与济尔哈朗从小一起长大,感情甚促,当下笑笑说:“自家人客气什么!你来这里也没带什么东西,你想赏什么就说出来,八哥替你赏给她就是了,就算是你赏的。”   济尔哈朗道:“谢谢八哥,我方才看这无悔唱歌时,只觉得她面如冠玉,眸似墨玉,唇若红玉,加上一身白衣如雪,令我想到一句诗——‘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正巧,前些天我刚巧得了一块白玉双龙镂空玉佩,今日正带在身上,就把这个赏给她吧!”说完从腰间把玉佩解下,看着无悔。   “白玉双龙镂空玉佩?可是前些天阿敏二贝勒也看中的那块玉佩?这,是不是有些贵重了?”哲哲说,她知道前些日子代善大贝勒偶尔得了这块绝好的玉佩,本是要送给济尔哈朗做生辰贺礼的,没想到阿敏看到后也想要,阿敏平时跋扈惯了   ,虽然济尔哈朗是他亲弟弟,却一点也不让着弟弟,甚至为了一块玉佩跟弟弟争。幸好代善大贝勒没有理他,仍旧把玉佩送给了济尔哈朗。能让阿敏看上的东西自然是极珍贵的了。现在这么随便的赏给一个歌妓,哲哲担心阿敏知道了不高兴。   无悔听到哲哲说的话,连忙福了福说:“奴婢不过是唱了两曲,也不值什么,这么贵重的东西奴婢不敢承受,请贝勒爷收回去吧,或者另换别的赏也好。”   济尔哈朗没想到她会拒绝,拿在手里的玉佩送也不是,不送也不是,颇为尴尬。   豪格看到这种情景,微微一笑,他一撩上身的短马褂,露出里面长衫上系的一块玉佩,伸手摘下,也不问无悔,走上去拉起无悔的手,将玉佩塞到她手里,嘻笑着说:“济尔哈朗叔父的玉佩是代善大贝勒送的礼,拿来送人也不太好,这块玉是我常带的,算我替叔父送给你的。”   无悔正想说什么,突然感到被豪格握着的手一紧,抬头看,豪格正目光炯炯得看着她,那眼中虽带着笑意,却又分明是不容拒绝的意思。无悔只好福身谢过。皇太极哈哈一笑说:“这样也好,济尔哈朗,以后有机会再让无悔为你唱两曲,到时你想赏什么不行?”   济尔哈朗年青俊雅的面容红了一下,看向无悔的眼神中带着些许失望,讪讪将那玉佩收了回去。   乌拉纳喇氏瞪了一眼自己亲生的儿子豪格,心想,这小妮子与他年龄相当,这小子是不是看上她这了?不然为什么把从小带在身上从没离身的“福寿如意”玉佩送给她!   紧接着哲哲又赏了些东西,她们跪下谢过后正要离开,皇太极突然道:“有几话要吩咐你们,你们是明朝的官妓,按明朝的规矩是终身不得赎身的,但如今你们已归顺于大金,是我贝勒府里的人了,就不再受明朝制度的约束。从此以后,你们只是我府里的奴婢,不再是什么歌妓了。明白吗?”   霁华一听,大喜过望,连忙拉着无悔跪下磕头,霁华说道:“谢四贝勒的恩典,不做歌妓,如同是跳出了火坑,奴婢们也算是能再世为人了,从此一心一意侍候各位主子,决无二心!”   皇太极点头道:“即便以后有宴席需要让你们唱曲助兴,也是以我府里奴婢的身份罢了,记住!”   哲哲连连点头道:“还是爷想得周到,爷的意思你们可明白吗?你们以前是歌妓,为了生活免不了曲意逢迎那些听曲的男人,可现在是我们府里的人了,行为举止不可再有任何轻薄之态,更不可做出什么让主子没面子的事。你们先学些府里的规矩,等我过几日想好了,安排你们做些事。”   霁华见她与无悔终于可以名正言   顺地呆在府里,还会有事情做,尽管只是伺候人的奴婢也是万分欣喜。再次拉着一直没有什么感激表示的无悔跪下称谢退出。   其实无悔也很高兴,不用再做歌妓当然好,只是她总觉得两个活生生的人的命运要由一些素不相识的人来决定真是可笑荒唐。有一种无法把握自己命运的无力感充斥在心里。这种无力感早在她最初穿来这个时空时就感到了,现在更是越来越强烈,也越来越让她不舒服。现在她才感受到活在现代是多么自由多么幸福的一件事。    ☆、四、骑马   无悔和霁华这些天来一直在跟着哲哲派来的一位图娅嬷嬷学规矩学女真话,图娅嬷嬷总是把女真话和汉话混在一起说,让她们听得头疼不已。不过也有一个好处就是,这样学得比较快。其实只要有好的语言环境就不愁学不会,在这里日子长了,想不会女真话都难。   秋日的一个午后,图娅嬷嬷回去了,无悔趁机溜到花园里,想轻松一下。自从那次宴会后,她们便可以在这府里自由行动了,与其他下人也熟络了不少,这主要是因为皇太极亲口明确了她们的身份,下人们也愿意接近她们了。   走在花园中,感到了一丝凉意,北方的天气虽是初秋却已经有不少落叶了。无悔蹲□无聊地捡着各种各样的落叶,拿在手里欣赏比对着。   “你在干什么?”一个清亮的男声忽然在无悔身后响起。她不提防有人在身后,吃惊中一屁股坐到了地上。身后那人看到她的样子,笑出声来。   无悔迅速从地上站起来转身,看到豪格一身精干的骑马服,头戴便帽,正似笑非笑地打量自己。   “我、奴婢给大阿哥请安。”无悔还是不太习惯这种自称奴婢逢人便跪的礼节。   豪格从鼻子里哼了一声算是回应了,他从无悔手里拿过几片树叶看看说:“看你也是十几岁的大姑娘了,怎么还玩这个?像个小孩子。”   无悔低着头,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心想:“臭小孩儿,还只有十三岁就在我面前充大人,装老成教训我?”   “怎么不说话?你以为低着头我就看不见你翻白眼了?”豪格绷着脸问,少年英俊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气势。   “奴婢没有翻白眼,是刚才一阵风吹过迷眼睛了。”无悔想都没想,随便找个借口敷衍着豪格,让她对一个十三岁的少年做出敬畏的样子实在是难。   “是吗?沙子进眼里了?那怎么办?”豪格目光闪烁,好像是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   “怎么办?凉拌!”无悔心里说。“没关系,回去用水洗洗就好了。”说着就要开溜。她匆匆福了福告退,刚从豪格身边经过,不期被他一伸手又拽了回来。   “不用那么麻烦,我以前迷了眼,都是额娘帮我吹吹就好了。要不,让爷帮你吹吹眼?”豪格挑着一边嘴角,似笑非笑。那漆黑的眼眸中一副看透她把戏的样子。   无悔吃了一惊,看他那副痞痞的表情,无悔倒觉得以前真是小看他了,这个小痞子,人不大就会调戏女人了。   “不麻烦了,奴婢可承受不起。”她冷冷地说完就要挣脱豪格的手。   “不麻烦。”他手一紧,不放开她。豪格身量比无悔高出不少,居高临下低下头来真的要为无悔吹眼睛。无悔急了   ,这也太暧昧了吧,虽然在现代时早谈过恋爱,与男子在身体上的接触也有过。但让她跟一个十三岁的少年玩暧昧也太那个了。在她心里,他始终还是孩子。   “我们好像不是很熟吧?”无悔侧过头去问。   “怎么?你找人吹眼睛还一定要选个很熟的人吗?”豪格好笑得问。   “这个,男女授受不亲!”无悔被逼着把这种古训都搬出来了。   “哈哈哈”他大笑着松开手,看着她,脸上一副“这次饶过你”的模样。无悔生气得看着豪格,忽然发现这个少年不但有不可一世的骄傲,还有与生俱来的霸气,和聪明的头脑。他大笑时露出雪白的牙齿,配上眼眸中闪动的光芒,使他整个人看起来都有种野性的魅力。   豪格在那里笑,无悔盯着他的白牙出神,豪格笑够了才说:“我要去骑马,你想去吗?”   “奴婢不会!”无悔没好气的回答,刚才被一个十三岁的少年戏弄真的很没面子。   “不会就学!”说完也不等无悔表态,拉着她就往外走,“学会骑马总会有用的。”   无悔跟在他身后,边走边死盯着豪格拉着自己的手。这臭小孩儿是不是对每个女孩子都这样,不管不顾的。   这女真人当真是以弓马为先。这府里早有专门练马的场地,虽不是很大但也足够了。另外马场旁还设有练习射箭的场地。   豪格自幼便学习弓马骑射和武艺。他多年来勤练不辍,早练就得身强体壮,出手不凡,弓马娴熟的他在小辈子中也是出类拔萃的。   无悔看着他骑在马上飞奔的矫健身影,心想:他现在等待的只是一个上战场的机会。这种人天生就是为战争而生,战场是显示他卓越才能最好的地方。   “去马厩里牵匹小马驹来给她。”豪格骑过一阵子后下马吩咐跟班。   无悔暗自发愁这一关怎么过去。从没骑过马,对这种“大型动物”有种莫明得害怕,她最担心的是那马会不会对她撂蹶子。可她又不愿在这个臭孩子面前示弱,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恐惧。   小马驹一会儿便牵到了,豪格走过去仔细地看了马鞍,忽然他蹲□,用手握住一支马的小腿,“噌”一下便把蹄子翻过来观看。   无悔被他的动作吓了一跳,本能得向后退了一大步。豪格放下蹄子,看了她一眼:“胆子也太小了吧!这也怕?过来。”   “干什么?”无悔又往后退了一步,虽是匹马驹,也还是觉得它好大。   看她害怕又死撑的样子,豪格忍俊不禁:“让你过来就过来。上马!”   无悔定定心,慢慢走到马身边,豪格拉起她手放到马身上说:“摸摸它,它性子很温驯的。”说到这   儿他忽然又坏笑了一下,补了一句:“放心,它的性子不像你。”   无悔正紧张着,听到他最后一句,又忍不住瞪了他一眼,豪格不在乎地说:“这么美的眼睛,就像美玉一般,瞪坏就可惜了。”   一个下午,光是上马的动作就练了半天,无悔筋疲力尽,腰酸腿疼,没有任何底子的她总也没办法利索地完成上下马的动作。出乎意料的是,豪格始终都很耐心。他时不时在旁边提点着动作的要领,却从不伸手扶她一下。眼看日头西沉,豪格终于放话让她回去,临走时还不忘嘱咐一句:“记得明天午后再来。”   无悔望着他离开时挺拔的背影,不禁感叹:这人倒底是不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呀!怎么我在他面前反而更象小孩子,有时被他锐利的目光盯着,竟有些喘不上气来。   几日下来,无悔虽练得浑身酸疼,也总算能利索的上下马了。接下来便是学着在马上坐稳,慢慢得走动。豪格似乎是找到一件有趣的事,又或者是把无悔当做一件有意思的玩具,当起教练来乐此不疲。有几次无悔明明听说他早上出门办事去了,本以为可以休息一下,可到了午后还是被他拉到了校场。他那么闲吗?还是特意腾出时间的?无悔随意猜测却并未多想。   几次下来无悔也不再管他是不是在府里,一到午后便自觉得走到校场,而且这些日子她马术大有长进,对骑马也来了兴趣。其实最让她头疼的是豪格这个老师太严厉太认真了,每天不练到红日西沉就绝不放她。有时练得累得不行了,豪格刚一松口让她休息一会儿,无悔就迫不急待地下马,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走到场边一屁股就坐到地上。什么仪容,什么淑女,这时都顾不上了。   一天午后,无悔提前来到校场,豪格还没到,无悔走到射箭场子,信手拿起一支羽箭把玩着。   “骑马还没学会,就要练射箭了?”一个人在她身后问。   “那又如何?反正你这么闲,不如连射箭也一起教我吧!”无悔漫不经心地回答,话刚出口就觉得不对,这声音不可能是豪格的。   转身,眼前的人身着蓝绸长衫,身姿挺拔,气质尊贵,阳光下幽黑的眼睛闪耀着逼人的光芒。   “皇太极”!无悔惊讶中脱口而出,刚说完就意识到大事不好,猛地捂住嘴。   “大胆!小小奴婢竟敢直呼四贝勒名讳,还不快跪下请罪!”他身后的侍卫厉声喝斥。   无悔知道这次不跪不行了,正要屈膝,皇太极面无表情的挥了挥手,示意她不必跪了。这么一来无悔倒是更惊讶。   “你在等豪格?”皇太极看着无悔问。   “是。”   “他这段时间都不会来了。他岁   数也不小了,我派他去本旗的兵营里了。”皇太极拿起一张弓端详着。   无悔半晌才反映过来,原来豪格去军队里锻练了。那么皇太极是碰巧遇到自己的吧?幸亏这样,不然今天就白等了。   “谢贝勒爷,如此奴婢就先告退了。”与皇太极在一起,她觉得此人城府太深,让人猜不透,所以还是敬而远之吧。   刚转过身去,听到皇太极在后面问:“不练马了?也不学射箭了?”   无悔只好转回身低头说:“大阿哥不在,奴婢无权动用马匹,以前每次都是他吩咐牵来马的。”   皇太极勾起一边嘴角,似有似无的带出一丝笑意,就是这一丝淡到透明的笑容冷漠严峻的面容突然起了变化,还是同一张脸,却突然像天上随心飘下的雨丝,清雅温和,不再令人感到难以接近,只是那双眼眸还是深不见底。   “既然豪格那么用心教你,你半途而废也不好。我另派个侍卫教你,索性你还想学些什么让他一并都教会你吧。”说完不等无悔回答转身就走了。   无悔突然觉得最近自己好像真的很走运,这种好事也能让她碰上?这皇太极是不是有点太好说话了,要知道他可不是一般人呀?难道,他对自己有意思?不、不、不会,无悔马上否定这个自作多情的猜想,这个男人是什么人?他会轻易被美色迷倒?皇太极也是快三十岁的人了,妻妾成群,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他会轻易被自己这样一个外表只有十三岁的汉族丫头迷住?开玩笑!无悔想了半天也猜不透,只得先把这个疑惑抛在脑后。   “姑娘?姑娘!”   无悔站在那里出神,猛听到身后有人叫她,转身看,是个人高马大、身材魁伟的年轻侍卫。   “请问姑娘现在还要学骑马吗?”侍卫耐心地问着这位眼睛就像清冽的湖水般纯净的美丽女子。他在这府里多年,见过大世面。他见过很多女子,高贵的,低贱的,美丽的,善良的,可从没见过她这种奇特的女子,也不过是十二三岁的年纪,竟能在贝勒爷和阿哥面前神态自若,巧笑嫣然。刚才她说话时,那双眼睛亮得让他想起去年随爷出征,进入大山时看到的一股清泉,清澈欢快地流淌,干净得见底。他还记得自己曾经捧起清泉水喝了几口,清爽甘甜,沁人心脾,正如现在这女子看他时,他心里的感觉。   “今天不想学骑马,你可以先教我射箭吗?我对那个挺感兴趣。”无悔一想到如果自己能亲手射到野兔野鸡,就兴奋起来。趁着豪格那臭小孩不在,想学什么就赶紧学,不然等他回来再想这么自由就难了,那坏小子总是变着方得折磨她。   侍卫耐心得开始为她讲解弓箭的用法,使   用的手法,需要注意的要点等等。无悔静静地听着,摆弄着弓箭。等侍卫讲完开始教她实际操作时,她才知道要把一张弓折拉开有多难!    ☆、五 少年   “嗖!”一支羽箭破风而出,直射箭靶。可惜,准头有些差,好在没脱靶。   无悔放下弓,揉了下自己的手臂,两个多月的苦练下来,她终于可以从容得拉开弓把箭射出去,尽管因为力量和技术的关系,加上所学时间还短,箭射得既近又偏,却也算入了门了。   “呵呵,哈哈……”一个童声在远处响起。无悔回头,两个男孩子正看着自己,他们都穿着锦衣,外套对襟夹坎肩,头戴便帽,脚踩小皮靴。   刚才发出笑声的男孩子比旁边那个的个子低了一头,显是岁数稍小些,他笑嘻嘻地说:“你可真笨,这是什么箭法,哪个师傅教的?真够给你师傅丢人的。”   无悔瞪了他一眼,小屁孩儿,也不过是七八岁年纪的样子,说话这么气人。   “有这么好笑么?那你来试试!我容易么我?两个多月了,每天胳膊、腰,腿,哪儿都疼,要不是那个皇太极逼着,让他的侍卫天天监督着,我才不受这种苦。”无悔一肚子苦水真是无处可诉。她知道女真人可称得上是在马背上长大的,少年到了十二三岁便可练得弓马娴熟,但她不相信眼前这个笑话自己的七八岁的小鬼也能把箭射准。   “哥,我去练练,让这汉女见识见识。”那男孩子对旁边的男孩说。   “去吧,可别在奴婢面前丢人。”稍大些的男孩子微笑作答,他的言谈有种与其年龄极不相符的沉着。   早有跟着他们的侍卫躬身将弓箭奉上,那男孩冲无悔“嘻嘻”一笑,大马金刀得接过弓箭,退后数步,也不见他如何瞄准箭靶,似乎只是很随意得张弓便射,“嗖”,羽箭离弦而去。   “咄”,羽箭竟正中靶心。   “好!”侍卫们哄然叫好。   无悔盯着那靶心,心道:“不会吧?真这么厉害?只不过是个七八岁的小孩子而已,竟已练成这样!”其实她刚才就看出来这两个孩子来头不小。能在皇太极府上出入自由的人还能是普通人?只是无悔自穿越过来后,早就腻烦天天逢人便跪了,所以遇到她不认识的主子,她能装傻便装傻,少跪一次是一次。   “这两位是大汗的十四、十五阿哥,和硕额真。还不快行礼!”刚刚闻讯赶来伺候的府中奴才走到无悔身后悄声对她说。   无悔无奈,看来又得跪了,其实只跪这一次倒也没什么,麻烦的是今天认得了这两位小主子,以后必然是见面就要跪了,真是“后患无穷”。   “奴婢给十四爷、十五爷请安!”无悔磨磨蹭蹭得做势要跪。   “得了,免了罢。方才一见我们时你就该跪下请安的,却到现在做,太迟了吧?你是我见过的最会装傻的奴才。是么?哥?”多铎人小鬼大   ,早看出无悔在装傻。   “多铎,有时即便你看穿了某些事,也不必道破它。你还是这样的直性子,怎么说你也改不了。”其实此时的多尔衮不过比多铎大两岁,是个十岁的孩子而已,但他摆出兄长的架子训弟弟的样子,倒做得有模有样,令人不敢轻视。   多铎当着下人的面挨训也不介意,嘻皮笑脸应道:“是,弟弟我知道了。不过哥,这奴婢方才也真的是在装傻嘛!”   无悔暗自瞪眼,心想这小鬼真难缠。   “装傻也是一套难得的本领,你就学也学不会。”多尔衮平淡得说,他转向无悔,目光中透出探究的光芒。   无悔装着无所谓地迎着多尔衮的目光,心中却惊叹怎么自己的心思竟被两个孩子看透?而多尔衮小小年纪,竟能做到不动声色,如此城府怎会只是个孩子?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天才,一个在军事上和政治上的双料天才,恐怕这也注定了他将来会成为赫赫有名的大清摄政王。   “给豪格大阿哥请安!”从侍卫齐齐跪下。无悔一惊,蓦然转头,一身戎装的豪格正在不远处微眯着眼打量着她。   豪格离开四贝勒府已两个多月,此时的他看起来竟似又长高了些,配上威武的戎装,更显得身姿挺拔矫健。他面庞晒得略黑了些,头盔拿在手中,马靴上沾着灰尘,显得风尘仆仆。   豪格大步走到多尔衮、多铎面前,左腿前屈,右腿后蹲,身略向前倾,做了个干净利索的打千儿礼,道:“给两位小叔叔请安。”   “哼!”多铎翻了个白眼,不满得道:“叔叔便是叔叔,还称什么‘小叔叔’!”   “多铎!”多尔衮及时止住多铎的话,他还略显稚气的脸上没有丝毫不悦,笑对豪格道:“豪格,才从兵营回来吗?许久不见你了。”   “嗯。我刚进府,听说这里很热闹,就直接过来了。”豪格十三岁,虽然辈份低,却比多尔衮大三岁,所以他说话的口气并没有多少对长辈应有的恭敬。   “在兵营里很辛苦吧?看你又晒黑了不少。”多尔衮继续不动声色得客套着。无悔在一旁看着这个男孩子,越看越觉得不可思议,这个孩子他还能被称作“孩子”吗?他的城府还有隐忍的工夫真让人害怕。——“害怕”?难道自己竟然会怕他?怕一个十岁的孩子!这,这怎么可能?是这个男孩身上的气势太强还是应了那句老话“一物降一物”?   无悔胡思乱想时,豪格与多尔衮已客套完毕,都在注视着她。   “无悔,听府里的侍卫禀报,你已经可以很稳得骑在马上,甚至学会了拉弓射箭?”豪格一脸不可思议的表情,啧啧道:“看来你没有我想的那么笨嘛!”语毕,脸上   又扯出他招牌般邪气不羁的笑脸。   “回大阿哥,奴婢只能骑在马上慢行,还不太敢放马飞奔,至于射箭么,只不过会拉开弓把箭射出去而已,准头力度可就差得太远了。刚才十五爷已经给奴婢做了示范,奴婢已知道自己很差劲了。”无悔回道。   “哦?”豪格剑眉微扬,寒星般的眸子看向多铎道:“早听说十五叔年纪虽小,身手却已练得不错,大汗已几次亲口称赞。十五叔,刚才我没看到,现在请您再来显显身手,如何?”   多铎刚迈前一步想回答,多尔衮早抢先一步拦在他前面道:“我们本来是来找八哥的,不巧今儿个他不在府里,天色不早了,我们出宫时,额娘还嘱咐要早些回宫。今日便罢了,改日吧!”说完,他瞪了无悔一眼,拉着不情愿的多铎转向便走了。    ☆、六 评价   无悔被多尔衮瞪了一眼,身上汗毛立竖,她想:瞪我做什么?难道是怪我刚才多话了?这些“古人”的心思真得是七弯八绕,很难猜。   “想什么呢?怎么,舍不得他们走?”豪格嘲笑得看无悔,两个多月不见,豪格只觉得无悔似乎更美了几分,双眸似一泓秋水,深幽却澄澈,仅是看着这双眼眸,便觉如饮清泉,如沐春风。虽只是穿着侍女的衣服,却仍是绰约多姿,婷婷玉立。   “回大阿哥,奴婢什么都没想。”无悔回道,不知为何,两月不见豪格,无悔忽然有种“故交重逢”的喜悦萦绕心头,言谈间也颇为放松。   “小爷我惦记你这段日子学骑马的事,一回府就跑到这里了,你瞧这一身的灰尘。”说完,豪格抬起两只手臂,“啪啪”几下,两只衣袖相互拍打,马上有尘土扬出。   “咳咳”无悔一捂鼻子,退后一步道:“这是什么怪味儿呀?马骚、人汗、土腥,几种味儿混在一处,真呛人!”   “哈哈……”看到无悔秀眉微颦,含着水气的眼睛瞪着自己,豪格只觉得一身的疲惫都荡然无存,心中只有轻松和愉悦。   “禀大阿哥,大福晋和侧福晋听说您回府了,正等着您去请安呢!”豪格旁边的小奴才悄声提醒。   “嗯,知道了,这就去。”豪格只管看着无悔道:“赶明儿有空了就领你去打猎。不过我得先看看你的马术究竟如何,总要说得过去才行,不然带出去丢爷的面子。   说完,转身扬长而去,留下无悔气得直翻白眼,真是个不讲理的小霸王,谁说要你领出去打猎了?还怕丢你面子,可恶!无悔心道,我又不是你什么人,丢人也是丢我自己的。   夕阳西下时,多尔衮和多铎才回了宫,两人慢悠悠向大妃阿巴亥居住的宫殿走。   “哥,今日那个奴婢真有趣,长得也真好看。她的眼睛像太子河的水一样清澈,脸蛋儿又白又嫩,那脸色看起来比我那枚羊脂玉观音玉佩还润泽。她笑起来也好看,就像,就像……”多铎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形容。   “娇若春花丽若朝霞。”多尔衮淡淡接口道,他边走路边望着远处,眼光闪烁。   “对对,就是这个意思。咦?哥,看来你也注意到她漂亮了!呵呵,哥你不是讲过,除了咱们额娘,你从没觉得其他女子好看吗?”   “我又不是瞎子,为什么看不到。以前那样说,是因宫里宫外寻常的庸脂俗粉岂能与额娘比?况且女人不能只有脸蛋儿,也要有些脑子才好,‘兰心蕙质’才是难得的。”   “这么说,这无悔是可以与额娘相比的了?不过……”多铎左右看看,带着几分淘气悄声在多尔衮耳边说:“这话你可千   万别告诉额娘,我怎么总觉得,她比额娘还要美三分。”   “得了,得了,你这话要是被额娘听到了,又要拧你耳朵了。”多尔衮无耐得看着这个直肠子弟弟。   “不过有件事可奇怪了,这妮子这么美,八哥府里的福晋们怎么会容得下她?”多铎从小生在复杂的宫中,早看多了父汗的女人们勾心斗角了。他年龄虽小,却异常聪慧,不然努尔哈赤也不会那么宠爱他。   多尔衮对弟弟的细心很赞许,冲他笑了笑道:“你也想到这点了,其实原因很简单,一,八嫂向来是以贤德自居的,她是不会轻易动作的。二嘛,自然是有人明里暗里护着那无悔了。”   “是豪格吧,我早看出来了。”多铎自得的说道。   “他?恐怕还差点,你再想想。”多尔衮对这个弟弟是极有耐心的。   多铎只想了片刻便道:“哦,你瞧我,这不是明显的么,八哥府里真正当家作主的除了八哥还能有谁。只是是他看重的人,谁敢动?不过,也许,八哥只是想给豪格找个好女人做身边人吧,必竟豪格年纪也不小了。”   “八哥看重的人,便没人敢动吗?也许吧?走着看吧。”多尔衮若有所思,他此时脸上的神色完全不像一个十岁的男孩。   多尔衮是努尔哈赤的第十四子,表面上,多尔衮似乎并没有得到像弟弟所得到的那么多的宠爱。但与努尔哈赤其他儿子相比,他还是深受父汗喜欢的。阿巴亥生了阿济格,多尔衮,多铎三个儿子,而此时,年仅十岁的他,已经与弟弟多铎被合立为一个和硕额真,同掌一旗了。这也就意味着,他们有资格与四大贝勒同立朝堂,共议国事。仅从这点便可看出,努尔哈赤有多宠爱大妃所生的这三兄弟了。    ☆、七 打猎   秋风瑟瑟,草木渐渐凋零。残秋时节,辽阳城外的树林,金色的落叶厚厚得铺在地上。林处一片极大的草滩,一条从太子河分流出来的无名小河从草滩间蜿蜒流过。这里有林有草有水,正是小动物常常出没的地方。   “无悔,这里风景不错吧?”豪格身着旗人标准的骑装,腰背笔挺得端坐马上,背着弓,腰悬宝剑,手持马鞭,举手投足间英气勃勃。他抬起马鞭凌空虚画一个半圆,道:“这一带最合适打猎了,我也很久没来了,今日要玩个痛快。”   无悔也坐在马上,几乎与他并排,她看着豪格,觉得眼前的人,虽只是个十三岁的少年,却散发出锐气逼人的勇将之风。他眼望前方,看着那些偶尔跑进视线的猎物,目光中透出势在必得的信心。当他抬起弓准备射杀猎物时,脸上的神色有兴奋,有坚定。在他将箭射出的一刹那,无悔可以清楚得从他眼中看到残忍的杀气。而这一切表现,都可以证明豪格将是未来大金首屈一指的大将。   豪格带着他的侍卫纵马驱逐猎物,无悔骑马在后面慢慢跟着,虽不会射杀猎物,但还是要在豪格射到猎物,举起来向她示意时,适时得给予捧场的掌声。   “好!”侍卫们哄然叫好,无悔凝目一望,原来一只小兔在远处飞奔,眼看就要逃离人们的视线时,豪格从容不迫,张弓便是一箭,小兔应声而倒,这一箭射得当真漂亮,侍卫们都比豪格年纪大,但此时他们的脸上皆显出赞赏的神色,看得出来,他们对这个小主子是真心的欣赏敬佩。   豪格背好弓,纵马驰到兔子倒地处,也不勒马,在奔驰中,迅速弯下腰,眼疾手快得一把抄起兔子。无悔看到豪格回转马头,背向阳光,面朝自己,将兔子高高举起,英俊而年轻的脸上洋溢着兴奋和得意。阳光披戴在他身上,为他镶上一圈耀眼的光。这一刻,无悔心中忽然被莫名的触动,一瞬间,她竟怔忡着,忘记了为豪格喝彩。   无悔想,如果没记错,据历史记载,豪格的结局是很悲惨的。尽管他被钦佩他的后人尊称为“马背贵族”,自小随父辈血战沙场,为大清入关、定鼎中原立下赫赫战功;尽管他勇猛无比,骁勇善战;尽管他是皇太极的长子,身份贵重。但最终,阴差阳错,造化弄人,他竟痛失帝位,后又被多尔衮陷构入狱,一代豪杰的功臣勇将竟被气死在狱中。无悔想到这里,不禁冷汗直冒,老天!这太残忍了!难道真的只有这样了吗?铁板钉钉的历史,真的就是豪格最后的结局了?无悔深知自己与历史和时代相比,是多么渺小,又是多么无力。认识豪格以来,她觉得虽然豪格身上有大多数贵族子弟的缺点:骄横、自大、以自   我为中心等等,但他也有很多优点,比如:豪爽,勇敢,自信,坚定……,豪格聪颖机敏,却没有复杂的心思城府,是个坦荡的男子汉。和这种人交朋友应该是最幸福的,因为他让人觉得中踏实,可以信赖。   可无悔不敢想像,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虽生在了“时势造英雄”的时代,最终却没有得到他应得的殊荣,而是在残酷的政治斗争中输给了政敌多尔衮,下场悲惨。“他生来就是属于战场的,天生的将帅之才,这样的人却因政治阴谋而死,可悲可笑!这一切,难道终有一天会来到吗?我会做为一个旁观者见证这场悲剧吗?”无悔喃喃自语。   “喂!想什么呢?真不像话,这种时候也可以走神,你是在所有人面前都爱走神,还是只在我面前走神?”豪格骑马到无悔身边,不满得道。   无悔收敛心神,淡淡一笑:“有区别吗?”   “自然,若是后者,小爷我可要好好罚你了。”   “罚我,没道理。我走神自然是因为觉得无聊,而让我无聊的人又是阿哥你,你凭什么罚我?”无悔也胡搅蛮缠起来,走出贝勒府,她在面对豪格时觉得分外放松。   “你!”豪格被抢白却无从反驳,狠狠瞪了她一眼道:“爷要罚谁还要理由吗?”   “好,好,瞧瞧,说不过人便端出了主子的身份。罢了,请爷责罚吧,奴婢再不敢顶嘴了。”无悔见豪格被她抢白得脸都涨红了,觉得太有趣了。   “罚便罚!还惯着你不成?怪不得孔夫子说‘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这女人的嘴就是利害。就罚你将爷猎到的这只兔子洗剥干净,爷今儿晚上要吃烤兔子。”豪格兴致勃勃得说。   “那你不如直接杀了我好了。”无悔看了看他手里那只血淋淋、死相凄惨的兔子,干脆利落得拒绝。无悔以前可是连杀鸡都不敢看的,更别提去亲手洗剥了。   “哈哈……”豪格此时才流露出与其年纪相称的孩子气,笑得前仰后合,神气活现得说道:“原来你竟怕这个,不过是只死了的兔子罢了。到底是个汉女,我们女真人,即使是女子,也不会在一只死兔子面前皱眉头的。”他得意洋洋,似乎找到无悔的软肋是多么值得开心的事,看到无悔一副想躲开的样子,他越发起了捉弄之心,将手中的兔子举到无悔面前晃来晃去,还念念有词:“你看,你看,这兔子看着你呢!你今夜会不会梦到它?”   他这么一说,无悔心中更加害怕,尤其那血腥味直扑鼻子,令她恶心之极。她急忙拨转马头,想逃开。哪知豪格不依不饶,举着兔子紧跟在后面。无悔顾不得自己骑术不精,连连催马快跑,而豪格也并未多想,纵马在后穷追不舍   。   秋风过耳,呼呼作响,等无悔反应过来,才发现马跑得太快了,这样的速度她根本没试过,也驾驭不了!无悔心一慌,手先软了,此时想让马停,她根本做不到!而且这匹马似乎早烦了无悔骑着它慢腾腾的走,害它“英雄无用武之地”,这样空旷的野外,它早想飞奔了。此时可算让它逮到机会了,根本不听无悔的吆喝,撒欢般得奔驰。   “啊!”无悔越来越怕,不由惊叫出声。马背上颠簸得厉害,骑术不好简直就坐不稳,无悔几次差点被颠下马来。   豪格早在无悔还没意识到危险时便已发现不对劲,他当时追在后面却不敢大声呼喊提醒她,怕她一旦吃惊,反而会马上摔下来。此时看到无悔有危险,豪格只恨自己方才不该戏弄她。   豪格早将兔子扔了,只见他奋力挥鞭,纵马赶到无悔身边,尽量贴近她,大声而笃定地说:“无悔,俯身,抱牢马颈别撒手,用不着害怕,不是惊马。”   本来惊慌失措的无悔听到豪格镇定的话语,仿佛突然有了主心骨一样,她忙俯身牢牢抱住马颈,尽管马鞍咯得她生疼,几乎喘不上气来,但也不敢松手。   豪格骑术好得惊人,只见他始终保持着与无悔相同的速度,两马齐头并进在飞奔,他蹬着马蹬稳稳站起,瞅准了便毫不犹豫得飞身一纵,干净利落得抓住攀附在无悔的马侧身,随即腰身一拧,“噌”,已翻身坐在马背上。   他一坐定便将无悔早扔下的缰绳挽在手里,轻轻从后拥住无悔,也不见他用什么动作,只是轻挽缰绳,口中发出“吁”声,这匹刚才还在撒欢的马越跑越慢,不一会儿便停了下来。   无悔还紧紧抱着马颈不敢松开,马觉得很不舒服,扭了扭头,想挣脱她的手臂。   “哎,还不松开?怎么,抱马抱得很过瘾吗?你愿意,人家马还不愿意呢!”豪格调侃着,从开始到现在,他连大气也没喘气一下,气定神闲,浑若无事。此刻他与无悔共乘一骑,心里说不出的开心,嘴上却还是不肯放过她。   “你!”无悔忙松开手臂坐直,可坐直后才发觉更难受,一匹马上坐两个人,会不会太挤了?她后背紧贴豪格前胸,而豪格的手还挽着缰绳,这样看起来就像是他拥着她。   “请小爷下马吧,我自己可以的。”无悔甚至不敢回头,豪格的脸就在她脑后。   “可以?你现在全身还在发抖,我一下去你还能稳坐在马上吗?更不用提驭马奔跑了。天不早了,我们还要抓紧赶回去,难道让大家伙都陪着你慢慢走回去?你老实坐着罢!”豪格振振有辞,总之是别想把他请上去了。   “本来还想谢谢你的,现在看来不必了。”   在回城的路上,无悔胡乱用手理着额前的头发,刚才一通折腾,发辫早乱了。   “为什么不必了?”豪格在她身后一直是规规矩矩的,但无悔身上有一股很好闻的味道,既不是花香也不是脂粉香,像是她身上天然散发出的味道,却觉得说不出的好闻。   “为什么?我是为什么才纵马飞驰的?还不是被你拿只死兔子吓的!害我遇到危险的始作俑者就是你!还要我谢你?”无悔越想越气,真想回手打他一拳,只是——人家可是大阿哥,言语上无礼已经很可以了,她可不敢动手。   “这也算危险?又不是惊了马,只不过是马跑起了性子,不听你这个没用的主人招呼罢了。只能怪你太笨,学了这么久,连飞奔的马都驾驭不了。赶明儿出去,可别跟人说是我教你骑的马,爷丢不起那个人。”豪格嘴角挂着惫懒笑容,痞痞得说道。   “我,我不跟你一个小孩子儿一般见识。”无悔被他气得没话说,她突然想起自己穿越前曾经在网上看过几支《不气歌》,当时觉得很有意思,还曾背下来。于是她对豪格道:“他人气我不气,我本无心他来气。倘若生病中他计,气下病来无人替。”   “呵呵……,这要油诗倒是有趣。不如我来接四句,”豪格稍微想了想,接道:“我若气你你不气,岂不无人来中计?你若生气中我计,我愿生病把你替。”   “切,谁要你替。生病也是可以替的吗?我生我的病,与你何干?”无悔继续和他斗嘴。   “当然有关系,你若真病了,谁和我斗嘴玩儿?想来想去,你还是好好的,别生病了,乖啊!”豪格居然用哄孩子的口吻对无悔说话。   无悔听了,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还没等她回话,紧跟在后面的侍卫听到这句话,都忍不住笑起来。无悔的脸立刻红了,真想把这个笨蛋打下马去。    ☆、八 府门   这一小队人马回到了贝勒府门前,刚要进角门,却看到正门缓缓打开,从里边走出一群侍卫。紧接着皇太极陪着两个人走了出来   豪格连忙快步上前打千请安:“侄儿给大贝勒请安,给济尔哈朗叔叔请安。”   四大贝勒之首的代善是位仪表堂堂,贵气十足的中年男人,他含笑亲手把豪格扶起来,和蔼得说道:“你这小子如今也长成大小伙子了,我听说你在兵营里表现得十分勇猛,很有你阿玛当年的架势,将来又是咱大金的一员猛将啊!”   豪格笑嘻嘻得,有些不好意思。皇太极道:“二哥过誉了,他还小,不能总夸着他。”接着他又对豪格道:“看这样子是出去打猎了?”问完,他眼角微微向不远外站着的无悔扫了一眼。   “是,儿子打了几只野物,晚上让厨子做了,请阿玛额娘品尝。”豪格开心得回答。   “豪格真是长大了,懂得孝敬父母了,八哥好福气。”济尔哈朗温和的说道。   皇太极含笑点头,代善道:“可不是么,算来他也十三了吧,再过两年就该给他娶房福晋了。现在也可以先纳两个顺眼些的做房里人。赶明儿,我给你挑两个送来,怎样?”   “侄儿可不想早早纳妾,纳上几个只会争风吃醋,叽叽喳喳的女人在房里,成天耳根子不得清静,烦人。”豪格道。   “哈哈哈,傻小子!没经过女人就不能算是真正的男子汉,这个嘛,等你有了女人就会明白了。”女真人在男女之事上向来较为开放,所以代善对晚辈说这种话时,旁边人并不以为异。   “莽古济姐姐的女儿乌春不是正好与豪格年龄相仿,上次宴会时还看到你们俩相处得甚为投机,你们又是表兄妹,将来不如来个亲上加亲。”济尔哈朗说道。   还不等豪格回话,代善已道:“不错不错,乌春的性子似乎急了些,也是被她额娘从小惯的,不过长得还不错,论家世论长相,也算配得上豪格了。”   皇太极说道:“嗯,大贝勒说得在理,是该考虑此事了。”   无悔听到这里,十分不以为然,虽然她早知道女真人一直都不在乎近亲通婚,甚至有父死子娶其庶母,兄死弟娶其嫂的婚俗,而且乐此不疲,但当自己亲耳听到他们这样说时,还是觉得这种做法太怪了。   代善和济尔哈朗走后,豪格去向他额娘乌拉纳喇氏请安,无悔趁人不注意,打算溜回自己的住处,正要离开,皇太极却将她叫住了。   “射箭学得很好了吗?已经可以跟着豪格出去打猎了,哪只猎物是你射死的?”皇太极面无表情得问话。   “回贝勒爷,奴婢笨,只能打开弓做个样子罢了,怎么可能射得到猎物。”   “你笨?我看未必。前几天我在大福晋屋里时,听到图娅嬷嬷跟大福晋回话,说你学东西极快,我大金的文字是在蒙文基础上创造的,要想学好国书,就要先学蒙语,听说你蒙语学得也不错?”   “奴婢正在努力学,现在只能读写一些较简单的语句。”无悔一直低着着,双眼盯着皇太极的靴子,她总觉得皇太极的眼神太过凌厉,像是能把人看透一般,所以至始至终不敢和爷对视。   “你以前在南边时,对人说话就是现在这样吗?是怕被人看见,还是怕看见人?”   “啊?”无悔下意识抬起头,目光自然与皇太极的相对了,这位未来的大清国开国皇帝眉目清朗,眼似寒星,正注视着她。   “奴婢生来胆小,见到身份贵重的大人,就只敢敬而远之了。”   “好一个‘生来胆小’,好一个‘敬而远之’,单是你说的这句话就足以证明你胆子可不小。有哪个奴才敢在主子面前说‘敬而远之’这种话?”皇太极冷笑一声,接着道:“初见你时,你在众人面前侃侃而谈,我分明还记得你那时的话,你说欣赏项羽这种男子——‘无情未必真英雄’,还说‘做为女人,大都会为这样铁骨柔情的英雄倾倒。一个女子若能得这种男子的真心,也是一生之幸。’这些话不都是你说的?那时你的胆子可大得很呀!”   皇太极的质问让无悔无从回答,其实她刚才说自己胆小,纯属是敷衍他,没想到他还较上了真,更没想到的是,那次宴会初见,她的一番话竟被皇太极牢记,甚至能一句不差的复述出来!是他天资聪明伶俐,记忆力太好,还是……   “怎么不说话了?是不是没话再敷衍了事了?今日你便记住了,爷不是能随便敷衍的人,以后在我面前,对我说话,为我做事,回我问题——要、用、心。”一个一顿得说完最后三个字,皇太极对无悔淡淡一笑,转身而去。   好一个“要用心”,真是天生的帝王,与生俱来的霸气与骄傲让他不能容忍别人对自己有一丝轻慢。可是,无悔想,难道他一个高高在上的贝勒爷,会在乎每个人的想法吗?我真的很倒霉呀!怎么是我撞到枪口上?以后怎样才能在他眼前变成一个透明人呢?    ☆、九 夜谈   晚上用过饭,霁华便开始收拾行李,她已被分派到皇太极的庶福晋颜扎氏房里做侍女,明天就要搬过去了。无悔坐在一边默默得看着她忙来忙去,心中有些难过。霁华今年也只有十七岁,可也许是经历得多,思想也很成熟,她是无悔穿越来后认识的第一个人,也是最亲近最信赖的人。现在两人就要分开,真是舍不得。虽还在一个府里,可如果伺候的主子不同,也不能时时见得着面了。   霁华也和无悔一样,早换成了旗装,这种侍女统一的旗装,无论从样式或颜色上,都是最朴素的。无悔回想初见霁华时,她一身汉家女子飘逸的衣裙,清秀的脸庞衬着优雅的发式,当真是娟秀多姿。再看现在的霁华,卸掉乐妓的装扮,再配上这样朴素的衣着,可谓“洗尽铅华见素心”了。   “霁华姐,我觉得你变了好多,都不像原来的那个你了。”无悔不禁感慨。   “是吗?”霁华收拾得差不多了,坐在无悔身边和她聊起来。“也许吧,其实我从心底里希望自己变,变得彻彻底底。无悔,我们以前的身份是咱们一辈子的污点,我当然希望重新开始了。有时,我恨不得像你一样,醉一场酒,醒来后就莫明其妙得把往事都忘了,不用再背负令人羞愧的过去。可我没你那么好的运气呀。你知道吗,自从贝勒爷在宴会上宣布咱们不再是乐妓后,我就再没唱过一次曲子,因为我想和过去彻底分离。要说有什么舍不得的,那就是你这个小妹妹了。你是我和那些过去的日子唯一的联系。无悔,你知道吗,我真的很担心你。”霁华抬手轻轻为无悔梳理着长发。   “担心我什么?”无悔问。   “傻妹妹。你看,我已经被指派了主子,你却还没着落,这是为何?论品貌,你是绝顶的;论头脑,你学什么都快,聪明伶俐。怎么主子们还不给你事做?越是这样悬着,越让人不放心。”霁华皱眉道。   “没事做闲着不是更好?趁着此时无事,我先养精蓄锐,等有了事做,可就没好日子过了。以后说不定要我去劈柴烧火呢!”无悔当然明白霁华在担心什么,但她并不想让她跟着自己一同忧虑。   “你呀!真是让人不放心。若是真去劈柴烧火,未必不是你的福气!”霁华轻轻推了她一下,无耐得说。   “好呀,真亏你是做姐姐的,自己到庶福晋屋里去享福,却让我去受苦!我可不依。”无悔继续插科打诨。   “别胡讲,你想气死我啊,你明明知道我是什么意   思的。”霁华白了她一眼。   “好了好了,不说这些了。你刚才讲起来,我才想到,果真有好久没听你唱曲子了,今晚就唱一个吧,以后恐怕……”无悔说着忽然有点伤感。   “嗯,索性今晚就唱它个痛快,你也要唱给我听。过了今晚,我便不再是昔日的霁华了。”说毕,霁华也忍不住红了眼眶。   霁华端正坐姿,清了清嗓子,轻启朱唇唱道:“对潇潇暮雨洒江天,一番洗清秋。渐霜风凄紧,关河冷落,残照当楼。是处红衰翠减,苒苒物华休。惟有长江水,无语东流。不忍登高临远,望故乡渺邈,归思难收。叹年来踪迹,何事苦俺留?想佳人妆楼顒望,误几回、天际识归舟。争知我,倚阑干处,正恁凝愁。”   一曲婉转哀伤的《八声甘州》唱罢,两人半晌都不说话。   “姐姐是思乡了吧?世事难料,你我此时虽‘故乡渺邈’,但也许有一天,还有机会回去。所以现在也不必自苦,保重自己才是。”无悔劝慰道。   “是啊,不管还回不回得去,也要保重自己才对,难不成每天自怜自哀,把身体毁了,就什么都没了。都怪我,不该唱这种曲子,无悔,你来唱一个。”霁华把眼泪忍回去,打起精神说道。   无悔自然是不会唱那些古词曲的,但唱歌倒也不发愁。她略想了想,唱道:“   自古儿女为情忧,海誓山盟魂想就。   飞歌一曲过楼头,谁解心中思悠悠。   渔阳鼙鼓动地来,霓裳羽衣黯然收。   星撒泪雨月如舟,载不动千古情愁。   秦关汉月总依旧,大江东去浪不休。   几多长恨唱风流,留做故事写春秋。”   “好一个‘几多长恨唱风流,留做故事写春秋。’无悔,到底还是你胸襟开阔,声势壮。你这样的女孩子,日后必定是有福的。”霁华开心得说道。刚说到这儿,忽然有人在门外“啪啪”拍门,“无悔,大福晋命你明日一早到她房里听候指派。听到了么?”有个侍女在门外道。   “听到了,姐姐放心,请回吧。”霁华连忙替无悔应下了。那门外的侍女听见回话便走了。   屋里两姐妹面面相觑,真是说什么来什么,刚才霁华还在担心无悔没事做。   此时,在大福晋哲哲居住的院子里,皇太极与哲哲正坐在正屋大炕上,品茶闲话。   皇太极品了口茶,将茶盏放在炕中间的小   几上,看了看对面坐着的哲哲,道:“这些天我忙于公事,不在家里,家里一切如常吧?”   哲哲将桌上的干果递到皇太极面前,理了理鬓发,含笑道:“是,一切如常。爷放心。”   “诺大的一个贝勒府,都需你时时操心,你亲苦了。”皇太极温和得对嫡妻说道:“你也要当心身子才是,自上次小产后,你身体似乎还没好全。”   哲哲脸上微微发红,含着情看了皇太极一眼,低头娇柔得回道:“谢爷的关心。我进门不算早,原先这府里都是由乌拉纳喇氏她们管着的,管得也很好。我自小生长在科尔沁,对这些家事本不太在行,进门后也多亏几个姐姐帮衬着。”   哲哲略停了停,想了想继续说道:“可惜我至今竟没能给爷生下一儿半女,真是对不住爷。可怜豪格的弟弟洛格和钮祜禄氏所生的洛博会又早早没了。现在除了豪格,也就是他额娘乌拉纳喇氏刚生下的一个女孩子了。咱们这样大一个贝勒府,却没几个孩子,显得太冷清了。自我进府,总劝爷多纳妾室,好多为你留子嗣。只是爷每日只是忙于军政要务,对这些事总不放在心上,真令人心急。”   皇太极听她说得如些贤慧,便伸手握了哲哲放在几上的手,道:“多少大事都忙不完,哪有闲心想这些,这也不是什么大事,不就是纳几个妾吗?我的脾气你是知道的,若有合适的女子,你做主就是了。”在皇太极心里,纳妾只是为了给府里添丁进口,与他自己的感情可说是毫无关系,就像现在府里已有的一众妻妾一样。他在自己心里保留了一块不为人知的角落,是留给自己真正喜爱的人的,留给他心目中真正的爱妻。但现在,也许连他自己都没有完全清楚得意识到这一点。   “是。依我看,咱们女真和蒙古的女孩子虽生的粗笨些,却胜在体格好,能生养,性子也直爽。一大家子在一处生活,好相处是很重要的。再者,生活习惯也相近,伺候爷,我也放心。至于那些个汉家女子,虽有姿色却大多娇弱,又未必能与咱们同心,爷您看呢?”   皇太极慢慢收回握着哲哲的手,喝了口茶才道:“不是说过了么,不过是纳几个妾罢了,有合适的便纳进门,没有也罢了,不急在这一时三刻的。”说完便将目光移向他处,若有所思。   哲哲见皇太极脸色平静,并无不喜,暗中松了口气。    ☆、十 勾心   秋意深浓,已近冬天,落在哲哲院里的枯黄树叶已被一早起来洒扫的奴才扫净。几个奴婢在院子里来来往往得忙着,却没有一个人敢大声说话,整个院落里静悄悄的。无悔一早来这里听命,却被告之还要在外面等一会儿,因为昨晚贝勒爷在这里留寝了,所以早上大福晋必然要先伺候爷梳洗着衣,等伺候爷走了才能见她。   无悔暗自算了算日子才想起来,昨日是初一,按规矩,每逢初一、十五,一家之主是一定要在嫡妻屋里过夜的。无悔撇了撇嘴心想,妻妾成群的大户人家里女人是多么可悲,连嫡妻也要盼着日子才能与丈夫团聚。真不如小家小户,两口子相守相依,随时随地,只要一抬头,看到的总是那个与自己最亲的人。   无悔等了一会儿,听到正屋里有个男人咳嗽了一声,她一惊,忽然意识到要是一会儿皇太极出来,自己又要跟他顶头碰到,请安行礼麻烦得很,又想起昨天皇太极对她说的一番话,此时倒还不如躲一躲,等他走了再进来。   她看院里没人注意到自己,便一步步向院门退去,直到出了院门才松口气,可是站在门外显然也不行,躲到哪里呢?偏偏这院外地势开阔,哪有地方可躲?   “无悔,你在做什么?”一个人匆匆走过来问。   无悔一回头,看到是皇太极贴身的小奴才绰奇在跟自己说话。   “啊?没做什么。你做什么呢?”   “自然是过来伺候爷,一会儿爷就出来了。你站在门口,是要离开还是要进去?”   “呃——”真不知该怎么回答。这个绰奇可是皇太极的心腹奴才,别看只有十五岁,却精得流油。   还没等无悔回答,绰奇眼尖,道:“爷出来了。”说完两步绕过她迎了上去。   无悔暗暗咬牙,只能硬着头皮回身,退开两步,站到一边。哲哲直把皇太极送到院门口才行礼回去,并没注意门外的无悔。   “你?”皇太极带着几个随从走出门外才看到无悔,有些意外。皇太极没想到,一大清早出来,便看到在秋风萧瑟中站立着的无悔,只见她穿着并不厚实的夹衣站在那里,本来窈窕多姿的身形在秋风中显得有些弱骨纤形,再加上素颜未施脂粉,凝脂般的脸庞上衬着剪水双瞳,越看越觉得她柔枝嫩叶,我见犹怜。   “站在这里多久了?是来见大福晋的?”皇太极不禁上前两步,可看到无悔一脸戒备的样子,只得无耐得   停住脚。   “给爷请安。是大福晋让奴婢今早来候着的。没站多久。”无悔看到皇太极关心的神色,心里也有些吃惊,他跟我不熟吧?会关心我?   其实连皇太极自己也不知道刚才那一瞬间是怎么了,只是看到无悔站在秋风里,看到她一双黑玉般的眼眸,就情不自禁得想去关心她。   大概是哲哲要给她指主子了吧,想到此,皇太极心中冷笑一声,怪不得,昨晚要说那些汉家女子不合适做妾的话,原来是担心他……,哲哲,未免也太小看他爱新觉罗?皇太极了。难道她以为她的丈夫是个急色鬼么?皇太极看了看对自己敬而远之的无悔,心中苦笑一声,有些人,有些感觉,是哲哲永远都不会明白的。而且,对待有的人、有的事是急不来的——“又岂在朝朝暮暮”?   “还不快进去,要在风地里吹病了才好吗?”皇太极深深看了无悔一眼,沉着脸丢下这样一句话,便快步离开了。绰奇跟在主子后面,经过无悔时,略停了停,先似笑非笑得瞅了她一眼,又看了看皇太极的背影,别有意味得冲她眨了眨眼。   “无悔,怎么还不进来?难道让福晋等你不成?”无悔还在为皇太极最后那句话发呆,哲哲身边的大丫头内尔吉出来寻她了。   无悔进门给坐在梳装镜前的哲哲请安,哲哲略带慵懒得看了看她,抬手整了整头发,慢慢站起走到桌旁坐下,才问道:“你识字?”可还不等无悔回答,她又道:“噢,对了,瞧我,差点忘了,你既通音律,擅歌舞,必定是读过书的。”   刚说到这儿,侧福晋钮祜禄氏进来给哲哲请安了。无悔只好又向这位主子跪了一次。   “大福晋今早好精神,脸色真好啊。咱们爷才走吧?”钮祜禄氏十分嘴甜,一进门便奉承。   听到钮祜禄氏如此说,哲哲不好意思得微微一笑,略带羞赧得道:“瞧你说的,难道我平日脸色不好?”   “哎哟,我可没这个意思。我的意思是,大福晋气色天天都不错,可若是爷来过了,气色就格外的好!”钮祜禄氏虽名位比哲哲低,却比哲哲进门早,也敢在哲哲面前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无悔看她们这两位共侍一夫的“好姐妹”你来我往得寒暄,真觉得很郁闷。   终于,两人说够了,想起了无悔,哲哲道:“刚才说到你读过书吧,这可比我们这些人强了不少。”   “大福晋太谦了。咱们府里这些女人们,大都是‘睁眼瞎’,但您可是识文断字的,蒙文、国书都会呀!(国书指大金在蒙文基础上创造的文字,当时努尔哈赤称之为‘国书’,后俗称‘老满文’)   “什么识文断字,不过是略认得几个字罢了。”哲哲笑道:“你有所不知,我娘家有个小侄女,叫做布木布泰,今年才九岁,却已通晓蒙汉文字,知书达礼,听老家来的人说,如今长得越发美了,真可称是秀外慧中。要是她能到我身边来帮帮我,打理这个家我也不会太累了。”   哲哲的侄女,布木布泰?呀!该不会是未来大名鼎鼎的孝庄吧?无悔惊讶得想。   “呵呵”钮祜禄氏听了哲哲的话,陪着干笑几声,并没接哲哲的话茬儿,而是把话题转回了无悔身上。“太远了一时怎么指望得上,眼前不是放着一个现成的人,这小妮子伶俐得很,又识字,不如就让她在您身边伺候吧?”   钮祜禄氏是皇太极娶的第一个福晋,但在乌拉纳喇氏和哲哲相继进门后,她的地位也一降再降,早已让出贝勒府女主人的地位。她曾生下一子,名为洛博会,可惜早殇了,那之后她身体一直不好,几乎离不开药罐子。虽然她早不受宠,但对于丈夫皇太极,她仍非常在意,毕竟她是他第一个妻子,很多事她不甘心,也放不下。   “让无悔留在我身边?这——”哲哲倒没想到钮祜禄氏会有这样的提议。   “是啊!你是府里的当家人,平日里常要察看各种帐簿,文册,有个识文断字的机灵人在身边,也轻松不少呢!”钮祜禄氏身体虽不好,心思去极细。她认为,皇太极妻妾众多,但哲哲的嫡妻地位不容忽略,所以皇太极还是很给她面子,经常到她房里来走动。如果让那个美貌可人儿到哲哲身边服侍,必定有机会常常见到皇太极。虽然皇太极雄才大略,精明刚毅,但男人毕竟是男人,再怎么心如铁石,也抵不住那美人儿天天在眼前晃。如此一来,皇太极纳了无悔是迟早的事。   钮祜禄氏之所以希望丈夫纳了无悔,是因为她在前些日子已听到风声,哲哲因自己迟迟不能生养,怕地位不保,似乎打算把在科尔沁老家的侄女嫁给皇太极,怎奈她侄女岁数太小,尚不能出嫁,所以哲哲正在另想人选,左右离不开她娘家的女孩子。钮祜禄氏十分反感哲哲的这种做法,把娘家的女子弄过来,好和她联手霸着男人,强大自己的势力,真正讨厌。哼,就是把整个科尔沁的女人都弄来也没关系,钮祜禄氏不相信,草原   上的女人再美能美过眼前这个小妮子?她决不会让哲哲得逞的。    除此而外,钮祜禄氏想让无悔进门,还有另一个原因,她认为如今的府里,一众妻妾雨露均沾,没有特别得宠的,这在表面看来是好事,却也暗藏隐忧。钮祜禄氏很担心,她深知无人得宠,也就意味着皇太极还没娶到真正令他动心的女人,若有一天这个女人出现了,那她们这些人就再别想“雨露均沾”了。钮祜禄氏是皇太极的元妻,她太了解丈夫了,深知在他冷峻严肃的外表下其实藏着很炙热的情感。也许很多人想不到,她的丈夫是个不折不扣的性情中人。所以,如果一旦遇到他真正喜爱的女人,他会全身心得投入的。钮祜禄氏有预感,这一天迟早会来的。而既然这一天迟早会来,那么与其让哲哲娘家的女孩受宠,不如让一个出身低贱的女子受宠。这样,既可以避免哲哲与她娘家人得势,也不必担心无悔恃宠而娇,因为在这里,出身是极重要的。她就是再得宠,身份也永远别想越过她们去,即使将来有了儿子,也不足为患。真正一举两得。   无悔的情况令钮祜禄氏很满意,她正是自己要找的人——出身低下,相貌美丽,最重要也是自己最放心的就是,她是汉女!就凭这一点,将来她再得宠,也翻不出天去。   钮祜禄氏这边处心积虑得对付哲哲,而哲哲怎么会不察觉,她早有自己的打算。   作者有话要说:上午发了这一章,晚上来查看,居然一条评论都没有,太伤心了!写文的人很需要读者的鼓励呀!写作的过程是寂寞的,如果让作者知道有读者在支持自己,那会更有动力的。请大家多多留言啊!   后天要搬新家了,搬家后要忙几天,宽带也要办手续移过去才行,所以要有几天不能更文。这也是我发此文前最担心的事,会不会因为这样而失去一些读者呢?不论怎么样,请大家一定要等我啊!   虽然搬家真的能累死人,但我一定会抽空写文,先存在电脑里,等能上网的时候发上来。这个文一定不会是坑。   谢谢大家,明早发搬家前的最后一章。 ☆、十一 斗角   哲哲听到钮祜禄氏的建议,淡淡一笑,道:“让无悔在无身边虽很好,但说实在话,我这屋里大大小小的奴才也够多了,她在这里也没什么事好做,况且让其他姐妹们知道了,这么一个人见人爱的可人儿,独偏了我,恐怕会怨我处事不公。依我看,几个侧福晋房里都不缺人,倒是大阿哥房里原来的两个大丫头走了一个,只余一个哈代。哈代虽勤快却大字不识一个,豪格也抱怨他身边侍候的人什么都不懂,没个能说得上话的人。如今,就让无悔去侍候他吧,她这般伶俐,做豪格屋里的大丫头不成问题。有什么不会的,让哈代多指点些就行了,没什么难的。”   一番话说得在情在理,钮祜禄氏对哲哲的安排有些意外,但哲哲既已决定,她心中虽不愿,也只能点头称是,心里却在暗暗计较以后该怎么办。   哲哲看了眼钮祜禄氏,心中暗暗冷笑,这个钮祜禄氏身体虽不好,心气却挺强,处处跟自己耍心眼,真是愚蠢。有这工夫,不如好好将养将养身子,这样下去,恐怕不会是长命之人。其实钮祜禄氏能想到的自己又怎会想不到?在那七月十五的晚宴上,无悔的表现太特别太抢眼了,无论相貌、谈吐、才情、见识,样样不凡。当时哲哲就坐在皇太极和豪格身旁,她看得很明白,豪格对这妮子十分喜欢,首次相见便将他自己佩戴多年的玉佩赏了她。至于丈夫皇太极,当时虽没什么特别举动,但夫妻多年,哲哲自认为很了解丈夫,只要他一个眼神,她便可从中读出隐含的意味,那晚,皇太极注视无悔的目光绝不是高高在上的主人看一个低下的乐妓的眼神,也不是主子看奴才的眼神,而是一个男人认真得看一个女人的眼神。尽管皇太极向来深藏不露,但哲哲仍能感到他动心了。   做为皇太极的正妻,哲哲自认自己可以接受丈夫妻妾成群,但却不能接受丈夫专宠一女,因为“专宠”将会破坏府里妻妾间潜藏的规矩,打破她们之间相处的平衡,继而威胁到自己这个正妻的权威。无论是皇家还是平民,是宫里还是宫外,这种专宠是最可怕的。尤其当这个受专宠的女子并不是自己的心腹时,就更可怕了。所以哲哲早下决心,尽量不给无悔接近皇太极的机会。正巧,豪格又极喜欢这妮子,不如做个顺水人情如了他的愿,这样还可以使自己与皇太极的长子关系更融洽,一举两得。   两个女人各怀心思,都想着自己的“一举两得”之法,无悔观察着这两个女人,也看出她们面和心不和,替她们觉得累。为了男人,为了地位,为了虚荣,为了家族,她们还要斗多久?一辈子?想到这儿,无悔不禁打了个寒战,真可怕。   正想到这儿   ,内尔吉走进来禀告:“回大福晋,十四阿哥十五阿哥给您请安来了,豪格大阿哥也一同在门外呢!”   哲哲对皇太极的这两位幼弟倒是有几分真心疼爱,忙笑着说:“快进来吧,外面站着做什么?今天倒有空。”   内尔吉挑起门帘子,多尔衮多铎相偕而入,豪格略差一步,跟在后面。豪格一进来,目光先扫向退在一边的无悔,嘴角微微勾起,像是有什么高兴的事。   三人依序先给哲哲、钮祜禄氏行了礼,哲哲命人摆了座椅,叫他们坐下说话。内尔吉早端上茶点来,请三人品尝。   寒喧几句后,哲哲对豪格说道:“豪格,我正要派人知会你,我想令无悔……”话还没说完,多尔衮忽然打断她,说道:“八嫂,我有一事相求。”   哲哲愣了一下,旋即笑问:“这可希罕,十四弟往日甚少开口求人,今日是何事要劳动你来亲自说?”   “想跟八嫂讨一个人。我和十五弟难得看上哪个奴才,所以请八嫂一定应允。”多尔衮孩子气十足得说道。无悔在一旁看在眼里,觉得他装得真好。   “讨人,还是个奴才?”哲哲失笑道:“你八哥府里有什么好奴才入了两位弟弟的贵眼了?”哲哲以一个嫂子的身份态度对多尔衮说话,在她眼里,他们都是小孩子。   “就是她。”多铎不紧不慢得抬手,伸出一指,指向的竟是无悔。   一时间,屋内所有人都不出声了,连表情也没有。只有这两弟神态自若,多铎的脸上还挂着丝坏笑。   片刻,哲哲回过神来道:“这个奴婢?你们以前认得她?”   “认得。虽只见过一次,却印象深刻,这个奴婢有趣得紧。我们在宫里很闷,额娘也说过想多为我们找几个年纪相仿的人做玩儿伴。偏偏宫里的那些奴才见了主子只知恭顺听命,言语木讷,呆板得紧。无悔这奴婢却与众不同,言谈举止正合我意,所以想跟八嫂讨了去。”多尔衮摆出一副小孩子淘气天真的神态。   “这死小子没事找事,葫芦里装得什么药?还嫌我不够惹眼吗?想害死我啊!”无悔咬着牙想。她当然不愿进宫,这兄弟俩人精似的,跟着他们,被卖了还要帮着数钱呢!   “这么说,大妃也知道这件事了?她知道无悔这个人吗?”哲哲首先关心得是阿巴亥的意思。   “是,都知道。是多铎回去说,八哥府里有个小奴婢,很有意思,长得也好看,额娘听了也想见见她。”多尔衮回道,“不过额娘怎么可能为个奴婢向您张口呢?她说这是我们小孩子家的事,她不管,还取笑我们兄弟俩脸皮厚,做弟弟的没有送哥哥礼物,反而向哥哥讨人。额娘让我们自己来讨,左右不过   是个奴才,自家人之间又不是什么大事。”多尔衮说得有鼻子有眼,说得好像大妃真得这样讲过,可无悔却觉得,事情哪有这么巧,今日绝不可能是多尔衮特别为讨她而来,多半是他临时起意。   “大福晋,儿子刚才在门外候着时,分明听到您已决定将无悔派给儿子使唤。”豪格沉着脸道。此言一出,摆明是要跟那兄弟俩对着来了。而且他一句话也挑明了,刚才在门外,这兄弟俩分明也听到了哲哲的打算。   “啊?”哲哲感到头疼,原来他们早在外面听到了。这也表示多尔衮兄弟分明是故意为之,与豪格争人了。   哲哲知道豪格与多尔衮一向合不来,豪格天生傲气,说话不留余地,而多尔衮又是人小鬼大,从不服输。这两人现在为了一个女人掐起来了,这事可不好办。   “无悔,你过来。”哲哲两边都不想得罪,只好推给无悔自己。“无悔,你出身乐妓,身份低微,蒙贝勒爷恩典做了咱府里的奴才,可说是幸事了。如今,三位小爷都看重你机灵聪慧,想叫你去服侍,对你而言,真是幸之又幸。无论跟了谁,都是你的福气,你自己想想清楚。”   无悔听完哲哲冠冕堂皇的一番话,心中不禁嘲讽:“跟了谁也是做奴才,说得好像天上掉下馅饼砸中我一样。”虽不以为然,却不能不回答哲哲的话,无悔思忖着,抬眼看到豪格紧抿双唇,目光中透着一丝紧张,死盯着她看。再看多尔衮,神态悠闲,脸色平静。而多铎则笑嘻嘻得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末了,又冲无悔眨眨眼,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   无悔看到多铎欠揍的表情,真想瞪他一眼,可众目睽睽之下,还是算了。   “回大福晋,奴婢只是个伺候主子的奴才而已,只知道听主子的话,埋头做事,自己哪有什么脑子会想事情。所以奴婢也不知道何去何从,还请主子们定夺。”无悔想,你不想得罪人,把“球”踢给我,我还不奉陪呢!再把“球”给你踢回去。反正我一个小小奴才,还不是随便你们摆布。   “这……”哲哲没料到自己被无悔不动声色得顶了回来,她深深看了眼无悔,再次意识到眼前这个只有十三岁的女孩子绝不是头脑简单之辈。   “大福晋,无悔自进府以来,就常陪着我玩耍,我们很和得来。况且她本是大汗赏赐给阿玛的,是咱们府里的人,现在阿玛又不在,怎么能随便给他人?”豪格看到无悔没选他,狠狠瞪了她一眼,随即抬出了努尔哈赤和皇太极两位,料想哲哲也会慎重考虑。   峰回路转,钮祜禄氏意识到自己的机会来了,她连忙帮腔道:“是啊,大阿哥说得在理,咱们贝勒爷一向是最孝顺的,别说   是人,就是大汗赐的物品呀,牲畜呀,也向来是妥善对待的,现在如果未经许可,把大汗赐的人送出府去,咱们爷那里可不好交待。”钮祜禄氏不愿自己原来的打算落空,极力劝说,“再者说,这无悔是汉女,出身低下,这种身份入宫,又是在娇贵的阿哥们身边伺候,似乎不妥当吧?咱们女真,聪明漂亮的女孩子多得是,回头请大福晋费点心,多寻几个好的送给阿哥们不就成了。大福晋您的意思呢?”   哲哲听了钮祜禄氏的话,觉得在理,虽然哲哲很希望无悔离开这里,但显然现在不是时候,有些事是不可操之过急的。   于是她点头道:“不错,是这个理。多尔衮、多铎,你们也听到了?这女孩子虽不错,却不适合进宫服侍,就留给豪格吧。我再寻好的送给你们。左右不过是几个奴才,八嫂向你们保证,寻来的人一定令你们满意。”   话说到这个份儿上,显然大局已定,多尔衮波澜不惊得笑道:“八嫂不必说得那么严重,不过是个奴才罢了。八嫂也不用把这种小事放在心上。”其实无悔刚才没有料错,他们要无悔进宫,确实是临时起意,一是故意和豪格作对,瞎子都看出来刚才豪格在门外听到哲哲的话时,有多高兴。多尔衮就是不想让豪格那么如意。二是他确实对无悔很感兴趣,很想把她调到自己身边。这样一个人,就是什么都不让她干,只是放在身边看着,也是赏心悦目的乐事。可惜,今天没能成事,不过他并不急,日子还长着呢!   作者有话要说:搬家前最后一章,也是我在这个住了七年的房子里最后一次发文,小伤感ing.   收拾东西真的很累啊!现在是打包,搬过去后是拆包,没完没了的。明天正式搬,如果我还没累死的话。   呜呜,哭着收拾东西去了。与大家暂时小别。再上网不知是什么时候了,一定要等我啊!胡汉三一定会回来的,灰太狼也一定会回来的! ☆、十二 相处   辽阳的冬天寒风刺骨。刚刚入冬,便飘起了鹅毛大雪,风裹着白雪,在天地间舞蹈,若到户外,白茫茫一片,什么都看不清。而此时最幸福的,就是在温暖的屋内,烤着火,或闲聊或品茶。   无悔现在虽在屋内,也有火盆,也有热茶,可美中不足的是,闲聊的对象让她很头疼。   “燕无悔,你的绣活儿真的很差,比你写的字差远了。亏你也是江南水乡来的女子,让你给我绣个荷包,这么些天了,只绣成这个样子,啧啧,让我怎么带得出去。”豪格手里拿着个绣着“乳燕归巢”的缎子荷包,不满得嘀咕着。   “我早说我手笨,你偏要逼着我绣,你嫌丢人就别带,还给我。”无悔也有些恼羞成怒,说来也怪,她学习文字或书写都很快,现在已可以听懂大部分的女真话,书写方面也进步不小。可偏偏对女孩子在行的手工活不开窍。   “我偏要带出去,别人若问起来,我就说是你绣的,报上你的名字,让大家都知道有个叫燕无悔的女人是个笨女人,她的手比脚后跟都笨。”豪格笑嘻嘻逗着无悔,看她着恼的样子,分外开心。   “好啊你,居然这样损我!还给我!”无悔急了,想去抢荷包,豪格本来已把荷包挂在腰带上,看到无悔来抢,连忙把荷包取下塞进衣服里,然后挺着胸冲无悔耍赖:“你来掏呀,女孩子家家的,好不害臊!”   “我不害臊?你,你才不害臊,青天白日的,你不去忙你的正事,窝在我一个奴婢房里做什么?你们女真男人不是讲究不到天黑不能进后院的吗?”   “哦?这么说你自认为你这里是我的‘后院’了,请问,你是我后院的哪一位呀?”豪格趁虚而入,抓住无悔的话柄继续气她。   “我什么都不是,只是你的奴婢罢了。难道我现在不是住在后院吗?”自从成了豪格的侍女,无悔就搬到了豪格的院子里了。豪格亲自吩咐哈代,单独给无悔安排一间房,让她住得很舒适。   “对了,我想起来了,我说怎么觉得你身上少了什么,我们初次见面,我送你的玉佩呢?怎么不戴在身上?”豪格很认真得问。   “那么好的玉佩我可没资格戴,正好,今天还给你吧!”无悔一本正经得回道。   “什么?你,你——小爷送出去的东西就没要回来过,那玉佩是我自小戴的,送给你时也是诚心诚意的,你竟要还给我,你未免也太、太——”豪格立刻急了眼。   >     “太什么?”无悔看他着急的样子,觉得扳回一局,谁让他刚才讲话那么损。看到豪格好像真急了,才慢条斯理得说道:“我再不懂事也知道礼貌的,别人送的东西怎么能随便送还?你当我真是傻奴才,没脑子只会干活?”   听了这话,豪格转怒为喜,道:“我就知道你是逗我的。你心里是在乎我送的东西的。”   “呵呵,你别误会,我只是想若是有一天府里把我赶出去,我生计无着时,还可以当了玉佩换饭吃。”无悔也学着豪格平时惯用的惫懒腔调,带着一脸坏笑说道。   豪格笑道:“我可不信。再说也不会有这么一天。”说着,似乎想起了什么,他看了看无悔,抬手用两根手指捏住无悔的衣角道:“天冷了,你这衣服是不是单薄了些?怎么不穿毛皮坎肩?”   “那种坎肩也不知是什么动物的毛做的,有些扎人,我穿不惯。”无悔说的坎肩是指侍女统一穿着的那种御寒的坎肩。   “偏你娇气!”话虽这么说,豪格还是忍不住又道:“若真是穿不惯怎么不早说?你本来就是南边来的,哪里有这里的人禁冻。万一冻病了如何是好!回头我给你一件好的,你可一定要穿。”豪格说着,在炕边坐下,还特意拿过无悔用的枕头靠着。   “还是算了吧,让其他人看到我和别人穿的不一样,会怎么想?我最不愿听别人的闲话。”   豪格闻言立刻坐直了身子,道:“是谁乱嚼舌根子了吗?谁给你气受你可一定不能瞒我,说出来我给你出气去,闷在心里再生出病来。”   “没有,生什么气?你忘了我说的‘不气歌’了?气出毛病……”无悔还没说完,豪格便接道:“气出毛病我来替。”   无悔没想到他反应这么快,真是拿他没办法。不过说实在话,这种孩子气的话,听起来倒让人觉得很舒心。   两人说了会儿话,有人来请豪格,说是前面有事,豪格临出门前还惦记着坎肩的事,道:“晚上我若不得空,就叫人给你送来,身体要紧,一定要穿,管别人说什么呢!”   “你等等,”无悔叫住豪格,道:“你屋里有适合我穿的坎肩吗?”   “啊?”豪格拍拍脑门,醒悟道:“我怎么没想到这个,对了,我那里有几块上好的兽皮,我挑张好的让她们赶做出来,明儿就能穿上。”说完也不等无悔回话,飞奔着去了。   第   二天一早,豪格便被皇太极派到大营去办事,到了傍晚,哈代在正屋找到了无悔,无悔正在收拾豪格的卧室。   “无悔,这是小爷交待赶制的狐皮坎肩,他走时再三跟我吩咐的,要你穿上。”哈代是个十六岁的女真少女,为人很和善。   无悔接过坎肩,火红色的美丽狐皮未免太乍眼了吧?但这是豪格的一番心意,若不穿,倒辜负了他的好心。可这么上等的狐皮坎肩,就是主子们也不是人人都有的,叫她怎么穿!穿了恐怕会招惹事非。豪格到底还小,有些事他不会想到的。自己心智早成熟,又怎么会做这种自找麻烦的傻事。   “无悔,在想什么?怎么不穿?快试试看。”哈代受主子之托,定要看她穿上才放心。在哈代心里,无悔恐怕迟早会成为小爷的侧室,因为她从未见小爷对谁这么上心过。   “哈代,我现在不能穿。等豪格回来了,穿给他看就是了。”紧接着,无悔将刚才想到的对哈代讲了一遍。   “你说的很有道理。其实我也觉得这狐皮太惹人注目了,这可是小爷屋里最好的皮料,是他亲手射到的狐,连小爷的表妹乌春格格向他要,他都没给。可是小爷这次去大营要好些天回来,你就这么冻着?要不然我那里还有件旧的,虽不好却也能保暖,你若不嫌弃就先穿着,等爷回来再穿新的给他看,爷难得对你有这份儿心。”   “怎么会嫌弃,谢谢你!”无悔很感谢哈代这样通情达理。   两人正说着话,豪格院里一个叫牧克的小丫头走进来拿需要洗的床单,看到狐皮坎肩立刻惊呼:“呀!这么漂亮的坎肩,是咱们阿哥的吗?”   哈代道:“是阿哥赏给无悔的。”   “这样上等的狐皮,也就是无悔姐姐这样的人物才配得上。不过可惜,姐姐恐怕穿不了几天了。”牧克只有十一岁,却甚是机灵。   “为什么?”哈代连忙问,难道这小丫头也懂得做人不能招人忌妒的道理?   “哦,我刚才听托娅说了一个好消息呢!她告诉我,因为今冬特别寒冷,贝勒爷体恤下人,今日一早便吩咐管家,令他为全府的侍女做御寒的新皮坎肩,还特意叮嘱管家,这次做坎肩的料子要用好一些的皮子,府里存的不够就去外面买。七天之内做好发下去。姐姐们请想,这可不是大好事吗?不过新坎肩发下来后,咱们自然都要穿的,无悔姐姐的漂亮坎肩怕是穿不成了。”牧克说完,拿着脏床单走了。<   br>     哈代看着无悔,无悔笑道:“怎么这样巧!豪格刚给我一件新的,府里就要统一发新的了,看来我是真没穿这上等狐皮的命呢!”无悔并未多想,只是有些可惜这件坎肩,而且还让豪格费了半天心。   哈代慢慢坐下来,轻声道:“恐怕不是巧合。”她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无悔很好奇,问道:“那你说说为什么不是巧合?”   “刚才我进来时没来得及和你说,昨天咱们阿哥找出这块狐皮,吩咐我找裁缝来做,可我想这样好的料子,可别让那些裁缝给做坏了,所以就找了托娅来做。就是刚才牧克说的那个托娅,你知道她是谁吗?”   “托娅?是颜扎氏庶福晋房里的大丫头吗?”   “对,我就是请她做的这件坎肩。她的巧手是府里有名的,做什么都又快又好。我拿着狐皮去找她时,凑巧贝勒爷也在庶福晋屋里。虽然我是悄悄叫托娅出去说话,但想必贝勒爷是看到了的。所以我猜想,过后贝勒爷可能问了托娅,然后……”哈代说到这儿,抬眼看了看无悔,有些话还是不要挑明了说。此事明显不是凑巧,贝勒爷对无悔竟如此在意,真不可思议。哈代想,贝勒爷做事向来考虑周全,滴水不漏,他知道了豪格拿上等的狐皮为无悔做坎肩,料到无悔必定不方便穿这坎肩,所以竟想到为全府侍女做新坎肩,这样,既帮无悔免去麻烦,又可令她温暖过冬。虽只是一件坎肩,但这其中蕴含了多少心思!贝勒爷要是对一个人好起来,当真可以做到体贴入微。可是这样一来,她们大阿哥对无悔的一片心,无悔还能记在心里吗?   无悔已经完全明白哈代的意思,哈代的猜想应该不错,很显然,皇太极以一种不动声色的方式关心着她。   做为一府之主的贝勒爷,他完全可以大张旗鼓得对任何一个人好,又有谁敢阻挠,可如今他费心思做到这样周全,无非是为她着想,无悔明白,他不想让她招人嫉妒,受到困扰或伤害。   皇太极内敛深沉,豪格飞扬直率,两个都在用不同的方式对她好,无悔现在真的很头疼。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了!哈哈,谢谢所有等待的亲们。昨天才移机的,终于可以上网了!不过,搬家真得很伤原气呀!又累又麻烦。搬过来后还有许多问题要解决,一会儿是有线不能看,一会儿是停电,一会儿是下水有问题。头痛!所以如果哪天偶尔没更新,请大家谅解。当然,我会尽量快一点的。 ☆、十三 表白   大英明汗努尔哈赤逢攻占辽阳后,便将目光瞄准了在辽西重镇——广宁城。   广宁是自元明以来的辽西重镇,它对于大明的重要性丝毫不逊色于辽阳,首先它是明朝在东北最高的军事机关驻地,是控制蒙古弹压女真的军事重镇。其次,它是辽西的咽喉,是镇守山海关的门户,是保卫京城的屏障。   努尔哈赤擅于用兵,心性坚忍,东北的苦寒不但没有阻碍过他的军事计划,反而早已成为他攻城略地的一件利器。所以,在大金天命六年寒冬腊月,努尔哈赤决定进攻广宁。   “明军无论如何也想不到我大金会在这样天寒地冻之时,踏冰破雪而来。辽河现已结冰,只要不怕死,就能过去。辽河是守卫广宁的第一道屏障,可现在形同虚设了。”豪格兴奋得说个不停,无悔在一边为他收拾行装。   无悔对这一仗并没什么印象,问道:“明朝的守将恐怕也不会坐以待毙吧,失了广宁,皇帝也不会轻饶他们。”   “听阿玛讲,镇守广宁的广宁巡抚王化贞和辽东经略熊廷弼不和,那个王化贞是个只爱说大话、拍马屁、阿谀奉承、纸上谈兵的草包。他用兵完全失策,老熊空有谋略也施展不出,拿姓王的没办法。他们经抚不和,正是我们趁虚而入的好时机。”豪格很佩服英明汗的用兵之法,他自己也在父辈身边不断得学习,总有一天,他会独挡一面的。   “你不过才十三岁,上战场太早了吧?虽不用你去冲锋陷阵,但刀剑无眼,到时候可别拖人后腿。”无悔想不通,豪格真是天生的好战分子,骨血里渗着不安分的因子,才十三岁就主动请缨,跟着皇太极上战场。   “我过了年就十四了。记住啊,三月十三,三月十三!”豪格伸出三根指头在无悔面前晃,生怕无悔记不住自己的生辰,“到时候,你可得给我庆生,还要给我备份礼物。”   “到时再说,先顾着眼前吧。上战场你可当心些,要是回来时,缺胳膊断腿了,我可不伺候你。”无悔有些担忧,嘴上说了不吉利的话也没察觉。   但豪格并不在意,反而笑得很欢,“知道你担心我,我心里都记着呢!你放心,就算是为了你,我也要好好得回来。”   自动忽略豪格的话和他一脸的得意,无悔拿起一件长袍问道:“把这件袍子也带上吧?”   “不带了。”   “那这一件呢?”无悔又拿起一件。   r>  “也不带,累赘!”   无悔连拿起几件,豪格都说不带,无悔道:“这些衣服都不带,万一需要替换怎么办?”   “不是已经拿了两件了么,有两件就够了。这是打仗,不是游山玩水,哪有时间和心思常换衣服。”豪格回道,“以前就常听阿玛讲,在战场上,一连十几天不脱铠甲的情况也是有的,无论身份贵贱,上了战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顾得上讲究那么多。”   无悔点点头,觉得很有理,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应该就是这样的。她以前也曾在书上看到过,古代战争中,很多将士争战多日后把铠甲脱下来,铠甲上的寄生虫多到你无法想像,打仗期间,这些寄生虫可说是将士最亲近的“战友”了。   “那把你平日里随身戴的那些佩饰也摘了吧,我帮你收好。”无悔道。   豪格一拍腰间,道:“早摘了。”   “那这是什么?”无悔指着那个孤零零挂在他腰带上的荷包问。   “这荷包是你给我的,自然可带着。”豪格伸手摘下,再揣进怀中,还拍了拍,似乎是确定荷包放的很妥当。“它能保佑我逢凶化吉,是我的护身符。”   无悔看着他这样做,不知怎么,刹时心中泛起一丝苦涩。豪格这种自然而然的感情流露令她有些不知所措。更令她想不到的是,年仅十三岁,情窦初开的少年竟已对她用情颇深。   看到无悔呆立不动,豪格走近,站在她面前道:“无悔,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又怕你生气,可是不问憋在心里我实在难受……”豪格吞吞吐吐说道。   “倒底想问什么?直接说就是了。”无悔道。   “我听说,听说阿玛似乎对你很好。前次我去兵营两个月,听说是阿玛亲口吩咐人教你射箭的,虽然听起来是件小事,可这也是从没有过的。”豪格犹豫着,不知下面的话该不该说。   “怎么了?”无悔反问。   “也没什么?”豪格欲言又止,半晌,忽然又说:“那个,这么说吧,如果,如果我喜欢上了你,可是万一你心里还有别人,而那个人又恰好比我优秀,比我地位高,比我——,总之就是处处比我强,那、那我该如何?”豪格磕绊着说完,他有些懊恼自己表达得不清楚,暗地里狠狠攥了攥拳头。   无悔无奈得摇头,他早就在担心这些了吧,临近出征,不吐不快。   “豪格,出征在即,你何苦想这些我根本无法回答你的问题?服侍你的这段日子,难道你没发觉我的很多思想都与别的女子不同吗?也许你心里早就觉得我是怪胎了吧!我现在的身份是个万事不由己的奴才,以我的身份,以后最多也是做妾。不管做妻做妾,我都不愿意,我不能接受自己的丈夫有三妻四妾。至少,到目前为止,我还没有遇到一个让我爱他爱到可以放弃自己所有原则的男人。”无悔今日索性把话挑明了,也许豪格可以知难而退。无悔不想让他越陷越深,等待一份也许永远等不到的感情。   “无悔,我从没想过你是‘怪胎’。相反,正是因为你那么与众不同,我才……,而且我也很理解你会有这样的想法,这和你以前的经历有关吧?”豪格怜惜得看着无悔。   “我以前的经历”?无悔一时没反应过来豪格指的是她做乐妓的经历,他以为是过去的经历才令她现在很厌恶那些只知寻欢作乐的男人。而无悔在一时间还以为豪格猜到自己是穿越来的。   “无悔,你生气了?我不、我不是有意要提你以前的事的。你可别往心里去。其实,其实我从来就不在乎那些过去。而且我想,凡是见过你的人都会认为你是那样洁身自好,冰清玉洁。只要看着你的眼睛就知道,被污垢的眼睛怎么会如此清澈!”豪格虽经常同无悔开玩笑,但心底里却没丝毫轻视。他又想了想,似乎下了决心般,一字字道:“无悔,我收回最初问你的问题,我不应问你‘我该如何?’这不像是个男子汉问的话,我该直接说,我喜欢你,不会因为有人比我强,就放弃你。”   “我知道,我没有生气。豪格,我不知道我们以后会怎样,但至少我可以告诉你,你不必担忧我会因为一个男人的地位、权势、财富等外在条件而选择他,我在乎的是心!除此之外,一切就交给‘缘分’来决定吧,毕竟,世事难料。”   豪格盯着无悔一双明眸,似乎要从她眼中确认她说的话是否出于真心。无悔坦然与他对视,看着豪格晶亮有神的眼睛中映着自己的身影。半晌,豪格很郑重得说道:“好,不管过了多久,不管遇到什么事,我们都要记住今天说的话。”   作者有话要说:我想看留言滴说! ☆、十四 赠梅   出征广宁的前三天,贝勒府晚上灯火通明,大开筵席,为征在即的皇太极和豪格饯行。明早,他们就要提前到大营做准备去了。   府中前院此时火烛灯笼都点亮了,往来伺候、端菜的仆役穿梭不绝,无悔在后院,离得很远也可隐隐约约听到人声喧闹。无悔明白战争的残酷,战争对士兵意味着什么,又对盼望他们的亲人意味着什么。虽然无悔知道历史,一点都不担心皇太极和豪格的安危,但这种临别的气氛还是很能感染人的。穿过来后,无悔既不想做一个纯粹的旁观者,以见证历史的冷漠姿态来看这里的一切,也不想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明知不可为而为之。她只想好好的活着,尽快融进这里,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甚至,有时候她觉得,其实历史中本就有她这样一个女人,只是写历史的人出于某种原因隐去了真相,抹煞了她的存在。所以,几百年后的自己才会穿越回来,来重新经历、见证所有的真相。   豪格没有要求无悔到前院去伺候,可能是他不想她太引人注目吧。无悔也乐得自在一晚。毕竟在今夜,贝勒府全家老幼聚在一处,妻妾为丈夫饯行,母亲为儿子壮行,千般叮咛万般嘱咐,说之不尽,而他们这些奴才们还是靠边站为好,万一又不小心、不情愿得出了风头,惹人注意,岂不是要被人家恨死。   用不了多久就过年了吧?无悔这样想着,关好房门走出来,径直往后面的园子去。后园有盛开的白梅,朵朵雪白雅洁,开得正好。她打算折几枝带回屋。   很巧合,无悔穿越前也是苏州人,所以对这种冰天雪地的气候实在不适应。她知道古代医学不发达,往往一个小小的伤风就可演变成极重的病,甚至死亡。所以她一直有点害怕,怕自己得病,知道一旦生病,以现在这个身子骨,会很难抗得住。临出门时,她穿上了豪格送的那件狐皮坎肩,一是因为豪格就在府里,若被他看到自己没穿着他送的坎肩,难免又要与她一番口舌,夹缠不清,说不定又被他以此为理由想出稀奇古怪的惩罚之法,害她头痛。二是因为这狐皮确是上等皮料,特别保暖,是极其畏寒的无悔难以拒绝的诱惑。   后园里,远远就看到有几株盛开的白梅树,寒风中婷婷而立。梅香远逸,朵朵雪白的梅瓣开得淡雅却坚持。白雪与白梅在园中交相辉映,即使已是夜晚,却仍觉耀眼如白昼。   慢慢踱到树下,无悔欣赏着,自言自语道:“外表如此鲜嫩娇柔,难道它们真得不怕冷吗?”   “你不是也一样,可是也站在雪地里,难道不怕冷?”背后忽然有人接口说道。   无悔一惊,回首,竟是此时本应在家宴上的皇太极!   皇太极没有看无悔,径直走到梅树下,与无悔并肩而站,看着梅花道:“梅花也怕冷,只是她有一缕香魂,冷若冰霜却骄傲坚忍,就是这缕香魂才支持着它笑看繁花落尽,只余它傲立寒冬。”   无悔被皇太极这番话触动,点头道:“贝勒爷说得真好,像是把梅花说成有生命有思想的活人了。”   “我很爱梅花,更欣常有梅花般人品的人。”皇太极此是才把目光转向无悔,再不移开。   无悔却移开了目光,道:“贝勒爷是家宴的主角,怎么到这里来了?”   皇太极淡淡一笑,垂下眼帘,看着脚尖,悠然道:“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该说的说了,该听的也听了,我坐着有些气闷,便信步出来走走,想到此处白梅一定开得正好,就来看看。却不想还有一人,和我想得一样。”   无悔摇头道:“贝勒爷和奴婢不一样,贝勒爷是来观赏梅花,而奴婢却是俗人,只想折几枝回去,关在屋里自己欣赏,奴婢很自私,没有‘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胸怀。”   皇太极摇头:“那也未必是自私,人看到自己喜欢的东西,必然是想独占的。不想独占,说明并不是真正的喜欢。”   无悔心想,这种说法倒有些意思,很像现代人对感情的看法。   “其实你不必把梅花折回去,折回去转眼便凋零了,有何可赏?”皇太极注视无悔,目光灼灼,在寒冷的夜中显得分外热切、明亮。   “怎么会呢?插在瓶中,浇些水,还可以看两三天呢!”无悔不解。   皇太极脸上故意现出惊讶的表情,嘴边却忍不住溢出笑容,道:“咦?莫非你没听说过‘闭月羞花’一词?”   “啊?”无悔稍稍一愣,随即恍然,原来皇太极竟是在绕着弯儿的赞她,美丽得竟可使梅花羞愧凋谢。   无悔低下头,有些开心的同时也感叹,这个男人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冷酷无情,在政治上运筹帷幄,谋定后动,却也可以在面对儿女私情时如此擅长讨女人欢心,一言一语无不妥贴人心。这大概是因为经历过很多各种各样的女人,久经锻炼了吧?   “你在想我是个巧言令色之人吧?是不是还在猜我有很多女人,所以才这么会说话?”皇太极完全猜中无悔的心思,却并没动气,仍淡淡笑道:“随你怎么想吧,反正我解释什么也是枉然。有些话,我明知不该说,说了你便会往坏处想我,却忍不住还是说了。大概所谓‘情难自禁’,就是指我这种情形吧。”皇太极停了一下,看了看四周,似乎是漫不经心得说道:“夜风太冷,虽穿着保暖的狐皮,也不能站太久,折了花就回去吧。怎么也不见带把剪刀来,难道打算用手折吗?”   说完,皇太极目光向下,停在无悔的纤纤素手上。   无悔这才想起自己穿着豪格送得坎肩,没穿皇太极吩咐人做的,原来他早注意到了,虽面上不动声色,心里却已不太高兴了吧?   无悔觉得自己还是快点撤离比较好,于是说道:“奴婢是有些冷,既然忘了带剪刀,那今日就不折了,奴婢告退。”说完转身就走。   哪知她刚迈出一步,就被皇太极从后面一把拉住手,轻轻向自己怀中一带,无悔的背便贴到了他胸前,无悔心中一慌,正不知该怎样应对,好在皇太极很快松开了手,微喘了几口气,静静退开一步,道:“花开堪折直须折,莫待花落空折枝。”说完,弯腰从靴筒中抽出一把短小的匕首,拔匕出鞘,问道:“看上哪几枝了?”   无悔也只得浑若无事得抬头观察了一下,指出几枝开得最好的。   皇太极横握匕首,向树枝轻轻一挥,也不见他如何用力,只听“唰、唰”几声,梅枝已应声而断。   皇太极从怀中掏出一方雪白手帕,细心将几枝梅花的根部裹好,才递给无悔道:“垫上手帕再拿,免得扎到木刺。”   无悔没想到他能心细如许,连忙接过梅花,凑近一闻,只觉清香满鼻,沁人心脾。   “夜沉了,外面太冷,再站下去你的脸色要比这梅花更白了。快些回去吧。”皇太极语气十分温柔。   无悔笑了笑,眼波流转,伸手抽出其中一枝开得最好的梅来,递向皇太极。   皇太极呆了一下,他看到无悔如玉般的脸庞上笑意盈盈,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笑得这样坦诚、开心。这样绝美而不藏心机的笑靥,令他如饮甘霖,心中舒畅无比。再看她递过来的梅花,不禁也笑了。   “花是贝勒爷府里的花,奴婢只能‘借花献佛’,以谢爷为奴婢折花。”无悔并没觉得自己的行为有什么特别之处,所做之事也是再自然不过。   皇太极爽朗大笑,道:“都说宝剑赠英雄,鲜花送佳人,你却送花与我!既然无悔你行事不拘常理,那我也应率性而为,才配得上今日之景。”   皇太极将刚才砍梅枝的匕首递到无悔面前,道:“此匕首通体乌黑,却锋利无比,削铁如泥,故名曰枭墨,跟随我已二十年。今日你我反常理而行,我便将此宝刃送与你。”   无悔承认今日意外看到了皇太极的许多面,有擅于讨人欢心的一面;有温柔细心的一面;还有不循常理,潇洒不羁的一面。这样的皇太极,又有几个人能真正了解。高处不胜寒,他也许注定是寂寞的。   无悔并未推辞,大方得接过匕首,行礼相谢:“如此宝贝奴婢受之有愧,匕首在奴婢这里,恐怕无用武之地,   当真委屈了它。只是贝勒爷相赠,却之不恭,奴婢忝受了。”匕首拿到手中,却是意想不到的沉,从匕鞘到里面的匕首,都是乌沉沉的。外表毫不起眼却如此锋利,正与枭墨二字相衬。“枭墨?”等等,这样巧!枭墨,肖莫,竟与自己在现代的名字同音!无悔在心中惊呼,不禁反复打量这匕首,难道冥冥中,真的有很多事是注定的吗?包括自己穿到大金辽阳,遇到皇太极、豪格,现在竟又有了一把与自己名字同音的匕首,也许这一切都不是巧合,而是前世今生的因果注定?   皇太极并不知无悔在想什么,他见她行事干脆,并无半点矫揉造作,不由赞许得点点头,说道:“我倒是希望它在你身边永远无用武之地,这样证明你总是平平安安的。”   如许温柔,如许诚挚!如果放在现代,假如也有一个男人这样对待她,无悔可能早动心了。可无悔深知,他不是一个普通男人,他是生活在明末乱世,披荆斩棘,奠定未来大清基业的一代帝王;他是妻妾成群,未来还会有三宫六院的男人;这里也不是现代,他不可能与任何女人一夫一妻,相守到老。   无悔压下心底的起落,默默行礼告退,皇太极怎么会想到无悔此该心中的起伏。他又在梅树下驻立良久,手中拈起一朵梅花,望着无悔离去时,在雪地上留下的脚印,淡淡的笑容始终挂在他脸上,他一直记得初次相见时的晚宴上,济尔哈朗评价无悔的话:“面如冠玉,眸似墨玉,唇若红玉,——‘君子世无双,陌上人如玉’。”   皇太极喃喃自语道:“人如玉,玉如人,一块未经雕琢却洁白无瑕的天然美玉。”    ☆、十五 书信   豪格临赴大营前,曾对无悔说要经常给她写信来,无悔觉得没有必要,天寒地冻,何苦劳累送信的士兵。豪格却说反正他阿玛也会隔三差五派人回府报平安,顺便稍上信就行了。   府中两个“顶梁柱”似的男人走后,府里好像突然变得安静了。主母们大都在自己房里不出来,也没了平日争风吃醋,勾心斗角的兴致。奴才们看到主子们这样,自然也识趣得悄悄做事,不敢大意。这样一来,府里反倒少了许多是非,耳根子清静了不少。   豪格一走,无悔也闲了下来。每日里只随着哈代准备些过年的用品,无奈这个春节注定过不好,大金子弟兵都在前方打仗,后方的亲人们哪还有心思过年?从宫里的大汗后妃到平头百姓,都不过强打精神准备,应个景罢了。   大金天命七年的春节就在后方女人的担心中草草得渡过了。这样的年,让无悔想起一句诗“一年将尽夜,万里未归人。”   豪格言出必行,刚过完春节,正月未尽时,无悔便收到了信,是用汉字书写的,信中告诉她大军已强渡辽河,抵达西平堡。   “西平堡乃广宁第二屏障,守将罗一贯,此人素有勇悍之名,不知是否名副其实……”   无悔虽早知豪格能文能武,但此时看到他的文字才真相信了,在皇太极严格的教育下,豪格写出的文字十分流畅,言简意赅。书法也很好,一笔行书潇洒灵动。见字如人,字的每一笔每一划,张扬却不失章法,笔锋寰转处又另带着别样的圆润温柔。   豪格在前面写了一些开战前的准备,后面则叙起了家常:“夜晚无事时,在帐中常把玩荷包,已成习惯。荷包上绣的是‘乳燕归巢’,你又正好姓燕,看到那只燕子便想到了你。只是可惜,那燕子模样丑极,与你无半点相似之处。所幸你的样貌我早记在心中,否则若真睹物思人,则你的形象毁矣!好在此燕非彼燕。”   “呵呵……”看到此处,无悔忍不住笑出声来,这个豪格,争战在即,却还有心思在信中损她绣活儿不好。半文半白的,倒是有趣。   豪格与无悔相识以来,已发觉无悔说话用辞十分随意、通俗,所以写信时,也尽量用生活化的语言。无悔看完信,轻轻叠好,夹在书中。抬头,正看到花瓶中新折的几枝梅,盛开着。   春节一过,霁华看到无悔无事可做,就把她拉到颜扎氏院里,请她帮自己做些杂事,也好打发时间。   手上帮霁华绕着丝线,无悔看着对面而坐的霁华。霁华正把几种不同颜色的线放在手上,来回比较,准备挑一种最适合的颜色为颜扎氏缝一件春天穿的新旗装。   “霁华姐,你的裁剪和绣工一向都不错吗   ?”无悔问   霁华看她一眼,道:“哎!果然是把以前的事全都忘了。咱们以前那种身份,整天忙着学曲子练嗓子,哪个姑娘会这些?就是会也不过是些最简单的。我也是做了府里丫头后才学的,不过我倒是学得很快的。况且旗装不比汉服,裁剪缝制较为简单,至于绣工,多半则靠耐心和细心。   无悔点点头,目光移向桌上的一个小篮子,那篮子里尽是些布头碎料,其中有件物品很特别,它分明是一个已经完工的荷包,却被人用剪刀绞坏了,还有撕扯的痕迹。无悔拣出这个荷包,还可以看出上面绣的是鸳鸯戏水,绣工十分精致,色彩艳丽却不俗气。这样好的东西是谁忍心剪坏它?   “好好的荷包为什么剪坏它?”无悔问霁华。   “嘘——”霁华连忙示意她小声,然后起身掀开门帘,听听堂屋另一侧的门内有无动静,片刻,确定那个屋里的颜扎氏还在午睡,才放心转身回到炕边坐下。   “这是庶福晋亲手绣的,是打算在出征前送给贝勒爷的。我亲眼看着,她绣这荷包时,一针一线都极用心,有时还面带笑容,含情脉脉的。仿佛她对着的不是荷包而是贝勒爷。出征前几天,爷到这房里,庶福晋羞答答的将荷包送给爷,可没想到爷只说了一句‘鸳鸯戏水,这种小儿女家的东西怎么带到战场上去?’就再不看一眼,丢到一边去了。你想庶福晋能不伤心吗?爷一走她就把荷包剪烂了。是我觉得可惜,才偷偷收进这针线篮子里的。”   无悔只见过颜扎氏一次,印象中她也不过是十七八岁年纪,容貌秀丽,温柔和顺。据说她进门也没有多久,未曾生养。这样的女子应该是讨丈夫欢心的,但实际上颜扎氏并不算受宠。严格的来说,这府里没有一个女人特别受庞,也没有一个女人失宠的。对这一点无悔很奇怪,以前看电视时,古装剧里,妻妾成群的大家庭里总有一个女人特别受宠,这样其他女人也好有个对付、嫉妒的对象,否则日子过得多无聊。   但在皇太极府里却没有这样的事,也许这就叫做“雨露均沾”吧。无悔曾用心回忆过历史记载和看过的电视剧,据她所知,皇太极最宠爱的妃子是他中年时才娶的宸妃,好像还是孝庄的姐姐。不过尽管宸妃宠冠后宫,皇太极爱如珍宝,却也不耽误他继续纳妃生子。古往今来,所有皇帝不都是这样的嘛!有一个最爱的女人,爱得如痴如醉,如颠如狂,但也不会耽误其他妃子为他生儿育女。皇嗣对皇家来说意义重大,出于这个原因,皇帝希望有很多孩子,却不需要记住每个孩子的娘,更不用说爱上她们了。   如果要爱上或喜欢上妃子才能生孩子,那皇家就不   会有那么多后裔了。皇帝也会成经神分裂,因为他要把心分成很多份。而且,无悔想,没有哪个女人愿意自己的丈夫给自己的心是几十分之一吧?如果是我,才不要这样的心,这样还不如没有心。   无悔已经把思绪扯得很远,而霁华却还在一边说着颜扎氏的事,“自古以来,这男人们啊,大多如此,有几个能懂女人的心呀?这府里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女人,甚至会来个极受宠的,先进门的这些福晋的日子会更不好过,哎!”   “大白天的,就男人女人的,你也不害臊?”门帘一掀,一个大丫鬟笑吟吟得走进来。   “托娅姐姐,你不是说乏了,回屋躺会儿么?”霁华连忙让托娅坐下来。   “主子快起身了,我哪里还躺得住。平时也就算了,这些日子她心里正不舒服,我可不想挨骂。”托娅比霁华略大些,一直侍候颜扎氏。她有一张圆圆的脸蛋儿,高高的颧骨,红扑扑的脸颊,一看便知是个蒙古人。   “啧、啧、啧”托娅端详了无悔一会儿,发出赞叹:“好一副天仙似的容貌!这就是无悔吧?早听人说起咱府里有个仙女,只是一直没机会见,前阵子我还问霁华,她说你平时只在大阿哥院里,无事不会出来闲逛串门,这倒是在女孩子们里少有的。对了,上次哈代托我做的那件狐皮坎肩就是给你的吧?难怪、难怪……”   托娅是蒙古人,性格爽朗,她知道狐皮是豪格送给无悔的,今日再见到无悔如此姿色,便马上联想到他二人的关系,忍不住在言语中打趣。在她想来,无悔的身份用不了多久就会变了。   霁华也笑看着无悔,但有些话当着托娅也不便问,无悔有些哭笑不得,这种事越抹越黑,还是不说话为妙。   三人说了会儿话,忽然托娅想起了什么,笑着说道:“我前些天听到件希罕事,你们想不想听?”   “快说,什么希罕事?”霁华忙问。无悔忽然发现一向持重的霁华居然也很八卦,真是女人的天性。   “你们知道大福晋房里的大丫鬟内尔吉与我向来要好的,她跟我说,在爷出发前一天,也就是家宴那晚,按规矩爷是要住在大福晋房里的。可是不知为何,爷那晚一个人在书房里歇着了。第二日内尔吉替她主子悄悄向伺候爷的绰奇打听,才知道爷晚上捧着一枝梅花回了书房,绰奇想接过梅花来,爷还不让呢!吩咐绰奇寻最好的青瓷花瓶来,他自己亲自把梅花插好,放在床头,端详了好久!绰奇对内尔吉讲,这是以前绝没有的事,爷可从没对一枝花这么在意,尤其是大战在即。区区一枝梅花,爷居然自己亲手折了,亲自捧回来,还碰也不让别人碰。惊得绰奇直以为那不是寻   常梅花,是什么特别的宝贝呢!更令人惊讶的是,第二日出发前,爷还念念不忘得吩咐书房里打扫的下人,用心照料这梅花,尽量让它晚些枯萎。下人惶恐,寻问要是枯萎后怎么办?爷皱了皱眉,居然自言自语的说早应想到这点,不如昨晚画出来才好。绰奇机灵,他说枯萎后可以寻几朵最完整的花,晾干后夹在爷常翻的书中,又雅致又不糟蹋这花。爷闻言居然很高兴,带着笑意出门了。”   听完这番八卦,霁华怔了半晌,在她印象里,贝勒爷渊停岳峙,不苟言笑,他是个想大事做大事的人,竟会对一枝花这么上心这么温柔!简直不可思议!   而无悔当然知道那枝花的来历,但她也很惊讶,自己随手相送的一枝花,竟让皇太极这么在意。既然可以这样细心、温柔,为何在对待颜扎氏的荷包时却如此不解风情?真是个奇怪的人,对待不同对象,竟能有完全判若两人的表现。这种个性上的极端,也许才是皇太极的本来面目?喜欢的人或物就可以极其用心,不喜欢不在意的,就可以完全不放任何感情进去,冷酷残忍。    ☆、十六 广宁   豪格再来信时,大军已攻占广宁,广宁之战以大金完胜而结束。豪格在信中详述了令他印象深刻的几场战事。   “西平堡之战甚为激烈,我八旗将士以十万之众攻城一日,竟未能攻下只有三千守军的西平堡。正当焦灼之际,探马来报,广宁派大军正赶来增援,大汗当机立断,下令我大军前往拦截明援兵。我八旗兵与明兵在沙岭开战,当时明军突然而袭,我军不暇布阵,即飞驰突入,人自为战。明军士兵虽受总兵刘渠鼓舞,想一鼓作气战胜我军,但怎奈我八旗兵素擅野战,将士勇猛无敌,明兵不久便节节败退,再加上明军游击孙得功早已暗投我大金,他在大战之时,率先逃跑,还大喊‘兵败了、兵败了’,造成兵心瓦解,溃不成军,明总兵刘渠、祁秉忠,副将刘徵,参将黑云鹤,游击李茂春、张明先等均战死。   切断西平堡援军后,我军返回西平堡,大汗素来惜英雄重英雄,攻城前,令人持旗在城下喊道:“知守城罗将军是好男子,速降,当共富贵。然罗一贯倒是个忠诚之将,不肯投降。于是,我军火炮,强弩、云梯,战车,攻城铁楸等轮番上阵,再攻西平堡。我军反复攻城三次,均告失败,八旗子弟兵战死的尸首竟与城墙相齐,阵亡五千余人。城中火药用尽后,罗一贯拔剑自杀,三千明兵全部战死,无一降者。”   无悔读到这里,心似乎已飞到了沙场之上,她仿佛看到沙场上,两军交战,战马嘶鸣,旌旗猎猎。刀光剑影中,那喊杀声,兵器碰撞声,呻吟声,炮火声混在一处,震耳欲聋。战争与死亡必然是联系在一起的,很多人死得其所,可歌可泣,无论其是敌是友,是真英雄便值得尊敬。   豪格似乎还沉浸在大战激扬之中,心情仍未平复,无悔从他飞扬的文字中便可以体会得出来。信的最后,豪格告诉无悔一件令她吃惊的事:“无悔,你我很快便可相见于广宁了。”原来,金军兵临广宁城下后,孙得功等人献城归降,大金未动一兵一卒占领了广宁,随之乘胜攻占河西四十余城,所得明军粮草、军器等物资不计其数,英明汗喜悦无比,传令息兵十日,庆功赏赐,并让后妃和诸贝勒大臣的妻妾来广宁同享欢乐。   “我已同时送信给额娘,请她来广宁时务必带上你,你千万别推诿不来。你们来广宁后,不过几天便会再随大汗回辽阳,而我随众将还要在广宁办差,再留些时日,所以你此次若不来,我们还会有很久见不到面。切切!”无悔看豪格说得十分郑重,不禁无可奈何得摇摇头,看来这次自己也是非走这一趟了,也好,长长见识,说不定有机会还能见到努尔哈赤。   以阿巴亥大妃为首的众女   眷得到“汗谕”后,兼程赶路,于天命七年二月十一日到达广宁。众女眷便在城外休整。梳妆洗尘,盛装打扮之后,阿巴亥率众妃子步向广向宁城门,其他王公贝勒的女眷也依名份地位跟随在后。城中道路铺设红毡,统兵大臣一行人等均出城叩见。无悔跟在最后面,看到城中黄土铺道,净水泼街,军民早已焚香而待。更令无悔惊讶的是,凡是原城中没逃走的居民,竟都已经剃了头。这速度可真快的,凡是不愿降金做“顺民”,不愿剃头的老百姓此时早已跑回山海关了吧。   巳时,阿巴亥率众妃进入广宁衙门,众贝勒之妻则留在门外,一时间鞭炮齐鸣,锣鼓喧天,片刻之后,周围安静下来,气氛变得十分肃穆,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紧张与兴奋,只听门内阿巴亥清脆响亮得说道:“汗蒙天眷,乃得广宁城!”门外众贝勒之妻随之在门外三叩首。   “哈哈哈……”一声志得意满的长笑传来,声音浑厚,底气十足。无悔想,在这种时候有资格这样笑的除了努尔哈赤还有谁!片刻后,锣鼓再次响起,这次人们似乎都松了口气,脸上带着轻松开心的笑容,一时间,欢庆的锣鼓声与人们相互招呼的声音混成一片,把气氛推向□。   无悔站在后面,正暗暗感叹此次可能又没机会见到努尔哈赤了,忽然感到有一束目光一直注视着自己,她抬头凭感觉寻去,与远处皇太极的目光不期而遇。   离得有点远,无悔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但她凭直觉很肯定得知道他在对自己微笑。   一身戎装得皇太极站在众贝勒中间,十分显眼,不怒而威的气势跃然而出。白山黑水蕴育了这样卓越不凡,文武双全的人,他生来便注定不会平淡过一生,必会有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   无悔低下头思忖,这样的人,真的会像历史上记载的那样,是个情痴吗?为那个叫海兰珠的宸妃魂牵梦萦,生死相随?真的很难想像。无悔回忆看过的清宫电视剧,好像那海兰珠是孝庄的亲姐姐。可为什么平日在府里哲哲只提到她有一个侄女,就是那个布木布泰,从来没听她说过有个叫海兰珠的侄女?历史的事真的很难说呀,这海兰珠可真是个神秘的人啊!   正胡思乱想时,众人都已进入衙门,衙内大排筵宴欢庆胜利。当然无悔等奴婢是没资格参加的,无悔不知自己是该进去侍候,还是找个地方歇会儿,论理豪格是她需要侍候的主子,可刚才一直没看见他,无悔想这是不是就意味着自己可以偷个懒,自由活动。来之前已经知道,她此次在广宁呆不了几天,女眷们会随努尔哈赤先行返回辽阳,而广宁这座辽西重镇恐怕也会在不久后永远消失。所以如果可以   的话,她很想抓紧时间好好看看这座城,以后恐怕永远没有机会了。    ☆、十七 乌春   此时的广宁城战火方息,街上闲走的老百姓很少,大多都闭门不出。而更多的人家早已人去屋空。街边店铺十家有九家不开。来来往往的大都是八旗兵,一排排,一队队得行进着,各司其职。   “哎,看来也真没什么好看的。”无悔看到这样萧条的景象,也失了兴致,刚想转身回去,打听一下豪格的住处,却看到从远处走来两个人,而其中一人无悔再熟悉不过,正是豪格。走在他身边的是个女孩子,一身华丽的旗装,身段高挑。他们并没注意到无悔,两个走到一棵树下站住,说着话。   两人所站位置离无悔已不远,街上人又不多,所以无悔隐约可以听到两人的对话。无悔当时便想上前招呼,可看到两人一句赶着一句,不停说着,似乎在谈着要紧的事,显然此时不便上前打扰,但又不好转头就走,所以她只能原地站住等他们谈话告一段落时再上前。   “豪格,我一进广宁就到处找你,你怎么也不理我,真没良心。”那女子语音清脆,隐隐带着些傲慢。   “我忙得很,今日一早阿玛便吩咐我去办差,我连大汗的宴席都没顾上参加呢!你快去找姑母吧,别跟着我了。”豪格似乎并不十分在意眼前这个女孩子。   “你骗我,你忙着办差?我刚才分明听到你找那几个护送八福晋来的侍卫,问他们无悔有没有来广宁!告诉你,我这次来广宁的路上都听说了,那个叫无悔的奴才仗着有几分姿色,把你迷得头昏脑涨的。豪格,我可跟你说,咱俩的事是已经定下了的,你我都别想改变父母之命。再说我以前对你如何你心中有数吧,你要纳几个妾可以,但绝不能是那个奴才!”   “为什么?”豪格冷冷得问。   “谁不知她以前的出身,那种身份进了我的家,我可受不了。”乌春理直气壮得回道。   “哼,你的家?等你真做了我的福晋后再操心也不迟。而且,你记住,我们成亲后,我是唯一的一家之主——是‘我、的、家’!很多的事轮不到你干涉,你只管做稳自己的位置这好了。我娶你做嫡福晋是因为父母之命,不然像你这样的脾气我才不会要你。”   无悔听谈话居然涉及到自己,倒很吃惊。她没想到关于自己与豪格的闲话竟已传得这样远了。既然这二位的谈话涉及到了她,那她实在不方便再听下去了,想到这里,无悔悄悄后退两步,想转身离开。   但是她刚一退步,豪格便抬眼看过来,在看到无悔的   一刹那,他在前一刻还闪着冷厉光芒的眼睛瞬时充满惊喜,嘴角边不自觉的挂上了温柔的笑意。   乌春马上察觉出了豪格的变化,她顺着豪格的目光看去,眼前的女子令她吃惊——萧瑟的街道边,料峭的寒风中,一个女孩子站在那里,没有动作也没有表情,却令人感到一股婉风流转的气韵袭面而来。肩若削成,腰如约束,婷婷而立。只要看她一眼,那满身的风华,便让人过目不忘。那玉琢般的脸庞上婉转娥眉,秋波澄澈,还未顾盼便已生姿。   “好一个娇滴滴的小美人!哼!竟敢偷听主子说话,想不想活了?”不用猜,乌春已经知道眼前的女孩子是谁了,看看豪格的眼睛就知道了。她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所以马上向无悔发难。   还没等无悔为自己辩解,豪格抢先开口道:“什么偷听,你是站在大街上说话,路过的人不小心听到了又怎么样。不想被人听就回自己家里去说。”   “你!你竟当着我的面就这样庇护她,往后要是她真进了门,还不爬到我头上去!”乌春急了眼。   “我说过,等你真做了我的福晋再操这些心也不迟。只要你自重自爱,有做主母的风范,谁也不会爬到你头上去。”豪格说完,不再看她,上前几步,一把拉住无悔的手,说道:“大街上乱跑什么!快跟我回去吧。我住在前面不远的一个大户人家里,那家主人虽早跑了,但房子却很好,还有个花园,里面的景观大多仿照着江南水乡景色而造,你离开江南那么久了,不想家么?正好去那花园看看,或可稍解思乡之愁。”豪格絮絮说着,竟真把乌春抛在脑后了,只顾专心对着无悔,眼中几分柔情,几分专注。   无悔看看笑意盈盈的豪格和气得脸通红的乌春,不禁在心里叹口气,这是造的什么孽?这两人将来要成为结发夫妻的,可现在就已为了自己闹得如此不堪。他们将来的日子还能过吗?自己什么时候成了破坏别人家庭的“第三者”了?   无悔不想因为自己使豪格以后的日子不开心,便轻轻挣开豪格的手,退后一步,屈膝福了福,道:“请大阿哥告诉奴婢怎么走就是了,奴婢自会找得到。大阿哥去办正事要紧。”   豪格微感诧异得看着无悔,随即似乎想到什么,回头看了一眼乌春,又对无悔悄声说道:“你别怕,有我在呢。她就是那个脾气,别理她就是了。”说着又想再拉无悔的手,多日不见,豪格真的十分想念她,他根本不在乎乌春在旁边,此刻,他只想时时刻刻看   着无悔,跟她说话。   无悔快速躲开豪格的手,再退一步道:“两位主子继续说话吧,奴婢先退下了。”   “说什么说!豪格,你太过分了,你把我置于何地?今日之事我不会罢休的。”乌春终于找到说话的机会,一张口便是指责与威胁,她丝毫没意识到刚才无悔是在给她机会,希望她与豪格能再单独相处一会儿,或可消除矛盾。   “你无非便是去找你额娘告状,再请她去告我额娘。这一套从小用到大,你也不嫌烦。随你便吧,快去快去。”豪格摆摆手,满不在乎得说,看他的反应就知道,这两人从小就是这么过来的。无悔很奇怪,这么性格不合的两个人,竟然能被大人们硬是撮合到一起,真是不可思议。当然,长辈们定下这个亲事,绝不仅仅只是为了给儿子找个贤慧媳妇,给女儿找个能干丈夫,里面牵扯了太多的利益、算计。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所谓青梅竹马,所谓两小无猜,不过是这样罢了。   然而更令无悔吃惊的是这两个当事人的表现:豪格虽很讨厌乌春的个性,但也只是想办法能躲就躲而已,并没有试图去取消这门亲事。他明明早已预料到自己的婚姻很可能不会幸福,却仍如此平静得接受了皇太极的安排。仅从这一点无悔便证实了自己多日来对豪格的观察,其实在不羁、骄傲、勇敢的外表下,豪格的秉性竟有些“弱”,说柔弱不合适,说懦弱又太过,但这种“弱”又确实存在。在对待自己的事上,他太过尊从于他的父亲了,对父亲的一切决定他都毫不犹豫得去执行,即使自己根本不快乐。他缺少自己的主见,把命运完全交给父亲来决定。而他的父亲不是个平常人,是个胸怀天下,为达目的不择手段的人,为了他的帝业,会牺牲无数的人。如此这般,豪格的结局又怎么能不是个悲剧!   再看看另一个当事人乌春。明明是那样一个强硬的脾气,却只会大呼大叫的发泄不满,而不是试图从根本解决问题。她喜欢豪格,但她根本不知道喜欢一个人应该做什么,怎么做。她表达出来的感觉只是傲慢,霸道,娇蛮。这样的表现男孩子怎么可能看到她的心。更何况她喜欢的豪格是个比她更骄傲的人,这两人完全不在同一步调中,没法沟通。   无悔虽对清朝历史还算了解,但很多比较详细的东西她并不知道,比如这些王孙公子的婚姻,家庭等,所以无悔不知道眼前这一对儿将来会怎样。但豪格对自己的一片真心,使她无法不为之动容,因而不管将来她与豪格会怎样,她都希望豪格能幸福。<   br>     “还愣着做什么?你饿了吧,吃饭去。”豪格不理会无悔两次甩开自己的手,再次固执得牵起她的手,这次握得很紧,再不可能甩开了。   无悔边被豪格拉着走,边回头看乌春,乌春紧咬下唇,眼含怒火,手中的帕子几乎被她揉烂。   作者有话要说:这些天可能更新的不是很勤,请亲们原谅.实在是太忙了. ☆、十八 萨满   乌春果然不会善罢甘休,第二日一早,随哲哲同来广宁的乌拉纳喇氏便让人把豪格叫了去,无悔等了一早上豪格才回来,进门后笑嘻嘻的,却什么都没说。   无悔知道乌春的母亲莽古济是努尔哈赤的第三个女儿,她的同母哥哥莽古尔泰是当今四大贝勒之三,地位比皇太极还要高些。所以莽古济绝对是个不好惹的主子,而且从血缘辈份上讲,莽古济是皇太极的姐姐,豪格的姑母,她若发起飙来,不论是哲哲还是乌拉纳喇氏都只有让着的份儿了。所以豪格刚才一定挨骂了,甚至可能还要当面向莽古济道歉。但是豪格不说,无悔也没追问,豪格已逐渐从一个男孩长成为一个男人,很多事他自己会斟酌处理。况且作为一个男人,他需要有尊严,特别是在他在意的人面前。如果他认为自己能为无悔遮风挡雨,那无悔也也要给他充分的信任。   广宁是既通向辽西又通向山海关的门户,攻下广宁,意味着大金打通了通向大明朝北京的道路。进入辽西、迈向山海关、入主中原、统一华夏和定都北京,这一切就从打下广宁开始。这一仗八旗兵的牺牲虽很大,但所得到的战果却远远多于付出。   单只说眼前,广宁城易手,大量的粮食,全部辽西土地,数以万计的辽西百姓全部归了大金。无悔从进入广宁城开始,便知道努尔哈赤一直在忙于向后方运送明朝丢下的粮食。听豪格说,光是在右卫屯一个地方,熊廷弼驻扎处便有粮草五十万石。所以无悔在广宁的这几天,豪格并没机会好好和她说说话,他听命于皇太极,正参与指挥运送粮草的各种事宜。   直到无悔将离开广宁的前一天,豪格还在外面办着差,晚上时,豪格派人回来告诉她,今夜有事须连夜去一趟右卫屯,两三天之内恐怕不能回来了。派来传话的侍卫是常跟在豪格身边的,对无悔也很熟,他笑着说大阿哥再三嘱咐姑娘要好好吃饭,别因为他不在就凑合。   无悔听了忍不住翻了个白眼,她才不会虐待自己,豪格明明知道这点,还故意让侍卫传这种话,分明是在开她的玩笑。   吃过晚饭后便无所事事,豪格不在,这府里只有侍卫,无悔真的觉得很无聊,这府里的花园早看过很多遍了,所谓仿照江南水乡而建,不过是蹩脚的模仿罢了,况且现在是冬天,到处是光秃秃的,连片树叶也不见,实在无“风景”可观。   正想着,门外有个女子的声音响起:“无悔姑娘,你在吧?”   “在,请进。”无悔答应着,开门一看,是一个侍女,只是很面生。   “姑娘好,我是乌春格格的奴婢,乌春格格请你去她住的院子里一趟。格格说前几日有些误会,言语   上过了些,今日想找你去说说话。”这侍女说话十分客气,想是受了主子的嘱咐。   奇怪,那天看乌春的样子,她绝不会是个主动道歉的人,今日忽然如此,令人生疑。   无悔看看天色已晚,豪格又不在,便道:“天晚了,请问我明日去给格格请安可以吗?”   那侍女一笑,道:“乌春格格所住之地离这里很近的,几步路便到了。况且此时刚过晚饭时间,姑娘出来走走岂不正好,还能消消食呢!”   看来不去是不行了,乌春是主子,不能太驳她脸面。无悔觉得乌春应该不会做什么太过份的事,毕竟现在广宁城中还有努尔哈赤坐镇,大汗眼皮底下,她应该不会太嚣张。   虽然心中有些惴惴不安,但无悔还是跟着那侍女来到了乌春的住处。这里也是一个富户人家,径直从大门向里走,过了三道门才到了乌春住的后院。   无悔刚一进院门,门口站着的人便将门紧紧关闭了,并守在门前。无悔心中一惊,看这阵势恐怕今日难以善了,这该怎么办?镇定下心神看看院子四周,竟站着好几个侍女,都虎视眈眈得盯着她,好像生怕她逃跑。   “吱呀”一声,正房门打开,乌春带着一个人走了出来,她站在台阶上,看着无悔笑道:“无悔,今晚叫你过来有个缘故。我昨夜做了个梦,梦见火神娘娘,她对我说豪格近日会有大灾降身,灾星便是他身边侍候的人。只要查出这个灾星,请萨满法师对其施法,使其现出原形,那豪格便可安然无恙了。我想你是他身边最贴身的人,所以今日把你叫来,请神抓萨满(又称大神)当场跳神找出我们当中的灾星。为了豪格,你不会不愿吧?”   无悔冷笑,还用神抓萨满费劲吗,这不是明摆着,灾星自然是我了。乌春这番话漏洞百出,纯属胡编。她回道:“格格,大阿哥身边的人又何止在场的这些人,他的贴身侍卫,跟班奴才,还有留在辽阳的侍女们,哪个不是他身边侍候的人?既然要查灾星,索性等回到辽阳聚齐了人再查。”   “可是火神在我梦中说,豪格的灾难就在这一两日间,等回去就来不及了。不如先请萨满查查我们当中有没有,也好放心。”乌春强词夺理,不待无悔再说话,一挥手,她身后那人便跳跃着下了台阶,站到了院子中央。   无悔看着这个神抓萨满,他满头银发,披散开来,身上画着鸟兽图腾,带着彩色面具,腰间挂着腰铃、铜镜,左手持抓鼓、右手持神刀,一跳一跳的围着香案转,摇头晃脑,口中念念有词。院内肃静无声,缭绕的烟雾中只有响成一片的铃鼓声和萨满的咒语。   萨满跳了一阵,忽然浑身一颤,身体开始急速   抖动,然后定住不动。站在无悔身后的一个侍女悄声嘀咕:“神上身了,不知请来的是哪位神仙。”   那萨满慢慢端坐在香案后的椅子上,一改刚才的疯疯颠颠,变得肃穆端庄,只听他嘴中用女真话嘀咕了一阵,手里不知拿出件什么物事,往嘴上一抹,朝着香案上的火烛一吐气,“呼……”,一股灼人的火焰喷射而出,将院中诸人吓了一跳。   “看来请的是火神娘娘了。请娘娘明示,场中诸人哪个是大阿哥豪格的灾星?此灾星是何怪物所变?”乌春煞有介事得大声问道。   萨满回道:“吾是火神娘娘,哀怜众生特下凡来。爱新觉罗?豪格近日有难,此难若想化解须剔除灾星……”他后面又嘀咕些什么,无悔完全听不懂,只见他终于抬起手指,口中念念有词,手指一一指过院中诸人,最后不出意料得停在无悔所站之处。   乌春眸光闪动,嘴角抑制不住带着得意的笑,问道:“火神娘娘指的是这个女子吗?她是灾星?那请问她是人是妖?”   院里所有人都把目光聚在无悔身上,眼光中有惧怕,有嫌恶,有猜疑。女真人十分信仰萨满教。对萨满法师所说的话向来很相信,在他们眼里,萨满法师是人与神之间的联系者,他可通神,是神的意志的传递者。   那法师摘下腰间铜镜向无悔晃了晃,道:“是妖,是狐精。待我用神火速速将她打回原形而擒之。”这萨满法师站起来,拿起案上火烛,走向无悔。   无悔还没来得及笑这法师居然说她是狐精,这也太老套了,就看见这法师来捉妖了,她忙向后退,退路早让两个侍女封住。“乌春!你胡闹够了吗?这种把戏能骗谁!我是豪格贴身奴婢,你今日若敢擅自动我,豪格不会饶你。你难道想让他变成你的仇人吗?”无悔大声道,她现在唯愿乌春没让炉火把理智全烧没了。   “哈哈,豪格再喜欢你,也不过是一时兴趣而已,等他再也看不见你时,自然会忘了你。再说这可不是什么把戏,火神娘娘说你是妖,与我何干?”乌春开心得说道。   此时两个侍女上前一人抓一支手臂强按住无悔,无悔奋力挣扎却毫无用处,毕竟她现在的身体是个十三岁的小女子,怎能比两个粗壮的侍女有力气。萨满一手持火烛,一手向腰间掏了一把,向自己嘴上一抹,对准火苗便要向无悔张口吐火。这火若喷出,无悔势必要毁容了,甚至连性命也不保。   火焰喷出的一刹那,无悔本能得用尽全身力气挣扎,按住她的一个侍女禁不住往后退了一步,无悔顺势迅速退后一步把头低下,尽量侧过身去,那火焰没烧到她头面,却在瞬间点着了她的肩膀、手   臂!    ☆、十九 疼痛   无悔身上一着火,那两个侍女也赶紧放开了她,远远躲开。   “啊!”剧大的灼痛令无悔惊喊出声。最后残存的意识让她躺在地上来回打滚,试图以这种方式灭火。   院中所有人都惊呆了,她们中大多数人都没想到乌春格格竟真的会火烧无悔,更没见过这种可怕的场面。   “哐当”院门被人一脚踹开,闯入一群人来,当先一人正是皇太极。   “无悔!”皇太极一眼便看到在地上打滚的无悔,看到她身上的火苗,顿时目眦俱裂,他一边嘶声呼喊她的名字,一边飞奔近前,一把扯□上的披风向着火之处扑打。   几个侍卫连忙上前帮忙灭火,有一侍卫喊道:“快去打水来!”   “不能用水,火里有油!用土!”皇太极疾速说道。早有人跑去端土,不过土还未端来,无悔身上的火已被皇太极和几个侍卫扑灭。只见无悔一半肩膀都被烧得几乎见了肉,部分烧得较轻的地方表皮也皱了起来。院中鸦雀无声,所有人都看着地上那个无声无息的女子,她美丽的面容虽没有被火烧到,但已变得如雪般煞白,澄如秋波的眼眸早已紧闭,她就躺在那里,一动不动。   皇太极手一松,披风轻轻飘落在地上,他双手微微颤抖,慢慢单腿跪在地上,一手轻轻托起无悔头部,一手慢慢凑近她的鼻翼。所有人屏声敛气,等待着结果。片刻,皇太极紧紧皱起的浓眉略微松开,沉沉舒出一口气,他将披风轻轻盖在无悔身上,慢慢伸臂将她抱起,然后抬头,目光无比凌厉得扫视全场,冷冷道:“传我令,今日此院中一干人等原地拘押,没我允许不可放出一人。”说罢,他抱着无悔大步离开。   从皇太极进门的那一刻,乌春就一直愣着,直到此刻才缓过劲儿来,她不敢相信刚才亲自来救无悔的是四贝勒皇太极!怎么可能,一个奴婢而已,豪格也就罢了,居然连皇太极都如此在意她!刚才皇太极奋力救人的情形乌春看得很清楚,他那痛惜的表情,那颤抖的双手,和抱起无悔时小心翼翼的动作,无不明显得表明那个妖精在皇太极心中的地位!   乌春一阵心慌,如果是这样,皇太极一定会认真追究这次的事,如果他查出真相,那她和豪格还怎么能成亲?乌春并不怕豪格,正如她刚才对无悔说的那样,她总认为豪格是小孩心性,一时着迷而已,等无悔变成丑八怪或干脆死了,他便会忘了她。但乌春怕皇太极,其实没有几个人不怕皇太极的,面对这样一个强势的人,有几个人能不敬畏?   乌春本来的打算是和萨满法师串通好,让萨满指出无悔是妖精,然后用火给她毁容,完事后只要那个萨满法师一口咬定确实是神仙   指出无悔是妖精,相信所有人都无话可说,毕竟无悔不过是个低贱的奴婢而已,谁会为一个死去的奴婢追究一个高贵的格格。就算豪格有怀疑,却不会有证据。但这一切如意打算现在恐怕要落空了,因为乌春千算万算,却无论如何没算到皇太极,没想到皇太极也如此在乎无悔,竟能及时得到消息赶来救人。   ――――――――――――――――――――――――――――――――――――――――――――――――――――――――――――――――――――   无悔稍稍有些意识时,扑天盖地的疼痛象座大山般向她压来,那疼痛仿佛要把她压碎,碾成粉。她禁不住呻吟出声,同时,眼中的泪水顺着眼角滑落。她无力睁开眼,意识总是在昏睡和恍惚徘徊。但她能感觉到有人轻轻为她擦掉眼泪,轻轻为她涂药,轻轻用浸水的丝绵润湿她干裂的嘴唇。   昏昏沉沉中,也不知过去了多少日夜,但不管何时,只要无悔发出呻吟或想翻身,只要她舔舔嘴唇或皱皱眉头,就立刻会有双温柔的手为她做好一切。   无悔真正清醒过来时,是在返回辽阳的路上,确切的说,马上就要到辽阳了。   “无悔,你可算是醒了!”皇太极身边的贴身侍女苏勒专门为护送她,从广宁跟了回来。   无悔清醒已经有一天了,可苏勒就像不敢相信这件事一样,一遍遍说着这句话。   “我们马上就回到辽阳了,一到辽阳就会有宫中的大夫来给你诊治,还有最好的烧伤药!若不是考虑到广宁实在没有最后的大夫和药,爷怎么舍得让你带着这一身伤急匆匆往回赶。好在走前军医已向爷保证,你已无性命之忧,剩下的就是用最后的药尽量让你复原。爷实在分不开身,再三嘱托我要尽全力照顾好你,为了这个,还郑重得嘱咐过大福晋呢!”   无悔躺在马车上,向苏勒点点头,却无力说话。很感谢她多日来衣不解带的照料,在她昏迷中,那双温柔的手应该就是她吧。   苏勒将无悔的头用枕头垫高,边给无悔喂水边说:“爷吩咐过了,回去后你搬到他自己的院子去养伤,也方便我就近照顾,爷还说让庶福晋房里的霁华也来照料你,毕竟她与你是旧识,更贴心些。你瞧,咱们爷为你想得多周到。”   无悔一勺勺得喝着水,对于这样的安排她此时也无力多想,更无力去问事情的结局,乌春怎样了?豪格在哪里?疼痛稍稍缓解,她此时只想睡觉……   ――――――――――――――――――――――――――――――――――――――――――――――――――――――――――――――――――――   “无悔你听   ,阳春时节,这鸟儿就耐不住了,叽叽喳喳得在树上叫个不停。”霁华侍候无悔吃过饭,又为她重新上了一遍药膏。   “霁华姐,我自己来就好了,我好多了,这些事完全可以自己做。”回到辽阳一个多月,无悔的烧伤已渐渐痊愈,虽在肩膀处留了疤痕,但大夫说只要坚持涂药,一年半载之后疤痕会消退。   “你这次遭了这么大的罪,身体的原气也伤了不少,还是多歇着吧。”自无悔回来,霁华便被派来照顾她,不分日夜十分尽心。   此时已是将近四月的天气,无悔侧头看窗处,初春季节,春风还微带着几分寒意,树抽新绿,鸟儿鸣叫,一派盎然的景象。   霁华也爱看这春景,她忽然想到崔颢的一首诗,写的正是辽阳的初春景色,便信口道:“燕郊芳岁晚,残雪冻边城。四月青草合,辽阳春水生。这辽阳自唐朝起便是边疆要塞了,连大名鼎鼎的崔颢也把它写入诗中了。”   无悔想了想,道:“诗词方面我是远远不如姐姐的,这首诗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我倒是知道崔颢的另一首名扬天下之作:昔人已乘黄鹤去,此地空余黄鹤楼。 黄鹤一去不复返,白云千载空悠悠。”   “晴川历历汉阳树,芳草萋萋鹦鹉洲。日暮乡关何处是?烟波江上使人愁。”霁华接口诵完此诗,笑着用手指轻轻刮了她的鼻尖一下,道:“不知羞,妇孺皆知的《黄鹤楼》也敢搬也来卖弄?”   “呵呵,我就知道我说出来你必会笑我,可我真的只知道崔颢的这一首诗作。”无悔心中想,因为这首诗是课本中必学的嘛!   无悔又看了看窗外,道:“自我回府还没走出这个院子呢!开始的十几天都是躺着,整日醒了睡,睡了又醒的,现在好多了,天气也暖了,你也不让我出门。闷死我了。”无悔抱怨着。   “这里可是辽阳,不比苏州,虽是初春,却还带着寒气,正是‘早穿皮袄午穿纱’的时候。大夫说不能让你受风,我也只能管着你了。”霁华说完,再看无悔,见她红润的嘴唇微微撅着,秋水郁郁,含怨淡淡瞥她一眼,眼中水汪汪的似能滴出水来,一副娇柔可怜的样子。这样的目光任谁也硬不下心来,只好笑着又道:“好,好,我投降。好在今日还比前两天暖些,多穿点去院里坐坐吧。”    ☆、二 十 春风   两人刚走出房门,苏勒便过来问:“怎么出来了,当心受风!”   无悔看看苏勒又看看霁华,叹道:“你们俩就只会这一句呀!”   “呵呵……”苏勒、霁华同时笑了,苏勒道:“关心你也不对?你可是爷再三嘱咐过要我们尽心竭力照顾的人,你要是再有个什么,我们可拿什么赔给爷?”   说完,她与霁华又相视一笑。无悔暗自叹气,通过这次意外,很多人都看出来皇太极对她不同寻常的态度,所以都以为她会在不久后被皇太极纳为妾室了,这算什么?因祸得福?该如何面对皇太极,无悔还没想好,好在他还在广宁没回来。另外,豪格对自己一片痴心,他知道了又会怎么想?不知他和乌春那边究竟怎么样了,谁也没对她提过一句,而且看苏勒霁华的样子,就是问了也不会说的。每天除了她们两人,谁也见不到,外面有什么事她一无所知。   无悔本来以为出了这样的事,豪格知道后会在第一时间冲来看望她,可奇怪的是直到现在,豪格竟然连面都没照过。难道他也还在广宁?或是皇太极因为这件事罚了他?不会吧,这事起因虽在豪格——说到底乌春是因嫉妒豪格对她好才害她,但毕竟不是他做的,与他无关啊!应该不会罚他,那为什么到现在也没有豪格的消息?   平日里这个时间,无悔已经该午睡了,可今日却还坐在院里思忖着,霁华看天气好,也没催她,陪她坐着晒太阳,苏勒则走开忙自己的事去了。   就在这时,院门开了,从外面走进个小丫鬟,手里拎着个包袱,她进来时,无悔抬眼去看,却意外看到门外似乎还有一人,见门打开,人影一闪便躲开了,只看到一片衣角。   那小丫鬟走到近前,笑嘻嘻道:“姐姐们好,我奉命来送府里统一裁制好的春衫,都是一色的浅绿色旗装,还有新手帕。本来打算午后才过来的,可巧刚才遇到一个这院里的姐姐,她告诉我现在几位姐姐还没休息,所以就赶着送来了。”   霁华连忙领着小丫鬟进屋放衣服,无悔却无暇顾这些,她只在回想刚才门外的那个身影,那一片衣角。显然,刚才那人一直站在门外,当小丫鬟推门进来时,他立刻躲开了,应该是不想让院里的人看到他。   正想着,那小丫鬟与霁华交接完走了出来,无悔含笑问道:“方才你进来时,可看见有什么人在外面?”   小丫鬟想想道:“没有呀!咦?对了,好像我快走到门前时恍惚看到有个人影在树后闪了一下的,也没在意。姐姐有什么事吗?”   无悔笑着摇摇头,打发她走了。霁华忙道:“不早了,你平日此时早该午睡了,快回屋吧。”   “霁华姐,   你是不是知道什么,瞒着我呢?”无悔坐着不动,清泉般的眼眸凝视着霁华。   霁华一惊,垂下眼皮不说话了。在霁华心中,无悔年纪虽小,却聪颖知机,处事果决,心智远远超过一个十三岁女孩该有的水平,所以此刻无悔问她,她竟不敢信口撒谎隐瞒。   “是不是我每天午睡时,门外都有个人在。你知道的,是吗?”   “哎!都怪那小丫鬟,大中午得跑来,你是看到躲在门外的大阿哥了吧?”霁华无奈得说道。   无悔从靠背上直起身子,问:“真的是他!他每天这个时候都来吗?为什么不让我知道?”   “说来话长,咱们进屋去慢慢说。”霁华生怕无悔着凉,拉着她进了屋。   “大阿哥在你回到辽阳后不久就赶回来了。我没去广宁,详细情形也不清楚,只听苏勒说,你在广宁受伤时他刚好不在,是四贝勒下令瞒着他的,怕他去乌春那里寻事。直到你回来了,他才知道,便连夜赶回来了。”霁华娓娓道来,“你那时还时常昏昏沉沉的,他来看你时,你正昏睡着什么都不知道。他一看到你伤的那么重,当时便红了眼圈,狠狠朝自己头上敲了几下,说都是他的错,令乌春牵怒于你,是他对不住你,没保护好你。”   霁华看无悔只是静静听着,便接着道:“我当时在边上看着,心里也很难过。他问我为什么搬到贝勒爷的院子里来养伤,我说是贝勒爷亲口吩咐的。他听了脸色便十分难看,眼中露出的情绪也很复杂。后来我听他在你耳边喃喃对你说他不能不娶乌春,这是他阿玛的命令。还说乌春是伤害你的人,可他却还要娶了她,为了这个,他没脸见你。他说他现在还没有能力,不能为你报此火烧之仇,但总有一天,他不会放过任何伤害过你的人。”   “无悔,你生他的气吗?他既然真心喜欢你,就不该娶那个曾想要你命的女人,只因为是他阿玛让他娶他就娶?他心中到底把你置于何地?还有,你怪四贝勒吗?他虽对你极好,却只是惩办了那个萨满和当时在场的侍女,却放过了真正的始作俑者,罪魁祸首乌春,此事就这么不了了之。真不知四贝勒是怎么想的,说他怕乌春的额娘莽古济格格吧,也不是,到底为什么呀?这些高高在上的主子们的想法真让人看不透。”多日来压在霁华心中想问而不敢问的话今日再也忍不住,一股脑抛给无悔。   无悔突然觉得有些冷,还以为是外面变了天,望向窗外时,入眼仍是一片春光明媚,原来只是自己的感觉。她起身去关好窗,立在窗边背对着霁华说道:“豪格只有十三岁,哦不,应该是十四岁了,我差点忘了三月十三是他生日,那时我正病着,   错过了。他十四岁了,却还仅是四贝勒的大阿哥,没有战功,没有权利,他的额娘只是个不再受宠的侧福晋,有很多事他身不由己。四贝勒对他来说,是父亲,是榜样,是天。四贝勒决定他的未来,前途,婚姻,决定他的一切。四贝勒的话他必须要听,父命难违,君命难违。”   “君命难违?”霁华奇怪得问道。   “啊!”无悔一捂嘴,心道:怎么一不小心把未来的事都说出来了。现在除了自己谁会知道皇太极日后是九五至尊。她连忙道:“我,我是说将命难违,从打仗作战的方面来说,四贝勒不也是豪格的长官嘛!豪格总要听命于他的。”   霁华点头道:“这倒是。不论家里家外,朝堂上下,对豪格来说,贝勒爷的话都是一言九鼎的。便是这些都抛开不说,单是血缘至亲,‘孝顺’二字便令豪格绝不能对他阿玛的话有异议了。”   “所以我不生他的气,也无气可生。至于四贝勒,就更不用多说了,他是何等人物,我又是什么身份?对他来说,天下不知有多少事要远远重于我了。这次我也很感激他,要是没有他相救,恐怕我早没命了。他也算对我有大恩了。只是我人微言轻,不敢枉谈报答,再说,我又有什么可以拿得出来报答于他?我什么都没有。”   “原来你是这样想的,可如今很多事恐怕不由你的。看贝勒爷的意思,像要把你纳进门了,你怎么打算?”霁华担忧得问。   无悔无奈得苦笑,摇头道:“蒙他垂青,我本应感激涕零才对吧!再说他又救过我,按理我是该欢欢喜喜得答应才是。可是我不想就这样草率行事,也不想做他的小妾。另外,你也看到豪格的表现了,他宁肯偷偷在外面看看我,也不愿见我,一是他自认对我心中有愧,无颜见我,二是……”无悔说到这里,禁不住有些难过,有些气愤,不再说下去。   “二是——,二是他以为贝勒爷已决意纳你,而你也未必不愿,所以他便退却了。是吗?无悔。”霁华揣测着这三人之间的事,倒是说中了无悔方才的未尽之意。   无悔微微点了下头,心中长叹一声,曾经再三对自己说不要动情,却还是动了情,面对那样飞扬勇决,如阳光般耀眼的少年,面对他深情的眼神和话语,无悔不是铁打的心肠,又怎么能做到不动情。但动了情,就会受伤害。    ☆、二十一 化雨   阳春天气向来多变,昨天还是春光和煦,今日就变了天。一大早便阴沉沉的,到了午后,一声紧着一声得打着雷,不一会儿便下起了雨。辽东的春雨与江南的雨可不一样,不是那样的细雨绵绵,轻柔飘洒下来。无悔在屋里听着雨点打落在窗台上的声音便知道,这雨下得不小。   霁华已经去午睡了,屋里只有她自己,她坐在床上望着窗处默默想了会儿,便起身穿好外衣,撑开青油纸伞推门而出。   撑着伞来到院门边,无悔略微犹豫片刻,轻轻打开了院门。   雨雾中,不远处那棵树下站着一个人。他背靠着树,低着头,呆呆注视着雨滴在积水中点开一圈圈涟漪,一动不动仿佛入定。   树上那几片新抽出的嫩叶怎能挡住越来越密的雨点,他的头发,肩膀早已淋湿了,可他仍无动于衷,对带着寒气的冰凉雨水恍若未觉。似乎是在想什么事,也或许是在等待一个人。如此铁铸一般的姿势,透着执拗和颓唐。   他一直没发觉有人走近了,因为他觉得这种时候,根本不可能有人从院子里出来。每天的这个时候,他都会在这里站一会儿,因为这个时候最安静,不会有人进进出出,也不会有人发现他。今天也是如此,虽下着雨,他还是习惯性的站在了这里,即使他想看的人根本不可能看到他,况且他原本也不想让她知道自己就在咫尺之外。但这样就够了,只要想到她就在里面,也许在午睡,也许在看书,也许在想心事,只要能离她近一些,就心满意足了。而这样的机会也不会有很多了。   无悔看着眼前的豪格,心中生出一些感慨,他高了,也瘦了,他的身姿和眉宇都不在是初见时的青涩少年,而是长成一个男人了。这种蜕变也许是日积月累而成的,也许只在一夜之间!经历了战争,看到了死亡,又尝到了感情的酸甜苦辣,怎能不长大?   豪格低着头,直到眼前的地面上出现了一双脚时才惊觉,连忙抬头,入眼便是那个令他朝思暮想的人。   他的背立刻离开大树,站直身体看着她,半晌方道:“无悔?你,你怎么这个时候出来了?”   “出来看看。都说春雨贵如油,好不容易等到这春雨了,错过太可惜。”无悔回道,一泓秋水中含着淡淡笑意。   豪格凝视无悔,道:“你大病初愈,还是多当心些,错过了这一场春雨,还有下一次,这又不似人,错过了就……”忽然收声,咬了咬嘴唇不再说话。   两人默默相对,不再说话。无悔撑着伞,伞不够大,她的肩头也洒上了雨点。   豪格伸手接过雨伞,几乎把伞全部倾斜到了无悔这边,使她淋不到一点雨。   “要不,进屋里说话吧?”无悔见状道。   豪格抬头看看那院门,摇摇头苦笑一声道:“不进去了。那个院子你以为是任何人都有资格随便进出的吗?平日阿玛不在家时,就关着门,阿玛在时,这门就把得更严了。连大福晋也不能轻易进去的。”   无悔抬头,直视他问:“他不在,你连他的门都不敢进?他对你来说是不可逾越的存在,他住的地方,用的东西,还有,他看上的人,凡是他要的,你都要放弃,是不是?那你每天像傻子一样站在这里做什么?”   豪格脸色瞬间苍白,他看着那扇门,轻轻道:“我配不上你,我是个懦弱的人。我是胆小鬼。”   无悔看他片刻,目光渐渐柔和,温柔得说道:“不,你不是。你身不由己,我怎能不知?我只是想告诉你,孝顺是对的,但若孝顺到连自我都迷失了,你阿玛未必会高兴。当然,这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而我的很多想法,在大多时候,是与现状格格不入,甚至是背道而驰的。”无悔当然知道在这个时代,自己的一些想法简直可称为荒谬。   “不单单只是孝顺啊,无悔,”豪格摇摇头,沉沉说道:“你不明白,你想得太少了。这是哪里?我,我阿玛,我们都是什么人?我们身上背负着什么,心里压着什么,你都想不到的。无悔,你知道吗?我们从出生到闭上眼,这一生的路上全是荆棘,陷阱,阴谋,一步错满盘输。输得一文不名,身败名裂,甚至,死无葬身之地!你没有生长在这样的环境和家族中,你不会体会到的。而我,我所拥有的资本少得可怜,少得可怜,我……”   “好了,别说了豪格,我明白,我能体会。所以我真的不怪你。而且我再说一次,你不是胆小鬼。”无悔不忍再听,打断了他的话。   “无悔,你,你愿意住在这里吗?过几天,阿玛就回来了,我想知道你是怎么想的。”豪格眼中有期盼,也有畏缩,很多天了,他在等待一个答案。   无悔无可奈何得摇摇头,道:“我想离开这里,不只是这个院子,我想离开这个贝勒府,离开辽阳,离开这一切。可是,这怎么可能!在这个府里,你阿玛,是掌控一切的人,他怎能允许有人脱离自己的掌控。豪格,如果可   能的话,我宁愿去做一个烧火劈柴的粗使丫头,也不愿陷在这无尽的纠缠中。对不起,我并不是不愿再回到你身边侍候你,只是,我想很快,你身边就会有人了,而那个人怎会容得下我,到时又是一番争斗,我不想自己难受,也不想你为难。”   豪格抬着头看着远处,雨点打在他脸上,他猛得用手一抹,再看向无悔时,眼中带着一丝决心,道:“无悔,我与你本不应该是这样的,没有乌春干得好事,你现在又怎会住在这里?我恨她!终有一天,她加在你我身上的痛,我会数倍讨还回来。”说到这儿,俊美的脸庞上显出一丝狠戾。   豪格心中明白,他阿玛虽对无悔有心,却因尚无契机而迟迟没有动作。但乌春这一闹,他阿玛顺理成章得救了无悔,并用行动向所有人表明——这个女人他喜欢。如此一来,即使无悔仍然不愿嫁给他,也没人再敢觊觎于她。而他阿玛也可慢慢得接近她,日子久了,终会令无悔点头,即使她还是不愿意,又能嫁给谁去,皇太极看中的女人,谁敢横刀夺爱?   而造成这一令他痛苦不堪的局面的罪魁祸首就是乌春,这让豪格怎能不恨她。自己心爱的女人就这样在一夜之间失去了,这样的打击令十四岁的他怎么接受!豪格早已暗下决心,这笔帐他会跟乌春慢慢算。   无悔如何看不到豪格此时眼中的恨意,她真的很担心豪格会做出什么可怕的事来。“豪格,你,你既已要娶乌春,那她将来就是你妻子,不要因为我使你们都活在痛苦中。”   “无悔,如果是因你而让我痛苦,我、甘之如饴。”豪格说完这句他心底最深处的话,突然又像是想到了什么,猛然抬头看了看那个院门,那院门似乎就代表着那个让他无法反抗的人,心底就如被压上了一座沉重的山,他咬了咬嘴唇,将伞还给无悔,深深注视她片刻,最终退后两步,转身而去。   雨势渐渐小了,无悔仍一动不动站在树下,刚才豪格离开的背影仿佛还在眼前,那样悲伤,那样无奈。无悔禁不住苦笑一声,春风化雨的时节,本应感到轻松开心,但是这个春天,她却感到一股沉沉的凉意沁在心间,久久不散。    ☆、二十二 聪明   皇太极回到辽阳时,已经是六月了。哲哲虽早已习惯自己的男人四处争战,但这次离家的时间还是算比较久的了,所以皇太极刚回府,便为他接二连三的举办各种接风、洗尘、庆功的宴会。另外,其他留守的贝勒,大臣也纷纷相请,为他接风,皇太极忙于应酬,竟是一刻不得闲。   从养伤到现在,无悔一直住在皇太极的院子里,这个院子十分宽敞、僻静。而令无悔十分过意不去的是,她竟被安排单独住在敞亮干净的东厢房里。要知道就连苏勒也只是在耳房里住着的,其他下人都在南房边上住着,如此更显出无悔与众不同的地位,而无悔则认为这样愈发令自己处在十分尴尬的位置。   自皇太极回府,她数次想趁他回这个院子时,向他提出搬离这里,但皇太极却丝毫没给她这样单独谈话的机会。这个院子里的正屋是三间,一明两暗,堂屋是他的客厅,两边的屋子一间是卧室,一间是书房,他一回来就进了正屋,很少再出来。贴身侍候的绰奇和苏勒屏声敛气,小心翼翼得进出。其余下人更是轻易进不去的。无悔没有皇太极的召唤,自然也不能随便进去。她干着急也没办法,霁华已回到颜扎氏那里,她心里的事也无人可说。她不知皇太极是什么打算,自回来后几乎还没正面与她说过话,如果是他有意想躲着她,那么大可以吩咐一句,将无悔调到别处居住即可。可他始终没这样做,就这样晾着无悔,令她无所适从。   直到一个多月后,无悔才找到和他说话的机会。那晚其他人都已睡下了,无悔和苏勒相对坐在院子里闲谈,苏勒说再等等若没事就关院门,今晚贝勒爷八成会去看望钮祜禄氏,因为她病得越发重了,竟像是有不起之势。贝勒爷也许会留下过夜陪陪她。   “毕竟是爷娶的头一位福晋,怎么也该去看看。听说自过了年就没好过,到了上个月竟厉害了。请的是最好的大夫,用的是最贵的药,可有什么办法,命不由人啊!”苏勒叹了口气,道:“她是心病呀,前些年好不容易生了个儿子,却夭折了,叫她怎么不伤心!爷对谁都是淡淡的,既不宠爱也不冷落,但对她还算顾念着些年少夫妻的情份儿,什么都给她最好的,饶是如此,也怕是留不住了。也罢,她一直心心念念想着自己早夭的儿子,要是去了,也是去和儿子团圆去了,也算了却心愿了。”   无悔听着,回想起去年秋天在哲哲屋里看到钮祜禄氏的情景,点头知尾,口齿伶俐,一看便知是个极有算计的女子。当时钮祜禄氏试图把她放在哲哲身边的用意无悔   多少也能猜出几分,她冷眼旁观哲哲与钮祜禄氏的勾心斗角,十分不屑。那时她也看出钮祜禄氏身体不大好,只是没想到会到这个地步,竟是快不行了。再争再算计又有何用,命没了,就什么都没了。她忽然想到《红楼梦》里的王熙凤,那首名为《聪明累》的曲子,不由脱口说道:“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   苏勒一怔,刚要开口寻问,只听半掩着的院门外绰奇道:“爷怎么站在外面不进去?”   苏勒、无悔一惊,连忙站起,苏勒赶紧上前把半掩的门全部敞开,皇太极迈步而进。迎面正对上无悔,皇太极脚步略顿了顿,锐利的目光在无悔脸上一扫,并没说话,面无表情的直接进了正屋。苏勒和绰奇跟着进去伺候,无悔想钮祜禄氏正病重,他的心情一定不好,最近这几天恐怕是不能找他谈搬离的事了。   正要回房睡觉,苏勒快步出来,拉着她道:“爷叫你进去呢!奇怪,我还以为他今晚会留在侧福晋那里呢!爷的脸色不大好,你可当心些。”   绰奇也跑了出来,笑得贼兮兮得:“连我也轰了出来,只叫姑娘进去呢!求姑娘好生伺候着爷,我去歇着了。”   苏勒奇怪得问道:“怎么爷还没歇下你就要睡了?仔细你的皮!”   “不单是我,连姐姐也去睡吧,爷刚才吩咐过了,不用咱们伺候了。好歹有无悔姑娘呢,你就少操心吧。”说完,绰奇又对着苏勒挤眉弄眼,不待她们再问,跑回自己屋去了。   听了绰奇的话,无悔还没说什么,苏勒的脸倒先红了,她讪讪得冲着无悔笑了笑,道:“既是爷吩咐的,我就回屋了,你进去吧。说不定,爷找你有事呢!”说完也急急得走了。   虽然无悔早想找机会跟皇太极谈话,但没想到竟是今晚这种情形,夜深人静时单独与他相处,又是在他自己的屋里,还真让她有些发怵。   硬着头皮走进堂屋,却意外发现皇太极并不在堂屋坐着,无悔向堂屋左边的书房看了看,也没人,那么就是在右边的卧房了?   无悔并不是皇太极的贴身侍女,从未进过他的卧房,正踌躇着不知该怎么办时,卧屋里传来皇太极低沉的声音:“还打算在外面站多久?难道我这屋里也有捉狐妖的法师不成?”   他忽然旧事重提,倒激出无悔的怒气来,她不再犹豫,掀帘进了卧房。“爷也认为奴婢是妖精?那还请爷赶紧请萨满法师来捉妖。就是在广宁的那   个萨满就不错,至少,他放火放得很专业。”无悔僵直得站在地上,冷冰冰得说道。   最后一句话令皇太极原来绷着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那乌黑锐利的眼眸里也漾出一些温柔的笑意。室内的气氛也因他的笑容而缓和不少。   “我不过是随口一说,倒激出你这么多的话来。怎么?还在为广宁的事气愤?那个萨满早让我处置了,其他相关人等也得到相应的惩处,都没讨到好去。至于,真正的始作俑者,你放心,你受的伤我早晚会加倍还给那人,只是还没到时候罢了。”皇太极坐在床榻边,外袍已脱去,很随意得穿着家常的衣裤。他虽说得轻描淡写,但无悔知道,以他毫不心软的强硬手段,那些人必定受到了极其严厉的惩罚。   她当然也知道他说的始作俑者是谁,却不愿追问,将来的事谁说得准,她不大相信皇太极会真的为她而去惩处一个格格,既然当时事发时未有所动作,那日久天长之后,他怎么可能还记在心里。将来乌春会是他的儿媳,甚至可能是他孙子的娘,他护都护不及,怎么可能为了她再去找乌春的后帐?对此,无悔可是丝毫不抱希望。倒是另一个问题使她感兴趣,问道:“对于大金女真人来说,萨满法师可不是寻常人,是可以通神的,极受尊敬。怎么会轻易受到处置?”   “哼,你呀,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日作法的萨满不是神抓萨满,而是家萨满,也称为二萨满,他作为侍神者,主要负责族中的祭祀活动。而只有神抓萨满才可以使神灵附体,为人们医病、躯灾、祈福、占卜、预测等等。所以那日的家萨满是冒名顶替,越权做法,欺骗众人,我当然可以处置他。”皇太极耐心得为无悔解释。   “噢,敢情这种工作也是各司其职,不能临时客串的。”无悔忍不住说了现代的词汇。   “什么?”皇太极立刻询问。   “啊,没,没什么。奴婢是说贝勒爷明察秋毫,洞若观火,什么事也瞒不了您的。”无悔连忙奉承。   皇太极失笑道:“明察秋毫?我听着像是升斗小民对他们七品县太爷的奉承之辞,用到我这里,听着就别扭。我发现你常说些稀奇古怪的话,令人似懂非懂。”   “哦?奴婢何时说过古怪的话?”   “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这句不是你刚才说的?”皇太极刚才在院门外,正巧听到了这一句。   “这——,这一句也没什么古怪吧?”无   悔有些心虚,倒不是为别的,因为这句话她是借王熙凤的判词来评价钮祜禄氏的,但钮祜禄氏毕竟是皇太极的福晋,背后说人家的“坏话”,被人家老公捉个正着,怎么能不心虚?只是不知皇太极在门外究竟听到多少,他到底知不知道她说的这句话是针对的钮祜禄氏。   “说诗不算诗,说词不是词,以前从未听过,也不知出自何处。还不算古怪?”皇太极脸绷得紧紧的,目光如电,直盯着无悔。   无悔低着头,有些怕皇太极,特别是他绷着脸时,不怒而威,气势逼人。   “不算诗,也不是词,难道就不能是曲子吗?这首《聪明累》是我自小就会的曲子,讽得是那世上自作聪明,机关算尽之人,到最后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白白用尽心血也不得善终。”无悔道。   “既是曲子,就唱来听听,我今日心情正不大好,听听曲子也好抒解一下。”皇太极居然打蛇随棍上,马上要求无悔唱。   阿弥陀佛,无悔心中念佛,饶了我吧!这《聪明累》中有“家富人宁终有个家亡人散各奔腾”、“忽喇喇似大厦倾昏惨惨似灯将尽”的句子,这种不吉利的话在大户人家是何等忌讳!我傻了才会唱出来,找死啊?   “回贝勒爷,不是奴婢不愿唱,只是这曲子里词句有些不吉利,还是不唱为好。”无悔只能说实话,以皇太极的精明,怎么能随便糊弄。   谁知皇太极脸一沉,皱眉道:“既然有不吉利的话,就更不应说了。身为奴才,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没人教过你吗?你说该如何罚你?”   “啊?”无悔真是无话可说,这个人,精明冷酷,能言善辩,无悔与他说话,根本无优势可言。他说话总是两头堵,逼得人进退无路,他却在那里撒开网等着你一脚踩空陷进来,最狡猾的猎手莫过于此。   无悔只得摆出破罐子破摔的样子,想着:反正说不说都不对,我偏不说,你罚我吧。   看着无悔无所谓的表情,皇太极如何猜不出她的态度,本想再假意发发火,也好治一治她这个脾气,但看到她新月清晖般的脸庞和美得能够吸人魂魄的眼睛,不知怎么,便不想再为难她,即使是为了她好。   “哎!”无可奈何得叹口气,皇太极道:“罢了,以后一言一行须谨慎才是。这里不比寻常百姓人家,有无数双眼睛在明里暗里看着呢!我是怕自己百密一疏,不能时时刻刻护你周全。你也要多用些心才是。”   r>   ☆、二十三 摊牌   本打算挨罚的无悔没想到皇太极竟这样轻易放过了她,听了他最后这几句话,反而有些过意不去。想到他在广宁的及时相救,和之后的特别关照,心里很感激。即便如此,多日来等着机会要说的事不能不说,所以她先郑重得向皇太极施了一礼,然后道:“奴婢心里铭记着贝勒爷的相救之恩,只是奴婢身无长物,无以为报。这些日子在贝勒爷的院中疗伤,院中上下对奴婢也十分照顾。只是,现在奴婢的身体已完全好了,再在这里住下去十分不妥,请贝勒爷允许奴婢搬离此院。”   皇太极听完,没说话,也不看她,只垂着眼看着地面,半晌,才悠悠问道:“你是想回豪格身边去,是吗?”   “不是,以此时的情形,奴婢怎么还能再回去?奴婢只是想请贝勒爷恩准,在府中另找个地方让奴婢去做事。就算是烧火劈柴之类的粗活奴婢也是愿意的。”无悔当然明白皇太极最在乎的是什么,她怎能傻到还向他要求回豪格那里,更何况她也确实不可能再回去。   果然,听了无悔的回答,皇太极脸上抒缓了许多,才抬起眼来看她:“我用最好的药,请最好的大夫,令身边最得力的人照顾你,使你尽快复原,就是为了让你去烧火劈柴的?粗使丫头很缺吗?你就这么想逃开,躲我越远越好?”   三个问句令无悔张口结舌,其实她想走的原因皇太极再明白不过,可他偏偏不愿放手,还要逼着问无悔。   “贝勒爷明知故问了。”无悔不得不把话说白了,“府内府外,朝堂上下,乃至整个大金,有什么事是贝勒爷不知道的?奴婢的那点小事贝勒爷早心知肚明了。只望贝勒爷能体谅奴婢的为难之处,莫让奴婢夹在其中,左右为难。”   “左右为难?有何为难之处?你的事我明白,我的心你能明白多少?你只盼我能放开你、谅解你,那你心里能否也想想我的感觉。无悔,我知你只为自保,只求平静渡日,但以今时今日之情形,我的心意已不可改,你若不能放弃其他想法,恐怕再难平静渡日了,我,绝不放手。”皇太极双目炯炯,断然说道。   话已摊开来说了,皇太极的态度既明确也强硬。无悔早知有这一天,但却没有真正的应对之法,毕竟,她面对的可不是寻常人,是皇太极!   “奴婢是个自私的人,只求平安二字。请恕奴婢直言,自来到这里后,奴婢觉得这府里从面上看是锦绣富贵,金玉满堂,实则却是步步陷阱,处处荆棘。对于这点,贝勒爷是再清楚不过的   。奴婢不想被当作出头鸟,稀里糊涂被打死。连贝勒爷也说难免百密一疏,不能时时刻刻护我周全,那么如果我此刻真点头应了您,是不是就意味着有一天,难免会再被火烧一次?只是不知下次是否会有如此好运,爷能再及时相救一次。”无悔干脆利落得说出想法。   “你以为我是豪格吗?我没能力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吗?我的房里绝不会有乌春那一号女人!纵然真有百密一疏,也断不至于再伤你至此。彼时不似此时,你若名正言顺得做了我皇太极的女人,谁还敢伤你?”   皇太极语气十分笃定,言谈中有不容他人置疑的力量。无悔承认自己也被他的这种自信感染。但是,无悔此时心意已决,不可能轻易更改。看着面前势在必得的皇太极,无悔心里想到的却是雨中那个孤独落寞的身影。   她的目光并没落到对面皇太极的身上,而是经过他看着屋角,淡淡说道:“奴婢自小孤零,早不知祖宗父母,所以不必时时刻刻想着光宗耀祖,荣华富贵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并不渴求,只求平淡过此一生。若能求得个‘一生一世一双人’,是奴婢造化,若求不得,倒不如孑然一身,落得个了无牵挂。”   “够了!”皇太极一拍炕桌,“噌”一下站起来,桌上的茶碗“哗啦”一声响,被震得洒出茶水来,他缓缓抬臂,伸出手指指向无悔,半晌竟说不出话来。   脸色十分难看,眼中闪烁着复杂的光芒,长长吸了口气才道:“好一个‘一生一世一双人’,是谁教你的?原来你就是为了这个不切实际的傻念头才死活不愿留在我身边的!你要我怎么做,为你休掉所有女人吗?别说是我,就是这里任何一个有资格得到你的男人也不可能做到这点,包括豪格!若是你想去嫁个贩夫走卒,关起门来过小日子就更不可能了,那些人不配也没资格得到你,你注定不会有这种日子了。”   略停了停,皇太极上前一步,伸到双臂拥住无悔,嘴贴在她耳边轻声却坚定地说道:“我只能向你承诺,爱新觉罗?皇太极会将此生所有的感情都给你,给你我所能给予的一切。你说这里处处荆棘,那我也要为你披荆斩棘,为你开出一片海阔天空的天地,我要与你携手并肩共享这人世的无限荣光。我皇太极可以为此起誓。无悔,你应了我吧,快说你答应了,说你愿意与我并肩站在一起,即使前途坎坷,也永不弃我于这茫茫尘世,永远不留下我孤单一人。”   他的心紧紧贴着无悔,无悔甚至可以清楚感觉   到它强劲有力的跳动,无悔绝没想到过尽千帆的皇太极,早已不是情窦初开的皇太极竟会对她用情至深。但不知怎么了,她此刻脑中想得最多的并不是眼前这个强势的男人,而是同样对自己一往情深的豪格,如果她答应了皇太极,那豪格将何以自处?无悔又将怎样面对他?无悔心乱如麻,进退两难,一时间怔怔得呆立不动,竟忘了挣脱皇太极的拥抱。   皇太极见无悔并没抗拒他的拥抱,只道她已被自己说服,甚至已被自己的表白打动,他心中一阵狂喜,多日来盼望的人儿就在眼前,在他的怀中,他可以感到怀中人柔软的身体,发际间散发出的淡淡幽香。怀中人呵气如兰,玉润冰肌,皇太极的心狂跳着,忍不住微微松开怀抱,面对面看着无悔,锐利的目光早已变得柔情似水,细细得端详着无悔,目光缓慢扫过她光洁的额头,微颦的黛眉,浓密的眼睫,细巧挺直的鼻翼,最后落在那朱丹红玉般诱人的唇上。小心得,轻轻得,仿佛对待一件无价之宝,在那双唇上温柔印上一吻。   “啊!”无悔从呆怔中醒过神来,这一吻让她的目光终于从远处的角落收了回来,重新聚焦在皇太极身上。这才意识到刚才皇太极竟是吻了她。   “不!”无悔坚决的推开了皇太极,后退两步,她看到皇太极的眼光从欣喜慢慢变为惊讶再变成愤怒,温度一点点下降,最后,眼波似凝成了冰。   “无悔,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皇太极冷冷问道。   “我真希望不知道,可是,我知道。你说我傻也好,说我不识抬举也好,总之我刚才的话就是我的选择。请爷成全。”   “呵呵……”皇太极无奈得笑了几声,苦涩得问道:“你以为我是皇太极,四贝勒,我就刀枪不入,不会受伤害吗?你以为像我这样有三妻四妾的男人,就不会有真心吗?你以为,我不懂爱、没资格爱吗?你错了,无悔,我也会受伤,也有真心,也懂爱,至于有没有资格,这完全取决于你,可你到现在却一点机会都不给我。”   无悔还想解释什么,皇太极慢慢摆摆手,转过身去不再看她,道:“看来,你需要时间。好,我就给你时间慢慢去想去选择,等多久都没关系。从今日起你正式是这院中的一名侍女了,你无需再多说什么,让你离开的事想都别想。回去休息吧。”皇太极的身姿一直挺得笔直,但不知为什么,无悔却觉得他很累。    ☆、二十四 三年   天命十年,秋,沈阳。四贝勒府。   正在修建中的四贝勒府,有很多处院落尚未完工,工匠们日夜不停干着活,但是主子们居住的几个重要院落都建好了。   “哈季兰格格别跑了,快回来,那院子不能随意进!” 乌拉纳喇氏的侍女乌云追着前面只有四岁大的格格。前面的院子是贝勒爷的院子,闲杂人等不得擅入,哈季兰虽是格格,也不能无礼得闯进去。   紧追慢赶,乌云还是看到哈季兰跑到了院门口,门口立着两个小奴才,恭敬得弯下腰向格格打千,可还是没放她进去。   “不好,贝勒爷此时一定是在院子里的,不然顶多是关着门,不会有把门的。”乌云知道不论是在辽阳还是在沈阳,府中规矩是不能变的。她连忙赶了过去,劝道:“格格,这是贝勒爷的院子,里面是贝勒爷接见重要客人,读书议事的地方,不能随便进。”   哈季兰撅着粉嘟嘟的小嘴,不满得看着这两个站岗的。“进去,我要进去,找阿玛。”哈季兰很久才能见到一次四处征战、公务繁忙的皇太极,所以一听这是阿玛的院子,就更要进去了。   乌云头上冒汗,赶紧哄道;“小祖宗,小声些,别惊动了里面的爷。爷每日有多少军国大事要办,哪有功夫见你。”   哈季兰哪里能理解这些,小孩子心性,好奇心使然,越不让进就越要进。门外的两个小奴才也着急了,既不敢得罪格格,也不敢放她进去。正纠缠时,门忽然开了,一个女子从里边缓步走出。   乌云抬头一看,便怔住了,眼前的女子十六七岁年纪,一身寻常侍女装束,却是仪态万方,宛转蛾眉、清丽难言。只见她微微一笑,眼波流转,目光从乌云脸上扫过,落在哈季兰身上。乌云以前也远远见过这女子几次,知道她就是那个燕无悔。只是今日从近处再看她,才知道什么是艳压群芳。乌云心道:这双眼睛似含着一汪清水,水灵灵会说话一般,难怪!   “这就是哈季兰格格吧,上次见你还是半年多前在辽阳。格格想进去是吗?”无悔微微弯下腰同哈季兰说话。她在院中早听到了外面的对话,皇太极此刻正与来客谈话,是万万不能打扰的,无悔只好出来。   哈季兰一看是无悔,便不再叫喊,也不像刚才那般肆无忌惮,只道:“我想找阿玛。让他看看我长高了没有,上次阿玛说要是我长高了,他就给我奖励。”   无悔一听便笑了,她看着这个   四岁的孩子,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时间过得太快,以至于还没等她唏嘘光阴,光阴便已匆匆而过。哈季兰是她穿越过来的那一年出生的,豪格的亲妹妹。一晃,已是四岁。而她,竟已在这里呆了四年,其中三年,便一直被皇太极“困”在他身边。从辽阳到沈阳,三年来,两人就这样僵持着,一个说可以等,不在乎多久,一个心有牵挂,虚掷光阴。   “嗯,这么看格格是长高了不少呢!不但高了,还更漂亮了。贝勒爷正在忙,回头我回禀他,请他给格格奖励,可好?”无悔穿越前就是幼师,对付孩子得心应手。   听了无悔的称赞,哈季兰喜滋滋得说道:“我哥哥也赞我漂亮!”   听到哈季兰口中的“哥哥”二字,无悔不由一怔,心头陡然一紧,她虽还笑着,眼中却有了惆怅。   豪格,这三年来,你每每主动请缨,常年在外作战,是不想见我吗?你可知,我的日子有多难过。   乌云在一旁,见无悔不说话,便找着话说:“这几年大阿哥经常在外,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就抱着大格格到处玩儿,格格最喜欢这个兄长了。虽说去年成了亲,娶回了乌春格格,但还是一回来就先到侧福晋屋里哄大格格玩,侧福晋催他回自己院里去,他还不乐意呢!可知他对大格格有多亲!”   “是吗?他,大阿哥此次出征察哈尔又有些日子了吧?有没有,捎回信来?”明知在此时此地问乌云这个问题是不妥的,但无悔还是忍不住。   乌云没想到无悔会关心大阿哥,愣了愣。她较晚才进府,并不知无悔以前是豪格的侍女,这府里也没一个人敢随意谈论无悔,所以对于过往,乌云一概不知。   “前些天送信回来过,似乎是快回家了。侧福晋整日为大阿哥担着心,看了信才放心。大阿哥福晋也很高兴呢!”   是呀,小别胜新婚。少年夫妻,久别相见,怎能不高兴?无悔强压下心中的苦涩,在心中对自己说:不管怎样,平安就好,即便是你回来了也见不到,只要你平安就好。   无悔不再说话,向哈季兰微福了福,退回院子里去了。哈季兰还想叫她记住别忘了告诉阿玛,乌云却觉得无悔脸色不大好,赶快拦着格格,半抱半拉着把她哄走了。   无悔回到院中,正要回东厢房,正房门开,皇太极和大贝勒代善、阿济格走了出来。   “无悔,刚才是谁在门外吵闹?”皇太极一袭宝   蓝暗花长袍,外罩对襟滚银边的坎肩,神清气爽得站在台阶上问。   无悔福了福道:“回爷的话,是哈季兰格格想要见您,现在已经走了。”   皇太极点点头,代善道:“八弟到现在还只有这一个女儿吧?我可是有好几个女儿了。你这样大的一个贝勒府里,小孩子实在太少了。”   “是啊,孩子少了,总觉得冷清。八哥也该多纳些妾才是,人丁兴旺才像个家。”阿济格大着嗓门说道,他今年二十岁,骁勇善战,刚刚因军功封为贝勒。他五官长得还不错,可惜脸上有些麻点,加上他素有凶狠粗暴,有勇无谋之称,无悔对他并无好感。阿济格看了无悔一眼,似乎又想起了什么,说道:“哎呀我忘了,今年二月时,八哥不是娶了八嫂的侄女,科尔沁贝勒塞桑的女儿吗?我那时刚巧不在辽阳,没赶上给八哥贺喜。听说这位小嫂子只有十三岁,长得很漂亮,一脸福相,将来准能为八哥开枝散叶。”   代善也看了看无悔,似笑非笑得说道:“有福相好啊!这女人最重要的就是要有福相,旺夫旺子。只不过,各花入各眼,纵然面前姹紫嫣红开遍,也未必都能入了眼,进到心里去。八弟,哥哥是过来人,提醒你一句,这‘情’字最费人精神,也最伤人,甭管女人多美,也别太往心里去,这女人的心啊,狠着那!你一不留神,就被她们骗了去。”   皇太极听完,淡然一笑,若有所指道:“还是大贝勒看得开呀!你请放心,所谓‘英雄气短,儿女情长’,可八弟我并非英雄,纵然是我有心气短,也没处去找愿为我‘情长’的女子。”说完,再看向无悔,目光闪动。   “哈哈,八哥真会说笑,放眼大金谁人不知,哪个不晓,八哥是真正的‘巴吐鲁’,战场上统率三军冲锋陷阵,从来都是一马当先,是真正的硬汉子!这样还不算是英雄吗?”阿济格这次在察哈尔立了战功,提前回朝受封贝勒,心情大好,赞起人来也不遗余力。   “嗯,阿济格说的不错,八弟你不必过谦,你谋略过人,文武兼备,赞你一句‘巴吐鲁’,实至名归。”代善拍了拍皇太极肩膀,含笑说道,“哪个女人若得你为她‘气短’,是一辈子的荣耀!”   皇太极略带干涩得附和着笑了两声,微微侧开头去,目光看着远处道:“荣耀吗?那也要看她希罕不希罕了,也许,偏偏有的人,别人很在乎的东西她偏不要。你为她双手奉上的一切,她不屑一顾,弃若敝屣。”   无悔   别开脸去,心中一声叹息,皇太极显然是在说她,这三年来,两人就是这样,一个锲而不舍,一个能躲就躲。   皇太极刚把二人送到院门口,代善忽然想到了什么,问道:“对了,听说弟妹快生了?这次应该是个小阿哥吧?”   “昨日听人禀报,看样子就应该是今日生。”皇太极不紧不慢得说。   “什么,什么?今日!那你还有闲心请我们过来议事!还不快过去看看!”代善做为老大哥,还是不了解这个八弟,他不可思议得看着悠闲的皇太极。   “阿济格刚从察哈尔回来,豪格稍迟些也要班师回朝,先托阿济格带了信来,我自然要先见见他。另外还要和大贝勒您商议建造汗宫的各项事宜,多少大事忙不过来,她们女人家生孩子,我守在一边也没用。”皇太极皱着眉回道。   无悔也惊讶得看着皇太极,她只知哲哲产期将近,没想到就是今日。更没想到本来子嗣稀少的皇太极对这个即将降临的孩子竟毫不在意,甚至连关心一下的时间都不肯抽出来。   无悔知道哲哲婚后一直无所出,这几乎成了她的一大心病,年初时好不容易怀上了,小心翼翼保胎到现在,十月怀胎,一朝分娩,对于女人来说,分娩之日就是在鬼门关转一圈,尤其对于在医学不发达的古代,更是凶险。皇太极竟然这么不上心,太冷血了吧!   她这样想着,果然见代善皱起了眉,开始以兄长的身份教训起皇太极来,而阿济格则狠狠瞪了无悔一眼,目光凶狠,无悔吃了一惊,看阿济格的意思,像是把皇太极不关心妻子的罪怪在了她身上。“难道是我拖住了皇太极,迷得他连发妻也不管不顾了?”无悔心道,她毫不示弱,立刻反瞪回去,只见凤目如水,即使是装着凶巴巴的瞪人,也说不出得灵秀美丽。阿济格一呆,看到这样的美眸,反倒被她瞪得没了脾气,只得仰头看天,假装没瞧见。    ☆、二十五 问心   哲哲拼尽全力,生下了一个女孩子,皇太极为她取名马喀塔。因未得男孩,哲哲倍受打击,精神欠佳,她的侄女布木布泰十分尽心得照顾她。她们姑侄共侍一夫,倒是十分和睦,感情似乎不错。   皇太极倒是不甚在意,仍是该做什么做什么,想必是觉得自己正当盛年,今后有的是机会生儿子,并不在意。至少无悔觉得他一定是这样想的。   豪格回来后,无悔一直没机会见到他。三年来,皇太极虽从未禁止无悔做任何事,见任何人,但无悔明白,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眼中,所以她始终没主动去找过豪格,她不想给豪格找麻烦,让他为难。现在盍府上下,都理所当然的认定无悔是贝勒爷的“屋里人”,地位特殊。虽在名义上还只是个奴才,但甚得爷宠爱,早晚会做主子。在这种情况下,无悔更是不能与豪格有什么联系了,何况,乌春已被娶进门。   又是一个秋日,无悔闲着没事,对古代工匠产生了兴趣,后花园正在兴建中,无悔便拣个干净地方坐了,远远看着工匠们干活。前几天她来时,那个亭子还只打了个地基,今日再看,已初具雏形,大概可以看出个样子来了。   金秋时节,秋阳杲杲,无悔想起四年前的秋天第一次在校场上学骑马的情形,那时的天也是这么蓝,云也是这样淡,只是那个陪在她身边时而嘲讽时而教训的少年不见了。那个脸上挂着肆意的笑容,目光炯炯的少年到哪里去了?想到这儿,无悔自嘲得笑了笑,他现在已是年少成名,屡立战功的青年将领了。回沈阳后马上被晋封为贝勒,正是少年得意之时。虽然还只有十七岁,却凭着高超的武艺和神勇的表现,在八旗兵中赢得了尊敬,在军中有“神力王”的美誉。   他才回来几天,现在应该在自己的小天地里,有娇妻美妾侍候着,很开心吧?无悔连忙甩甩头,禁止让自己再想下去,想这些,纯属自虐。   为了不再胡思乱想,无悔又把精力集中在远处干得如火如荼的工地上,可就在这时偏偏望见了一个她刚才还在劝自己不要想的人——豪格。   豪格站在那个修建中的凉亭边上,离无悔较远,而无悔又坐着,所以并没看到她。只见他快速得从一堆石料上跳下,又踩到几块木料上,弯下腰在木料间来回看,似乎是在寻找什么东西。片刻后,又跳下木料堆,在地上来回走,翻动着地上的碎料乱石。马碲袖早就挽起,衣摆上粘了不少灰土,但他仍不停得找着,动作很快,看来很焦急。无悔也不知他在找什   么,看来是什么重要的东西,不知不觉为他着急,便站了起来,远远看着他。   工匠里的小头目早看到了他,看到他的举动,很害怕,忙过去行礼请安,无悔看到豪格抬手在额头上抹了把汗,对那小头目说了几句,用手指了个范围,那小头目连忙招来几个人,一起帮他在周围找了起来。   看来是丢了什么重要的东西了,无悔猜测着,脚步不由控制得向豪格走去。   “找到了!爷看是不是这个?”小头目从亭角边的一堆碎料下翻出了一个东西。   “快拿给我看看是不是!”豪格三步并两步迎上去,一把从小头目手中夺过,随即便长出了口气,嘴角勾起一丝欣慰的笑容,将那东西上的土仔细拍掉,紧紧握在手中,也不管脏不脏,随意得坐到一块石头上,低头用袖子抹汗。   “用手帕擦吧,袖子也不吸汗。”   一块雪白手帕递到豪格眼前,豪格身体骤然僵住,也不抬头,片刻后才接过手帕,却不擦汗,只是攥在手里。   无悔已看清他找的是什么,心中酸酸的不知该说些什么。两人就这么一个站着一个坐着,相对无言。   旁边的小头目看此情形,倒很有眼色,他对工匠们吩咐道:“干了半天了,先歇会儿,去那边喝口水。”工匠们早累坏了,巴不得他这一句,纷纷放下工具走到远外空地上喝水休息。   一时间亭边只有他们两人。无悔问道:“怎么会丢在这里的?”   “今天早晨到这里来过,在这亭边站了一会儿,看他们给亭子雕花。回去后发现不见了,想来想去也只可能掉在这里了。”豪格仍旧不抬头,闷声闷气得回答。   “那为何不先问问这里的人,看有谁拣到了?若没有再找也不迟。”无悔看到刚才的豪格哪里还有个曾在战场上指挥拼杀的小将风范,慌手慌脚的。   “切,那么丑的荷包,又是旧的,谁会拣!根本用不着问。”豪格撇一下嘴角,低声嘀咕着。   “什么?你!”无悔没想到他竟这样笃定,认定那荷包除了他没人要。“既然如此,那你还找个什么劲儿?丢了便丢了。”   “哼!小爷愿意。”豪格一梗脖子,侧过头避开无悔目光,又小声补了一句:“我喜欢这荷包上绣得‘乳燕归巢’。”   无悔听了,不禁抬手握了握胸口的衣襟,豪格不知道,那块“福寿如   意”的玉佩现在正贴在她的心口处。原来,咫尺天涯的两个人,都存着傻念头,都执着着不肯忘记。可惜,这块“福寿如意”玉佩却不能让主人如意。   “那,既然只是喜欢这个‘乳燕归巢’的样子,怎么不请你福晋给你绣个新的?总应该比我这个绣得好吧?你带在身上,让外面人看见了也不会觉得丢脸了。”无悔说完这句话,便暗恨自己,真不应该问这种问题。   “明知故问!”果然,豪格白了无悔一眼,根本不回答这种问题。可就是这“明知故问”四个字,让无悔心神微微震荡,说不出是甜还是酸。   “嗯,二月份的时候,大福晋的侄女被阿玛娶进了门,她的娘家在科尔沁草原上地位尊崇,所以她在这府里自然也不能受冷遇。阿玛,阿玛他,他现在,对你好吗?我是说,你,有没有,受委屈?”豪格突然转开话题,虽然还是不肯与无悔对视,但说这话时,语气中有藏不住的关心。   无悔还在回味豪格说的“明知故问”四字,却没想他突然问起这个来,一时倒不知怎么回答。   豪格看无悔怔忡得看着他,马上担心得问:“真的受了委屈了?是阿玛对你不好了吗?是因为你惹他生气了,还是因为新进门的布木布泰而冷落你了?你倒是快说啊!”   无悔气结,长呼一口气道:“你说什么呢?你以为我现在是你阿玛什么人?他对我好不好又有什么要紧?。如果连你都不了解我,那我真的无话可说。豪格,难道你忘了,三年多前,你临去广宁前,我们说过的话吗?你那时问过我什么?而我又是怎么回答的?”   豪格目光闪动,神色带着淡淡的忧伤,嘴角却挂上了一丝微笑,他回答道:“即使寂寥之时,我也不曾一时或忘,你说你不会因为一个男人的地位、权势、财富等外在条件而选择他,你在乎的是心!”   “既然你记得这样清楚,就不应该认为我和你阿玛有什么关系。全府上下都这样认为我也不在乎,可唯独你,你也不信我,不了解我,你让我……”   “无悔,无悔你别难过,我,我只是觉得自己太对不起你,三年前是我自己做出了选择,我已没资格再和你并肩站在一起了。所以,即使心里痛悔难当,我也宁愿你能过得好些。我还能指望什么,只盼着你能幸福。”豪格的脸上,显出与自己年龄毫不相符的痛楚神色。   无悔摇摇头,道:“豪格,你还是不了解我。或许这里,永远没人能了解   我。也许有一天,到了退无可退之时,我也会屈服,但在那之前,至少我争取过,抗争过,等待过,我对得起自己的心。那么,你呢?”无悔深深看了豪格一眼,伸手轻轻为他把挽起的袖子放下,理好,然后转身而去。   “我呢?我呢?”豪格呢喃着,反复想着无悔最后的问题,问着自己。他痴痴站在秋阳下,久久不动。    ☆、二十六 邀请   天命十年的冬天来临时,努尔哈赤终于决定在来年正月攻打宁远城。三年来,努尔哈赤蛰伏不动,等待时机,终于让他等到了这一时日。明兵主力撤回山海关,由袁崇焕镇守的宁远城已是一座四虚无援的孤城。努尔哈赤一声令下,八旗将士厉兵秣马,整顿军备,等待出发,而因他这一决定,这个春节注定又是过不好了。无悔怎么都想不通,努尔哈赤只跟春节过不去,三年前打广宁也是选在春节时,现在又如是。   “这三年来,袁崇焕一直在积极备战,修筑坚城,整械备炮,训练士马,而我八旗兵却长时间没有过野战了,各旗的额真也松懈了,操练兵马不勤,器械不利,这次大战我军未必会全胜。只是大汗心意已决,我也不能再有异议。”皇太极在书房俯身看着地图,对站在一边的无悔说出了自己的担忧。无悔在一旁默默得整理桌上的文册、书籍,并不搭腔,因为她知道大多时候皇太极只是需要一个听众而已,并不是非要她答应。   皇太极抬起头,看了无悔一眼,道:“后日就是腊八,我们女真人是极重视这个节日的。每年到了腊月初八这一天,不单是大厨房,连府里各个院子的女主子也要亲自下厨煮一锅腊八粥,一部分散给自己院里的人,一部分用来与其它院子互送。我这院里的苏勒是极会做的,每年她做的腊八粥也会分送到各个房里,你明日去给她打下手,学会了,以后就由你来煮。”   无悔当然明白皇太极的意思,只低头淡淡应了一声。片刻,才说道:“奴婢笨得很,煮出的东西是极难吃的。若是以后真由奴婢来煮,只怕爷也未必敢吃。”   “你敢煮我就敢吃。”皇太极瞟了她一眼,道:“成日里,只会刁钻古怪得琢磨别人。你以为谁煮的粥我都会吃吗?”   “是,那奴婢还要感谢爷屈尊降贵来尝奴婢的手艺。想想倒也是,府里这么多院子,爷要是都吃遍了,就是每院只尝一口,恐怕也要撑着了。对了,腊月十五还要杀年猪祭祖,一家人磕过头后还要吃肉。按女真人的习俗,是全家人要围着锅坐,不用桌子的?”无悔歪着头问。   皇太极听她前面两句似乎还在讽自己妻妾众多,吃不过来,后面却话题一转问起吃年猪的事,便有些警惕得看着无悔,不知她又打算怎么挖苦自己,虽然如此,目光中却含着宠溺,笑问道:“你想问什么?你在关外过了四年多,连这个也不知道?”   “奴婢虽知道,只是还未亲眼见过一家人放着桌子不用,只围着口锅吃肉,   想来倒是有些原始的趣味。只是奴婢很为爷担心呀!”无悔眼波流动,微蹙娥眉,雪白的贝齿咬着红润的下唇,一副忧心忡忡的模样,我见犹怜,令皇太极爱惜之情顿起,刚才的防备早忘了,还以为她真为自己担着什么心,忙道:“担心什么?”   “奴婢是担心——贝勒爷肚里的腊八粥还未消化尽,又要吃肉,到时席地而坐,恐怕撑得坐不下去呢!”无悔忍着笑,一本正经绕着弯的挖苦皇太极。   “你!”皇太极没想到她绕了个圈子,最后还是在损他,倒是亏她想得到。正想怎么把这一局找回来,忽然看到无悔早退到门边,一副“走为上策”的样子,那美丽清澈的眼眸中还隐含笑意,他忽然便觉得被她取笑其实并无可气之处,相反,如果这样可以让她多笑笑,开心一些,那这种取笑又有何妨!心中一声叹息:只要你能开心些,别总蹙着眉,那被你取笑一下又能怎样?只是你总爱拿我妻妾众多来说事,可知我有多无奈。明知你拒我于千里之外的一大原因就是这个,但还要动不动在我面前提起,怎么不让我心烦意乱。在你面前,我无可遁形,也无从隐瞒。只是你从来只看到我这些身不由己的尴尬事,难道就看不到我对你的真心吗?三年的等待不长,也不算短,不知还要让我等多久你眼中才有我。   无悔见皇太极望着她怔忡不语,黝黑深湛的眼眸中闪着复杂的光,嘴角却挂着怜惜又无奈的笑。她立时在心里后悔,刚才不该一时性起,图好玩开他玩笑,这样会不会令他对自己有所误会?以为她是在吃醋?想到这儿,无悔立刻不再有玩闹之心,眼中没了笑意,敛容低首,躬身福了福,不待皇太极说话就快步出门了。皇太极聪明绝顶之人,怎么会看不出她在片刻之间的表情变化,随即也猜到她的意思,心顿时冷下来,慢慢坐回椅子上,刚才无悔的笑靥还在眼前,可片刻工夫,便只剩自己和一盏孤灯,皇太极注视着灯下的影子,良久不动。   往年的腊八节自然是由哲哲张罗,可今年她自生产后身体一直欠佳,便亲口吩咐进门不到一年的布木布泰来主持各项事宜。   “苏勒姐姐在吗?”一个丫鬟推开半掩的院门,向里边张望。   “是谁?”苏勒正在屋里,听到外面有人,赶紧从厢房里出来,“哦!你是侧福晋屋里的苏茉儿姑娘,请问有事吗?”   苏茉儿鹅蛋形的脸宠,大眼小嘴,脸色红润,长得十分精神,她未语先笑,目光灵动,一看便知是个十分聪明的女孩子。苏茉儿道:   “是我们格格找您有事。”说完一侧身,原来她后面还站着一人,正是布木布泰。   “哎哟,侧福晋亲自过来了!”苏勒连忙把门全敞开,福了福道:“怎么您刚才不径直进来?爷不在呢!”   “全府上下都知道爷这个院子是不能随意进的,即使爷此时不在,也不能没了规矩,自然我也不能例外的。”布木布泰含笑走了进来。   “话虽这么说,大冷天让您站在外面多不好。有什么事,差个人来说就是了,何必您亲自来?”苏勒是府中老资格的下人,说话行事极有分寸,是以甚得皇太极信任。   “吃过午饭闲不住,顺便出来走走也好。”布木布泰言谈有度,举止稳重,完全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她四处打量着这个院子,忽然看到东厢房门开了,走出一个女子,二人四目相对,皆是一怔。   无悔自然认得对面的女子,连忙上前请安。而布木布泰虽见过无悔两三次,也都是在辽阳刚嫁进门时,那时她是新娘子,举动十分谨慎,又有些羞答答的,凡事不多问一句,凡人不多看一眼,自然没机会细看无悔,但也从姑姑那里听到过这个名字,当时哲哲只是很隐晦得说了几句,大意就是凡是关于这个奴婢的事,叫她不要多问。   布木布泰是冰雪聪明之人,当时便觉得这个叫无悔的奴婢很特殊,也就记在心里了,今日一见,才明白自己的丈夫为什么把她像宝贝般藏在屋里。在草原上,布木布泰素有貌美之名,但她自忖与眼前的女子相比,还是差了一些。相貌美还在其次,只这通身的风华气度便绝不像是个奴婢,难怪贝勒爷如此在意此女。   无悔见布木布泰不说话,只是打量自己,便也不动,任她看。早在布木布泰刚进府时,无悔便在各种大场合见过她,暗中也没少观察她。布木布泰,确实如别人所说,一脸福相。这位将来的大清国母,此时还未露峥嵘,却可从一言一行中看出她的不凡。当然,如果只论相貌,她并不算绝色,但若论智慧和心计,恐怕在女人里是独一无二的了。   “格格,外面冷,要不咱们进屋里说话?”苏勒见侧福晋只顾盯着无悔看,有些担心,她深知无悔对贝勒爷的重要,怕这个刚进门的侧福晋不知底细,做出什么事来,所以上前说了话。   “哎,瞧我,站在这里做什么,怪冷的。那就进屋吧。”布木布泰被苏勒让进堂屋,苏茉儿跟在后面,边走还边打量着无悔,心想这个女子早就进府了,又长得这般花   容月貌,为什么贝勒爷只让她做个奴婢?有这样一个女子在前边,自己格格在贝勒爷心里会占多少份量还真是难说。   无悔见苏茉儿在看自己,不由冲她笑了笑,心想:这就是历史上大名鼎鼎的苏麻喇姑,也是个名人呀!据说以后的康熙皇帝称她为额涅(母亲)呢!哎,罢了,这里哪个不是名载史册的人物,只有自己是凭空蹦出来的。老天爷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让她跑进一堆赫赫有名的历史人物中,也不管有没有她的立足之地,倒底算是哪一号人物?   堂屋里细看了一番后,布木布泰坐下来,早有小丫头敬上了茶水。苏勒无悔站在一边陪着。   “爷今日很早就出府了吗?”布木布泰俏脸微红,有些不好意思得问,她见到皇太极的机会远不如这两个丫鬟多啊!   “是的,这些天爷忙得脚不沾地的。连着十几天了,都是在这里歇的。”苏勒回道。   “我又没问这个。”布木布泰心道,她知道苏勒的意思是爷哪个屋也没去,可这种直白的回答倒让她不好意思了。她虽生性沉静稳重,却倒底还只有十三岁,脸皮很薄,凡是涉及到皇太极的事,就要脸红。   “今天来,是有件事与你商量。”布木布泰只有片刻得不自在,随即便神态自若得转移了话题:“每年腊八,全府聚在一起吃腊八粥,这粥是由大厨房做的。但前几日,听大福晋说起来,你做腊八粥做得很好,我想,大厨房里做得虽也说得过去,只怕比不过你的手艺,不如这次由你来做,可好?”   苏勒听了笑道:“回侧福晋,每年奴婢也都做的,只是做的不多,敬给爷尝一点,余下的自己院子里的人分些,再送些给各屋的主子表表心意也就罢了。奴婢这点微末手艺可不敢跑到大厨房去献丑。”   “正是听说你做得委实好,今年才特意让你来做的,也不是年年如此,只是让厨子们学着些,以后也就不劳烦你了,毕竟你是爷跟前要紧得用的人,怎么能总烦你做这些份外的事。”布木布泰很会处事,她知道苏勒是皇太极身边伺候多年的“老人”了,所以语气十分客气。   “侧福晋折煞奴婢了,奴婢伺候主子是应当的,哪有份内份外之分,既然您要奴婢做,奴婢遵命就是,‘劳烦’二字怎么敢当。”苏勒连忙应承下来。   “这我就放心了,我初来,很多事不会,只盼多几个人帮帮呢!”布木布泰尽显平易近人的一面,把身段放得很低。她看了看无悔   ,道:“无悔姑娘的容貌令人见之忘俗,想必也是心灵手巧的,明日请一起过去帮忙吧。”她刚才对苏勒说话时语气虽客气却始终没用到这个“请”字,但对无悔却用了这个字,她心里清楚,名义上同是侍女,但在皇太极这里,无悔绝不仅仅是一个普通的受宠的侍女。将来的事难以预料,她每走一步每说一句话都是斟酌过的。   苏勒很怕她再把注意力转到无悔身上,便道:“侧福晋既然吩咐了,那无悔也自然是要去的。您是第一次进这个院子吧?要不要看看爷的寝室?”   “啊?”布木布泰没想到苏勒有此一问,登时脸上飞出一片红云,她侧头看了看堂屋右侧的小门,猜到这个里间就是丈夫的卧寝,想到皇太极经常在此休息,脸就更烧得厉害了,杏眼中闪着娇羞的光芒。“还是,不看了。听说自迁到沈阳后,连大福晋也没进过这个院子呢!我不好逾越。”虽然很想看看丈夫平日独寝的地方,但布木布泰可不是平常人,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她很清楚。况且,她认为,终有一天,皇太极会亲手拉着她走进这个寝室,到时怎么看不行?   看她如此,苏勒倒松口气,她早料到新娘子哪有不害羞的,只要她不总盯着无悔就行了。   无悔刚才分明看到布木布泰眼中的好奇,她一定也想看的,但她居然因为大福晋没进去过就不看,这种谨慎沉稳的态度完全不像一个十三岁的女孩儿——虽然这个女孩子已经是少妇了。无悔第一百次的感叹,怪不得像皇太极,孝庄,多尔衮这些人能建功立业,在历史上留下大名,倒底心智非凡啊!   咦?想到多尔衮,无悔突然想到了大名鼎鼎的清初四大疑案之首——太后下嫁。如果是真的,布木布泰将来会下嫁给多尔衮?这会是真的吗?记得很多学者说法不一,一直没有定论。   无悔悄悄抬头看了看正要喝茶的布木布泰,只见她掀开茶盖的一刹那,令人难以察觉得微皱了下眉,随既便恢复如常,开始喝茶。看到这个情景,无悔忽然觉得其实布木布泰与多尔衮在某些方面很相像,心机深沉,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相像的两个人会相爱吗?不是都说太相像的人是不会相爱的,这两个人要是在一起,每天对方心里想什么都要去费心机揣测一番,还有什么意思?还是说他们的结合只是利益的驱使,根本不像后人杜撰的有什么爱情?亦或根本没有下嫁这回事,毕竟这只是个疑案,与其他三大疑案一样,只是野史中后人的杜撰。   送走布木布泰后,无悔第一   件事便是走到桌前端起刚才让她皱眉的那盏茶看,苏勒也走过来,问:“看什么呢?这茶有问题?”   无悔看水色没问题,闻了闻,只有清雅的茶香,是上等的熟普洱。冬天喝这种茶是最好的,茶性甘温,可以暖胃,还可助消化,去油腻。那为什么布木布泰要皱眉?她把疑问告诉了苏勒,苏勒想了半晌,忽然恍然道:“哦,我猜到了□分,极可能是因为侧福晋是蒙古人,在家乡喝惯了□或奶茶,喝不惯这样的清茶。真是的,喝不惯为什么不说呢?横竖咱们这里也经常给爷预备着奶茶呢!又不是没有。”   无悔笑着摇摇头,道:“只是小事而已,也许她不想让咱们以为她这个新嫁娘事多,难伺候吧!”   次日正是腊八节,一清早,皇太极出门时,似乎想起了什么,对无悔道:“南方和北方例来风俗迥异,不知江南的腊八粥是什么味道?”   “嗯?”无悔不知皇太极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旁边的苏勒暗地用手肘碰碰无悔,笑着回道:“无悔是苏州人士,自然是知道的,今晚爷从宫里回来,可以尝到两个地方的腊八粥了!”   皇太极含笑点点头,深深看了无悔一眼,转身走了。   “苏勒姐姐,你是让我给爷做南边口味的腊八粥?我虽大概知道用哪些材料,但并不一定做得好呀!”无悔头痛得说道。   “无妨,你告诉我用哪些食材,我来帮你就是了。你刚才也够迟钝的,爷的意思分明就是想吃你亲手做的东西,你还呆着不知道应承。对了,霁华不也是苏州人,她也会吧,叫上她。”苏勒道。   “她?”无悔心想,霁华和我不一样,我是穿来的,好歹在现代时还做过一两次,霁华以前可是千真万确的乐妓,十指不沾阳春水,只能上厅堂,不会下厨房,叫上她也没用。    ☆、二十七 腊八(上)   由于女真人很重视腊八,所以一早,皇太极与哲哲,豪格与乌春皆进宫赴宴去了,要晚上才能回来,留下侧福晋布木布泰主持家中事务,几个庶福晋从旁相助。布木布泰早吩咐人把大厨房好好整理一番,腾出一片地方来,专门用来做腊八粥。府中上上下下近百号人,不论贵贱都要分上一碗粥,所以不多做些是不行的。   该准备的食材厨子早备好了,中午用过午饭后,无悔一进厨房,便看到好几个各房里的侍女正围着几大盆食材做事,无悔过去一看,□个大盆分别装着小米、赤豆、蜜枣、黄豆、米仁、桂圆、莲子、胡桃、松子等食材。   其实今日到厨房来的大多是各房的大丫鬟,平日里是用不着她们亲自做这种事的,只是今日特殊才下厨房,女孩子们好不容易聚在一起,自然是七嘴八舌,聊不完的闲话。厨房也变得分外热闹起来。“说起过年,我最爱吃腊八粥了。”豪格房里的丫鬟牧克说,她干着活还不忘聊天。   “我爱吃腊月十五的猪肉。”颜扎氏房里的托娅说,她正在给桂圆去皮。   “我爱吃饽饽。”苏勒说,她指挥两个小丫头把莲子去衣去心放入碗中加水浸没,吩咐道:“等到一会儿放入蒸笼,用旺火蒸半个时辰。”无悔走过去找个小凳子坐下来,帮她们给莲子去皮,两个小丫头一看是无悔,连忙站起来笑道:“我们来做就好了,不敢劳烦姐姐。”   “你们是哪个房里的?”无悔笑着问。   “回姑娘,我们是跟着大阿哥福晋乌春格格陪嫁过来的。格格让我们过来帮忙。”其中一个小丫头回道。无悔点点头没说话。   “无悔,有日子没见你了。你平时也不出来!”霁华正帮着淘米,看到无悔便抱怨。   苏勒一看无悔进来了,便道:“你别抢她们小丫头的活,你不是还要煮南边儿口味的腊八粥吗?快说需要什么,让厨子准备。”   一个厨子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过来道:“请姑娘吩咐。”   无悔想了想,道:“江南的腊八粥有甜咸两种口味,都很好吃,我记得大概是这几样材料吧,有粳米、糯米、玉米、白莲子、白云豆、小枣、大枣、杏仁、核桃仁,栗子,花生仁,蜜桂花,红糖。除此之外还有些点缀的配料,比如白果、茨菇、荸荠、松子仁、木耳。咸粥还要有咸肉,加青菜和油。加上姜桂等调味品,掺在糯米中煮成。”   “阿弥陀佛,听听,南边儿人吃   东西就是讲究,一个腊八粥,竟要几十种材料来配,还有咸味的,那可没吃过,也不吃好不好吃?”托娅惊叹道。   那个厨子想了想,道:“大多数材料都有,只是茨菇、荸荠恐怕难找。”   “不打紧,没有就算了,未必要全用上。”无悔说完,厨子赶紧去准备了。人多做事快,一会儿工夫,苏勒这边该准备得都差不多了,只等下锅,无悔这边也找齐了食材,开始准备。大家一齐过来帮忙,淘的淘,洗的洗,无悔亲手把青菜切成细丝,放在一边待用,又开始给栗子剥皮。   “这么多种东西放在一起煮,不知会是什么味儿?”牧克眼睁得大的,似乎有些等不及了。   “哎哟,你离远些吧,当心把口水滴到锅里。”托娅笑道。   “哈哈哈……”众人全笑了,苏勒指着牧克用女真语唱道:“小孩小孩你别哭,过了腊八就杀猪,小孩小孩你别馋,过了腊八就是年。”   “这歌我也听过,小时候太太(即祖母)给我唱过。”牧克丝毫不在意被取笑,笑嘻嘻说道。   “无悔,你和霁华是苏州人,也给我们唱几个苏州童谣来听听。”苏勒道。   这可难不倒无悔,她穿来前就是和小孩子打交道的,童谣一肚子。无悔想了想,用苏州方言唱道:“腊八粥,喝几天,   哩哩啦啦二十三;   二十三,糖瓜粘;   二十四,扫房子;   二十五,冻豆腐;   二十六,去买肉;   二十七,宰公鸡;   二十八,把面发;   二十九,蒸馒头;   三十晚上熬一宿;   初一、初二满街走。   “哎哟,清清脆脆的,声音很好听,可我们怎么听得懂?是什么意思?”托娅道。   无悔只好又用官话唱了一遍,大家一齐称好。霁华道:“我也会,我来唱一个。”她清清喉咙唱道:“月亮荡荡,姐妹双双,大姐嫁在上塘,二姐嫁在下塘,三姐无人要,一顶花花轿,抬到和尚庙,和尚看见甩虎跳,道士急得双脚跳,你养妮子我来抱。”   她也先后用苏州方言和官话唱了两遍,牧克用指头划着脸笑道:“羞、羞、羞,霁华姐姐是想嫁人了呢!想着那顶‘花花轿’来抬她!”   “哈哈……”众人都笑起来,霁华秀气的脸被羞得通红,指着牧克道:“臭丫头,你也小心些吧。再这么下去,小心没人要   ,被抬到和尚庙,和尚看见甩虎跳。”   “我才不怕,我长得这么美,和尚见了也要动凡心呢!”牧克厚着脸自夸。   “不得了,这死妮子发疯了,居然说出这么恶心的话来,快撕她的嘴!”苏勒笑道。   众人听了做势就要上前去撕,牧克笑着逃到门口,求饶道:“我瞎说的,好姐姐们饶过我吧!”   大家正说得高兴,苏茉尔走进来,笑着道:“辛苦众位姐姐了。我家格格刚才也在自己院子里准备呢!虽没什么手艺,总要表表心意才是。格格吩咐若是都准备好了,就在天黑之前煮上,贝勒爷回来时正好上桌。”   苏勒忙应承着,大家也不敢再玩闹,各自忙活起来。无悔也在苏勒和厨子的协助下,开始煮甜咸两种不同味道的苏州腊八粥。实际上,腊八粥并不难煮,只要注意食材放进锅时的次序,放适当的调料就可以了。而咸粥则多了几道工序,主要是先要将肉腌好,放入锅中时要先撇去沫子。另外各种相配的蔬菜也要切成小丁才放进锅里。    ☆、二十八 腊八(中)   忙到天黑时,终于大功告成,下人们翘首期盼的正主——皇太极和哲哲也终于回府了。   府里席开两大桌,大小主子按长幼尊卑坐定。无悔平时是不出现在这种全家聚餐的场面上的,因为皇太极从未要求过她必须在旁伺候,苏勒也便极有眼色的让无悔留下看院子。但今日哲哲亲口吩咐,凡是府里有些头脸的奴才都要在前院正屋里伺候着,等主子们用完膳,当场就要把粥赏给大家,以取全府上下一心之意,也是图个热闹吉利。所以无悔不到场是不行的。   皇太极已换上日常穿得长袍,进屋时先在门口缓缓环视一周,目光经过无悔时,微微停顿一下,眼中闪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席面上的菜已摆好,待主子们坐定后,众侍女流水似的把腊八粥奉了上来。豪格带着乌春和小妾纳喇氏坐在另一桌上。无悔站在角落里,尽量让自己显得不起眼,从豪格进门,无悔的目光始终不曾转向他。豪格身边的乌春今日兴致极高,与身边的纳喇氏有说有笑,只是她的目光时不时得飘到豪格和远处的无悔身上。纳喇氏与乌春是前后脚进府,也不过十五六岁年纪,长得很秀气。这个小妾是豪格的额娘做主为他纳的,当然,无悔很清楚,这样的妾,豪格以后还会有很多。   豪格沉默得坐着,把玩着手里的酒杯,目光有些阴郁,视线一直没离开面前的桌子。开席后,皇太极先说了几句应景的话,哲哲也附和着,随即大家一同举杯,饮了第一杯酒。腊八粥热腾腾的,色香味俱全,哈季兰吃得津津有味,她的嬷嬷在一边不住得打理,生怕她把粥洒在新作的衣服上。她就坐在豪格旁边,豪格看到她小嘴边沾着米粒,不由得笑着摇摇头,拿手帕为她擦干净。一举一动,颇有长兄的风范。   “哥哥,你怎么不吃。这个很好吃,是咸的。”哈季兰指着左边的一大碗粥说。   “咸的?”豪格刚才只是应景得尝了尝面前的粥,只觉得甜甜的,没什么特别。哈季兰说那一碗是咸粥,倒勾起了他的好奇,于是尝了一口,果然是咸的,还有肉和香菇丁。与常吃的粥截然不同,风味很独特,味道香而不腻,十分爽口。豪格微皱了下眉,略思忖片刻,抬头看向站在远处角落里的无悔。从表面上看,他自进屋坐定后就一直没再抬头四顾,按理不可能马上找到角落里的无悔,但此时他却无比准确的找到了无悔所在方位。尽管屋子很大,环立的侍女众多,但他就像早就看准了一样,一眼便盯在了无悔身上。   豪格仅尝了一口咸粥便从它独特的风味中猜到,这粥很可能是无悔亲手做的。他见无悔始终没有看自己,心中暗暗叹了口气,拿过自己的碗来   ,用勺子盛了满满一碗咸粥,埋头吃起来。旁边的乌春惊讶得看着丈夫,刚才还一副没兴趣的样子,怎么突然有了味口?这咸粥这么好吃吗?可惜,桌上的咸粥已见底了,不然她也很想尝尝。乌春根本想不到这粥是谁做的。   妻妾们见皇太极今日兴致不错,便都凑兴上来敬酒,皇太极倒很给面子,无论谁敬的都是一饮而尽。   哈季兰跑下座位,跑到皇太极腿边,靠着他问道:“阿玛,腊八节为什么要吃腊八粥?”   “哦?我的哈季兰年纪虽小,却也懂得想问题了。”皇太极摸摸她的头,开心得笑道:“没人告诉过你这腊八粥的来历吗?那阿玛就给你讲讲。相传,早年咱们女真人里有个族长,以势欺人,常年挨家挨户轮流要吃要喝,百姓们敢怒不敢言。腊月初八这天,一个叫乌津拉的人想出了个好注意,用糯米、红糖和几十种干果煮成一种粥,请族长去吃,族长一看就生气了‘这是什么东西啊,黏糊糊的’!乌津拉便告诉族长这叫‘腊八粥’,族长听了这个很不顺耳的粥名后,气乎乎地走了,此后也不再挨家要吃要喝了。后人为纪念乌津拉,每年腊月初八这天都要煮腊八粥喝。咱们女真人在腊八节不但自制“腊八粥”,而且要互送“腊八粥”,以示亲戚或邻里间的和睦。”   “哦!难怪我看见今天各房里都在做。阿玛,你喜欢吃谁做的?”哈季兰闪着大眼睛问。   皇太极笑了笑,他左手边坐着的哲哲对在座的女人们道:“爷还没来得及问,这一桌子好几种粥,不知是哪房做的。不如你们自己说吧!也不用排什么份位,挨着说吧。”   此时侧福晋钮祜禄氏已去世,可怜她心机用尽,到头来也是拼得过人拼不过命去。在座的女人们你看我,我看你,都有些不好意思,虽然都是用心做的,想博取丈夫的欢心,但真让她们说出来却有些难为情。   乌拉纳喇氏正坐在哲哲左手边,她在这里年纪最长,进门也早,她便先站起来,指着其中一盘笑道:“妾身虽虚长了几岁年纪,手艺却欠佳,这粥年年做,每年的用料也没什么变化,只是用心做成,爷可别嫌弃。”   皇太极点点头,道:“这盘我刚才尝过,没什么花哨,却也原汁原味,正是地道的女真人做的腊八粥。”   乌拉纳喇氏听皇太极这么说,很开心得坐下来,旁边庶福晋颜扎氏小心得站起来,含羞带怯得指着一盘粥道:“奴婢做的粥更不如侧福晋的,奴婢想一过了年爷就又要远征了,奴婢盼爷平平安安的得胜还朝,所以特意在粥里加了些苹果丁,以取平安之意。爷可别笑话奴婢。”   皇太极尝了尝她做的粥,笑道:“嗯,你   有心了。”颜扎氏抿嘴一笑,福了福便坐下了。   接着是庶福晋叶赫纳喇氏和两个侍妾分别介绍了自己做的粥,皇太极也很有耐心的一一尝过。   轮到了布木布泰,她做在皇太极右手,一圈下来,最后正好是她,只见她今日打份扮得分外郑重,一身粉红缎子绣花边的旗装,显得娇柔可爱。梳着两把头,如云的乌发边点缀着少许首饰,衬着她的俏脸更显光泽。她站起来先向皇太极福了一礼,清脆得嗓音十分动听:“妾身在草原上长大,在科尔沁草原上有这样一个传说,腊八不吃腊八粥的人会有冻死的危险,所以我们讲究吃用黍子(黄米)做的粥。这种粥煮好后十分黏稠,象征着蒙古人团结在一起,永不分离。今日妾身也用黄米和其它各种配料煮成了草原上最传统的腊八粥,请爷和众位姐姐品尝。咱们全家人在这里,吃过这稠稠的腊八粥,必定会全家一心,和睦相处,永不分离。”   一番话说完,全场安静,连哈季兰也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看着她这位只有十三岁的姨娘。片刻后,哲哲先道:“布木布泰真是用心了,也难得她年纪轻轻,竟能从一碗粥想到这么多,她说得对,咱们全家人正该上下一心,这样好日子才会长长久久。爷,您说呢?”哲哲觉得侄女很给自己长脸,所以替她向皇太极讨句赞赏,哲哲十分盼望侄女能得到皇太极宠爱,这样对她的好处是无尽的。   皇太极看了布木布泰一眼,向哲哲道:“你说的对,无论大贵之家还是平民小户,都应上下一心才是。”他又转头对布木布泰说:“有诗曰‘每逢佳节倍思亲’,你千里迢迢自科尔沁草原来归,年纪又轻,想必也思念家乡了吧?不过你也很幸运啊,有你姑姑陪着你,并不孤独。以后只要踏下心来,像你姑姑一样,把这里当成你的家,便不会有‘身在异乡为异客’的感觉,日子久了,思乡之情也可抒解一些。”   皇太极所说的内容虽然是在关心布木布泰,但他的语气十分平淡,从中并不能听出太多的关切。似乎这些话只是他做为一个丈夫,应尽的义务。当着众妻妾的面,给了布木布泰一定的肯定和面子,也是给了哲哲面子,至于温柔或宠爱则丝毫感觉不到。   无悔在角落里站着,正打量着这些主子,霁华悄悄地、不引人注意得挪到她身边,凑到她耳边耳语道:“看到了吧,这位新来的主子并不很受宠呢!怪不得人说‘各花入各眼’,无论长得美丑,只要入了眼便是丑八怪也成了宝贝。可惜,她没入了爷的眼。我们庶福晋私下里跟我们说,这位侧福晋人聪明能干,长得也不错,可不知怎么了,爷对她一直是淡淡的。就算是新婚时,也   不见多在她屋里呆一晚,和其他人都是一视如仁。我们主子也大大松了口气,之前她还很担心爷会专宠新人呢!”   无悔笑了笑,用眼神示意霁华不要再说话,小心被人注意。霁华会意,点点头又走开了。无悔把目光从这一桌移开,却无意中与豪格的目光对上了。   豪格刚才一杯接一杯,没少喝酒,乌春想拿过他的酒杯,却被他十分冷漠得用手挡开了。此时,他已有五六分酒意,所以才毫不在乎得盯着无悔看。   他目光灼灼,带着几分酒意,凝视无悔,手中的酒杯几乎快被他攥破。那日在花园遇到,无悔最后的话一直在他耳边回响,无悔说她争取过,抗争过,等待过,对得起自己的心。那么他呢?他也不断得在问自己,他爱着她,却从未抗争过,难道这代表着自己不够爱她吗?不,不是的,他很确定也是唯一能确定的就是,自己真的很爱她。那么,为什么他没有无悔的勇气呢?如果那时,他大胆得对阿玛说出他要无悔,那今天会是怎样的景象?阿玛会把无悔赐给他吗?豪格摇摇头,马上否定了这个假设。不,绝不会的。阿玛不是那样的人,他想要的人势在必得,不管是谁也不会让出去。豪格痛恨自己生在这样的家庭,痛恨自己的软弱,甚至,十几年来第一次痛恨自己是皇太极的儿子。他要做个孝子,不能违逆父亲,却要因此放弃他至爱的女人。   无悔看到豪格炽烈的目光,脸上不禁有些发热,同时,她也很担心得看了看乌春,如果被她看出他在看她,说不定又要闹出什么争风吃醋的事来,让所有人难堪。而无悔平生最反感的就是几个女人为一个男人争风吃醋。有感于豪格的痴心、热情,面对他的阳光、英俊,无悔承认自己真的喜欢上了他,但是,目前为止,还没达到为他放弃自己所有坚持的地步。    ☆、二十九 腊八(下)   皇太极望了角落里的无悔一眼,又顺着她的目光略略瞟了一眼,她在看谁,他很清楚。   “咳!这两盘粥品像不错,不知味道如何?是谁做的?”皇太极指着桌上两盘无人“认领”的粥问道。   苏勒一直在皇太极身后伺候着,见皇太极问,立刻答道:“回爷的话,是无悔做的。早上您不是说想尝尝南方口味的腊八粥么?无悔可是费了不少心呢!”。   “哦!无悔呢?”皇太极分明早知她在哪,还有意询问,苏勒极有眼色,马上招手把角落里的无悔唤了过来。   豪格一听到苏勒的回话,顿时僵硬在座位上,心里像开了锅似的难受。原来,这南方口味的粥竟是她特意做给阿玛吃的!已经愿意为他洗手做羹汤了吗?一想到此,豪格顿觉刚才还很开心的吃下肚的腊八粥已泛上一股苦味,在口腔中漫漫扩散开来。   无悔走到皇太极身后,等着皇太极问话,正在这时,听到门口有人笑道:“八哥家里好不热闹!我们凑热闹来了!”众人回头一看,原来是多尔衮和多铎两兄弟。   多尔衮此时已十三岁,高子拔高一大截不说,相貌也更显俊美,特别是一双狭长的眼,顾盼之间带着些许邪魅。配上他举止间自然而然散发出的贵气,显得风度翩翩,卓而不群。而多铎十一岁,也长大了不少,身体变得更健壮了,行走间步履轻捷,一看便知这少年武艺不俗。   哲哲等人连忙起身招呼两位小叔子,布木布泰则立刻命人重新收拾桌上的菜,另端好的承上来。两个份位低的妾很识趣得站起挪出位子来,请多尔衮多铎就坐。   忙乱片刻,众人又重新坐定,多尔衮取代了刚才布木布泰的位置,坐在皇太极的右手边,多铎紧挨着他。多铎嘻嘻笑道:“年年在宫里过节,早烦了,今年额娘没管我们,我们就跑出来了,今晚在八哥府上痛快玩会儿,八哥八嫂你们可别嫌吵!”   “嫌吵你们兄弟就能乖乖回去吗?”皇太极嘴角噙着笑,问道。   “如果是这样,那就不叫多铎了!”哲哲道。   “哈哈,还是八嫂了解我。”多铎笑着,也不客气,开始品尝桌上的腊八粥。   “八嫂,刚才我们进门时,恍惚听到什么‘南方口味’?你们在谈什么呢?”多尔衮晶亮的眼睛向皇太极身后一瞟,问道。   “是在谈今年的腊八粥里有南方口味的粥,以前没尝过,也不   知味道如何。”哲哲指着桌上的两盘粥,回道。   “味道如何尝尝不就知道了。我来!”多铎说着便尝了起来,多尔衮也默默得拿起勺子尝了两口。   “甜粥不错,还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咸粥就更好吃了,我还是第一次吃这么好吃的腊八粥。哥,你觉得呢?”多铎问。   “我也喜欢咸味的。”说着,多尔衮看向皇太极道:“八哥知道,我从小就不大爱吃甜腻的食品,每年过腊八,尝几口粥聊以应景罢了,倒是今日这咸粥很对我脾胃,甚是可口。不知是哪里来的厨子做的?回头我让人也帮我找一个来。偶然吃点南边的小菜,换换胃口也好。”   皇太极微微一笑,道:“是我院里的侍女做的。其实十四弟喜欢还不容易,如今沈阳城里就有南边来的厨子,手艺想必不错。”   “您院里的侍女做的?那这人我一定认识!我知道她是谁。”多铎笑道。   皇太极斜飞入鬓的剑眉微微一皱,旋即如常,依旧笑道:“十五弟的记性一向是很好的,大汗不是总夸你聪明么!只是你也要多用功才好,可别辜负了大汗的期许。最近课业如何?老师教得好吗?”   皇太极不动声色转移话题,多铎一听他问功课,便不敢再多说,可多尔衮却不为所动,依然笑着道:“不只多铎,我恐怕也认识。据我所知,八哥府上从南边来的侍女也没几个。”说着,他回头看着无悔,目光灼灼,问道:“是这个丫头吧?八哥。”   无悔早知多尔衮问腊八粥的事就是为了扯出自己,果然不出所料,被点了名。   皇太极并未随多尔衮回头,面无表情得点了点头。哲哲极擅察颜观色,忙接口道:“十四弟,既然喜欢就多吃些,一会儿问问厨房里还有没有,再给你带些回去。”   多尔衮看向哲哲,别有用心得笑道:“八嫂你真偏心。”   哲哲一呆,问:“我怎么偏心了?”   “还记得四年前我跟八嫂讨无悔进宫,你说豪格身边没合适伺候的人,把她给了豪格,还答应再给我另寻好的,可四年都过去了,也不见你兑现承诺。弟弟怎能不怪嫂子偏心!”多尔衮仍是用玩笑的口吻,但眼神却显得很认真。   “啊?这——”四年前的事又被多尔衮翻出来,还是当着皇太极的面,哲哲一时不知怎么应对。   “有这样的事?哲哲。”皇太极看着哲哲,等她   回答。   哲哲还来得及说话,多铎早迫不急待得说道:“我来说,是这么回事。四年前我和十四哥想把无悔讨进宫里,八嫂没答应,当时还允诺再给我们找更伶俐更称心的人,可八嫂贵人多忘事,我们兄弟到现在也没找到一个像无悔这样的侍女。”   多尔衮对皇太极说:“其实我们今晚来,确有一事相求。”   “自家兄弟,说什么‘求’,十四弟但说无妨。”皇太极笑道。   “自迁到沈阳后,额娘偶尔得了个南边来唱曲子的小丫头,就这么一发不可收拾的爱上了那些吴侬软语,要那丫头住在宫里,差不多隔一两天便要叫那小丫头唱曲子给她听。可这个小丫头不适应咱们北方气候,上个月得病竟然没了。害得额娘整日唉声叹气,闷闷不乐。四年前请八嫂把无悔赏给我们,八嫂没答应,但额娘已经知道有她这么一个人了。所以额娘便想起了她,很希望八哥能把无悔借给我们,八哥放心,身边有个称心的奴婢伺候也不容易,这个连额娘也知道,昨儿个额娘还说,咱们这可不是‘刘备借荆州,一借不还。’只要借她一年,一年后‘完璧归赵’。可好?”多尔衮有备而来,这次明目张胆打着阿巴亥大妃的旗号,再加上一个“借”字,恐怕让皇太极哲哲难以拒绝。   “八嫂,这可是我们第二次为个奴婢请求您了。你好歹也得给这个面子。不然传出去,弟弟的脸可没处搁了。知道的只说我不懂事,不知道的要说您小气呢!今儿个说什么您得答应,不然我就赖在这里不走,八嫂您可别嫌我烦。”多铎跟哥哥心有灵犀,马上使出撒娇痴赖的本事,站起来走到哲哲身边,微蹲□子,两手抱着哲哲的手臂摇着,还撅起了嘴 ,那模样真像个向大人要糖吃的小孩子。虽是撒娇的话,却句句都说到点子上,令哲哲无话可说。英明汗努尔哈赤最疼爱的两个么子,为个奴婢两次向兄嫂开口,若再拒绝就完全没理由了。更何况这次他们还搬出了大汗最宠爱的后宫之主——大妃!   皇太极始终面无表情,低垂着眼帘波澜不惊,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豪格见此情形再也坐不住了,站起来走到多尔衮身边,很不客气得说道:“十四叔,过完年便要打一场大仗了,眼看大战在即,你倒有闲心为个丫头在这里磨。传出去恐怕更不好听了吧?”   “豪格,你这么一提醒我倒想起来了,说起外面的传闻,不好听得可太多了——听说,三年前在广宁,不知是谁找了个假神抓萨满,愣说无悔是妖精,差点烧死   她,害她带着满身伤回来了。这件事外面说什么的都有,那才叫不好听呢!”多尔衮毫不相让,针锋相对。三年前广宁的事多尔衮早听说了,当时他曾就想去看望无悔,怎奈皇太极府中外松内紧,他自己的院子更是不能随便进,尤其是他不在时,多尔衮更不方便进去了。而这三年来他也曾见过无悔几次,只觉她一日美似一日,楚楚风韵婀娜动人,一颦一笑勾人心魂,少年懵懂的心虽不清楚自己最终想要什么,却早被她吸引,只恨没有机会更接近了解她。   多尔衮对无悔在广宁的遭遇很是不平,曾在当时就要去找乌春理论,却被她额娘阿巴亥拦下,毕竟那时他还只有十岁,在大人眼里还是孩子,况且他也不是无悔的主子,根本没有立场去找乌春。   但在多尔衮心中最觉可恨的还不是乌春,而是豪格。他没想到豪格竟对无悔的遭遇无动于衷,甚至为了他阿玛的利益,最终还是娶了那个刁蛮狠毒的乌春。豪格的这一表现他无论如何都看不上,在他看来,一个男人连自己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好,这还不算,竟然最后为了各种原因还背弃了她,这实在枉为男子汉。他认为豪格根本不配得到无悔,这次趁着腊八节来到皇太极府上,他是有备而来,与多铎一唱一和,“要”不成就“借”,势必要把无悔带进宫去。    ☆、三 十 决定   豪格听了多尔衮的嘲讽,立时火冒三丈,三年前的事早成了他的心病,每每想起便又痛又悔,难过之极,而今晚多尔衮竟又当着无悔的面重提旧事,怎不让他羞愤?   豪格强压怒火,拱了拱手道:“十四叔,旧事无须再提,只说眼前,你想借无悔一年,也可以,咱们女真男子都是痛痛快快的男子汉,十四叔恕我不敬,我想与十四叔比试比试,文武不限,只当是腊月里图个红火热闹,若你赢了,借走无悔一年,若我赢了,借人的事不要再提。你看可好?”   “呵呵,我倒无所谓,不过这次与上次不同,是大妃要借无悔,难不成你还要和我额娘比试不成?”多尔衮淡定得应道。   “豪格,退下。”皇太极沉声道:“多尔衮是你叔叔,你做晚辈的怎能如此无礼!”   若在平时,皇太极一个禁止的眼神便可令豪格立刻收敛,但今日却不同,豪格虽不再说话,却直挺挺得站在那里,倔强得不肯退让。   这一切尽收在无悔眼中,本来,在豪格说话之前,她是抱着旁观者的心态来看一出好戏的,仿佛他们在争的根本不是自己。现在对她而言,到哪里都一样,留在府里,无非是继续与皇太极僵持着,不得自由;进宫去,不过是换个主子,而且这个主子与皇太极一样,心机深沉,独占欲强,仍是不得自由。但现在豪格竟跑出来,与多尔衮当面锣对面鼓得顶起来,让她有些为豪格担心。   何必!为了她,勉为其难得与自己的长辈争?真是个不自量力的傻瓜!可是这个傻瓜却无法让她不闻不问。   这些日子来,无悔一直都在想当今大金的局势,她努力回忆着自己所知的历史,她记不清倒底努尔哈赤是在天命多少年去世的,但模糊记得努尔哈赤去之死与一次对明的大战有关,好像正是在这场大战中,他受了伤才死的,但究竟是哪次大战,无悔就不能确定了。当听说努尔哈赤要在明年正月攻打宁远时,无悔突然有种强烈的预感,也许就是这一次。因为“宁远”这个地名她实在太眼熟了,似乎在很多历史书籍中看到过,由此可见这宁远是个极具意义的地方,这一场大战的结果必定影响深远,否则那些历史书上不会总提起来。只可惜她实在记不清历史上的宁远之战胜负如何,战役前后又发生了哪些大事?但如果她的预感和猜测没错的话,努尔哈赤的大汗应该作不久了。   另外无悔以前在电视剧中看到过,努尔哈赤死时,多尔衮多铎年龄都很小,所以才使得皇太极   有机可乘,一举夺取了汗位,并逼着他们的额娘阿巴亥殉葬,除掉后宫隐患,绝了多尔衮多铎的后援。如此这般,多方应证合在一处,无悔越发确定,大金国换主子的日子不远了。   既然如此,即使她现在跟着多尔衮进宫,又和继续跟着皇太极有什么区别?反正不久后,她与皇太极还会在那正在修建中的汗宫见面的。而那时,多尔衮已不再是宫中的主子了。这一切,只有无悔这个穿越者心知肚明,预知了未来的她,更不愿豪格再为她做这些无谓之争。   无悔站在皇太极身后,缓慢却坚定得向豪格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再坚持,豪格定定得看着无悔,也慢慢摇了摇头,目光温柔,带着浓浓的依恋。两人的举动都落到了多尔衮眼中,看到无悔为豪格担忧的神色,多尔衮只觉心头冒火,他轻轻“哼”了一声,把头扭向另一边。   虽然屋中长辈众多,轮不到自己说话,乌春还是忍不住站了起来,她走到豪格身后,道:“豪格,有阿玛、额娘在,你干什么管这些事!回去坐着去。”她拉着豪格袖子要走,豪格一甩袖子,看也不看得答道:“男人的事你休多嘴。”   “你!”乌春没想到豪格这么不给自己面子,当着众人顿感下不了台,她柳眉一竖,便要发作,只听皇太极忽然咳嗽一声,用目光淡淡扫了她一眼,只这一眼,乌春登时不敢再做声,满腔怒火也强压下去。布木布泰见此情形,知道乌春须要个台阶下,便走过去拉着乌春,在她耳边低语道:“快回去吧,男人们喝了酒,你还怎么跟他计较!回头等他酒劲儿过了,你们小两口关上门,怎么跟他计较不行?”乌春听了这话,虽心有怨怒,却不敢出声,先狠白了自己丈夫一眼,又下死劲儿盯了无悔一眼,才转身回自己座位坐下。   多尔衮把乌春的样子看在眼里,心道:这乌春早晚是个祸害,豪格一天不对无悔死心,她就一天不会放过无悔。八哥和豪格马上就要上前线,府里没人,万一她又生毒计害无悔怎么办?想到这儿,多尔衮催道:“八哥,时辰也不早了,迟迟不归额娘又要责怪,无悔是八哥府里的人,您是一府之主,您看……”他没再往下说,意思却很清楚。   皇太极此时心中早有计较,像豪格那样与多尔衮硬碰显然是不明智的,多尔衮这次打着大妃的旗号,想来是势在必得了,皇太极已决定让无悔暂时进宫。从天命六年至今,皇太极与无悔相识四年有余,他早已很了解无悔,知道她不是个随便动心的女子,她对豪格一直有好感,因为豪格   是她欣赏的那一种人,而多尔衮是与豪格截然不同的人,无悔不会喜欢上他。另外,皇宫里娇奴美婢环绕,多尔衮少年心性,初识人事,早已有了房里的人,像无悔这般心气高傲的人,怎么可能愿与那些女子为伍!就连自己这三年多来的软磨硬泡都没能让她点个头,多尔衮还嫩着呢!所以皇太极很放心,至少一两年之内,多尔衮别想在无悔心里占到半点地方。既然是“借”,皇太极就不怕多尔衮不还,他有的是手段让这个十四弟乖乖把人还回来。   皇太极又抬头看了看兀自立在那里一动不动的豪格,他知道豪格对无悔情根深种,如果无悔能离开府里一段日子,未尝不是好事,也许豪格能彻底死了心。而自己,却是打定主意一直等下去,他皇太极长到这个岁数,还没有做不成的事,“铁杵磨成针”,皇太极相信,即使无悔是枚冷若冰霜的美玉,也终有被他捂热的一天。   “不早了,都散了吧。豪格,带上你的一家子回自己房里去。”皇太极用不容有异议的语气说道。   “阿玛!”察觉出皇太极已做出决定,豪格几乎带着恳求的音调对皇太极说道:“阿玛,宫中人事复杂,无悔她……”   “豪格!些许小事我自有主张,你现在也是成过家的人了,应谨言慎行才是,乌春是你的福晋,你做事之前也应顾及到她才好。”皇太极说到这儿,见豪格还不动,皱眉道:“怎么?还要我说第二遍?”   “阿玛,儿子恳请您别让无悔离府,纵然儿子以前有什么想头,现在已没了,儿子如今只一心一意得要为咱们大金冲锋陷阵,多立战功,可无悔是伺候过儿子的,儿子对她多有了解,深知她在宫里是不会快乐的……”豪格焦急得说道。   “够了,豪格!” 乌拉纳喇氏站在一旁,低声却含着怒意得制止儿子再往下说,本来这种场面她是不敢随意说话的,但如果再让豪格说下去,皇太极发起怒来不可想象,另外还会彻底得罪一个十四爷。   “豪格,你眼里要是还有我这个额娘,就马上带着媳妇回房去!不过是个奴婢罢了,也值得你为她不敬尊长,以下犯上?越大越不知礼了!不过是让她进宫住一年,又不是不回来了。侍奉大妃那是她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乌拉纳喇氏说着,直接过去拉着豪格的手臂,要拉他出门。豪格虽不能当众挣脱母亲,但也不甘愿就这么离开。他慢慢转头,定定看着乌拉纳喇氏,低沉得喊了声:“额娘!”他眼圈已泛了红,眼中的委屈,难过,不甘,使做娘的   乌拉纳喇氏心里顿感一酸。   “奴婢愿意进宫伺候大妃。”无悔突然开口了。好了,闹剧该收场了。无悔做为当事人,却始终没有人询问她的意思,这就是奴才的悲哀。仿佛自己是一件物品,任由主人们易手。   “无悔!”豪格不可思议得看着无悔,他欲向前一步,却被乌拉纳喇氏死死拉住。无悔对他微微一笑,平静说道:“侧福晋说得是,能伺候大妃是奴婢上辈子修来的福气。奴婢进了宫,多见些世面,将来回府也能更好得伺候主子。”   所有人都看着无悔,无悔却恍若未见,她只把眼帘低垂,远远望着豪格那一片浅蓝丝绸的衣角,微笑得犹如静夜里悄然开放得昙花,独特,绮丽,美得令人窒息。而在豪格眼中,这一笑,却真如昙花一现,深深印在他心里,刹那即是永恒!   虽然无悔并没单独对他说什么,但豪格可以清楚感知她的心意,甚至感觉到她在与自己做一个约定,一个别人都听不见的约定。她的笑容可以向他诉说很多话,可以让他的心在瞬间安宁下来,不再撕裂般的痛。   “这就是了!”哲哲瞅准时机,终于开口了,其实她刚才就想答应多尔衮,毕竟让无悔离开皇太极是她长期以来的心愿,但刚才她不知道皇太极的打算,不敢冒然说话,现在形势已明,有乌拉纳喇氏先当“出头鸟”,无悔自己也表了态,她正好说话。   “伺候大妃是何等荣耀,别人想去还求不来呢!人往高处走,无悔想必也懂得。虽说是贝勒爷身边用惯的人,但既然大妃要,我们自当送上。这正是为人臣为人子的本份。爷,您说是吧?”哲哲笑道。   “就这样吧,我也乏了,多尔衮多铎,按规矩你们不能在外过夜,八哥不留你们了,回宫路上当心些。无悔明日进宫。”皇太极直接作了决定,谁也不再看,站起身离开房间,苏勒和绰奇也连忙跟着去了。无悔却没动,只是站着。屋中的大小主子奴才也回房的回房,收拾的收拾。   “谢谢八哥八嫂,额娘知道一定高兴。”多尔衮连忙道谢。布木布布泰此时悄悄走到哲哲身后,对她耳语几句,哲哲连连点头,招手叫人吩咐道:“甭管跟着两个阿哥出宫的有多少人,再把咱们府里的侍卫多添几个,好生护送两位回去。”   多铎向无悔招呼道:“无悔,那明日宫里见。我回去就和额娘说,给你安排个好住处,不然一年后你回来,要是瘦了,病了,还谈什么‘完璧归赵’。”   多铎还   要继续往下絮叨,多尔衮忙拉着他向哲哲告辞,在出门前回头向无悔轻轻一笑,狭长的眼眸闪着耀眼的光芒。无悔视而不见,只当他是对着空气放电。对于无悔的无视,多尔衮似乎毫不介意,笑着与多铎在众多侍卫的簇拥下走了。   他们刚走,方才已随主子离开的苏勒却又急急走了进来,冲无悔道:“爷问你怎么还不回去!快走吧。”   哲哲扶着酸痛的腰,在布木布泰的搀扶下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看无悔和豪格,道:“无悔,明日进宫,爷今晚肯定有嘱咐你的话,怎么愣在这里不回去?”随即又乌拉纳喇氏使了个眼色,乌拉纳喇氏会意,忙拉着豪格往门口走。   就这样,两人连告别的机会都没有,擦身而过时,豪格只来得及深深看她一眼,而映入他眼眸的,还是那秀逸的笑颜。    ☆、三十一 心思   皇太极慢慢的,一口一口,品味着手上端着的这碗茶,屋中悄然无声,只有冉冉热气,袅袅清香。   “沏茶的手艺多有进益了。也好,这样进了宫,也不会给我丢人。”皇太极放下茶碗,抬头对站在一边的无悔说道。   无悔觉得眼皮涩得厉害,只想睡觉,她无奈得看看皇太极,道:“夜沉了,爷有什么要吩咐的就请快说吧。”   皇太极看着无悔,道:“过来。”   无悔向前一步。   “再近些,我不吃你。”   无悔只得走到皇太极近前。皇太极端详她半晌,柔声问道:“平日总见你爱翻些书来看,都爱看些什么?”   怎么突然扯到这个上?无悔只得回道:“也不一定,随手拿起哪本看哪本。”   “我那书架上的几本诗集都被你翻旧了,看来是喜欢读诗了?我在少年时,并不爱读古人的诗词,觉得大多是些无病□——‘为赋新词强说愁’的句子,无趣得很。可随着年纪渐长,心里有了欲、嗔、痴、怖,也便懂得了那些诗中的含意,这才慢慢的喜欢读一些。只是太忙了,没有多少时间。前些天我随手从书架上拿了几本诗集,翻看时才发现,你竟是偏爱那些风格豪放飘逸、意境奇伟瑰丽,气势雄浑的诗,这倒令我有些惊讶。”   “爷怎么知道的?”无悔奇怪,她看书时并没在上面做任何记号啊!   “那些诗所在的纸页,边角稍有卷起,也有轻微磨损的痕迹,仔细看就会发觉。左不过就那几本诗集,反复对照下就知道了。不说这个,你跟我说说最喜欢哪首?”   无悔想了想,回道:“奴婢是比较偏爱气势雄浑的诗,那些描写大好河山的,或是战争场面的,比如李白的《明有度关山》,杜甫的《咏怀古迹五首》。尤其爱王昌龄的《从军行》、《塞下曲》,气魄不凡,意境深远,读他的诗时,眼前仿佛便是那西北边塞凶悍荒凉的景象。”   皇太极听了,微微点头,接着从桌上一摞书的最底层抽出一本,递给无悔,道:“看看这本诗集你喜欢吗?”   无悔接过一看,顿时觉得奇怪,这本书与大多数线装书不同,装订稍显粗糙,平常的线装书都打四孔,用布、绫,绢等裱褙作封面,而这一本只打了两孔,封面只是用的普通纸张,只不过纸较厚而已,封面上浓墨端正写着两个字——关雎。   无悔翻开书一   看,愣住了,书中竟也不是中规中矩的铅字,而是有人一笔一划手写的。这飘逸而不失庄重的汉字,与封面的字一般无二,无悔早已熟知,正是皇太极的字迹!   第一页只写了一首诗,便是封面上的那首《关雎》: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   求之不得,寤寐思服。悠哉悠哉,辗转反侧。   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   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这首《关雎》的含义无悔当然知道,她明白皇太极写这首诗的心意,但她却只是不动声色的再往后翻页,后面摘抄的内容,居然全是她在那些诗集中偏爱的诗,刚才她举例的那几首也在其中。   “前些天抽空摘抄的。我想,把你喜欢读的诗集中抄在一本书上,你日常读起来也方便。只是实在太忙,草草抄就,本打算抽空检查一遍,看有无错处,订正了再给你,却不想有今天一事,只得这样给你了。”   无悔看着这本手抄诗集,吃惊不小,自己每日在他身边伺候,根本没看到他是何时抄的!当然,她也承认自己虽在这屋里伺候,但实际上从心里并不真正关心皇太极每天在做什么、想什么,尽管如此,也不至于连他何时抄的诗都不知道。   似乎看出无悔在想什么,皇太极有些不自在的讪讪一笑,道:“想给你个惊喜,所以没在这书房里抄。前些日子总随身带着,进宫或去大营办事,有空就抄几首,再不然就是夜静更深时睡不着觉,也起来抄几首,日积月累也着实抄了不少。只不过,封面‘关雎’二字之含义与书中那些诗的意境不符,不过我想,既是我辛苦抄录的书,徇私一次也说得过去。”   无悔点点头,不知道该说什么。可称得上是日理万机的皇太极,竟对她这样关心,留意她的一举一动,为讨她欢心而在百忙中抽时间,一字一句得亲手抄了一本诗集,这种行为,任是哪个女子也会为之感动吧!   从刚才到现在,无悔一直在奇怪一点,她自己已预见历史,所以对入宫抱着无所谓的心态,但皇太极却为什么这么痛快就答应了多尔衮?难道是她高估了自己对他的重要性?可这本诗集就摆在眼前,不正说明了皇太极对自己的用心良苦;说他怕多尔衮这显然也不对,那究竟是什么原因呢?难   道——,无悔联想到了宫廷中的你争我夺、阴谋诡计,难道皇太极竟是想让自己在宫里为他做眼线?抑或是想利用她拉拢或麻痹多尔衮?如果是这样,那他恐怕找错人了。   就算是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也要把话说清楚才好,以皇太极的能力和手腕,找多少人进宫做眼线不行?万一把希望寄托在她身上,最后却耽误了他的事,无悔也过意不去。   无悔轻轻咳嗽一声,清清嗓子,挺胸抬头正要开口,皇太极却笑道:“怎么?终于可以离开我这里,对你来说可谓是‘逃出生天’了吧?是不是心里高兴,终于肯赏脸为爷清唱一曲了?要清嗓子须喝茶才是,要不要让他们端茶上来?”   “你!”无悔深吸一口气,不理会他的调侃,问道:“等一会儿,爷赏脸解了奴婢的疑惑,如果爷还没生气拂袖而去的话,奴婢倒是愿意为爷唱一曲。”   “哦?还没问就猜到我会生气,如此说来,这个疑惑——让我猜猜。”皇太极用食指轻敲桌面,沉吟片刻,道:“你想问我为什么答应让你进宫?我想,以你平日对我的看法,这时你一定是认为我别有企图,对吗?”   无悔不得不承认皇太极聪明绝顶,通透世情,他对自己的了解已远远超出了预料。真不知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他默默得站在一旁,观察她了解她,就这样一点一滴,直到现在,她在他面前几乎快成了透明的人。   “难道是奴婢想错了?”无悔反问皇太极。   皇太极苦笑一声,摇摇头道:“真不公平,我这么了解你,可你到现在却丝毫不了解我,或者说根本就没想要了解过我。我自幼便学习用兵之道,三十六计更是熟记在心,‘美人记’我还是知道的。‘名花倾国两相欢 ,常得君王带笑看’,以你的容色,要在宫里得到这样的恩宠轻而易举,可我若有那个心思,还用等到此时?何况现在送你入宫不过是伺候大妃,多尔衮鬼大却毕竟人小,量他能怎样?不怕在这里说句过分的话,他和多铎就是再受宠,再有权势,也始终翻不出我的手掌心。至于大汗么——”皇太极微微一勾嘴角,没再说下去,只是道:“另外就是,我对你有信心。”   “我?有什么信心?”无悔问道。   “那个小鬼再聪颖再狡猾,也还是小鬼,你燕无悔又岂是任他摆布的人!”   无悔无可奈何得摇头,道:“那您可是太高看我了,这里的哪个人,不论年纪大小,随便找一个,   都是七窍玲珑心,我可不能比,您可别小看十三岁的多尔衮。”   “我从未小看过他,假以时日,他必会成为一个让无数人敬畏的人。但那又如何?我说过,他翻不出我的掌心。在任何事情上,若他和豪格争,输的必定是豪格,但若他和我争,输的一定是他。”皇太极笃定得说道。   “以你的脾性,应是不愿进宫的,为什么今晚一言不发?”皇太极又问。   “你不是了解我吗?不妨再猜猜。”无悔当然不能告诉他——我早知道你迟早会成为那座宫殿的主人,所以也就懒得再挣扎了,反正是迟早的事。   “呵呵。”皇太极被她逗笑,凝视她片刻,道:“看来我若猜不对,刚才自诩了解你就是在说大话了。这可有点难猜,都说女人心海底针——”皇太极用手指轻轻按着自己的唇,思考着,半晌,道:“如果说是你希望能离开我,我却不信。这里再不好,也比宫里强,聪明如你,怎会不知?”   “是啊,‘墙里掉到墙外去’,哪里都一样。”无悔接道,还有一句未敢出口——皇太极和多尔衮这两个男人都是难缠的人,她面对哪个都一样。   皇太极宠溺得看她一眼,道:“偏是有这么多的怪话。墙里、墙外,在宫里,可要谨言慎行。”   “您还猜不猜了,要不,奴婢先回自己屋睡一觉?”无悔道。   皇太极无奈又好笑得摇摇头,道:“虽然以后还有机会见面,但毕竟不比在家里时了,你倒是一点不放在心上。虽只出借一年,我这个做主子的还真有些舍不得。好吧,我承认猜不出来,其实刚才在心里又想了几个原因,但总觉得不是。罢了,不猜了,只有一点你记住——我皇太极喜欢的人,绝不会放手,送你进宫不过是权宜之计,总有一日,你我会重聚。”   无悔正努力忍着不打哈欠,听到皇太极最后一句,便脱口而出道:“奴婢在汗宫里等着贝勒爷。”   “噌!”皇太极猛然站起,眼中闪出一道精光,他上前一步,握住无悔双手,对还在不知所以的无悔沉声道:“再说一次。”   “啊?这——”无悔这才意识到刚才自己竟无意中说出了一件现在不能说的,会发生在未来的事。虽然语句隐晦,但听者有心,皇太极多年经营、心心所念的,不正是这件事吗!他刚说了不会放手,将来必会重娶,她就接口要在宫里等他,这意思,两人均心知肚明。无悔是无心的应付之语,却正触   动了皇太极最隐匿的宏愿!   “再说一遍。”皇太极重复着要求,手也愈加握得紧。无悔感到了疼痛,但只得又说:“奴婢在汗宫里等着贝勒爷。”   皇太极黑色的眼眸中射出光彩夺目的光,他满面欣喜,胸膛的起伏显出他此时的心神激荡,他用力拥抱了无悔,在她耳边道:“我知道了,你是认定我总有一天会坐在那宫里最高的位置,会成为那里唯一的主人,所以才愿意先进宫去等我的,是不是?无悔,你对我这样有信心吗?你已经认定了吗?”   “我认定什么呀!即使我不认定,历史终将向那个方向发展,你必定会是后人赞誉、景仰的大清开国之帝清太宗,我认不认定有什么重要。”无悔心里这样想,可无论如何不能说出来,她只得胡乱点点头,应付皇太极。   “无谓歌者苦,但伤知音稀。人生在世,要寻个知音可有多难。无悔,只有你懂我的心,懂我的报负。你放心,古人或是一盏清茗酬知音,或是高山流水酬知音,但我皇太极却只有一腔真情,我愿将此情尽付于你,此生此世,绝不相负。”   皇太极一直抱着无悔不肯松开,无悔无奈得让他抱了一会儿,说道:“爷,夜深了,奴婢的上眼皮在跟下眼皮打架呢!”   皇太极听了无悔的话,有些失望得慢慢松开她,刚才的激动已不见,脸上又恢复了波澜不惊的表情。他握了握无悔的手臂又松开,道:“罢了,你永远是这样,也许等到我须眉皆白,老态龙钟,你我互相搀扶着才能走路时,你才会对我敞开心扉,不过没关系,能与你白头偕老就是我皇太极最好的结果了,那是老天厚待我了。”   无悔看着皇太极,他此时三十三岁,正是一个男人最具魅力的时候,那乌亮深沉的双眸闪着智慧的光芒,□的鼻梁使本来就英俊的面容显得更加深刻。眼前的人,经历过数不清的争战杀伐,无悔相信,在两军对垒的战场上,八旗兵士们只要看到他们主帅这张坚毅的脸庞,听到他坚定的声音,便会勇气倍增,只要他振臂一呼,无数将士便会毫不犹豫的奋勇争先。做为一个贝勒,一个统帅,乃至一代帝王,皇太极具有无可比拟的领袖魅力,这种魅力一方面是与生俱来的,另一方面,来自于他多年来积累的修养和百炼成钢的经历。这种个人魅力是独特的,无从模仿也无可替代。这个人,只要他愿意、用心,他可以征服任何人。而现在,他最想征服也最想拥有的,就是无悔的心。无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如此“顽固不化”,难道自己   真的是个怪胎吗?这样万里无一的男人,爱着、等着自己,而自己直到现在还不能答应他,无悔想,像她这种人,别人不知会怎么想,大概会觉得她脑子有问题吧!   看着无悔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含词未吐,气若幽兰,肤如凝脂,吹弹可破,实在美得可以入画,皇太极实在舍不得就这样放她回屋去,这一晚,可能是近期内他俩单独相处的最后一次,以后要找这样的机会,恐怕还要费些事。皇太极对她道:“我已经解了你的疑惑,而且也没有生气拂袖而去,那么,无悔可以为我唱上一曲了吧。”   相处四年,无悔几乎没有为他唱过一曲,此时对着他殷殷目光,也无法拒绝。可是唱什么好呢?要知道她这个乐妓可是冒牌的呀,她只得在脑中搜寻了一下能唱的歌,清清嗓子,轻轻唱道:“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归时,月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这阙李清照的《一剪梅》被现代人谱了曲,曲调还算优美,用无悔清亮圆润的嗓音唱出来,更添几分淡淡的清愁和优雅。   皇太极定定看着无悔,真想在此刻把她狠狠拥入怀中,再也不松手,可是,他知道如果那样做的话,她又要不高兴了,从刚才的那个拥抱就能感觉到,无悔在他的怀中有多僵硬。但皇太极并没有因为这僵硬而产生焦躁的情绪,因为他相信,终有一天,眼前的女子会归属于自己,他将完全拥有她,她的微笑,她的眼泪,她的淡定,更重要的是——她的心!    ☆、三十二 入宫   “侯门一入深似海,从此萧郎是路人。”侯门尚且如此,更不要说是入宫了。腊月初九一早,寒风萧瑟中,无悔坐上了宫里多尔衮派来接她的马车,从窗口看着四贝勒府大门,心中这样想着。   霁华,苏勒都出来送她,在车边不肯先回去。嘱咐的话说了又说,她们还是不放心,在她们眼中,无悔虽聪慧却还毕竟是个不到十七岁的女孩子,容颜绝世却性子古怪,不会勾心斗角,不会趋炎附势,更不知讨好争宠,这样水莲般洁净的人儿,在那种地方能活下来吗?苏勒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贝勒爷要答应十四爷,他不是真心喜欢无悔的吗?四年都等了,为什么却在此时轻易放弃?   霁华看无悔始终在望着角门,心中隐约猜到她在等谁,可是,那个人此时一定还在娇妻或美妾的被窝中暖和着呢!他怎么会想到,有个人,在寒风中迟迟不肯离开,在等着与他道别。霁华眼圈红了,为无悔不值,傻丫头,难道认准哪个,就这么死心眼么?   终于,无悔收回目光,秋波微转,眼帘低垂,长长的睫毛垂下来掩藏起眼中所有的情绪,她微微一笑道:“昨夜做了一个梦,梦到我与姐姐们在宫里相聚,说笑玩闹,好不开心,醒后我想,这是个好兆头,今日一别,不久便能重会,姐姐们保重,后会有期。”   苏勒强笑道:“那可太好了,这梦定是准的。贝勒爷常进宫去,也能照应到你,绰奇也常奉命在后宫走动的,你有什么事,可托他传话。总之千万保重,咱姐妹一定后会有期。”   霁华明知不妥,却还是忍不住掉下泪来,她与无悔情份不同别人,此时心里自然难受。心里有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她擦了擦眼泪说道:“咱们来沈阳还不到一年,我听说汗王宫还在修建中,现在只有大衙门(俗称八角殿,后改大政殿)和十王亭初具规模,汗王与众福晋一直住在城北汗宫的旁边,到了陌生的地方,周围又都是惹不起的人,也不知你住不住得惯。”   无悔微笑回道:“大汗的居处自然与众不同,怎么也比四贝勒府强吧?锦衣玉食的有什么住不惯?咱俩刚到这府里时,还不是举目无亲,也依旧活下来了,现在年岁渐渐大了,见的也多了,你不必担心,我自不会去招惹是非,那里都是贵主子,我还要小命呢!”   霁华听她说的有理,只得点点头。   随着车夫一声吆喝,无悔的马车缓缓前行,终于在霁华和苏勒的目送下渐行渐远。二人擦了眼泪回转,苏勒低头走   在前面,霁华慢慢跟着,忽见角门里的阴影处人影一闪,一个人似是躲在暗处。霁华心念一动,也不叫苏勒,自己向那阴影处走去,果然,那里站着一个人,寒冬腊月只穿着一件薄棉长袍,连帽子也没带,挺直的腰板,英俊的容貌,正是豪格。   原来他早来了,只是不肯让无悔看到,这又是何苦!因为无悔,霁华心中本来对他有怨怼,但现在看到这个情形,怨气也消了些,不禁道:“爷这是何苦,这样冷的天,穿得单薄又站在阴处,若是冻病发烧可怎么好?”   “若是发烧倒好了,”豪格苦笑道:“发了烧就迷迷糊糊的,再不用烦心。”   “爷还应保重身体,不为自己,也为……”霁华不好再说下去。   “我明白。我只是想好好再看看她,刚才若是出去了,反而是无言相对,不如不见,只在暗处看看也满足了。”豪格道。   “不是才一年吗?再说您也是常进宫去的,也有机会见面。”霁华不忍看他一副失落的样子,安慰道。   豪格摇头,道:“对你们,对阿玛来说,是一年,而对我,是遥遥无期。相见不如不见。”   霁华了然,心中替他难过,不再说话,豪格无力得摆摆手,转身走了。霁华一人静静站着,看着他寥落的背影。   ――――――――――――――――――――――――――――――――――   天命十一年,七月中。   “无悔,你的绣活儿可进益不少。”多尔衮的侍女赛罕放下自己手里的绣花鞋,拿过无悔正绣的手帕仔细端详。   “闷的无聊,不做这个做什么,慢慢也就做熟了。”虽已快立秋,但天气无常,今天无悔穿着一件淡鹅黄色偏襟单旗装,却还是觉得热,不禁又拿起扇子使劲儿扇起来。   门帘“哗啦”一响,多尔衮一头撞进来,直接奔到无悔身边坐下,挨着她道:“鬼天气,动一动就是一身汗,快给我也扇扇。”   赛罕早站起来,行了礼后去给他端凉茶,又忙着把冰镇的瓜果拿来。无悔则稳坐不动,只是稍微往旁边挪了挪,与多尔衮拉开些距离。自入宫以来她从未伺候过多尔衮,反正当时入宫就说好了是来伺候大妃的。多尔衮也从未给她摆过主子的架子,即使在众人面前一副冷凝严肃、高高在上的派头,到了无悔这里便也谈笑风生,亲和平易。   “此时在清河泡温泉是最舒服的,听说那太子河   畔的温泉寺环境幽雅,依山傍水,空气清新。夏天那里处处荷花绿草,既凉爽又清幽,大汗从宁远带伤回来后,就在那里‘坐汤’疗伤,你为什么有福不享,偏留在这里?”无悔自顾扇着扇子,她手中的扇子是阿巴亥赏的,镂空扇骨的紫檀香木折扇,精细镂空的扇面上拉烫着“双燕归来细雨中”的图案,那两只燕子比翼双飞,栩栩如生,在丝丝细雨的瘦西湖上轻盈掠过,正是充满诗意的江南暮春美景。旁边题着字,正是欧阳修的《采桑子》——群芳过后西湖好,狼藉残红。飞絮蒙蒙。垂柳阑干尽日风。笙歌散尽游人去,始觉春空。垂下帘拢,双燕归来细雨中。   “好香,这檀香扇的香气真好闻,馨香幽幽,沁人心脾。怎么这其中还隐约掺着股甜香味?”多尔衮没回答无悔的问题,反而岔开话题。   “你不看这扇坠是什么?这可是最名贵的绿油蜜结伽楠,它的气味便是香甜的。这香味持久且香气温细,于人甚益。”无悔回道。她心知多尔衮隐密之事甚多,他不能说也不想说。其实何止是他,这宫里宫外,哪个主子不是一大堆不可告人的密事。无悔并没有探究这些事的心思,谁想听那些勾心斗角的糊涂事。   多尔衮托起扇坠细看,道:“难怪,以前倒没注意。怎么这样轻,好似没有份量?”   “这蜜结伽楠入手越是柔嫩体轻就越是上品。”无悔道。她看着多尔衮,觉得这些皇室子弟真是琢磨不透,自己阿玛受伤去疗养,他们竟都不愿跟随尽孝,皇太极托病,多尔衮也不知是用了什么法子留下来的。也是,在这局势不稳的时候,是不能轻举妄动的。   “原来如此。”多尔衮放下扇坠,挑眉问道:“这些都是谁教你的?”   无悔一愣,没料到他竟问起这个,便直说道:“是以前四贝勒教的。”   “哼。”多尔衮轻哼一声,不再说话。   多尔衮吃了几口果子,暗地里想着心事。年初宁远之战,父汗大败带伤归来,听说一路上不堪车马颠簸,竟是四贝勒皇太极抱着回来的。   父汗回到沈阳以后,就渐渐地变得有些孤陋寡言,整天都在自己的屋里想着心事,还一连几夜不睡觉,身为额娘看着十分焦急,大汗是额娘和他们三兄弟最大的靠山,若是他倒下了,后果真是难以预料。所以当父汗要去清河坐汤疗伤时,额娘自然要紧随照顾。额娘十分机敏,她此去一方面是为了照顾父汗,另一方面也是为最坏的结果做打算,若是大汗真有不测,那   只要那时她在身边,一切都“方便”。其实父汗早在明里暗里的表示过,十分属意于自己,如无意外,这汗王之位日后必是自己的。只是这次父汗突然受伤,加上年事渐高,身体每况愈下,可恨自己年纪尚小,这里面变数太多,实在让人担心。眼下,除了自己能做的,也只有走一步算一步了。实际上,只要父汗平安无事,假以时日,按部就班的安排妥当,这汗位必定是自己的。他需要的是时间,只有时间!   无悔进宫已半年有余,虽名义上是来伺候大妃,为她唱曲的,但实际上却是与多尔衮相处的时间更多,可谓朝夕相处,相互间也熟悉了解许多,多尔衮在无悔面前毫不拘束,无悔在他面前也从不做作,两人相处下来倒也算融洽,无悔见多尔衮低头沉思,也不打扰他,悄无声息得站起来离开屋子,出了院门往大妃住的院子走。   此时他们仍未搬入真正的汗王宫,因为那里一直都在建造中。说实话,穿越前看多了清朝电视剧,总以为真的像电视上那样,这些大人物都住在像故宫那样宏伟、高大、华丽的宫殿里,整日里穿着美丽华贵的绫罗绸缎,坐在宫里养尊处优,现在亲身体验才知道,原来,在大清入关前的很长时间里,高高在上的他们的生活实际上并不是那么奢华,相反,一应吃穿用度虽舒适、富足却都较简单,根本与那些电视上的杜撰不相符。   就拿饮食来说吧,此时的女真人还未被汉人同化,他们仍是偏爱自己民族的东西,爱喝奶茶,爱吃饽饽,饽饽光是种类就有好几种,什么豆面饽饽、搓条饽饽、苏叶饽饽、菠萝叶饽饽、牛舌饽饽、年糕饽饽,这些大部分是用高粱面、玉米面、黄米等粗粮做的,他们都很爱吃,可无悔无论如何也吃不惯。   努尔哈赤现在所住的府第暂被称为大衙门,面积也很大,前后三进院子,俨然就是前后宫。前边是努尔哈赤与诸贝勒、大臣议事之地,也有专门为管事贝勒处理公务设的屋子,那里一天到晚都异常繁忙,往来请示、禀报的人穿梭不断,四大贝勒与几个旗主几乎天天都要在那里忙碌。与前面相比,后面福晋家眷们住的地方可是清静悠闲许多。   “无悔姑娘?”——正在低头走路,听到身后有人唤她。   无悔回身一看,是绰奇。    ☆、三十三 风云   无悔回头看,原来是绰奇唤她。这半年来,隔三差五便会见到绰奇,每次见到他,不是为皇太极带话,就是捎东西。有时也是皇太极让他把无悔带到前院去与自己见面,无悔最怕这种时候,因为每次见皇太极,都要打点起十二分的精神来面对,因为无悔至今记得,在很早以前,他就对她说过,绝不许她敷衍他。对于皇太极的话,又有谁敢不认真对待呢?幸亏多尔衮早已被努尔哈赤封为和硕额真,平日也要处理很多旗里的事务,还要读书练武,没有太多闲暇盯着她,不然无悔可有麻烦了。   “又是什么事?昨天不是才见过你吗?”无悔没好气得问绰奇。   绰奇无可奈何得摸摸自己的光脑门,赔笑道:“今儿个就是替爷捎句话给姑娘,姑娘莫嫌烦,我捎完话就走,再不走,连我自己也烦自己了。谁让咱们爷想起一出是一出的,我这做奴才的,也只有跑腿的命了。”   无悔被他的话逗笑了,道:“真是猴精猴精的,你这嘴也太会说了。快说吧,什么话要你捎?爷不是病了吗?在家里养着病不能伺候大汗去清河,怎么还能顾得上我?”   绰奇脸上的表情在一瞬间有些许不自然,很快又恢复如常,道:“呃——前些天是病得不轻,不过,不过这几日又缓过来些了。反正主子们的事,做奴才的可不敢多问,只是尽心伺候就是了。爷让我来跟姑娘说——”绰奇忽然左右看了看,确定这里很僻静,才接着说道:“爷让姑娘这段日子别到处走,反正大妃也不在,您就在自己屋里看看书写写字绣绣花什么的,总之少见人,少说话。”   哦?为什么会捎来这么奇怪的话?无悔在心里掂量皇太极的嘱咐,他是什么用意?难道,在清河疗养的努尔哈赤身体有变?风云将起,皇太极是暗示她多加小心?可刚才并没听多尔衮提起呀!看多尔衮的样子,还是很笃定的。难道,竟是皇太极利用手段封锁了关于努尔哈赤的消息,让多尔衮至今蒙在鼓里,还在这里安心等待父汗回来。如果真是这样,恐怕真的是有大事要发生了。   努尔哈赤已六十八岁,这是无悔进宫后才确切了解到的,根据她了解的历史,努尔哈赤恐怕来日无多了,但具体是何时去世就不知道了。难道,就在这几天了?如果真是这样,那历史上记载的大妃殉葬即将发生了,到时对多尔衮多铎的打击会有多大!真是不敢想像。无悔现在甚至就有些心慌,害怕那一刻的到来。   绰奇又反复叮嘱了几句,才离开了,无悔回到大妃的院落   ,这里现在分外清静,她走进正房,堂屋内的摆设她早已是看惯了的,今天却格外有所感触。   这屋中的每件摆设,每个物品都是阿巴亥喜欢的,那几案上铺着的艳而不俗的绣球纹宋锦,上面摆着明丽润泽的五彩瓷香炉,窗前的水波梅花纹青花瓷瓶中,几枝应时的白色九月菊清静淡雅。无悔环视屋子,心中感叹,此刻,谁也想不到,这里的主人,很快就会以一种残忍的方式离开人世了。殉葬,何其残酷!让一个女人扔下三个十几岁大的儿子,抛下他们独自挣扎在这残酷无情的帝王家,她将是何等的不舍!多铎还不到十二岁呀!亲眼看着自己母亲被权利之争逼上死路,他该如何面对?   哎!算了,不想了。无悔知道自己在这些事上只是旁观者,只有看着的份儿。也许,到时,她能做的只有安慰一下多尔衮多铎了。可是,这种无力的安慰,在真正的母子生离死别面前,又能有什么用?   在屋中呆怔了一会儿,无悔强自镇定心神,回到自己的小屋中,正要寻些事打发时间,便听到有人轻轻敲门。   无悔开门一看,怔住了。   刀削斧凿般俊美的脸庞,一双深色的眼眸凝视着她,再熟悉不过的人,再熟悉不过的目光——许久未见的豪格。   “豪格?”无悔几乎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自入宫就再没见过的人,今天竟然就这样突然出现在自己门外。   “无悔。”豪格低沉着嗓音,完全不像一个十八岁青年。   “我,可以进来吗?或者换个地方说话。”豪格几乎是小心翼翼的问道。   “怎么不可以!快进来吧。”无悔把豪格让进来,正要关门,豪格抬手拦住,说道:“别关门,就半掩着吧。”   “这——”,无悔惊讶得看着豪格,一时不明白他的用意。   “你别误会,我是为你好。”豪格解释道。   无悔慢慢点点头,请他坐下,正要沏茶,豪格道:“不必了,我稍坐片刻就走,这里不是我久留之地。大妃不在,我才可以这样避人耳目的进来,不然,恐怕就是进来了,也会有无数双眼盯着,无法安静得说几句话。”   “有事吧?”无悔觉得自己心跳加剧,脸庞也有发红的迹象,她半年未见到豪格,豪格竟像是已成熟了许多,不但从外貌上更加气宇轩昂,英姿更胜从前,而且在举手投足间有了成熟男人的味道,在沙场上的生死历练养成   的威仪带到生活中来,竟有那么一种逼人的魅力。无悔突然想起自己极爱的王昌龄的边塞诗《从军行》中的两句:骝马新跨白玉鞍,战罢沙场月色寒。城头铁鼓声犹震,匣里金刀血未干。   想到此处,不禁脱口而出:“真想亲眼看看你在战场上的样子,一定比诗里写的还要英武。”   “什么?”豪格不解得问。   “啊?”无悔脸一红,惊觉自己竟然不知不觉把心里的话说了出来,真是犯了“花痴病”!   “没什么?只是没见过你在战场上的样子,很好奇。”   豪格眨了眨眼,低声温柔得说道:“你一定是嫌这里太闷了吧,是想出去散散心吗?等以后,有机会,我带你出去。不过这么久都忍过来了,也不在这几天,我来就是、就是想看看你,另外——”他似乎是在犹豫着该怎么说。   “另外——”无悔偏头看着豪格,猜道:“你是嘱咐我最近要当心。是不是?”   豪格诧异得看着无悔,愣了一下才道:“你,你怎么猜到的?”刚说完,他忽然拍了自己脑门一下,懊恼得将头侧过一边,轻声道:“我真是个笨蛋!只一心担忧着你,却忘了,你身边一直有位最有能力,最有权势也最细心的人,他又怎么能不管你。即使是在这种地方,他也完全有本事保护你。”他苦笑一声,站起来走到门口,轻轻道:“罢了,是我关心则乱,多此一举。无悔,你既然都已知道,应知该如何自处,我不再多话了,先走了。”   “等一下。”无悔走到豪格身后,道:“难道你对着我,再无别的话可说么?还是,对你来说,过去的都只是往事,早已淡忘。”   豪格并未回头,他低头回道:“不错,过去的都只是往事而已,可是我,就是那么,那么该死的,忘不了。”   无悔眼眶微红,无法再把这个话题进行下去,只得带着笑转了话题,说道:“怎么能说是多此一举呢?我心里承你的情。再坐坐吧,即使不说那个,随便聊聊也是好的。”   豪格直挺挺得站了片刻,才慢慢转身又回去坐下。无悔看他坐在那里背脊挺得笔直,显得很紧张,不由又是想笑又是心酸。从何时起,那个意气风发,嘴边挂着邪痞笑容的少年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在战场上飞扬勇决,而在她面前却拘谨紧张的男人。   说点什么呢?半年多未见,似乎她已远离了他的生活,一时竟不知从何问起。   “嗯,你——还没有孩子吗?”话刚一出口,无悔就恨不得咬了自己舌头,什么不好问,偏偏一张嘴就是这个!她本来还想赶紧再问别的,却看到豪格的脸色已经变了,先是满面通红,接着竟又刹那间变得刷白。他深深看了无悔一眼,道:“没有。我,年初时随大汗和阿玛征宁远,却不料打了败仗,回来后就总住在兵营里,发狠了操练兵马,不常回去的。”   无悔脸也红了,这话听来就像是他在向她解释,这算什么!早知他有妻有妾,开枝散叶还不是迟早的事,自己竟然蠢到问这个!这不是给自己心里填堵吗?更何况,自己算是什么人,有资格管这些?   “这半年来你这么忙碌,也要当心身体。”无悔只当没听见他的回答。   “我壮得像牛,从不生病的。倒是你,怎么这次见你,觉得愈发清减了。是不是住不惯?想要什么你就说,我给你弄来。”豪格关切得问。   无悔笑了笑道:“我很好,前阵子天气太热,没胃口才略瘦了些,等到天冷了自然又会长肉的。”   豪格此时才带了些笑容,道:“我竟不知道,你是‘苦夏’的?”刚问完,笑容便凝固在脸上,眼帘低垂,似是想到了什么。   无悔略一思忖,便猜到他是在想,自己与他真正相伴在一起的时日其实很短,甚至,还没来得及过过一个夏天。也就是在那个夏天即将到来的时候,他与她,被乌春的一场火和皇太极的一扇院门分隔开来,从此再没有只属于两个人的时光。剩下的,只是无穷无尽的思念、内疚和苦痛。   良久,无悔悠悠开口道:“豪格,答应我一件事,好吗?”   豪格低头道:“你说,只要是你说的,我在所不惜!”   无悔轻轻摇头,道:“没那么严重,却也不容易做到。这段时间来,我也一直在努力做到呢!我希望,你也能。”   豪格抬头看她,她一字一句说道:“有时,看你紧锁眉头的样子,我差点忘了你还不到二十岁,我不愿你这么不快乐,尤其是为了我。豪格,答应我,过去的事,不要再去回想,只往前看,把目光放远些。”   豪格抬头看向无悔,面色紧张得问道:“你,你是要我把你忘了?”   “不是,”无悔连忙摇头,“就算是我自私吧,我并不愿你忘了我。我的意思是,过去不开心的回忆不必再时时刻刻记在心上,何苦折磨自己   !我只愿你快乐,而唯有心怀希望,好好过每一天,才不枉了这人生一世。而我们,也许在将来,或许……”   豪格走到无悔近前,抬起手轻轻握住她垂在身前的辫梢,目光中有一片似水柔情,他轻声道:“你说的,我都明白。四年前,我以为我是彻底失去你了,此生无望!多少次在战场上,我冲锋在前时,脑中却在想着,若是就此战死沙场,也许还能换来你的原谅,或者能换来你一声叹息和几许思念。但我真的不甘心,不甘心!这就是我的命么?这四年来,我没一天真正快乐过,旁人只看到我屡立战功,受封受赏,包括我的亲额娘。可谁也不知道,你曾给我的那种幸福和惬意再也没有过。我常常想,这都是我活该,不值得你同情,原谅。可你,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到现在,还在心心念念着,担心我不快乐。无悔,你是这世上唯一真正懂我、关心我的人。为了你,我就是过的再不开心也心甘情愿!还记得四年前在那个院门外我说过的话吗?”   无悔点头,道:“怎么能忘,你说‘如果是因你而让我痛苦,我、甘之如饴。’”   豪格眼圈一红,道:“不错,原来我们都没忘。四年前我是这句话,现在还是这句话,再过四年,四十年,也依旧是这句话。”   话音未落,无悔已轻轻抱住豪格,她很心疼他,而豪格的回应则是用双臂紧紧拥着她,眼睛直直看着前方,声音哽咽道:“你让我看远些,可我根本看不到前方,哪里有去路,哪里又是归途?即使加封晋爵,身披无尚荣光,身边还是空无一人,心里空荡荡!我常想,表面看来,我是英明汗努尔哈赤的孙子,四贝勒皇太极的长子,可实际上,我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是!我留不住唯一爱的人,我枉为男人!”   “不!”无悔用手掩住豪格的唇,道:“千万莫要再这么妄自菲薄,这怎么能怪你,生在这样的环境,你所承受的,远远要比我,比很多人都多。况且,那个人的身份,你不应争,不能争,也争不过。豪格,我刚才说的话你已忘了吗?我要你不再想过去,我要你往前看,你说你看不到前面的路,那我愿做你捧在手上的一盏灯,也许些微亮光微不足道,但只要我们心在一处,再黑的路也能走过去。”无悔说到这儿,用手捧起豪格的脸,问道:“你还能听进去我的话吗?要是你心里还有我,就答应我。”   豪格痴痴看着无悔,眼中慢慢滴下一滴泪来,“我应你!你的话,我都应。”他看无悔还是不放心的神色,又道:“你放心,我都听   你的。”    ☆、三十四 翻天   农历八月初十的早上,无悔起床后出门,发现天空阴沉沉的,怕是要下雨了。穿越前她习惯了公历日期,来这里后,还是会不自觉得把农历换算公历,她想,如果按公历,现在差不多该是九月底了。“一层秋雨一层凉”,这一场一场的秋雨下过来,也就到冬天了。树枝摇动,秋风送爽,但今日的风却没让人觉得舒服,反而更觉阴沉。   大妃后院有个园子,虽不算很大,却胜在精细,园中景物不多,但一花一石都玲珑有致。   无悔在园里的石凳上坐下,不知该做些什么。正无聊时,看到多尔衮兴冲冲得走了过来。   “大清早,就这样没精打采,亏你还是个十七八岁的大姑娘!”多尔衮也坐下来,看着她笑。他今天穿着一袭浅青长袍,外套对襟宝蓝缎子镶边薄坎肩,头上戴着黑绸镶白玉六瓣合缝的便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精神,神采飞扬。   “今日心情这样好?”无悔问,不知为什么,这阴霾的天气令她气闷,而多尔衮却丝毫未受天气影响。   “嗯!前些天我派去清河那里的人每次回来都亶报说大汗一切都好,可细问之下,才发觉这些人竟连一丝具体的消息都探不到,甚至见不到大妃。我心里很焦急,可前天终于接到大妃的信,说是大汗已启程返回沈阳,现正在路上,我这才松了口气。”多尔衮自接到阿巴亥的信后,就轻松了许多,要知道,努尔哈赤不在沈阳的日子,各方势力都不安分,令多尔衮倍感压力。   无悔定定看着多尔衮,心时默默记算着时间,照多尔衮所说,他是前天,也就是八月初八收到的信,那么要回来至少也得走十几天,可无悔总感觉这其中有蹊跷,如果她没记错,努尔哈赤就是在去清河疗养返回沈阳途中病逝的,也就是说他根本不可能再活着回沈阳,那么,多尔衮根本没有机会再见父亲一面!也就是说,从努尔哈赤在清河疗养,到他病重直至去世,都应该是对多尔衮封锁了消息的。否则,多尔衮若得知父汗病重,一定会日夜兼程去见他,努尔哈赤若真的见到了多尔衮,留下传位于他的口谕,皇太极怎么做的了大汗?所以皇太极绝不可能让多尔衮再见父汗。也就是说,直到现在,多尔衮得到的消息大多是假的,很有可能此时的努尔哈赤早已病重。至于那信,很可能是假的,信中的时间也恐怕是错误的。   无悔张张嘴,想说什么,但很快又打消了念头,她什么都不能说,也没有权利说。一个穿越而来的旁观者,有什么资格干预历史的进程?就   凭自己预知了未来?如果自己真那么做了,才是真正可笑的人,一个历史中的跳梁小丑。何况,谁会信她?无非当她是个疯子罢了。   “怎么是这样一副表情?”多尔衮看无悔神色复杂,不像是平时淡然如水,波澜不惊的样子。“我说我额娘也要回来了,你不高兴?呵呵,我知道了,额娘一回来,你的日子就不能如此逍遥了,是吧?”   “乱讲,真正是以小人之心度……”无悔还没说完,多尔衮立刻接道:“度小人之腹。我若是小人,你也不会是君子”   “我不是君子,也不是小人,我是女人!”无悔抢白道。   “阿弥陀佛,”多尔衮双手合十,抬头对着天空念佛。   “做什么?从未见你念过经,今日却做这种样子!”   “我感谢佛祖,总算保佑你还记得自己是个女人。都十七八岁的大姑娘了,还不赶紧张罗着把自己嫁出去,也不怕成了老女。哎!罢了罢了,谁让我心软,这样吧,等你嫁不出去时,我便勉为其难收了你吧!不过,有句话可要提醒你,现在我房里还空着一个侧福晋的位置,如果你现在点头,我只得认倒霉,让你做了侧福晋,若是真等到以后你嫁不出去时再来,恐怕就只有做小妾的份儿了。怎么样?好好想想,我十四爷多尔衮的侧福晋,多么好的归宿。多少人眼巴巴得盼着,多少人削尖脑袋想挤上来,我却优先考虑你。”多尔衮脸上笑意盈盈,眼睛却紧盯着无悔,不错过她的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刚才他每说一句话,无悔就白他一眼,到最后,都连看都不愿看他了,这死小子,有他这么求女人嫁给自己的吗?   “爷,如果奴婢没记错的话,好像您前不久才刚刚大婚了,嫡福晋出身名门,也是端庄贤淑的格格,您刚才那番话若是让她听到了,不知会怎么样?”不久前,多尔衮刚刚奉父汗之命,娶了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青巴图鲁桑噶尔寨台吉的女儿为嫡福晋。   “哼!听见又怎么样,这话我当着她的面也敢说。倒不是故意与她过不去,只是她既然是嫡福晋,就应有嫡福晋的气度,若是个妒妇,岂不是要家宅不宁?就像八嫂,你见过她吃醋吗?做大福晋,理应如此。”   “哼!”无悔站起来,快速对多尔衮道:“别人是不是妒妇我不知道,反正我肯定是。像你们这些王公贝勒,谁娶了我,谁就要家宅不宁了,岂止如此,恐怕还要鸡飞狗跳呢!所以,爷还是把侧福晋之位赏赐给那   些没有味觉的女人吧!”无悔说着就要走,其实她此刻心里极乱,因为已经预感到要有大事发生,而她什么都不能说!面前的多尔衮,在她眼里还算个少年,而不久,他将要面对人间最惨痛的事,看着他的笑脸,无悔觉得自己几乎想尖叫出声,这种心里压力令她完全不会认真去考虑多尔衮刚才的“表白”。哪里还有这种心情!   多尔衮伸手想拉住无悔,却没拉住,无悔几乎是落荒而逃。多尔衮却并不介意,他喃喃自语道:“很快,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我知道你心气儿高,我多尔衮堂堂男子汉,岂会坐享温柔乡不思进取!你等着,将来,我必会做出一番惊天伟业,绝不会辱没你那绝色容华。我们,会令后世子孙称颂——你,艳冠群芳,而我,权倾天下。”   ――――――――――――――――――――――――――――――――――――――――――――――――――――――――――――――――――――   这一天过得如此漫长,直到傍晚时,一场大雨才拉开了序幕。无悔在屋里听了一夜的雨声,几乎没有入睡。第二日清早,虽停了雨,天还是阴沉沉的,竟未见晴天,看来这雨还没下够。   平日清早,院里总有留守的太监侍女走来走去,洒扫庭院,修枝喂鸟,可今日却奇怪,无悔在屋里竟听不到外面有丝毫动静。她推门一看,怔住了。自己门外何时站了两个身材高大的侍卫!见她开门,都十分恭敬得打千行礼,道:“姑娘好。”   无悔也不问他们是何时来的,为什么要守在自己门口这种问题,甚至不问发生了什么事,只问:“院子里的人呢?都在哪里?”   “回姑娘,都集中在后面的一间屋子里,有人看守。姑娘放心,没事的,请回屋歇着,一会儿就有人给您送饭来,有什么需要,尽管吩咐我们。”那侍卫态度十分恭谨,但丝毫没有让无悔出门的意思。无悔明白这是谁的人,看这架势,这宫里其它院子怕也早已如此了。很明显,自己没有跟其他人关在一处,还算是极受优待的,也难得皇太极在这种时候,还能想到关照她。既如此,多说无益,无悔转身回屋了。   什么动静也听不到,什么消息也得不到,就这么傻呆呆得枯坐了一天。心一寸寸得沉下去,无悔知道努尔哈赤死了,不然,皇太极怎么敢如此堂皇得派兵进大汗的后宫,他是怕骤然生变,防着多尔衮兄弟。   就这么过了一天,八月十二的清早,无悔再开门时,门外侍卫已不见,但院里的太监   侍女竟全是陌生面孔,没一个认识的。   一个领头太监上前给无悔打了个千儿,道:“姑娘,已安排好了一处清静院子,这两天先委屈姑娘住在那里,这里——”   “这里怎么了?不能住了?”无悔问。   “是,这里,等会儿恐怕会来很多人,很吵,姑娘还是离开的好。”他回答。   无悔低头想了想,她知道这里一会儿会发生什么事,虽然眼不见为净,可如果自己就这么躲开了,未免也太——   “不去不行吗?是贝勒爷让你安排的吧?”无悔索性挑明了说。   那太监抬头看了眼无悔,面无表情得回道:“姑娘恐怕还不知道,大汗昨日薨了。就在离沈阳不到四十里的瑷鸡堡。四大贝勒及各旗主贝勒已连夜扶大汗灵柩赶回了沈阳。按大汗生前谕示的‘大汗共推’之说,代善、阿敏、莽古尔泰三大贝勒共推四贝勒为新汗王,今日寅时已由大贝勒宣布了。另外,卯时,大贝勒宣大汗遗诏,令大妃殉葬。等一会儿,大妃要回这里盛妆打扮,并与阿哥们告别。上头有命,除必要几个人外,其余人等必须离开,不得打扰大妃。姑娘,请移步吧,老奴奉劝您一句话——知道的越少,对您越好。这种事,别人拍着马也要逃得远远的,看见也装没看见,哪里还有往上凑的?别辜负了上头对姑娘的照顾。”   无悔听到太监前面的话,并不吃惊,但她还是想留下来,虽然她也怕,怕看这种人间惨剧,但一想到昨日多尔衮的笑脸,想到多铎痞痞的神情,心就很痛,在这种时刻,至少有个人,能安慰一下多尔衮、多铎。可还没等无悔再说话,那领头太监早已一挥手,几名太监侍女拥着无悔,不容她有任何迟缓,开了院门就走,无悔被簇拥着,这几个人直怕她再犹豫,几乎要推着她走了。她一出门才发现,原来这院子早被数百个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围得如铁桶一般。看到他们出来,早让开一条路放行。   无悔最后只来得及回头看了一眼那个院门,她知道,自己再也没机会回来了。这里,将随着阿巴亥的殉葬,而永远得废弃。    ☆、三十五 覆地   这个院落不大,但十分干净,无悔怀疑自己是不是以后都要被困在这里的,因为从早上进来,到现在已是傍晚,除了送饭的人,她谁也见不到,彻底与外界隔绝了。院门外站着两个侍卫,想出去是不可能的了。   大妃阿巴亥,此时早已去了吧?她可以在黄泉与丈夫相见了,乍听起来,这似乎是给予一个妃子的最高荣誉了,能追随英明汗与地下,是何等尊崇的归宿!可只要是个人就能想到,她会有多么不甘心。多尔衮,多铎,甚至已成年的阿济格,这三兄弟现在在做什么?抱头痛哭?不,应该不会了,他们毕竟不是寻常人,即使是年纪最小的多铎,也称得上是个男子汉了,眼下并不是哭个没完的时候,还有多少关乎他们三兄弟生死存亡的大事等着他们去面对,此时的眼泪是最没有用的,只能把眼泪咽到肚子里了。   皇太极,他似乎早料到无悔的想法,所以在所有事发生前,就把她隔离得远远的,不让她牵涉其中,甚至,不让她再见多尔衮。无悔想,在他们最需要人安慰时,自己却只能袖手旁观,多尔衮会不会怨她?在这个时代,身为女子,真是连“百无一用”的书生都不如啊!   ――――――――――――――――――――――――――――――――――――――――――――――――――――――――――――――――――――   无悔见到皇太极时,已是五天后了。   “这院子虽干净,可怎么空空的连棵树都没有?至少也该有几盆秋菊应景才是。这办事的人是怎么当的差?”已经是大金国汗王的皇太极负手立在院中,十分悠闲得说道:“罢了,所幸也在这里住不了几天了。”他说一句,绰奇躬身应一声,皇太极说完便一挥手,绰奇带着一群奴才躬身行礼,退步而出。从始至终,这些人的头也不曾抬起来过,更不敢四处乱看。   无悔看到绰奇敬畏恭顺、一脸肃然的样子,真有些想笑。以前,绰奇的脸上总是带着笑,即使在皇太极面前,趁着主子高兴,偶尔也敢嘻皮笑脸一回,可如今,他主子说话时,他怕是连大气也不敢喘一下了。无悔心中一声感叹,怪不得,人人想做皇帝,光是看到天下众生都臣服于脚下,便也值了。   居移气,养移体。自古以来,上位之人的帝王气派便不是与生俱来的,他所处的地位和环境才是关键。那是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周围人敬若神明般的态度培养出来的。当然,上位之人本身的气度和修养也很重要,也难怪有人被称为“天生的王者”,就   像眼前的皇太极,早在做贝勒时,就没人敢在他面前放肆,那种浑然天成的气势是其他贝勒根本不具备的。现在,他真的成为汗王了,那一身的容华与气度就更不用掩饰了。   “怎么?也不请我进屋里坐坐。”皇太极对无悔说话的态度依然如故,并没有丝毫改变。   无悔知道自己刚才又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完全走神了,她忽然想起自己居然没向他请安,眼前这位可是大金新一代大汗,可不敢开罪啊!   “奴婢给大汗请安,大汗吉祥!”无悔跪了下去,皇太极却抢先一步,一把将她扶起,边往屋里走边说:“上次你正儿八经得给我请安怕是在很久以前了吧?怎么看你跪着,这么别扭!以后只有我们时,不跪也罢。这些虚礼一闹,人都生分了。那么多人跪,也不缺你一个。”   “奴婢知道了。不知大汗来,有何事吩咐?”无悔心想,你不让跪,我求之不得。只是伴君如伴虎,今日你高兴了,不用我跪,哪天你不高兴了,一翻脸,治我个不敬之罪,我找谁说理去?哎!管他,膝盖能少受些苦是正经!   “我来看看你是不是在生着气呢,被困在这里,一定在心里骂过我上百遍了吧?”   “不,是上千遍。”无悔心里这样想,嘴上却道:“奴婢不敢。”   “这些天实在太忙,需要做的事太多,今日才能挤出时间来这里,怎么你见了我也没个高兴的样子?”皇太极认识无悔多年,自问也算很了解她,但有时还是看不透她,例如现在,从无悔脸上找不到丝毫的情绪波动,既不为老汗王突然去世而悲哀恐慌,也不为她的主子继承大统而欣喜若狂。要知道,这几天,在他府里和他周围,只要是他的人,都是一副奇怪的表情,是那种既想高兴得跳起来欢呼庆贺又顾忌到先汗去世而不能露出丁点儿笑脸的表情。每个自己人都忍得很辛苦,虽然现在实现的一切都是经过皇太极和手下多年谋略策划的,但一旦大功告成之时,多年心愿一朝得尝,怎不令人欢喜若狂!就连从不过问政事、端庄稳重的哲哲的眼中也含着喜气,只是在人前强自压制着,不敢显露出来。   “无悔,你难道没有什么想对我说的?”皇太极眼含柔情,问道。   其实从几天前到现在,无悔一直有个问题想问皇太极,虽然她知道不该问,但这个问题就堵在自己喉咙里,不吐不快。   “奴婢是有个问题想问大汗。”无悔缓缓抬头,直视皇太极问道: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不知大汗对此句有何感想?”无悔知道,自己不必说得太明白,皇太极知道她指的是什么。   皇太极脸上波澜不兴,注视着无悔,目光没有任何闪躲,他回答道:“一直以为你是从不问这些事的,没想到今日却破了例。”   “大汗要说奴婢是妇人之仁了?”   皇太极摇摇头,道:“妇人之仁未必不好,但要看用的时候。坦白说,我是绝不会容许一个后宫的女人在我大金兴风作浪,动摇朝纲。这与你说的什么‘一将功成万骨枯’没关系。即便不是我,换了四大贝勒中的任何一个,也都会那么做的。这不是私人恩怨,是为了江山社稷。”   皇太极见无悔低头沉思不说话,又道;“自己的路是自己走出来的。阿巴亥自负机智,又生了三个能干受宠的儿子,怎么可能让她臣服于我,心甘情愿得老死在后宫。你可知道,早在好几年前,她就在悄悄笼络当权之人。她曾多次派人给大贝勒送吃送喝,巴结笼络之心明显不过。先汗知道了,无非是发一顿脾气,冷落她几个月,但最终还是不了了之。先汗老了,没有心力再追究这些事了,阿巴亥正是仗着先汗老了,自己还算年轻,拼命四处钻营,想把她儿子拱上汗位。我大金建立之日尚短,根基不实,前有明朝对峙,后有蒙古诸部窥视,若让一个未立寸功的半大孩子做大汗,我们四大贝勒,八旗各部,王公大将,哪个会服?到时必将引出内乱,后果不堪设想。阿巴亥,女人见识,一己私心,只想着争权,怎么会有这等远见?所以,她必须死,她若不死,她的儿子便不会死心臣服。我不想做出骨肉相残的事来,所以只有牺牲她了。”   无悔听着皇太极一番侃侃而谈,自问没有可以反驳的。也许,自己这点“妇人之仁”用在这种时候,这个年代,确实是多余的。   “多尔衮和多铎——”无悔犹豫着该怎么问。   “你不必担心,他们都是男人了,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无悔,你就不关心一下你自己的事吗?”皇太极盯着她问。   “我?”无悔想了想,道:“也没什么可想,我的一切,不是早由人定好了吗?只是住在这里也委实气闷,不知大汗在汗宫建成前,是仍住在四贝勒府还是——”   “你、想回去吗?”皇太极一字字得问无悔这个问题,皇太极这样问的意思并不是怕她不愿回去,这个“回去”,意味着她终于点头,答应做他的女人。   >  无悔愣了愣,渐渐明白他的意思,没想到皇太极大事初定就迫不急待得来问她了,看来真的是等得久了。只是,很多事,她骗不了自己,也不愿骗别人。无悔慢慢低下头,不言语。   皇太极并没有告诉无悔,他已经下命令让多尔衮、多铎自立门户,开牙立府了,做为新汗的赏赐,也为了表示对他们的安抚和优宠,皇太极赏给他们的府第十分豪华,完全配得上他们的身份。但没想到的是,昨天,多尔衮竟对他说,想要领走无悔。皇太极没想到在如今这种情境之下,多尔衮居然还惦记着无悔,他当然不能答应。但同时,他也想到,究竟该怎么安置无悔。他不想让她不快乐,想尽量顺着她的心意,她想怎么样都成,除了离开他。   看到无悔的表情,皇太极便明白了几分,心里虽很失落,但脸上仍是不动声色,他很自然得说道:“你若不喜欢原来的地方,也可以留下来,若嫌这院子太闷,换到前边住便是了。反正我日常临朝听奏,处理国事都要在这大衙门,你随侍左右,倒方便。无悔,你知道,我总是随着你的心的,从未强迫过你。”   大金初立,很多礼仪典制都不完备,目前皇太极还没有正式举行继位大典,而汗宫尚未建成,在这之前,住在哪里只凭他一句话就行了。他家眷仆役众多,搬来搬去甚为麻烦,下面的臣工都建议他索性留在原府不动,等明年举行大典后再搬进汗宫更好。彼时汗宫的很多地方虽仍在建造,但至少是可以住人了。   “奴婢深知大汗对奴婢的恩泽,心里也是十分感激的。只是奴婢天生愚顽,很多事,若是脑子里想不通就无法去做,请大汗宽恕。”   “我早说过,对你,我是极有耐心的,你想不通,我就等你想通。或许一切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我相信,倾心相求自会有回报。天意,也可以顺应于诚意。”皇太极十分从容得微笑,无悔的拒绝,他早有心理准备。他了解她,知道她这样一而再得拒绝,绝不是耍心机,搞欲擒故纵那一套把戏。她真的是那种不畏权势,不贪荣华的奇女子。放眼世间,这样的女子就像远山幽谷中遗世独立的仙葩,可遇而不可求。他觉得自己何其有幸,能遇到她,所以,只要她不离他而去,他便有一生的耐心等她点头。但是,如果有一天,她想离开他,那么,他决不会再犹豫,他会抢在所有人之前,将她纳入自己的怀抱。他皇太极爱的人,又岂容他人觊觎。    ☆、三十六 三国   无悔搬到了前院大衙门后的一排厢房里。这个位置处于前后院的交接处,以前原本是给来大衙门亶事的大臣们暂时休息用的,皇太极一声令下,这里就腾了出来,重新修整装饰一番后,成了给大汗小憩的地方,而无悔作为贴身侍女,自然拥有了其中一间房。至于现在已成为汗王大福晋的哲哲及其他女眷,则都未搬来,仍留在原府,等待明年正式入住汗宫。大多数时候,皇太极都是处理完国事后就回府去,偶尔晚了,也会留下来,每到这时,无悔就会觉得分外别扭,也许是自己多心,她总觉得周围那些奴才们看她的眼神都很怪,他们的目光中带着妒嫉,带着探究,甚至还带着敬慕。幸亏无悔极少在王公大臣们面前出现,不然还不知外面会怎样议论。   皇太极每日都很繁忙,真正空闲下来需要无悔侍候的时间其实并不多,无悔经常独自一人徜徉在后院的一座座空院或庭园中,人去楼空的庭院唯独景物依旧,先汗在世时的风光早已不见,那些后宫的主子早被另外找地方安置了,不管她们是否仍是青春靓丽,韶华灿烂,等待她们的只有孤独终老。   这些天,无悔哪里都游荡遍了,唯独一个院子不敢去,那里是自己曾生活过半年的地方,那里,曾有一位受尽恩宠,享尽荣华的女子,她曾在那里生活,也在那里结束了生命。那里,并不是无悔的伤心地,但无疑,它一定是三个少年的伤心地。   天气渐渐转凉,冬天很快便撵上秋天的脚跟,几乎没有耐心等秋天离开,便将寒风带到了沈阳。   努尔哈赤逝世的百日过后,已是真正的冬天了。一日,无悔见外面好不容易停了北风,太阳也很好,便穿得厚厚实实的,出门到花园来透透气,几天没出来,觉得空气分外新鲜,苍松也分外好看。   其实冬天若是不下雪,花园里实在也没什么好看,空荡荡的花园只有假山和亭子立在那里,少了点缀的花草,光秃秃得没有看头。   无悔无聊得用双手抱住亭柱,转了半圈,抬头细看亭子顶部描绘的图案,发现这一幅幅图案连起来,竟说的是《三国志》中的一段有名的故事——青梅煮酒论英雄。无悔奇怪,怎么自己以前竟没注意到这里的画。   顶上一共四幅画,色彩很鲜艳,画得十分生动。第一幅,画的是刘备独自一人弯着腰在浇水种菜,一付自得其乐,甘于平淡的样子。紧接着第二幅便是曹操与刘备煮酒对坐,持樽相对说话的情形,画中一株梅树上,梅子青青,煞是动人。   <   br>  第三幅描绘的是二人开怀畅饮,酒至半酣时,曹操一手自指,另一手指着刘备,笑说着什么,而刘备则是吃了一惊的样子,手中的匙箸掉落于地。此时画中的天空上正是乌云密布,一道闪电在乌云中显现着。无悔知道,这是曹操指着刘备和自己说:“今天下英雄,惟使君与操耳!”一句话说破刘备的凌云之志,惊得刘备掉落了匙箸,幸亏此时天上打雷,刘备机敏得借此掩饰了自己的失态。   第四幅则是故事的结尾,刘备从容得俯身拾匙箸,而曹操则仍很爽朗得笑着,脸上并无半点怀疑的神色。这最后一幅画的旁边还题着一首诗。   这首诗的字写得并不大,又不是端正的楷书,无悔仰头看了半天也没认全所有的字,这诗应该是三国这本书上有的,但偏偏无悔不爱读三国,只对其中几个人物和经典段落了解。这时只听亭外有人朗朗诵道:“勉从虎穴暂栖身,说破英雄惊杀人。巧借闻雷来掩饰,随机应变信如神。”   无悔回头一看,竟是许久未见的多尔衮。多尔衮身着暗色长袍马褂,披着一件天青色厚绸子披风,腰间没有任何饰物,他抱胸而立,也正看着她,嘴角噙着一丝微笑。一时之间,无悔竟不知说什么好,是该说些不咸不淡的客套话,还是不疼不痒的安慰之语?似乎这些都没必要说,相信多尔衮也根本不想听。只是无悔清楚得看到,十五岁的多尔衮在眉宇之间已完全没有了少年青涩的神情,取而代之的是沉稳、不露声色得成熟与从容。一夜之间,失去了疼爱自己的父母,一夜之间风云突变,天翻地覆,他似乎得到了很多,其实却是失去了一切。他不再是被父母疼爱的十四阿哥,更不再是最有希望继承汗位的天之骄子,他成了一个无依无靠,上有鲁莽兄长,下有懵懂幼弟的九贝勒,四周除了那些忌恨、幸灾乐祸的目光,还有新汗王无时无刻、无处不在的监视和考验。他现在每行一步,每说一句话,都应是三思而行,甚至如履薄冰的,只怕稍有差池,便会有无数现成的罪名压过来了。这样的多尔衮,又怎么可能不在一夜之间长大。   “有些日子不见九贝勒,奴婢还没恭喜您晋封为贝勒爷呢!”无悔搜肠刮肚,只找出这样一句话来。这还是第一次这样称呼多尔衮,真有些不习惯。努尔哈赤在世时,不仅有代善、阿敏、皇太极等四大贝勒,也有济尔哈朗等年纪较轻的四小贝勒,八人并称为大金八大贝勒,拥有议政的权利。皇太极被拥上汗位后,立刻晋封多尔衮为贝勒,序齿排行,多尔衮顺理成章得成为大金的第九位贝勒,所以从   此时开时,人们都称多尔衮为九贝勒、九爷。   多尔衮提提嘴角,算是用一个笑容应付了无悔的恭贺,脸上一丝喜气也看不到。无悔了解他的心情,也不再强装欢颜,只静静得陪多尔衮站着。过了一会儿,多尔衮的心情似乎回复了一些,对无悔道:“冷吗?怎么出来也不披件披风?”说着,解下自己的披风披在了无悔身上。虽比无悔年纪小,但此时他的一举一动却显得格外成熟。   无悔知他的性子,也不推辞,只轻轻道了声谢。抬头看见那四幅画,突然想起来,便问道:“刚才九爷诵的那首诗是《三国演义》里的吗?”   “《三国演义》?你看的是何时的刊本?书名这样短。我看的是明朝嘉靖年刊刻的《三国志通俗演义》,二十四卷的。此诗是‘青梅煮酒’这一回中赞刘备的。”   无悔暗地伸伸舌头,心想自己看的是电视剧那一版本的。她抬头再细看画上的诗句,对照刚才多尔衮朗诵的,此时也能认全了。无悔反复品味这四句诗,忽然觉得这诗中意味竟很符合多尔衮当下的处境。   “勉从虎穴暂栖身,说破英雄惊杀人。”多尔衮现在所处之境,不能说是虎穴,却也要步步为营,小心提防着四周的明枪暗箭。他现在只能韬光养晦,等待时机。然而无悔知道,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下,一个不到十五岁的少年却凭借自己的能力一步步取得皇太极的信任,一点点得掌握权力,从墨尔根戴青到大清摄政王,他拥立幼主,定鼎中原,称他一声“英雄”,绝不过分。而现在,在其他人眼里,他不过是个失去父母依靠的少年,若是此时有人说他将会成为英雄,恐怕真的要“惊杀人”了。   “想什么呢?”多尔衮问。   “哦,嗯,奴婢在想‘英雄’二字,刘备到底算不算英雄?不知为什么,一直不太喜欢他。”无悔回道。   多尔衮含笑看着眼前这位总是在天马行空想事情的女子,这种事,一般的女子会想吗?他问道:“为什么不喜欢他。”   无悔想了想,扳着手指头道:“第一,我不喜欢他总是走到哪里就声称自己是中山靖王刘胜的后代,所谓汉室宗亲。据说,很多人都很怀疑这种说法呢!有人说他冒认宗亲,是为了师出有名,打着‘复兴汉室’的招牌,使更多人为他卖命。”无悔说到这儿,突然想到多尔衮的高贵出身和现在的处境,马上抬头看他的反应,却不想,多尔衮没表现出丝毫不快,只是含笑示意她继续说。   无悔松口气,继续扳下第二根指头道:“第二,我不喜欢他动不动就哭,不论他的哭是真情流露还是一种手段,都让人难以喜欢。哭来的诸葛亮,哭来的荆州,哭来的江山。总觉得他的哭和真情流露没多大关系,在那种草莽乱世,那样有野心的男人,他的哭多半是为了收买人心吧!反正打死我都不信他是真的爱哭。”   “第三,他没有文采,也就是说,在这一点上,他完全没有个人的魅力与个性。而曹操就正相反,曹操的诗流传百世,可被后人誉为文学家呢!”   多尔衮听无悔说完,笑着摇摇头,又点点头道:“你说得也有一定道理,只是其中一些想法未免浅了些。刘备自有他过人之处,否则江山又岂是能哭来的?但曹操将他与自己并称为英雄,我倒觉得刘备比不上曹操。许劭评曹操为‘治世之能臣,乱世之奸雄’,只这一句话,便道出了曹操的能力,在治世是安邦治国之臣,在乱世是独霸一方之首。陈寿的《三国志》赞他为‘非常之人,超世之杰矣。’男人大丈夫,在人世走这一趟,就应该像曹操那样,做出一番惊天伟业来,至于是非功过,自留与后人评说罢!正所谓‘惟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无悔听了,也暗自点头,原来多尔衮如此推崇曹操,并不像大多数世人那样,看了罗贯中的版本后,只知道拥刘反曹。   “好久没有聊得如此高兴了。无悔,我要谢谢你。好像只有在你身边,与你聊天时,才会真正开心轻松起来。”多尔衮看着无悔,目光湛然有神。   无悔并不知道多尔衮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笑过了,但她听到他这样感谢自己,倒有些不好意思。自己什么都不能为他做,只是眼睁睁做了一个旁观者,倒头来,还得到多尔衮真诚的感谢,令人汗颜。   正思量该怎么回答,忽听多尔衮轻呼:“咦?怎么是他?今天倒巧。”无悔抬头顺着多尔衮的目光向远处看,原来竟是豪格自远处走来,他也看到了多尔衮无悔,正要加快脚步,却不料此时又从身后远处跑上来一个奴才,赶在豪格身侧,给豪格跪下请安,只见豪格停下脚步问了句什么,那奴才站起来垂头回着话,似是在禀报着什么事。   这边多尔衮轻轻一掸袖子,若无其事得对无悔道:“罢了,本来还有几句话想问你,只得再等机会。我先走了。”   “九贝勒不等等豪格贝勒吗?”无悔没想到多尔衮竟是连与豪格打照面都不愿意。这种作风完全不像以前的   多尔衮,以前的他,心中的想法是不会轻易表露出来的,即使他以前就与豪格不对盘,但在表面上却大都能维持风度。可今日却一反常态,竟要躲避开。   “间天得在朝堂上见,难道还见不够?私下里能免就免吧。哼,你以为他就愿意见我?”多尔衮眼中竟闪着森然的光芒,嘴唇也紧紧抿着。如今的他,虽更成熟、喜怒不形于色,但无悔却分明从他眼中看到了仇恨。   多尔衮是绝不敢用这种眼光看皇太极的,但对于豪格,他却并没放在眼中。    ☆、三十七 散心   那小奴才终于禀完了事,豪格走到无悔面前时,多尔衮已走远了,豪格见他向另一个角门走去,片刻便不见人影了。   “十四叔躲的倒快。也好,见了面也没话说。”豪格说着,眼睛便定在无悔身上的披风不动了。   无悔见他这样,才反应过来,刚才竟忘了把披风还给多尔衮,她见豪格脸色不善,那黑沉沉的眸子盯在披风上,倒像要把披风烧出个洞来。无悔连忙道:“方才竟疏忽了,忘了还给九爷。”说着,便要解下披风,豪格却拦住无悔,道:“何必!没了这披风,你站在这里久了,我也不放心。不管是谁的,你披着就是了。他向四周望望,接着道:“总站着也不好,走动走动倒暖和。”   说着,便当先迈步向前走,无悔只得紧走几步跟上。两个慢慢走着,豪格若有所思,过了一会儿才说道:“十四叔对别人总是一副高不可攀的冷峻模样,倒是独独对你,竟有几分——”他忽然住口,看了无悔一眼,转变话题道:“自那日四大贝勒宣布大汗遗命,令大妃殉葬后,他表面上虽没说什么,心里怎么想的,谁也能猜出几分来。总之,这仇,算是结下了。”   无悔点点头,她当然了解多尔衮心里有多恨,而且她只要一想到将来的一天,多尔衮会把那积压多年的宿怨报在豪格身上时,心里就揪着疼,从认识了解豪格的那天起,这种担心就一直存在,并且随着时间的推移而与日俱增。无论如何,不管她平时再淡定再旁观者清,也做不到看着豪格被多尔衮陷构,被他打压至死。无悔想,即使到那时,自己只有微薄之力,也要尽全力帮豪格。就算是螳臂挡车,以卵击石,就算是枉做篡改历史的小人也在所不惜。也许,到最后还是无法捍动历史的注定,但至少自己尽力了,无悔。只是,要命的是,她不知道自己到那时会是一种什么样的身份,够不够资格、有没有能力帮助豪格。   “无悔,这些日子你还好吗?平日我到父汗那里亶事,也很少见到你。今日好容易有点空闲,听人说你总在后院里散步,我特地来看看。”豪格一直以为等他阿玛一做大汗,无悔必会被纳入后宫,但没想到无悔仍然如此坚持,依旧只做了奴婢,这对他来说,就好比一个被判极刑的囚徒,突然听说今年秋后不问斩了,还能再多活一年,让其在开心庆幸之余,又担着心,毕竟,除非法外开恩或遇到大赦天下,这一刀是迟早的,现下不过是在拖日子而已。但是,豪格现在也不愿想那么多了,只顾眼下,能多和无悔相处一会儿也是好的。   <   br>  无悔见豪格言谈之间,比上次见面时有精神得多,还以为他是因自己父亲继承汗位,现下正是春风得意的时节,所以神清气爽,心里也替他多了几分开心。   “我有什么不好?除了每日做些份内的事外,就是闲着,只差头上长草了。”无悔微笑回道。   豪格眉眼带笑,说道:“偏你有这些怪话。闲着总比累着好,像我,一年到头就没几天空闲,不是在大营练兵就是出征打仗,就算留在家里也是忙着大大小小事情,尤其是最近这段日子,几乎连喘气的时间都没有了。”   “我可与你不一样,你虽忙碌,但总是能走出去,见识外面的广阔天地,而我,就像一只家养的小鸟,只能从笼子里向外看。笼里笼外,一步之遥,却也许是我这一生都跨不出去的。”无悔叹惜道。这些话虽说得有些伤感,但无悔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哀戚的表情,反而含着一种豁达与淡定。有些事,既然是现实,就要面对,整日自怜自哀也无济于事。   豪格听了无悔的话有些难受,无悔曾说她愿做他的一盏小灯,用微不足道的光芒为他照亮前面的坎坷,但其实,她自己的未来也并不明朗,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的,豪格本来还想找话安慰她几句,却见她并无伤心的意思,便觉得那种安慰人的空话不说也罢,便道:“无悔,自那日听了你一番话,我便决心不再徒然自哀,只往前看,怎么你倒说起这些话来?想出去看看还不容易,等天转暖了,想个办法带你出去打猎去。”   无悔想起以前豪格带她出去打猎,那时豪格还是个青涩少年呢!但那飞扬的笑脸和飒爽英姿却令她无法忘记。如今他已是勇冠三军之将,猎场上的风采必定更胜从前。想到这儿,无悔都有些迫不及待,等不到春暖花开了。   晚上,皇太极因要听几个大臣的禀奏耽搁了时辰,用过膳食后便吩咐不回府,留在这里过夜。   无悔正铺展着被褥,皇太极已洗漱毕走进来,无悔赶快铺好,只等皇太极坐在床沿,伺候他脱下鞋子就寝。皇太极看了无悔一眼,并不急于躺下,道:“你去外面跟绰奇说,把书房案上的几本未批的折子拿来,我还要再看看。” 接着又补充道:“叫绰奇把折子交给你便是了,他不必进来。”   无悔了解皇太极一向勤勉,有时甚至勤勉得过了头,到了废寝忘食得地步,她领命出去,在外面有好一会儿,才磨蹭着拿折子进来,只见皇太极已经躺在床上睡着了,被子压在腿下,显然是并不打算睡   下,却因太过困倦,在不知不觉间睡着了。   无悔轻手轻脚将折子放下,走过去极慢得抽出压在他腿下的被子,轻轻为他盖上,此时屋中一片静谧,无悔目光在皇太极脸上略停顿了片刻,只觉眼前这个睡梦中的男人,沉静的睡颜看起来再也没有一国之君的威严,反多了几分亲和。   明日一觉醒来,他发觉自己竟如此没有自控能力,竟就这么睡了过去,不知又会是什么表情。无悔只盼皇太极就这样一夜好眠,然后等着明日看他醒来后的反应。这样一个事必躬亲的人,拿大俗话来说,就是“爱操心的命”,若真天天看折批复到深夜,身体就垮了。   第二日清早,果然如无悔所料,皇太极一觉醒来,对自己竟然连折子都没等到就睡着的事觉得匪夷所思,他狐疑得看看了无悔,道:“我记得昨晚洗漱前,还特意让绰奇沏了浓茶,提提神,准备多看几本折子再睡的,怎么反倒比平时还不如?”   无悔坦然回看着皇太极,道:“奴婢不知。想是大汗过于劳累了,喝茶也不管用。”   皇太极摇摇头,又看了看一旁束手而立一脸无辜像的绰奇,皱皱眉没再说话,径直往书房去了。   绰奇快步走上前,对无悔笑道:“好姑娘,多谢你。刚才我都紧张得手心冒汗了。咱们大福晋担心大汗不顾惜身体,才想出如此下策,难得您又肯帮我的忙,昨天才成功了。大福晋说,大汗每次歇在这里,总要阅折批复到极晚,太耗心神,而妻妾们又没一个在身边,竟无人劝阻。所以以后若是大汗歇在这里,临就寝前就给大汗奉上这种安神的茶。这种茶的口感与普通的茶十分相近,大汗整日把心思铺在国事上,根本不会注意。”   无悔摇摇头,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没看见。你们胆子也太肥了,细究起来,这可是大罪。虽是为了大汗好,但上位之人最忌讳得就是这个,你仔细着些吧。”   “姑娘嘴上虽这样说,但我知道姑娘心里也是心疼担忧大汗的,此事姑娘只当不知道。我绰奇一直是唯大汗之命是从,除大汗之外,我不会真正听命于任何人,但此事不同,大福晋确实是为大汗好,我也豁出去了。”绰奇的忠心无悔是知道的,她也不能说什么,好在皇太极在这里歇晚的次数并不多,这不过是一时的权宜之计。等明年搬进汗宫,一切走上正轨,到时自有一众妻妾在他身边盯着,劝着,也就不必再用此法了。   只是通过此事,无悔倒看出哲哲对皇   太极确实是真心关爱,不然也不会冒此大不韪,出此下策。另外,也见识了哲哲的手段非常,深藏不露——不愧是将来的中宫大福晋。   傍晚时,皇太极见到无悔端茶点走进来,便道:“昨天本来还有几句话问你,却不知不觉睡着了。”   “大汗请问。”无悔道。   “昨日白天时,我几乎没见到你,去哪了?”皇太极看着无悔问。   “回大汗,奴婢到后院闲走走。奴婢耽误什么事了吗?”无悔当然知道这里的每一寸地都属于皇太极,谁也别想逃脱他的眼睛,所以尽量据实以告。   “没有,只是,在书案前忙碌时,好几次抬头寻你,竟不见,心里总觉得空,像少了什么。只你一个人散步吗?”皇太极终于问到了正题。   “遇到了九贝勒和豪格贝勒,与他们谈了几句。”   皇太极笑了笑,放下手中朱笔,走到无悔面前道:“平日里太忙,没时间同你多说话,你闷了?”   无悔微微后退一步,想摇头,一转念,便点点头道:“奴婢要做的事情并不多,是有些空闲。大汗为国日理万机,不必为奴婢分神。”   “不为你分神,又能为谁分神?”皇太极执起无悔一只白晰素手,柔声道:“我还担心若只顾国事,冷落了你,你又要像昨天那样,一天不见人影,去和别人聊天了。你若闷了,与我说便是。想做什么?不然,带你出去走走?”   虽然真的很想到外面散心,呼吸自由的空气,但她看看书案上成堆的奏章文书还有外面等着单独召见的臣工,摇摇头道:“奴婢知道大汗辛劳,不敢再烦大汗,若大汗允许,奴婢想自己出去走走。”   皇太极没立刻说话,略沉吟了一下,道:“也好,明日派几个人跟着你去。”   无悔失笑,在大金汗王脚下,太平繁华的沈阳城里随便逛逛,居然还用派人跟着!可她还是点点头应了,在皇太极的决定面前,谁也没有反驳的份儿。   沈阳,地处浑河之北,古人以“山北为阴,水北为阳”,故称之为沈阳。这沈阳算是一座古城,建城的历史可以追溯到西汉,但一直到努尔哈赤迁都之前,这里还只是一座规模不大的土城。   无悔听人传,努尔哈赤迁来沈阳,主要是认为沈阳在浑河之阳,上通辽河,辽河又通大海,可谓是一块“风水宝地”。 历来帝王建都建城,风水都是放在首   位的。   但皇太极也曾对她讲过,先汗迁都沈阳,更主要的目的是出于战略上的考虑。首先,沈阳乃四通八达之处,其地理位置对大金非常有利,北征蒙古,西征明朝,南征朝鲜,进退自如。其次,原先的都城辽阳城,在被大金夺取之前,曾是明朝边垂重镇,受明朝管辖多年,汉人、汉文化已根深蒂固,自大金定都辽阳后,女真人与汉人的矛盾冲突日益严重,这使努尔哈赤很是头痛。而沈阳当时还只是个中等城市,人口少,管辖容易,迁都至此也可以避免矛盾的激化。   无悔一身汉家女子衣裙,带着几个身着便装的侍卫走在沈阳的街上,看着黄土铺成的街道两旁,林立的店铺一家连着一家,酒楼,客栈,当铺,银楼,杂货铺等等各种行当竟都有。无悔信步走入一间绸缎庄,发现这里的绸缎花样色彩都不错,她随手摸了摸摆在柜台上的布匹,立刻便有侍卫上来躬身询问是不是想买,店家见她容貌绝美,又如此排场,早陪着笑在一边侍候着了。无悔摇摇头,示意自己并不打算买什么,只是看看。   掌柜的见她并没购买的意思,也不怠慢,反而殷勤留她歇歇脚喝盏茶再走。无悔见这店家言谈颇为大方,不买他货物还如此有礼,一时来了兴趣,便真的坐下,喝起茶来。那几个侍卫也不敢多嘴,只得静静退到门外候着。   “掌柜的,这沈阳城自成为都城后,变化很大吧?”无悔闲问道。   那掌柜五十多岁,十分健谈,话语滔滔不绝,可谓“问一答十”,他说道:“可不是,姑娘看这条街,原来虽也有此店面,可怎么能与现在相比。如今沈阳城是大金都城,就好比飞上枝头当凤凰,身份不同,今非昔比了!凡大金子民,谁不愿到这里来!贵人脚下,太平安宁,三教九流云集,商贾自然也都跟着来挣钱了。老汉本来在辽阳开店的,自先汗迁都至此后,也跟着来了。这里往后,必定非同一般呀!商人嘛,无利不起早,哪里有好光景就往哪里走。既然贵人们都说这沈阳风水好,我们这些讨生活的小百姓自然也想沾沾光了。”   “掌柜的倒是很有眼光,将来必定财源滚滚。”无悔赞他一句。那掌柜的闻言乐不可支,这么美的女子称赞自己,是男人哪有不高兴的。   “不敢当不敢当,谢姑娘吉言。” 掌柜的笑得合不拢嘴,他见无悔品貌极佳,气质如兰似玉,却难得无骄娇二气,心中大为赞赏,便道:“姑娘不常逛街吧?可知哪里有新鲜好玩的?”   无悔   放下茶盏,道:“正要请问您,可有什么有趣的地方值得走走。”   “如今老百姓们最想看的地方当然是新建的汗王宫了,虽不能进去,但就是在外面,离的远远得望一望也乐意。不过老汉见姑娘气度非常,必是见过世面的,就不必去了。除此之外,说实话,这沈阳城历史虽久,之前却并没有大人物在此定居,所以城里实是没什么可看。倒是城外有几处不错的风景。比如城外南边的浑水河,东北方的棋盘山,辉山,无论冬夏,景色都是不错的。”   无悔笑着摇头,道:“这么冷的天,我不愿走远,只在城里走走就好。也不必非得是名胜,只要有趣便好,出来本就是为散心。”   “如此,让我想想。”这掌柜的想起前边不远有个常年摆摊算卦占卜的老先生,人称白半仙,他的难得处就在于算命直言不讳、铁口金言。卜卦很灵验,在沈阳城里大小也算个名人,尤其是大姑娘小媳妇们,总爱找他算算姻缘、生育。他想,这位姑娘一定也愿意找白半仙算算,没出嫁的女子,谁会不关心自己的归宿呢?   掌柜的跟无悔一说,无悔便觉得也可以去看看,穿越来此,她几乎可以预知所有那些大人物的命运,却偏偏无法知道自己的将来,虽然并不很信占卜算命,但听听也是好的,权当解闷吧。    ☆、三十八 算命   无悔走出绸缎庄,继续慢慢往前逛,几个侍卫连忙紧跟在后面。两旁来往的百姓见到这样一个容光照人、气质高雅的年轻女子,不坐马车只徒步而行,后边还跟着几个人高马大的精悍男子,无不为之侧目,甚至有路边摆摊的小贩们开始窃窃私语,猜测她的身份。   “你们离我稍远一些,别跟得这么紧。看看行人都是什么眼神,你们这样,太引人注目了。”无悔回头吩咐了,也不等侍卫回答,便紧走几步,同他们拉开距离。侍卫们虽不放心,也不敢违逆,只得拉开距离,远远缀在她后面。   走不多远,便看到路边太阳地下有一个卦摊,边上树着一面太极八卦图,一桌两椅,一个五十岁开外的男子坐在桌后,正专心看着一本书。由于天冷,那人时不时跺跺脚,搓搓手,饶是如此,他也舍不得放下书,站起来活动活动。   无悔正要过去,却被人从身后拉住了胳膊。   “要算什么?这样有兴致。”——含着笑略带低沉的声音。   “豪格!”无悔惊喜得看他,豪格笑着与她对视,眼中全是喜悦与宠爱。   “我从大汗那里议完事出来,跟奴才们打听你,才知道你出门了,赶到街上找了一会儿不见你,正寻思时,却看你从绸缎庄走出来,便跟着你了。你刚才一直盯着那卦摊看,是想算什么?算姻缘?”豪格刚才一直担心找不到无悔,白白错过这难得的单独相处的机会,他穿梭在来来往往的行人中,焦急得寻找那个于茫茫人海中也能一眼认定的倩影,可找了半天竟全无踪影,他放慢脚步,最后停在大街中央,全不顾来往车马,只向着周围看,忽然,仿佛有所感应般,他猛得回头,看向那个绸缎庄,只见一人正从店内走出,举步婀娜,秀曼都雅,正是他心心念念的无悔。豪格的脑中瞬间闪出了那句“众里寻她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一颗心全牵在了那人身上。   “怎么这样冷的天,竟出汗了!”无悔见豪格额头有汗,惊讶得问。   豪格笑了笑,随意用袖子一抹,道:“穿得厚了,走几步路便出汗。”   远远跟在后面的那几个侍卫早看清是豪格贝勒爷,大街上不便行礼,也就没上前打扰,仍旧跟着两人。   两人走到算卦人面前,无悔坐下,豪格站在她身侧,旁边的小贩们见这两人中男的俊美不凡,女的绝秀雅逸,年龄相仿,神态亲密,都猜测这二人一定是特别的关系。算卦先生倒是不为所动,只淡淡得向二位点头示意,问道:“请问这位姑娘要算什么?”   无悔笑道:“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算的,也不必占卜算八字,只看看手相吧,请先生知无不言,言无   不尽,我并没什么忌讳的。”   先生望了无悔一眼,点点头道:“闻言便知姑娘是极通透的人了。相由心生,算什么也比不过看手相、面相。不瞒二位,在下看相是颇有几分口碑的。”   无悔伸出一只手,豪格在一旁轻轻敲了一下她的手背,无耐得道:“笨,伸右手。”   无悔冲他一笑,换手道:“可见我是从没算过的,竟连这个也忘了。”   算命先生看了豪格一眼,又对无悔道:“这算命之事依在下之见,是绝不宜多的,但姑娘从没算过,倒是少见。在下今日倒要认真为您看看。”算命先生说着,便细细看起无悔的手相来。   片刻后,豪格见他瞧得仔细,便道:“先生若是算得好,少不得要好好谢你。”   算命先生收回目光,拈着胡子道:“但凭公子赏赐,多少在下并不敢争。”   无悔收回手,问道:“请先生说说吧,我的命怎么样。”   那先生郑重道:“此时若不是在大街上,恐引人注目,在下实应先向姑娘行个大礼才是。”   “此话怎讲?”豪格只觉自己的心“砰砰”急跳。   “从手相和姑娘的面相上来看,姑娘一生的命运际遇非常人所比,曲折起落令人惊异,姑娘手相上的很多纹路连在下也理不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从手相的八大丘上可看出——”那先生微微压低声音,道:“姑娘将来,贵不可言。”   “贵、不、可、言”。豪格一字一顿得轻轻重复着这四个字,目光直直落在无悔身上,心里又一次翻腾着苦涩,连算命的都这么说,难道,这就是注定的命么?连一丝幻想也不给他。   无悔听到“贵不可言”这四字时,先是一怔,随后看到豪格脸色苍白得呆立着,了解他此时心中所想,便很恨这四个字,但随之想到,俗语说‘信则灵,不信则不灵’。何必为了算命人的一句话认真。   “先生刚才说我手相上的一些纹路连你也理不清,这是何意?”无悔岔开话问。   那算命先生沉吟片刻,道:“实不相瞒,以姑娘的面相来看,姑娘绝对当得起‘贵不可言’这四字,但姑娘手相上的五大线纹却——”   “方才有人介绍先生算命时很少用似是而非的江湖套语,也从不留一点隐语活话,可谓艺高人胆大。我已说过,没什么忌讳,请直说无妨。”   “是,如此在下就直说了,有冲撞之处请姑娘海涵。依在下的掐算,姑娘的手相确实是起落很大,虽富贵以极,但却有心疾与身疾相伴,恐这富贵不能、不能长久,正所谓富贵如浮云啊!这些都能从主运势的命运纹、主情感的地纹和主生命的天纹看的出来。但有一点请姑娘放心,姑   娘是有福的,这‘福’绝不仅仅意味着富贵权势,平安,长寿也是福,正所谓‘福泽绵长’,一辈子的福气比一时的富贵要强得多,有些东西不过是身外之物啊!”   “先生的话十分有理。”无悔很赞赏这算命先生说的话,市井之中藏龙卧虎,竟有这样见识不凡的人。   “等一下,你刚才说有心疾与身疾相伴,是何意?”豪格已不像刚才那样失魂落魄,当他听到无悔将有疾病时,才真急了。   “这也是从姑娘的手相上看出来的,心疾,心病也,在下不说,姑娘自己的心自己最清楚。至于身疾,却是从那日积月累的心疾中得来的,所以,在下劝姑娘,今后不论遇到什么难过的事,都想开些。”   豪格不解,还要再追问,那算命先生道:“请莫再追问在下,在下该说的能说的都已说了,在下的道行也只能到此了。这位姑娘通透世情,颇具慧根,是以很多事不用在下多说。”   无悔笑着站起来,道:“多谢先生。无论将来如何,我只一步步走眼前的路便是。”   豪格见无悔如此洒脱,便也不再追根究底,随手掏出一锭成色十足的银子放在桌上,道:“如此,多谢先生。”   那先生见着这一锭大银,脸上并无喜出望外的神情,见惯了般得微微点头,波澜不兴。   无悔与豪格离开卦摊,并肩走着,无悔道:“这位算命先生也算是市井中的奇人了,像是见过些世面的。”   “奇人不奇人我倒不关心,我只愿他说的那些话,好的灵坏的不灵。”豪格微皱眉道。   无悔嫣然一笑,道:“如此孩子气的话也能说出来。好的灵坏的不灵,世上的事若都随了自己心意,那还要佛祖做什么?”   豪格舒展眉头,也一笑道:“说起佛祖,我倒想起这样一句话——求人不如求己。”   “正是,算命亦如此理。”无悔道。   “你须何时回去?大汗可曾吩咐?”豪格问。   “倒没有说,我想,天黑之前回去便可以吧,既然出来了,索性痛快玩一整天再回去。”无悔道。   “如此,此时已近正午,你饿吗?”   “也不甚饿,怎么,贝勒爷要请我吃酒宴?”无悔笑问。   豪格摇头道:“何必去那些酒楼听嘈杂之声,你若不甚饿,还能等得,我便领你去城外自己的庄子里,既吃得好,又安静。可行派人快马至庄上,让他们先预备好,咱们乘马车过去。”   无悔倒是没想到豪格会有这种提议,一时有些踌躇。皇太极只说让她出来走走,可没说让她出城,更何况还有豪格相伴。虽然她并不怕皇太极,但也要为豪格着想一下,他们俩现在是父子更是君臣,若   因她把关系弄僵,使豪格失去君父的心,那岂非她的罪过?无悔最不愿看到的就是豪格因她而为难。   “虽不很饿,但走了这半日,也觉得有些累了,马车里颠簸也够受的,不想再出城。况且庄子离城也有些距离,来回把时间都费在路上,倒不如寻个清静少人的小酒馆,饭菜好坏倒不重要,我出来也不是为吃喝的。”   因深知豪格的性情,无悔不敢说出真正的原因,只能这样推辞。   豪格并没多想,听到无悔说累,连忙道:“瞧我,怎么忘了这个!前面巷子里有个小酒馆,不大却还干净,我闲暇时去过两次,虽饭菜一般,酒却不错,就去那里吧,也清静些。”   无悔眸波微转,含笑点头,豪格一招手,早有侍卫跑上来听令。豪格离开无悔向前走了几步,低声吩咐了那侍卫几句,侍卫领命去了。   作者有话要说:很弱得问一句,读文的亲里有会贴图的吗?就是在文案的位置贴封面,或者做链接,我按照晋江贴图的教程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郁闷至死啊,我咋这么笨呢?有谁能帮我,举手!最好是等我有了封面以后,直接能帮我贴上去的,省了我的事了.呵呵 ☆、三十九 酒歌   “这小酒馆还真是清静呀!”坐在小酒馆中,无悔向四周打量,末了白了豪格一眼,道:“不是说‘酒香不怕巷子深’么?怎么这酒馆里除了我们,竟没有其他客人?现在可正是吃饭的时辰啊。”   豪格略微有些尴尬得看了无悔一眼,将伙计端上来的下酒小菜向无悔那边推了推,道:“知道瞒不过你的眼睛,是我让人先过来清了清场。我只是想安静得和你说说话。你放心,今日店家的一切损失都算我的。”   无悔无奈得笑了笑,也好, “偷得浮生半日闲”,这样独处的时光,于两人都是极难求的。   满州人生性豪放,又生长在天高地阔的白山黑水间,都是极擅饮的,无悔穿来这里几年,早看惯了男人们的豪饮。   豪格为无悔和自己都斟满了酒,无悔闻了闻,道:“酒香四溢,是什么酒?   “你从江南到关外也五六年了吧?竟连这种酒也不识得?”豪格故意卖关子。   无悔瞪他一眼,道:“我又不饮酒,平日只知酒是辣的,哪里能分辨出来是哪一种酒。”   “哈哈,你呀!”豪格爽朗得笑道:“酒分很多种,单从香味上来分就有清香、浓香、酱香、米香等等,你先仔细看看这酒的颜色,再尝尝它的口味,试着品品。”   无悔端起酒杯细看了看,道:“酒色十分清亮透明。”说罢抿了一小口,酒入口,先只觉辛辣却并不浓烈,后又有无穷的余香在口中徘徊不去。   豪格夹了一片酱牛肉递到无悔嘴边,无悔看他一眼,示意他把肉放在自己碗里,但豪格却像没看见般,执意举着筷子等她张嘴,僵持片刻,无悔无法,只得张嘴吃了下去。   “说说,有什么感觉,你可别跟我说只有辣味。”豪格心情大好,言语越来越轻松,俊逸的脸庞焕发着光彩。   无悔再次白他一眼,道:“我尝此酒,入口绵软清爽,味醇而有余香,回味悠长。”   “说得好!”豪格轻击桌面,道:“这酒正是如此。告诉你,这是红高粱酒。”   “这就是红高粱酒!”无悔睁大眼睛,一双如烟如水的眼眸只顾盯着那杯中酒出神,全没看见豪格早已沉醉在她的眼波中。   无悔此时想的却是自己很喜欢的那部电影《红高粱》,记得当时看电影时,还对电影里的红高粱酒无限向往来着。在电影里,那红高粱酒似乎是红色的,看到剧中的人物唱着   酒歌,端起大碗喝得那么酣畅,真的挺眼馋。没想到现在面前摆得就是红高粱酒,她却没认出来。   “这红高粱酒不是红色的吗?”无悔疑惑得问。   豪格喝了一口酒,嗤笑道:“谁跟你说红高粱酒就是红色的。这红高粱酒最讲究的便是颜色澄澈清亮,入口绵甜。除非是像竹叶青、状元红,那是将高粱酒染了色的。你现在喝得是最地道的红高粱酒了。”   原来如此,无悔叹道,电影里为了增强艺术效果而做出的处理,害得她一直以为红高粱酒都是红色的。   桌上的下酒小菜虽并不精美,味道倒也不错,其中一碟香辣豆干无悔很爱吃,她只不过多吃了两口,豪格便细心得注意到了,等她碗里一空,便马上又为她夹在碗里。在豪格为她夹菜时,无悔无意间看到他手腕处有两道深深的划痕,虽只是匆匆一瞥,无悔便觉得那应该不是用兵器等物划出来的,竟像是——指甲!   注意到无悔的目光始终追随着自己的手,豪格下意识得拉了拉衣袖,这一举动反倒使无悔忍不住问道:“你的手腕怎么受伤了?那么深的划痕,应该是出过血了吧?”   “无妨,不过是练武时不当心留下的。”豪格似乎满不在乎得回道。但以无悔对豪格的了解,立刻察觉出他语气中的搪塞之意。   无悔心中一揪,一句话就在嘴边却无论如何问不出口,她想问他过得好不好,可看到这划痕,这句话似乎问得太多余。   心里有话却问不出口,无悔只觉胸闷,下意识得端起面前的酒一饮而尽,却被那辛辣之气呛得直咳嗽,眼泪也呛了出来,顺着玉洁冰清的脸颊直直流下。   “不会喝还喝这么急做什么?”豪格连忙站起来隔着桌子为她拍背顺气,又让她吃点菜来压一压。在看到无悔的眼泪时,豪格的手顿时僵住了,他慢慢坐回椅子上,眼中有慌乱也有心疼。   “你这是何必?我不值得你这样。这些都是我咎由自取,你不必为我难受担心。”豪格喝了口酒,掀起袖子看着那划痕,冷笑道:“从成亲到现在,我和她一直是这么过来的。名义上,她是我福晋,可在我心里,她不是,也永远别想是。你放心,她做过的事,我一直记在心里,这笔帐终究要算。”   “可她毕竟是你明媒正娶的妻子,一日夫妻百日恩……”无悔刚开口,豪格立刻打断道:“我说过,从未当她是我的妻。我与她之间的矛盾也不是一天两天了,   不光是因你,还有其他的,总之,她逼我,我恨她,迟早一天,我会被她逼疯的。不过,她和她后面的靠山也高兴不了多久了。”   无悔无话可说,这其中牵扯的绝不仅仅是儿女恩怨,更多的是政治。在政治这个大局下,豪格,乌春,都是身不由己的棋子而已,布局的人只有那坐在最高处的人。   “还——还疼吗?”无悔犹豫着问。   看到无悔这样关心自己,豪格忽然觉得这伤痕就算再深些也没关系,他展颜一笑道:“怎么会!这点伤算什么。不过是争吵时懒得理她,她恼羞成怒扑上来,我一时没防备罢了,她该庆幸我从不打女人的。”   这一会儿工夫,豪格已经几杯酒下肚了,无悔连忙道:“慢些喝,等会儿喝高了我可不管你。好不容易坐着说说话,你难道想让我和一个醉汉说话吗?”   “我有数。”豪格凝视无悔道:“其实,有时候,是‘酒不醉人人自醉’。”   无悔凝脂般的脸庞上微现红晕,眼眸含嗔,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还没喝就说醉话。这种混话少在我面前说。”   “好,好,不说这些。”豪格转移了话题,道:“其实平日在大营里,练兵之余喝点红高粱酒真的很痛快,有时赶上过节,营里给士兵们打牙祭,还会破例发一些酒,我最喜欢跟那些兵们席地而坐,大口酒大碗肉,喝到兴起时,还要轮流唱歌,呵呵,别提多畅快了。”   “哦?还要唱歌吗?唱什么歌?”无悔来了兴趣。   “呵呵,不能和你说,都是那些大老粗们爱哼的调子,你们女的可不会想听。不过说真的,喝高兴时扯着嗓子喊一曲,哪怕是荒腔走板的也痛快。”豪格痞痞得笑着。   无悔瞪他一眼,道:“早知你整日与那些大头兵们混在一处,学不了什么好东西。”停了停,她又道:“你不告诉我,我还不乐意听呢,我也知道一首酒歌,既好听又上口,比你们的强。”   “那现在唱吧,我倒想听听怎么好听。”   “在这里?”无悔举目四顾,店家早识趣得避到了后厨,几个侍卫却座在角落里。“不太合适吧?”   “又没有外人。”豪格坏笑着冲那几个侍卫道:“你们,都把耳朵给我堵起来。”   那几个侍卫一看豪格眼色,都笑嘻嘻得用手按在耳朵上。   无悔见再没外人,便轻声将那首   《红高粱》中的酒神曲唱了出来,本来这首歌是地道的男人的歌,应该豪爽得吼出来才好听,但无悔实在是唱不出那种气慨,只唱个意思罢了。好在她嗓子清亮,高低音婉转自如,唱出来也别有味道。   九月九酿新酒   好酒出在咱的手   喝了咱的酒啊   上下通气不咳嗽   喝了咱的酒啊   滋阴壮阳嘴不臭   喝了咱的酒啊   一人敢走青杀口   喝了咱的酒   见了皇帝不磕头   一四七、三六九   九九归一跟我走   好酒、好酒、好酒——   无悔刚唱完,豪格便“扑哧”一声笑了出来,边笑还边摇头。无悔纳闷,再抬头看角落里的几个侍卫,竟然也在偷笑。他们,他们不是捂着耳朵吗?再说,有什么好笑的?   “你们,出去站着去。”豪格一挥手,几个侍卫低着头,边忍笑边往外面走。   “倒底有什么好笑?快说!”无悔被笑得大为光火。   “歌子是挺好听,透着股男人的豪迈劲儿,我很喜欢。只是——”豪格看着无悔,笑道:“亏你还是没出阁的大姑娘,怎么连‘滋阴壮阳’这种词也唱得出口。你知道什么是滋阴壮阳,怎么滋阴?怎么壮阳?”   “哎呀!”无悔弄了个大红脸,羞得没处躲藏,她这才明白那几个侍卫为什么笑得那么怪!都怪自己,怎么忘了这是什么年代!这种话从女子嘴里说出来,会被人笑死!   豪格还笑个没完,用清湛有神的眼眸中故意透出揶谀的光芒,不停打量着无悔,专门要看她脸红的可爱样子。无悔恼羞成怒,恨恨道:“不许笑了,都怪你!一定要我唱,还假模假样得让侍卫捂耳朵。若是一开始就让他们出去,也不会让他们看我笑话!你开始就不存好心!”   “阿弥陀佛,冤枉!我怎么知道你会唱出这种词来?把我说得那么坏!”豪格怕无悔真生气,赶紧分辩。   “好好,都怪我,是我不对,回头我跟他们说,谁要是敢把今天的事说出去半个字,绝不轻饶!”豪格安抚道。   无悔听到豪格的话,本来轻松的心顿时沉了下来,她突然想到,这几个侍卫都是皇太极的贴身侍卫,今天的事,从头到尾,谁不知道皇太极也不可能不知道。无悔看了看豪格,料想他心里也清楚这一点。只是,以前的豪格因知他阿玛喜欢她,便渐趋退缩、隐忍,不敢违   逆君父,为什么如今反而像是豁出去了似的,无所顾忌?这前后的反差太大了。   无悔想问,却不愿挑起这么沉重的话题,也愿破坏这么好的气氛。罢了,无悔想,只要眼前快乐,以后的事以后再想吧。   其实,豪格此时的心情正与无悔一样,早在他阿玛继承汗位时,他便知道自己可能再也没有机会了,做臣做子,怎么能与父汗争?所以从那时他便不再夜夜难眠,相思却不敢相见,他只抱定了能多见无悔一次就好的心态来与她相处,如今多积攒一些快乐,留待这以后漫漫一生来回味。   两人心有灵犀般,抱着相同的心思,谈笑风生,相视之时,心头涌动着各种滋味,有甜,也有酸。   结束了将近一天的游玩后,豪格把无悔送进大衙门角门,看着她袅婷的身影穿过一重重门户,渐渐走远不见。此时豪格的眼中,才流露出悲伤,真想追上去,紧紧拥住那魂牵梦萦的身影,告诉她,他有多么爱她。   无悔快要走进自己的住处时,突然在院子里停了下来,因为她听到了远处,似乎是在大街上,若隐若现得传来男人豪迈的歌声,那声音略带此许酒后的嘶哑,但无悔还是听的很清楚,他唱的是:一四七、三六九,九九归一跟我走,好酒、好酒、好酒——   无悔侧耳倾听半晌,忽然笑了,豪格,你真的醉了,醉了。   作者有话要说:偶的封面还是贴不上来。试了N次,也没成功,发狂~~~~   真没人能帮帮俺吗? ☆、四 十 过年   皇太极什么都没问,但无悔可以明显得感觉到他的怒意,从逛街回来后的几天,他几乎没跟她说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看过她,但无悔看得出来,即使是这样的生气,皇太极仍努力使自己尽量表现得平和,没说过一句难为她的话。无悔怎能不知道皇太极对自己的好,心中再次深深叹一口气,感情这种东西,谁先动了情,谁就先输了。   大衙门上下百十号奴才都知道了大汗心情不好,伺候人的人往往特别敏锐,擅长从主子的言谈中找出蛛丝马迹,迅速判断出主子的心情,从而想办法讨他欢心或者明哲保身。所以,这些天,所有奴才都是战战兢兢,小心侍候,生怕顶了雷。只有无悔浑若无事般得尽着自己的本分,对绰奇给她明示暗示全然不睬,害得绰奇每天愁眉苦脸,看着皇太极阴沉的脸色度日。   很快,豪格被一道汗谕调到镶黄旗大营去整顿兵马了,据说,连过年也未必能回来,因为大家都在传,一过了年,又要打大仗了。听到这个消息,无悔什么也没说,脑中却突然回响起,那把略带嘶哑的男声,带着醉意,狂野不羁得吼着那首酒歌。   就在无悔与皇太极的冷战中,春节又到了,对于这个春节,无悔依旧没什么感觉,大汗的家眷都在原府里,大汗自然也要回去享天伦之乐,大衙门这边一到过年反而冷清了。   年三十的前一天,绰奇皱着眉又对无悔念起了经:“好姑娘,好我的亲姑奶奶,您就稍微低低头行不行?这年还过不过了?大汗整日拉着脸,回了府也没个笑脸,把府里的主子们都吓得大气不敢出,大福晋也叹着气呢!她还以为大汗是为国事劳心才愁眉不展的,哪里想到是为了——”绰奇及时打住,知道无悔不爱听这个,“姑娘不会真的打算就在这里过年吧?府里可热闹了,你就不惦念那几个姐妹?霁华、苏勒可想你了,只是出不了门。好不容易过年了,您要是跟着大汗回去,不就见着她们了?多好!只要你趁一会儿,大汗休息时,给大汗甜甜得笑一下,再殷勤得问问大汗‘您饿不饿呀?累不累呀?肩膀酸不酸呀?’我保证,大汗准高兴,以前有什么别扭也都烟消云散了,你不就顺理成章得跟着咱们回去过年了吗?”   “绰奇,大汗每天日理万机,多少大事烦不完,哪有工夫为我烦心?你真是多事。大汗回府,自有莺莺燕燕为他解烦,还用我多此一举?再者说,我既没犯什么错,大汗也没明说过我有什么错,你凭什么就最认定是我惹他不快?”   “姑娘这不是装糊涂吗?”   “哦?我倒觉得做人还是糊涂一些的好。绰奇,我也劝你多糊涂一些,免得聪明反被聪明误。你只专心伺候   你的主子,别的事莫多言。”无悔笑着劝他。   绰奇知道无悔脾气,多说无益,只得长叹一声,走了。   皇太极一直到天将傍晚时才起身回府,其实早在午饭过后,那府里的福晋已经连着派了几拨人来看,绰奇在外面一一打发回去,只说是大汗有事,晚些回去。当然,大汗不愿早些回去,这天底下还没人敢催他,更没人敢多问一个字。   无悔静静站着,没有丝毫焦灼,只等皇太极批完折子起身。皇太极拿起案上最后一本折子,翻开,又合住,再翻开,抬眼扫了无悔一眼,最后终于忍不住,将折子“啪”一下,重重拍在案上,站起来走到门口,站住,背对着无悔,恨声道:“天底下最难缠的人就是你,怎么我就、我就偏偏……若是能狠下心肠,这世上还有我皇太极摆布不了的人?万里江山也只在我的运筹帷幄之中,唯独一个你,怎么就……哎!”皇太极满腹牢骚化作一声叹息,   无悔很平静得回道:“所以说,还是孔夫子说得对——唯女子与小人难养也。”   “你!”皇太极被噎得没话说,略停了停,见无悔竟再无反应,青着一张脸,狠狠跺了跺脚,抬腿出门而去。   无悔站在房里,听到门外绰奇道:“大汗,咱们这就回府吧,府里的贵主们都该等急了。”   “滚!”皇太极一声低喝,随之便听到绰奇“哎哟”一声,想是被主子踹了一脚。无悔不禁笑出声来,想是绰奇正撞在枪口上,皇太极一肚子火都发在了他身上。绰奇啊绰奇,大过年的,这是你主子给你的赏赐啊!无悔深知皇太极是极擅克制的人,若不是气狠了是不会牵怒于人的,绰奇又是贴身的奴才,不会踹得太重的。   顶头主子不在,大衙门里的奴才们都松了口气,这个大年可以过得轻松些。年三十那晚,刚下过一场大雪,大家伙打牙祭,吃了主子赏下来的丰盛年饭,有头有脸的管事奴才们就更不用说了,甚至还喝了酒。无悔在这些人里,无疑是最特殊的存在,说她是主子,不对,可说她是奴才,有眼的人都看得到大汗有多宠她。贴身伺候皇太极的人们都曾看过他是怎样同无悔说话的,那说话时温柔眷恋的语气和眼中盛不下的爱意,是他们从没见过的一个大汗,一个只有在无悔面前才如此的大汗。所以,在所有奴才心里,无悔的地位是超然的,没有人敢同她随意说笑,更不敢在年三十这晚,主动邀请她同席而坐,吃喝玩闹。   无悔仍旧是一个人静静得吃过年夜饭,小丫头见她吃完,忙进来收拾了碗筷,无悔打开箱子,取出那年豪格送给她的狐皮坎肩穿上,又披上小丫头捧上来的棉绸披风,打发了小丫头让她去玩儿,自   己一个人提着灯笼走到院子里看雪赏梅。   上一场雪刚下过,地上有厚厚的积雪,晶莹的雪上几乎不见什么脚印,更显得洁白无暇。这个院子便是皇太极日常起居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得随意靠近,就算是主子不在,也没人敢随意进出,所以颇为清静。天上又开始零星得飘下雪花,雪花碎碎得柔柔得在天地间飞舞,飘飘洒洒,虽清冷却也动人。   这院里原本是没有梅树的,可几个月前,皇太极刚一住进来,就吩咐把原府里的几株梅树移了过来,记得当时他亲自看着他们在这院中种上梅树,甚至还新手为梅树浇水。现在,几株白梅如期盛放,也不枉皇太极的一番心思。   冷月如冰,无悔踱到梅树下看白梅,只见那雪花轻轻飘落到梅瓣,梅瓣在风中微微颤动,有清香淡淡袭来,真是应了那句“梅须逊雪三分白,雪却输梅一段香。”   一时起了兴致,无悔返身回屋,从柜中找出那年皇太极送她的匕首“枭墨”,回到梅树下,将压得最低的一枝白梅削下,拿在手上细细得看,心里思忖着这枝清雅秀美的白梅与哪种瓷瓶般配。   这几年,每当一个人独处时,无悔总设法转移自己的心思,努力让自己快乐,就是为了控制着自己不去想穿越前的生活,不去想父母亲朋,明知很有可能再也回不去了,若只是一味无止境的思念,只能给自己增加心思负担,前尘往事,统统封存起来吧!只遥遥祝福自己的亲人们平安健康,一生幸福。而自己,也要努力在这一世,活得更好。   抱梅在院中独立良久,无悔被“劈啪”的鞭炮声拉回现实,院外有人在远处放炮,笑闹喧嚷声不断,更增添了过年的喜庆气氛。   记得很小的时候就会背的一首诗,无悔轻声诵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   “好雅兴啊!除夕夜里独自一人,烛光映雪,月下赏梅、吟诵古诗,还有爆竹声声相伴。”一个人自远处中踏雪而来,笑声朗朗。   无悔抬高手中灯笼,灯火下见一人从暗处缓缓走近,轻裘缓带,贵气十足,竟是多尔衮。   “怎么是九爷!你,你此时不该在这里吧?”无悔很惊讶,要知道,如今的多尔衮,身分地位已与往昔不同,并且又有了自己的府第,此时万家团圆,他绝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   “你一个人不嫌闷么?多我一个,也不会烦吧?”多尔衮笑道:“我也知道一首写春节的诗,读来与你听——‘天地风霜尽,乾坤气象和。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梅柳芳容徲,松篁老态多。屠苏成醉饮,欢笑白云窝。’这首诗气势不错,我很喜欢。你以   为呢?”   无悔点点头,回道:“最喜欢那一句——历添新岁月,春满旧山河。”   烛光下,多尔衮乌眸含笑,眼神越过无悔,看向远处,慢慢道:“春满旧山河——我大金的山河又岂止眼下这片故土,终究一天,会开创出一片新山河,那时,才真正是春满乾坤。”   “春满乾坤,单听这四个字,便令人无限向往了。”无悔也不再追问多尔衮为何会在此时跑来,只顺着他的话题说下去。   “是啊,只是,到那时,无悔你是否还在我身边呢?像现在一样,同我一起除旧迎新?”多尔衮忽然转了话题。   “啊?这——”无悔无言以对,多尔衮倒底什么意思?话中有话,又问得毫无头绪,让人无从答起。   “那日在后园中,本有几句话想问你,却被豪格打断,你忘了?”多尔衮道:“其实我是想问你,为何要苦苦守在这里,既然不想从了大汗,为什么不求脱身之法?开始我以为你是为了豪格,但现在看来,也不全是,究竟为什么?豪格虽顾虑重重,但他心里有你,只要你心意坚决,想必他也愿意为你冒险,可见,是你一直心意未决了。我只问你,倒底何去何从?”   无悔没想到多尔衮如此直白,她问道:“何去何从?奴婢何去何从,与九爷有很大干系吗?”   多尔衮没她这一问噎了一下,皱眉看她:“难道我说过的话,你全当成耳旁风了?还是你记性实在不好?我记得我对你说过的。”   无悔眨眨眼,道:“好像记得的,九爷可怜奴婢,愿意在奴婢成为老姑娘之前,赏奴婢一个侧福晋做,但奴婢曾经回答您的话,九爷却忘了吗?”   多尔衮狠狠白无悔一眼,悠悠道:“记得,你说你是妒妇,娶了你便会家宅不宁、鸡飞狗跳。无悔,你当我真信吗?以我对你性情的了解,即便你真是妒妇,也绝不会与人争风吃醋,只会在心里设下一道屏障,把那个男人永远隔在外面,他即使拥有了你这个人,也永远走不进你的心。除非他为了你,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是不是?”   无悔惊讶得盯着多尔衮,他真的只有十五岁吗?竟把她的性情和处事看得如此透彻,真是太可怕了。“九爷,既然你早知奴婢会如此,为什么还想娶我?只为彼此折磨吗?”   “彼此折磨也好过两不相见吧?再者说,虽然我不可能做到三千弱水只取一瓢饮,但对自己真心爱的女人,我也一定可以交出自己全部的心,绝不保留。”多尔衮一双狭长凤眼目不转睛得看着无悔,眸光中少了丝邪魅,多了分专注。   但是这些话从一个十五岁的人嘴里说出来,真让人匪夷所思,眼前的这个介于少年与成年   男子之间的人,对她说出如此成熟且深情的话,让无悔想到了几年前的豪格。   想到豪格,心中一声长叹,脸上却笑着:“奴婢谢九爷错爱,生在这个年代,奴婢也绝不敢奢求那些不切实际的事,只是,奴婢并不觉得十八岁的年龄就很老了,奴婢为什么要急于把自己嫁出去?爷的心意奴婢敬谢不敏。   “这是拒绝了我吗?”多尔衮丝毫不着恼,只是笑笑:“好,好,第二次,我记住了。也对,大汗和豪格都能等得,为什么我就等不得?是我太沉不住气了。我现在只是个徒有虚名的九贝勒,寸功未立,真不该着急在此时与他们争人,倒是应该先争口气再说。罢了,男子汉大丈夫,若想得佳人垂青,没有地位和权势怎么行?”   无悔正要解释自己对男人的地位权势不在乎,他却一摆手,道:“不必多说,我知你想说什么,只是,男人的自尊心你们女人是不会明白的,有些东西,你不在乎可以,但我没有却绝不行。”    ☆、四十一 守岁   “哈哈,你们两个在这里私会,可被我逮到了!”多铎不知何时悄悄走近的,此时忽然跳出来,倒把两人吓了一跳。   “多铎,你何时来的?”多尔衮问道。   “就是哥哥你说什么‘第二次’的时候。”多铎坏笑着看多尔衮,多尔衮难得脸红了一下,却掩饰道:“来了便来了,为什么偷偷摸摸的?”   “今晚是年三十,哥哥本该在府里的,怎么也来了?不也是偷偷摸摸出来的吗?我见哥哥出门,便跟在后面了。”多铎虽有自己的府第,但他尚未大婚,所以一到年节,便在多尔衮府里过。无悔也有些时日没见多铎了,见他个子又窜高不少,似乎是贪长的缘故,他看起来很瘦。说起来,这个春节,应该是他们兄弟最不好过的一个春节了吧,虽然他们脸上一直带着笑。   多铎不愿让无悔一直打量着,躲着她关心的目光,道:“好漂亮的白梅,站在外面不冷吗?进屋吧!”他自己带头进了屋。   三人进屋,无悔先将“枭墨”放在几案上,又将白梅插入案上的宝石红单色釉瓶中,多尔衮此时才看清无悔放下的匕首,略感诧异,走过去拿在手里细细打量。三人还未坐定,就听到有人在屋外道:“无悔妹妹,你在吗?”   是略带苏州口音的温柔女声,无悔惊得跑出去一看,果然,是霁华,她后面竟然还跟着苏勒。   “霁华姐!苏勒姐!哎呀,怎么是你们!”无悔惊喜得不知说什么好,一年多未见,乍得重逢,恍若梦中。   “无悔妹妹!”霁华一把抱住无悔,含泪道:“可算又见到了。可惦记死我了。”   “这个霁华,高兴过了头,大过年的,什么死不死的,多不吉利。”苏勒笑着数落霁华,她走过去,分开抱在一起的两个人,道:“让我也抱抱,好歹当初无悔受伤时,我也照顾了她好久,我也想她呢!怎么就你一人抱着不撒手,真是!”   无悔笑道:“苏勒姐,这种醋你也吃?”   “这种醋我也吃,要不,让我也抱抱?”多铎已站出来瞧了半天了,随口接道。多尔衮在一旁白了自己弟弟一眼没说话。   “啊呀!”这两个小女子这才看见多尔衮多铎两位主子,连忙收敛,规规矩矩得上前请安拜年。   众人重又进到屋中,无悔问:“你们怎么能出来的?今天可不是寻常日子。”   霁华道:“正因为不是   寻常日子才能出来见你的。今天傍晚时大汗一回府就吩咐我们俩,要我们来陪你守岁,还不是担心你一个人孤孤单单的。哎!无悔,你可真不是寻常的有福之人啊!”   苏勒也点头道:“是的,我也很意外呢!无悔,为什么你要一人留在这里过年?大汗心里一定不高兴。”   无悔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只是笑笑,道:“怎么是我一个人?有两位爷还有你们,这个年也一样热热闹闹的。”   多尔衮看了无悔一眼,道:“今晚过年守岁,不必过于拘礼了,大家都坐下说话吧。”   霁华苏勒听了,都看着无悔不知该怎么办。无悔笑盈盈得走出房去,不一会儿进来,后面跟着几个侍女,搬来一张圆桌和几把椅子放下。   “既然刚才有九爷吩咐了,恕我自行作主,今晚守岁,正是要热热闹闹些才好,大家围了圆桌坐下,边吃点边聊天可好?”无悔道。   多铎立刻赞成,率先坐在桌旁,多尔衮也慢条斯理得坐下来,霁华苏勒被无悔硬拉着也坐下了,只是拘谨得不敢抬头看两位主子。   刚才出去的侍女又端着托盘进来了,把各色精美的小点心摆在桌上,另外还有一壶温过的酒,另一名侍女则负责摆好餐具。   看着无悔很自然的挥退侍女,霁华小声道:“以前在府里对你还有诸多担心,如今看来竟是多余的。你在这里跟主子还有什么差别。”   “你才知道。我早料到了,无悔走到哪里也不会吃了亏的。”苏勒接口道。   无悔无奈笑着,摇摇头道:“什么叫吃亏,什么叫不吃亏?我现在这样,难道算是很占便宜吗?”   “好妹妹,你真是一点不将这些放心上,你不知道外面有多少女子羡慕你羡慕得眼发红。”霁华道。   “咳,咳。”苏勒连忙干咳两声,对霁华使了个眼色,又看了看在座的两位爷,霁华这才反应过来,她俏脸微红,意识到自己说了不该在主子面前说的话。   “享福或受罪,吃亏或占便宜,是因人而异的,比如我,并不觉得现在有多好。”无悔回道。   “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遇事通达,淡然处之,这自然是好的,只是,无悔,做人有时也该积极一些。有些事,你不去做,永远不知道是否可行;有些人,你不去接近,永远不会了解他。也许,很多事,并不如你所想的那么糟。”多尔衮意味深长得   看着她说道。   无悔当然明白多尔衮并不是替皇太极说话,而是在说他自己,她笑道:“九爷太高看奴婢了,不以物喜奴婢或可勉强做到,不以己悲却只能说说而已了,奴婢还远远没到那个地步,所以很多事,在没有把握之前,还是离远些为好。”   “头晕死了,你俩在打什么机锋。有什么话明说不好么?受不了你们。”多铎佯抚着头,嚷嚷道:“我哥爱说教,说话又总不说透,这倒也罢了,我早已习惯,无悔你就别跟着他学了,咱们说点有趣的事不行吗?”   瞧着多铎一副惫懒的样子,大家忍不住都笑了,多尔衮刚才听了无悔的话,本已无笑意,但此时看到大家都这么轻松,便也微微笑了。   “咦?”苏勒看到多尔衮刚才放到桌边的匕首,眼睛一亮,道:“无悔,这匕首竟在你这里吗?这是大汗以前贴身带得宝贝呢!什么时候赏给你的?”   多铎奇怪得问:“怎么你就这么肯定是无悔的,这也可能是大汗赏给我们哥俩的呀?”   苏勒笑着,恭敬得回道:“回爷的话,奴婢这样肯定主要是因为奴婢贴身伺候大汗多年,大汗身边的所有物品奴婢都是十分经心的,什么东西赏了什么人,何时赏的,奴婢都清楚,唯独这把匕首,它是大汗心爱之物,常贴身带着,却在四年前忽然不见了,而大汗也始终没说过它的去向。论理,此匕乃大汗贴身之物,不会随意送人,而且若是丢了,大汗身边的人一定都知道的,可见不是丢了。所以今日忽然重见此匕,奴婢便立刻明白了,大汗将如此珍爱的私物送了人却不愿对人说的,自然只有……”苏勒忽然住口,不好意思得看了看多铎,下面的话无须再多说了吧。   多尔衮拿起匕首掂了掂,不带任何表情得递还给无悔,道:“此匕也确实算是宝贝了,你收好吧。”   “说起宝剑,干将、莫邪断金削铁,所向无敌,另外还有八大名剑,我却想不全名字了,好像有湛卢剑、鱼肠剑。”多铎道。   “轩辕夏禹剑、湛卢剑 、赤霄剑、泰阿剑、七星龙渊剑、干将、莫邪、鱼肠剑、纯钧剑、承影剑。”多尔衮一口气说了出来:“其中的湛庐、纯钧、鱼肠皆是越国人欧冶子铸造,史载他还为越王铸了胜邪、巨阙二名剑。他算是当之无愧的铸剑鼻祖了。”   “哥,这每把名剑都有传说,你最喜欢哪一把?”说起兵器来,多铎来了兴趣,也不管在座三个女子闷不闷。   多尔衮慢悠悠喝了口酒,才道:“我最爱有‘天下第一剑’之誉的湛卢宝剑。‘出之有神,服之有威’的湛卢剑是欧冶子在湛卢山铸成的,遂以剑名山。春秋时期,诸侯争霸,战乱不断。剑在当时被称为‘百兵之师’。   当时越王允常肯求天下第一铸剑大师欧冶子为已铸剑。欧冶子奉命之后,带来到了湛卢山,在这里发现了铸剑所需的神铁和圣水。欧冶子在这里住下后,辟地设炉,用了三年的时间,终于炼成了锋芒盖世的湛卢剑。欧冶子将它献给了越王。”   “若是能见一见这把湛卢剑,也不枉此生了。”霁华托着香腮,听得津津有味,悠然神往的说。   多尔衮摇摇头,道:“湛卢剑铸成后,历代都对它推崇备至,也曾屡易其主。相传,战国时期赵国名将李牧、唐朝名将薛仁贵曾佩带此剑。到晋代为名将周处所得,后由其子孙转赠给宋朝名将岳飞,自岳飞风波亭遇害后,湛卢宝剑就失传了。我辈终无指望一睹此剑风采,只盼将来有机会,可以到‘天下第一剑山’湛卢山一游。据说那里终年云蒸霞蔚,四季雾凝,山下还有块试剑石,传说欧冶子炼成宝剑后,为测其是否锋利,挥起宝剑朝巨石砍去,巨石轰然裂开,从此便留下了那试剑石。”   “啊——”霁华、苏勒一齐点头,她们对视一眼,心中均对这位九爷的广博见闻钦佩不已。   “来,为那把被天下英雄向往的湛卢宝剑浮一大白。”多铎带头,众人共同举杯满饮杯中酒。    ☆、四十二 惊变   五个人谈笑风生,边吃边聊,夜也渐深了。看时候已不早,无悔心里琢磨着,这两位都是有家的男人,总不能真在这里守一夜吧。她打算等一会儿放完了炮,便请他们回府,毕竟明天一大早按规矩还要给皇太极近拜年。   “等一会儿,新春交子之时,外面可要放炮呢!”霁华都有些等不及了,兴奋得说。   “一会儿咱们站到府门外去看,那里才热闹。”苏勒笑道。   “我不去了,吵得头疼,你们也小心些,离炮远些。”无悔两世为人,对过年、放炮这种事早已没有兴趣了。   “那我和霁华出去看,我还敢自己点炮呢!每年过年我总要自己放炮的。”苏勒道。   “好,我让人准备饺子,你们看完放炮快点回来吃。”无悔笑道,她的身后便是那枝白梅,烛光下,白梅似雪,映衬着无悔新月清晖般的脸庞更加动人心魄,恍若仙子。   “那我和哥也去看,等吃了饺子再回家去。”多铎先是看得呆了一下,眨眨眼睛才笑嘻嘻得说道。   多尔衮原本在目不转睛得看着无悔,听到多铎这么说,本来想说不去,但转头一看弟弟这么有兴致,脸上挂着真心自在的笑容,他什么也没说,只点了点头。   可是,他们没有想到,当他们四个人兴致勃勃得参与在众多奴才中,在大衙门口看完放炮,说笑着回来时,没有再见到无悔,只看到厚厚的白雪地上,狼藉错乱的脚印。四个人瞠目结舌得呆在当地,多铎第一个反应就是先看他哥哥,他侧头正要说话,却看到哥哥多尔衮脸色刷白,目光有如利芒,死死盯着白雪上点点殷红的血迹……   ********************************************************************   六年后,大金天聪六年,春。   农历四月初,漠南蒙古的苍茫大草原上,青草一直连接到天边,翠绿色的海洋仿佛永远没有尽头。微风吹过,还未长高的草轻轻摆动,像是有了生命。草中夹杂着星星点点的石头花,粉嫩粉嫩的颜色,也有淡淡的香气随风飘散。这些小花把一望无际的绿海装点得更加生动,于生机盎然中又增添了几分娇媚。此时的草原虽还没到水草最肥美的时节,但它的壮阔美景和盎然生机足以令人赞叹——“无边绿翠凭羊牧,一马飞歌醉碧宵”。   只是,无悔此时根本无心赞赏这美景,她抬头看着天上稀少的几片流云,恍若在梦中。六年了,真是难以置信,居然在这茫茫草原上生活了六年!当初被掳到草原时,她还是十八岁的未嫁少女,而如今,已然是“嫁作他人妇”了。虽然是迫不   得已,虽然是被逼无奈,但总归,她现在已是有丈夫的人了,不管她自己承认不承认。现在她的身份是——察哈部首领林丹汗麾下勇将格根夫的额和呢尔(蒙语,妻子)。   六年前,格根夫因能说流利的女真话,奉林丹汗之命,假扮女真人秘密潜入沈阳,探听新继位的皇太极的消息,另外,林丹汗还命他想办法通过城里的眼线,尽量多打探一些皇太极的军事部署,尤其是针对察哈尔的争战计划。   格根夫不但武艺超群,弓马娴熟,而且十分机警,他在沈阳城里转了几天,打听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后,又听说在大年三十这晚,皇太极会回到原来的府里过年,大衙门里只有奴才和少数侍卫留守,他便决定在除夕这晚,夜探皇太极的“行宫”——大衙门。这毕竟是极难得的机会,行宫内没有主子,那帮奴才他岂会看在眼里。   那晚,趁着大多数人都跑出去看放炮的当口,格根夫已悄悄潜入皇太极的书房里,在潜入的过程中,虽遇到几队巡查的侍卫,但都被他躲了过去,大汗不在,又是除夕夜,侍卫有些松懈了。只是格根夫没有想到,有个小奴才奉命留守在书房看管火烛。既然不能出去玩,那小奴才便偷懒,窝在书房门后的角落里打盹。   格根夫潜入房中时,并没看到门后的小奴才,他以为屋中无人,便大胆借着灯烛开始翻动书案上的文书。那小奴才在朦胧中听到轻微的响动,先没睁眼,而是伸开双臂,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   这小奴才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当他打过哈欠,慢慢睁开眼时,眼前却是一张棱角分明,英俊却冰冷的陌生脸孔。他还没来得及有所反应,一把泛着寒光的牛角蒙古尖刀已抵在了他的脖颈处——   无悔想,此次与霁华、苏勒一别,又不知何时能再见,她忽然记起外面的梅花,不如再削下两枝来送给她们带回去,也算是自己一点心意。她随手拿起“枭墨”,刚走出房门,就听到从正房里传来一声不太清楚的叫喊,确切的说应该是半声,因为那声音就像是被什么人生生给掐断了。   那屋里不是有个值夜的小孩儿吗?无悔皱眉,还没来得及扬声询问,只见正屋门口人影一闪,快如闪电般,已向她冲来。   下意识得,无悔将手中的匕首举在胸前,人影到面前时,她胡乱得划了两下,那人的身形一滞,随既一伸手,轻松将她握刀的手牢固得抓住。   格根夫一用力,无悔的手便不由自主的随着他动,竟将锋利无比的“枭墨”指在了她自己的胸前。   几乎只是一瞬间的事,刀尖已抵在她的胸口,毫不费劲得刺透了衣服,几滴血顺着她的狐皮坎肩流下,一点一滴落在雪   地上。格根夫只消稍稍用力,就可像刚才对那小奴才一样杀人灭口。   就在这时,格根夫才抬眼看到了无悔的脸——   也就是在那一瞬间,格根夫做出了一个极其大胆、冒险的决定,带这女子一起走!   身后几声婴儿的啼哭令无悔回过神来,回头看不远处,一群群察哈尔部的普通族人们拖家带口,扶老携幼,三五成群的坐在草地上休息。一会儿,他们还要被迫爬起来继续向西行进,或者说是逃难。沉重的物品不得不舍去,只背着包袱,勒勒车留给妇孺老弱们,牲口也尽量给老人骑,大多数年青人就只有走路了。   有领头的人来催了,大家纷纷站起来准备继续向西赶路,只要往西走就安全了,因为,大金的汗又打过来了,察哈尔的军队打不过,都在往西撤,老百姓更是不跑不行啊。   这些百姓大都是从归化城逃出来的,无悔也是。   格根夫借助沈阳城内的细作之力,躲过金兵一轮轮铺天盖地得搜捕,几经周折才胁持着无悔回到了察哈尔。格根夫将无悔秘密安置在归化城,并一直派心腹的人看管着,即使是在强迫无悔与他成亲后,这种看管也没有丝毫放松。当初在沈阳城里躲风头时,他就发现,自己劫掠回来的这个绝色女子不是普通的侍女,不然,怎么可能惊动八旗卫队没日没夜得搜查!虽然这些搜查都是在极隐秘的情况下,暗地里进行的,没有对外声张,更没有惊动百姓,但他知道,这种费时费力的暗查,绝不会用在一个普通宫女身上。他曾百般寻问过无悔,她在宫里是什么身份,与那些大金的主子有什么特殊关系,可是无悔只是充耳不闻,完全不理他。所以,对这样一位女子,格根夫丝毫不敢放松,时刻派人紧盯着,生怕一个疏忽,走露了消息,被大金的探子发现她的踪迹。为了留住无悔,他甚至从不让她出现在各种蒙古亲贵间的宴席、聚会等场合,因为,这样一个美丽的女人,若是被他主子发现了,后果可想而知。所以,上面只是知道他从归化掳回一个女人,至于长得什么样,几乎没人知道。   无悔坐在勒勒车上,由家中的奴才和侍卫护送着继续向西赶路,至于要去哪里,她不知道。应该是要去与随林丹汗打仗的格根夫会合吧。无悔当然不想见他,如果不是他,自己怎么会在草原上一呆就是六年,他强迫自己嫁给他,完全不顾无悔的意愿,这种野蛮的行径让无悔永远也无法原谅他。   怎样逃跑?这是无悔六年来想了无数次的问题。为了逃跑,她想了无数方案,其中有一两个可行性较高的,但也需要天时地利人合的配合才行。对于她   这样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想要成功逃走,再穿过茫茫大草原,回到沈阳,不用想也知道是一件多难的事。   “哇——”一声哭叫吸引了无悔,她看到有个中年妇女怀抱着一个婴儿坐在一辆小勒勒车上,旁边跟着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在不断得吆喝拉车的牛快走,而那头牛似乎已精疲力竭,任人抽打也死活不肯再走一步,把那少年急得一头汗。   “去问问,看需不需要帮忙。”无悔用流利的蒙语吩咐旁边的一个侍卫。那侍卫犹豫了一下,才走过去询问,片刻回来回亶道:“那家的牛生病不行了,不能拉车了。”   无悔想了想,道:“咱们有好几辆车,分给她们坐一辆。”那侍卫皱眉道:“恐怕不行,其它几辆车都装着贵重物品。”   无悔瞪他一眼,道:“好,我这辆车这么大,再坐两个人没问题。把那母子俩请过来吧。还有,让那个少年来赶这辆车,也好就近照顾她们。”   那侍卫还要反对,无悔把美眸一瞪,“快去,不要多话。”   侍卫只得奉命过去传话,那妇女一听,连忙千恩万谢得向无悔行礼,抱着孩子走了过来。可是那个少年却一动不动,摸着那头牛的头不肯过来。   无悔略一思忖,已明白,他是舍不得扔下那头病牛。“去把那头牛牵过来拴在我们车后,也许它只是一时不舒服,休息一下可能会好一些。”   果然,此言一出,那少年立刻牵了牛过来,栓在车后,他感激得看了无悔一眼,微微低下头。他母亲催他,他点头,走到车前一声吆喝,赶起车上路。   同坐一辆车,不一会便熟悉了,中年妇女名叫高娃,那少年是她长子叫查干,她的丈夫去年为林丹汗打仗战死了,怀里的孩子是个遗腹子。   两个女人很开心得聊了半天,高娃见无悔家仆众多,气派不小,问道:“您的丈夫一定不是寻常人吧?他真有福气啊,娶到您这样天仙一样的女子。您的眼睛比草原上的月亮还要明亮,您的笑容比草原上的花朵还要美丽,我从没见过这么美的人,你不像是蒙古人。”   无悔本来挂在脸上的明媚笑容没有了,只是淡淡得道:“我不是蒙古人,我是汉人。本来在沈阳城住的,却阴差阳错来到了这里。”   高娃是过来人,从无悔的表情和言谈中就能看出她并不中意自己的婚姻,她又低声问:“你是汉人?你的蒙语说的这么好!你怎么来这里的?”   无悔向四周看看,那些侍卫随从与他们的车保持着适当的距离,虽不远,但只要小声说话,他们应该听不见。这是六年来,无悔第一次有机会跟外面的人交谈,这还是托这次皇太极亲征察   哈尔的福,若不是战乱,她根本无法走出家门。无悔面对高娃,本能得想对她倾诉自己的遭遇,尽管高娃对她来说,还几乎可以说是陌生人。虽然关于自己在沈阳真实的身份不敢随意说出,但最少可以说一说她被格根夫莫明其妙得抢来,这六年来的生活,她实在是太需要一个能倾诉的人了。   作者有话要说:JJ这些天抽得销魂啊,三四天都上不来,昨天白天好像突然能上了,今天白天又不行,现在又行了,明天还不一定会怎样呢!真是头疼。这次抽风时间不算短了,也差不多该完了吧? ☆、四十三 逃脱   夜晚降临,扎营时,传来一个消息,皇太极亲率的大军已经进入归化城,看来是不会追过来了。大家听了这个消息都无法高兴起来,因为虽然生命没有危险了,可他们的家没有了。所有人都知道,大金的八旗兵每到一处,就会大肆劫掠,再放火烧城,所以,他们的家,不复存在了。   “夫人,将军捎来消息,请您不必再往西走,原地等他便可。两三日内,我部大军就会到达此处。”一个侍卫走进临时搭好的帐蓬告诉无悔。   无悔很失望,她原本以为,如果自己运气好的话,皇太极的大军会追上来,说不定可以碰到她,现在看来,靠别人终究是不行的,只有自己了。另外,她也不想见到这一年多来都在外面打仗的格根夫,这对她简直是一种折磨。她与他,一开始就是同床异梦。刚成亲时,他惊艳于她的容貌,对她的冰冷还容忍着,可后来,新鲜感没有了,一看到无悔冷若冰霜的样子,格根夫就烦躁得很,他又找了很多女人,经常很久都不回家,可饶是如此,他也不肯放手,依旧把无悔看得死死的。   格根夫两三日内就会赶到,如果能在这之前逃掉就好了。无悔知道,现在这种在野外的混乱情况,可谓千载难逢的机会,也可能是自己唯一的机会。无悔摸摸靴子里的匕首“袅墨”,思量着该怎么办。很幸运,格根夫并没有夺走这把匕首,想想也是,他知道无悔根本不会武,就算拿着匕首也毫无用处。   “夫人,我可以进来吗?”是高娃的声音。   “请进。”无悔忙应道。   高娃抱着孩子进来,道:“夫人,你们会在这里再留几天吗?”   无悔点头,无奈道:“我必须要在这里等格根夫。”刚才在路上,无悔已将自己的遭遇告诉了高娃,但她没有说自己在沈阳的真实身份和为什么会被格根夫掳来,善良的高娃为无悔流下了眼泪,却又怕被侍卫看见,连忙擦去。当时在前面赶车的少年查干也听到了几句,却始终没有回头看无悔。   “夫人,明天我们要往回走了,大金的军队不会在归化城久驻的,等我们慢慢走回去,他们也离开了。”高娃先是高声说了这两句,然后突然低声道:“查干说,他想帮你逃回沈阳去,不知你敢不敢?”   “啊?”无悔惊讶极了,那个听到她的遭遇始终没回头,似乎漠不关心的少年,却提出要帮她逃走!六年了,无悔第一次讲出自己的事,也是第一次遇到想帮自己的人。   >  “查干对路很熟,这小子就算蒙上他的眼睛,也可以想去哪里去哪里,在草原上绝不会迷路。今夜,等所有人都睡熟了,想办法打晕放哨值夜的人,我们偷三匹马就可以跑了。我们一直往东,到归化城时,我和小儿子回城躲起来,你们继续往东走,只要到了敖汉部或奈曼部,你就算自由了。”   无悔了解敖汉部和奈曼部虽然属察哈尔,但早在两年前就背叛了林丹汗,公开归降了大金。只要到了那里,就安全了。可是,高娃的这个计划可行吗?虽然行了几天的路疲惫不堪,现在大家都会有所松懈,安心睡觉,但打晕值夜的侍卫,这可能吗?查干还只是个少年。而且自己逃走,一定会连累高娃一家的。   无悔说出了自己的担心,高娃豪爽得笑着,言谈间充分体现了蒙古人的直爽豪迈,“查干从小就跟着他父亲学武艺了,他去年也曾上过战场。只因他父亲突然战死,我家里没有男人无法生活,他才回来的。这小子挺有本事,你不必担心。至于连累,你更不要多想,今天我们说话时,那些侍卫都没听见,他们根本不知道我们是谁。明天发现你不见了,他们只会忙着找你,怎么会注意到我们?就算注意到了,他们跑回归化城也找不到我的,我可以藏起来,保证他们找不到。再说,他们也未必有空余的精力找我。你不必担心这些,你已经受了这么多苦,应该回去了,草原上的小雏鹰也要有老鹰守着,像你这样一个比花还娇嫩的小女子怎么能再受到这样的折磨,应该有一个好男人守着你。就这么说定了,你准备一下,除了干粮和水,其它都别拿,等夜里我来找你。”   无悔眼眶红了,没想到自己在白天时一次无意得好心,竟能换来这家人倾力的帮助,这帮助无异于雪中送炭。   两人又商量了些细节,高娃还在帐里给孩子喂了奶,才离开。临走时,无悔把“枭墨”拿出来递给高娃:“这把匕首削铁如泥,交给查干,他也许会用得着。”高娃也不多说,郑重得点点头,将匕首藏好,抱着孩子出去了。   想到今夜就有可能逃脱,无悔激动不已,可是,她暗自命令自己要冷静,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吃了面饼,喝了马奶,然后就和衣躺在干草铺上闭目养神。那些侍卫虽奉命看着她,但也只是怕她逃跑而已,并不敢干扰她,所以没有她的呼唤,谁也不会随便进来。   夜静更深时,无悔慢慢坐起,侧耳细听了一会儿外面的动静,然后开始收拾东西做准备。除了干粮和清水,没什么好拿的。无悔环视四周,确   定没有遗忘什么,她下意识的握紧胸口,隔着蒙古袍,握着那块玉。这块豪格送的玉她多年不曾离身,在她心口处紧贴着,时刻可以感受到它的温润。尤其是来到蒙古后,每当无悔感到伤心,孤单时,陪着她的,能给她些许安慰的只有这块玉。这块玉总是让她回忆起过去与豪格的点点滴滴,那些酸的,甜的,苦的滋味。无悔常在心里问:“豪格,你现在好不好?是否曾想起过我?也许,你早已淡忘我了吧。这样也好。”每当这样想时,无悔都觉得心灰意冷,天地之大,却没有自己真正的家。沈阳,如果不没有了那份感情的牵挂,那里也不再是家。   此时,无悔听到外面一片安静,除了马打响鼻和牛哞声,没有其它动静。她的心也慢慢沉下来。逃,是一定要逃的,只是,再回沈阳,又有什么意义?那里,也许早已没有自己的容身之所。   就算豪格没有忘了自己,但自己回去,不是又给他徒增烦恼吗?六年不见,很多事今非昔比,自己已二十四岁,嫁作人妇,再回去面对豪格,面对皇太极,面对所有人,一想到这些,就令无悔心生怯意。他们,并不是同她有血缘关系的至亲,当初他们之所以对她好,是因为喜欢她,可现在,时过境迁,如果一切都变了,她在沈阳就根本无法立足。无悔悲哀得想,在这个年代,女人是何其不幸!   如果是这样,那逃出去后,也不必急于回沈阳了,对于她这个穿越过来的人来说,没有哪里是她真正的家。走到哪里算哪里吧,无悔最后想,随遇而安吧。   刚想到这里,忽听外面有轻微的响动,无悔其实一直守在帐蓬口,立刻就听到了这轻微的声音,她轻轻掀开帐帘,月光下,高娃正站在她面前。两人无需说话,只用眼神略作交流,无悔跟着高娃向营地外走,一路上未遇到任何阻拦,所有人都在沉睡。   走了不远,便看到查干牵着三匹马等着,无悔还没来得及对查干说几句感谢的话,查干已率先上了马。高娃压低声音道:“查干打晕了那个值夜的,还把马奶酒浇在他身上,这样,即使一会儿有人去换班,也多半会以为那人偷喝酒喝醉了,不会马上发现有情况的。”   查干看着无悔道:“我们不能耽搁,先骑着马慢慢走,走远些,再快马加鞭,免得惊醒别人。”   无悔点头,心中暗赞查干手脚利落,顾虑周全。   高娃早把孩子裹在怀里,这孩子也够皮实的,甜睡在母亲怀里,丝毫不觉得马背上颠簸。无悔叹,不愧是   马背上的民族。   三人慢慢骑马走远,然后查干率先抬鞭抽马,三骑绝尘而去。   他们由查干领路一直向归化城方向跑,一路上几乎不敢多休息,实在累了就下来喝口水吃点干粮,放马吃草,然后再上路。快抵达归化城时,他们停下来,高娃带着小孩到城外的村子里打听城里的情况,无悔不能露面,和查干藏在城外的树林里。   无悔望着不远处的归化城,这里是她生活过六年的地方,如今一走,怕是今生永无回来之日了。虽然对城里的那个“家”没有丝毫留恋,但她还是很喜欢这里淳朴的民风,没有勾心斗角,没有争名夺利,只是平淡的生活。   “没想到这么顺利,”查干忽然开口,他极不爱说话,此时突然说话,无悔赶紧洗耳恭听,“也许,他们就在后边追着,如果运气不好,可能我们很快会被追上。”显然,查干是想给无悔提个醒,不要放松警惕,危险还没过去。   无悔点头:“我知道。如果我们被追上,你别管我,直接离开,不要犹豫。你还要母亲和弟弟需要照顾,我不能因为自己害了你们。再说,格根夫抓到我也不会把我怎么样,顶多就是打一顿吧?”   查干看着无悔,问:“他平时也打你?”   无悔笑,摇头道:“那倒没有,如果他那样对待我,我可坚持不了六年啊!我只不过是想,如果我是个男人,我的老婆跑了,被我追上,怎么也得打一顿出出气吧?”   “你根本不是他老婆!”查干皱眉沉声道:“他强占你,你不是自愿的。他算什么男人?呸!卑鄙!”   无悔没想到查干这样激烈得为自己报不平,笑道:“是,在我心里,从没认为自己是他妻子,一厢情愿的只有他。”   查干有点担忧得看着无悔,道:“我们蒙古人对那些礼教不甚讲究,可是,你是汉人,你——将来,会不会……”   无悔明白他的意思,心里起了一丝酸楚,未来会怎样,谁也不知道。于是打起精神笑道:“如果没有人肯要我,那也好,一个人,自由自在得也不错。我可以买几只羊,学着放牧。”   “什么?你不回沈阳了?”查干惊讶得问。   “我不知道,我并没有一定要回去的理由。就算回去,又能怎样?回去,也许会扰乱很多人平静的生活。”无悔看着身边的树,低声说:“我只能走一步算一步。”   查干看着无悔,他猜不出她为什么看上去那么哀伤,但他相信这个女子不会放弃自己,因为,她的眼睛总是那么明亮,即使是在皱眉叹气时,清澈的眼波也不会有一点改变。她那么美,又那么坚强,总会找到自己的出路的。    ☆、四十四 遭遇   高娃回来时,面露喜色,她打听清楚了,大金军队昨天就已离开,虽把城内洗劫一空,但这一次并没放火,他们的家应该还在。无悔心想,这一次是皇太极亲自领兵,豪格一定也在其中吧,他们昨天刚走,自己今天就到了,真是没缘分啊。也好,如果真遇到了他们,自己又会犹豫不决了,这样错开,未尝不是老天的安排。   高娃还带回来一些向村民们要来的干粮,分开两份给无悔和查干装好,又把自己骑得马朝反方向赶得远远的,然后拥抱了无悔,在她额头亲了一下,笑着道:“可怜的孩子一路保重,伟大的长生天保佑你脱离苦海,我们再见吧!”   无悔含泪道:“高娃,你要小心,回城后先藏起来,听到风声过了再出来。我不想因为我连累你们。你们全家人的恩情我永远不忘,我虽不是蒙古人,没有拜过长生天,但也相信神明是会保佑好人的,我祈求长生天保佑你们这些好心人,永远平安。”   高娃点头,又用力抱了抱无悔才放手,她走到查干面前,母子俩并没说多余的话,只是拥抱了一下,查干叫了声:“额吉。”高娃点头,用力按了一下儿子的肩膀说:“去吧我的儿子,一定平安回来。”查干看了看母亲怀里的弟弟,用力点头。   不敢多做停留,高娃抱着孩子向归化城走去,查干和无悔纵马向东奔驰而去。   一路马上颠簸,风尘仆仆,在快到敖汉部的辖区时,无悔不禁松了口气,看来,格根夫是不会追来了,这里已接近归降了大金的敖汉部,他如果明智的话,就不会为了个女人而以身犯险。查干也放松了一些,侧头看到无悔脸色憔悴,累得几乎无法在马上坐稳,知道如果再继续赶路,无悔是无论如何也受不了的。看看天色将晚,两人停下,准备露宿一晚,明早赶路。   草原上的落日是百看不厌的,那夕阳仿佛要燃烧起来一样,温暖的余辉把蓝色天空染成玫红色,然后一点点得沉下去,渐渐消失在极目远望的地平线。   虽然草原的昼夜温差很大,晚上是很冷的,但查干不敢生火,只能找了块地势较低的背风处,两人坐上,让两匹马帮着挡挡风,胡乱吃喝几口。无悔早累得几近虚脱,这几天来长途奔波,几乎耗干她全部体力,但她不能说,只能咬牙挺着。现在,似乎是安全一些了,她还没把手里的干粮放下,就一头扎进了梦乡。查干把外袍脱下,轻轻为她盖在身上,自己硬挺着不睡,把无悔给他的那把“枭墨”握在手里,警惕着四周。夜晚的草原是很危险的,他们又不能点火,所以更要警惕野兽。   眼看天将亮了,查干也实在支持不住,倒头睡下。   也就是在查干刚   睡着不久,他们身旁的马开始不安起来,不停踏着蹄子。其中一匹马动了动耳朵,向着他们来的方向,像是在侧耳倾听什么。片刻,它好像是确认出了什么,欢快得抬起马头,向远方长长得嘶鸣一声,竟似是在招呼远方的同伴。   查干猛得睁开眼,手一撑地,便站了起来,他醒惕得向来路看,无悔也随即从睡梦中惊醒,以最快的速度站起来,准备上马,可是,已经晚了。   几乎只是一眨眼的工夫,十几战马如旋风般冲到了他们面前。   无悔平静得看着领着之人,淡淡一笑道:“终究被你追到了,我心里还在奇怪,堂堂林丹汗手下大将,怎么连个小女子也抓不到?现在看来,我能逃出这么远才被抓到,运气还不是般的好啊。”   格根夫骑在马上,死盯着无悔,眼里是熊熊燃烧的怒火,他片刻后才道:“看在你我六年夫妻的份上,我不会打死你,老实得跟我回去,接受惩罚。”   “我有什么值得你原谅的呢?”无悔用嘲讽的语气说道:“六年夫妻?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全加起来也不超过半年吧?同床异梦,相互厌恶,这样也能称为夫妻?当初你不过是为我的容貌而手软,才不杀我,六年的相互折磨,毫无夫妻情份可言,今日我不会再跟你回去,你可以现在就杀了我,或者,我自毁容貌,换一个自由之身。”   “我给你条活路,你不感激,竟还要我做选择!你在用你的命威胁我吗?我格根夫活到现在,杀人无数,难道会为一个背叛我的女人手软?”格根夫抽出佩刀,狠声说:“最后一次问你,回不回头?如果你想死,我可以成全你。这个小子,让他给你赔葬吧。”   无悔此时早将生死之念抛开,但听了格根夫最后一句话,还是有些犹豫了。查干,还是个少年,怎么能为她死在这里,他的母亲和襁褓中的弟弟怎么办?自己宁肯一死,也不想再回去过那种行尸走肉的日子,但却不能自私得害了无辜的人。   正在犹豫不决时,查干将握在手中的匕首一挥,道:“这女人是你强抢来的,你要是个男人就放了她,或者,你我较量一下,你赢了,杀了我们,我赢了,就放我们走,草原上的男人就该如此,你敢吗?”查干挑衅得看着格根夫。   格根夫冷冷得看着查干,道:“你这小子也敢挑衅我?自不量力。”   他身后的士兵都笑了起来,有的人大声道:“就凭你这个小子就敢跟将军挑战,小心一会儿被吓尿了裤子!”   查干完全不理那些人,只盯着格根夫,嘴角带着嘲讽的笑,似是在笑他不敢应战。   格根夫想想,露出一个残酷的微笑,道:“我可以和你比试,你赢了,   放你们走,但如果我赢了,只能放一个人走,你,或是她。怎么样?”   无悔咬紧牙关,忍着没有骂出来,卑鄙!逼一个善良的孩子做出这种选择。格根夫觉得自己稳操胜券,才开出这样的条件,他会像看一场戏一样,带着戏弄的心情看这个少年在输了之后,做出残酷的选择——是保自己的命,还是无悔的。   查干听了格根夫的话,有片刻没说话,无悔对他道:“查干,你已尽力。我们萍水相逢,你现在站在这里,为保护我而豁出命去,这种恩情,我无以为报。你还有家人,而我却了无牵挂,现在应该被保全的是你,不是我。你走吧,我想,他想留下的只是我。”   查干转头看无悔,问:“你要跟他回去?”   无悔轻轻一笑,道:“我只能先敷衍他,等他放你走了,我再找机会逃。”   查干瞪眼:“别骗我了,你若是有机会,这些年为什么一直没逃走过?你跟他回去受折磨,终究是死路一条。我不会扔下你一个人,如果我额吉在这里,也会这样做的。”说完不待无悔再劝,对格根夫大声道:“你刚才说的话算数吗?不会反悔吧?”   “哈哈哈,我反悔?应该反悔的是你们。放心,我格根夫说出的话绝不收回。”格根夫倒要看看这个少年在死亡面前,会怎样选择。无论输赢,对他自己都没损失。对他来说,女人不过是玩物,他的女人很多,对于无悔这样一个从不用正眼看他,一心想逃的女人,他已毫无怜惜。多年争战沙场,看多了杀戮,他的心早已如石头般坚硬,如野狼般残忍。他此次之所以追过来,无非是无法容忍她的背叛,要亲手抓住这个让她蒙受耻辱的女人,至于最后杀是不杀,只看他的心情。但有一点可以肯定,她将永远不会有自由。   无悔看着格根夫目光中透出的残虐和阴冷,知道查干无论输赢,自己都活不成了,即使可以苟活,又有什么意义?还要搭上查干一条命。无悔抬头看看初升的太阳,心里一片空明,穿越来此十一年,如大梦一场,也许是到了梦醒的时候了。   无悔心中有了决定,脸上神色平静,对格根夫道:“生死相搏,查干必出全力,只是他只有这把短小的匕首,太不公平了吧?”无悔料定格根夫自持身份,不会打这种不公平的仗。   果然,格根夫二话不说,示意一名士兵把自己的佩刀扔给对面的查干。他道:“上马,我们在马上过招。免得别人说我欺负你。”   查干将匕首递还给无悔,持刀上马,无悔一把拉住缰绳,抬头对查干道:“且慢,我有几句话要嘱咐你。”用眼睛示意查干骑马向远处走了几步。   无悔目光中含着温暖的笑   意,对查干道:“查干,以后不论发生什么事,你都要记得,你有母亲和幼弟,那个家里不能没有你。”   查干刚要说话,只见无悔挥起匕首,用力向马屁股捅了一刀,再拔出刀,马血如箭般射在无悔身上,马骤然剧痛,一声长嘶,如疯了般冲出去,转眼工夫已经驼着查干跑出很远。   骤然起变,令所有人措不及防,被马带着越跑越远的查干几次试图控制住疯马,却没成功,马速太快,他再回头看无悔时,已看不清她的表情,只远远望见无悔真挺挺得站在那里,格根夫带兵快冲到她面前时,她忽然举起匕首向自己扎了下去。   时间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滞了,查干声嘶力竭得大喊:“不——”可是,已经来不及了,他只看到无悔挺直的身体轻飘飘得倒下,正好拦在格根夫马前。   格根夫用力勒住马,马蹄几乎要踩到无悔身上,他骑在马上定定看着地上的无悔,他不敢相信一个看起来那么娇柔的女子,竟用这样烈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干净利落,没有丝毫拖泥带水的迟疑。   查干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危险,甩开马镫,从仍在飞奔的马上一跳而落。他在地上翻滚了十几下后,才勉强能控制住自己的身体,顾不上摔破的头脸,扭伤的手腕,爬起来踉跄着朝无悔跑去。   格根夫看到查干,立刻怒不可遏,如果不是这个管闲事的混小子,无悔怎么会有能力逃出来?现在这一切,都是这混小子造成的,格根夫拿起弓箭就要向查干射去,正在此时,一支羽箭从远处破空而来,“嗖——”直奔格根夫的要害。   格根夫久经沙场,反应敏捷,他迅速侧身,堪堪避过此箭,而查干此时已跑到无悔身边。他半跪在无悔身侧,想伸手扶起她,却不知该如何下手,那柄匕首正插在无悔心口处,鲜血已将无悔半身衣服染红,无悔就那样静静得躺着,双眼紧闭,脸色苍白而平静。查干将手放在无悔鼻翼,只觉得还有微弱鼻息,不禁喜出望外,他忙从袍襟上撕下布,按在无悔的伤口处止血,他知道不能轻易拔出匕首,只能先这样维持着。   格根夫无暇再管查干,因为此时有近百骑人马飞奔到达,在刹那间就将格根夫的十几个人包围起来。马蹄激起的草屑和尘土充斥在周围,马嘶声不断,双方士兵都手持兵器,紧张的气氛让这里瞬间变成了一个小型的战场。   “你们是干什么的?为什么围住我们?”格根夫手下的亲兵扬声问。   “格根夫,这里可不是林丹汗的地盘了,你居然敢到敖汉部的领地来行凶。我们的探子一大清早向我禀报说,这里有敌人出现,原来是你。这个女人是谁?为什么害死她?这个   小孩儿又是谁?”领头之人是个三十多岁的蒙古男子,他身上的蒙古袍很考究,跨下所骑战马通体乌黑,十分精神,显然此人在敖汉部地位不低。他身旁并立的还有一个人,三十多岁年纪,也是一身华丽的蒙古袍,颧骨很高,眸光锐利,神态淡定,他手持弓箭,刚才那一箭,就是他射的。   格根夫微眯眼看了看,道:“我道是谁,莫日根,你们敖汉部背叛林丹汗,投降皇太极,做了那么多无耻的事,现在又来管闲事吗?这是我的家事,我老婆跟人私奔,难道我不应该追究吗?你最好别管闲事,我也不会在此久留。”   “放屁!什么私奔!我们是几天前才认识的,她很可怜,被你强抢做老婆,还像看犯人一样看着她六年,她想念故乡,想回去,我帮她逃到这里。你逼她,她自杀了,你这个王八蛋!你不配做男人。”查干双目通红,高声叫骂。   莫日根身旁的人忽然开口道:“草原上的男人虽爱美女,也从不强求,她不是草原上的人,怎么能同你一心?你强迫她背井离乡多年,如今她要走,就算你不愿意,也不用逼人死命吧?格根夫,在战场上,你素以凶残闻名,可男人的力量可不是用来对付女人的。以强凌弱,真丢人啊。”   “你是什么东西?无名之辈也配指责我!”   “我?我是敖汉部的朋友,从科尔沁草来这里,博尔济吉特?吴克善。”   “科尔沁的吴克善?哼,你们科尔沁只知道把女人送到女真人那里去,换取他们的保护,蒙古人的脸都让你们丢尽了。”格根夫轻蔑得说。   “我们科尔沁人只想平平安安的放牧,快乐的生活,不想有争战和死人,更没有称霸草原的野心,我们与大金一直交好,世代联姻,以大金强大的力量换取科尔沁的和平,以免被林丹汗吞食,这有什么不对?”吴克善不急不恼,淡淡得回答。   “这样总比被林丹汗杀光抢光要强得多。为了他的野心,连年争战,难道我们的兄弟姐妹死得还不够多吗?”莫日根冷冷得补充。敖汉部归降大金后,与科尔沁走得很近,他和吴克善的关系也甚好。此次吴克善前来,便是商讨下一步计划,大金出兵再打察哈尔时,他们该怎样出兵辅助。   “喂,小伙子,你别光愣着呀,你看到草地上那种红色的地榆草了没?它的根止血最有效,如果那女子还没死,就快把地榆的根嚼烂敷在伤口上。”吴克善的目光始终关注着无悔,他看查干束手无策的样子,便出言提醒他。   查干经他提点,连忙在身子周围找到几株地榆草,嚼烂根部,给无悔敷在流血处。   难道她还没死?不可能吧!格根夫低   头看那匕首似扎得不浅,不敢相信无悔竟还没断气。   “好了,废话少说,格根夫,这是我敖汉部领地,我们人多,如果你想活着回去为林丹汗卖命,最好放过这两个人,那女人伤得很重,恐难活命了,那小子不过是个小孩子。你若放手,今日我们也就放你一马,你自己惦量吧。”莫日根知道格根夫是勇将,不好对付,如果硬留他,恐怕自己的人也要有伤亡,他不想做无谓的牺牲,所以才选择了息事宁人的做法。他和吴克善并不认识那个女人,只是有探子来报,说这里有异常清况,吴克善坚持要来看看,他才率兵来的,犯不着为了个陌生女人牺牲自己的人。   格根夫自然很会审时度势,他刚才嘴上虽然不饶人,但心里深知今日处境凶险,好在敖汉部虽投降大金,却也不愿随意与林丹汗的人发生冲突,既然听莫日根这样说,格根夫当然不会为了个将死的女人和一个傻小子以身涉险。   他看了一眼地上的无悔,心想,这个女人真的是他见过得最美的女人,即使现在只剩下一口气,她仍是那么美,可惜,这种女人他无福消受,在她毫不犹豫得自尽时,他便有了这种感觉——他从心底里忌惮这个女人。格根夫毫无留恋得抬起头,向莫日根和吴克善扬鞭示意,然后拨马带领士兵扬长而去。    ☆、四十五 辗转   “美丽的姑娘哟,你的脸蛋儿像草原上最美的花,你的眼睛比哈尔纪河还清澈,你的心灵像哈达一样洁白。我为你拉响心爱的马头琴,为你唱起心中的歌儿,请你看看我,我是草原上最俊的男人,我的身体比骏马强悍,我的心胸比草原宽广,请你坐上我的勒勒车,让我带你回家,我的白毡房是我们生育儿女的地方……”   吴克善走进毡包,看到无悔半躺着,正自出神得听着那悠扬的草原情歌。   “好听吗?草原上的小伙子总是爱唱着歌放牧。”吴克善走到无悔对面坐下。   无悔回以一笑,有些虚弱得轻声说道:“很好听,每天听着这样快乐的歌,心情也会变得很好。这歌中唱到的哈尔纪河就在附近吗?一定很美。”   “哈尔纪河就在敖汉部附近,是条清澈的河,可是,在我看来,哪里也没有我们科尔沁的河美丽。我们科尔沁是草原上著名的河川众多,水草丰茂之地,大大小小的河流湖泊多得像散在草原上的珍珠,有西辽河、茂林河、新开河、绰尔河、洮尔河、归流河、霍林河等等,足有两百多条大小河流,那河里有数不清的鱼儿,鱼肉特别鲜嫩,鱼汤也很养人。”吴克善一说起自己的家乡,眼中就放出眷恋的光芒。   说到鱼汤养人,他忽然想起什么,低头略端详了一下,道:“你脸色很不好,受了这么重的伤,虽然幸运得拣回一命,但原气大伤,这可不是一朝一夕可以调养好的。应该多躺下休息。回头我让他们多送来些好的补品。”他顿了顿,又问:“心口还隐隐做痛吗?听大夫说,你时常感到晕眩,昨天是不是又晕厥了一次,半晌才醒过来?”   无悔点头,道:“也不知为什么,心口痛不说,还常常晕眩,昨天苏醒过来时,听大夫说我晕厥过去后,气若游丝,倒像是病危之兆,把他吓坏了,可醒过来后又像没事人似的,真让他费解。”无悔说到这里反倒笑了,无奈得摇头道:“说实话,我实在也没想到竟还能活下来。那把匕首可以切金断玉,我当时又很用力。”   无悔觉得自己的命也太强了吧,当时一心求死,万没料到再睁开眼时,竟是躺在干净的毡包里,又看到了查干,还有,吴克善。吴克善,无悔心里一声轻叹,这个名字可谓如雷贯耳,这个世界真是太小了,没想到,兜兜转转,自己辗转漂泊,逼入绝境,最后竟是被布木布泰的哥哥给救了,这未免也太巧了。从无悔神志清醒后,知道救自己的是吴克善,她便没有坦白自己的身份,对自己从前在沈   阳的情况只字不提。她不想让这里的任何人知道自己在皇太极那里的身份,尤其是吴克善。科尔沁与大金一直都联系密切,自己的真实身份一旦暴露,恐怕再难有安静日子过了,双方都会很尴尬。   “是你胸前挂着的那块玉救了你,匕首虽利,被玉一阻,势头也弱了些,说来也险,大夫说,再往下一点,就扎到心了。只是可惜那块玉佩,碎成两半了。你随身戴着,一定是心爱之物吧?”无悔对自己的出身至今都守口如瓶,吴克善也没有深究过。   无悔点点头,这是上天注定的吧,在她没有任何准备时,就让她莫明其妙的穿越而来,而当她一心只求归去时,却又用豪格的玉留住了她。豪格,难道我穿越四百年来这里,真的与你这样有缘?难道只有你的牵绊,才能留住我吗?   吴克善从怀里拿出一个小包,从里面掏出断为两块的玉佩交还给无悔,无悔握着断成两半的“福寿如意”玉佩,怔怔不语。   “别想太多了,对你身子不好。”吴克善劝道。无悔抬头,看到吴克善关注的目光,淡笑着转开话题:“我心里有些着急,在敖汉部这里白住白吃几十天了,总不是办法。”无悔深知自己与敖汉部非亲非故,长期这样住下去,恐怕不妥。   “这倒没什么,你是从大金来的,我的姑姑和妹妹都嫁到了大金,我从心里把你当朋友,这里的头领也是我好友,你住多久都无妨。只是,这里没有好的大夫,药材也有限,总不如我们科尔沁。”吴克善微笑着说:“我来就是想和你商量,你愿不愿意和我回科尔沁小住?我家里来信,有事要我回去,可我总不放心你。说来也怪,你我萍水相逢,本是陌生人,但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你很亲切。我说这话你可别多心,你让我想起了我那才十三岁就远嫁的妹妹,虽知她过得很好,但总不能相见,心里很挂念。而你的遭遇又这样令人叹息,让我觉得心疼。我的额吉也很想念女儿,她是个善良的老妈妈,她见到你,一定会喜欢你的。你在那里把身体养好了,再想去哪里,我也放心了。” 吴克善看着无悔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脸庞,那张白璧无瑕的小小的瓜子脸瘦得仿佛只有一双盈若秋水、灿若星辰的眸子,吴克善想,她一定吃了很多苦,但尤其难得的是,这双美丽的眼睛中从没有自怜自艾,这样一个女子,自尽未果,醒来后却没有一滴眼泪,更没有愤恨,平静自然得接受了现实,她究竟是一个多么特别的女子啊!   吴克善想到这里,不自觉把目光移到无悔手中的玉上,他   想,都说玉乃“石中之王”,它的外表美丽、温润、高尚,内里的质地却非常坚硬,堪称外柔内刚的典范。人们总爱用玉来形容美好的人,那么眼前的无悔,不正是最配得上“玉”这个字眼吗?这样的女子,怎么能忍心置之不理?谁能忍心让这枚美丽的玉流落于尘世,无依无靠。她自己可能还不知道,大夫说她的身体损伤太大,以后即使伤好了,晕眩和心痛的毛病怕是落下了。正因如此,他才决心带她回科尔沁调养,也许,可以尽量让她恢复得好些。   听到吴克善邀请自己去科尔沁,无悔先是怔住了,从没想过会有机会到科尔沁去,更没想过吴克善这样关心自己。科尔沁,从未来穿越过来的无悔还真想看看那个美丽神奇的地方。都说一方水土养一方人,那里出了几代大清皇后,那片草原真说的上是人杰地灵了。   可是,自己去了,会不会徒惹麻烦呢?正如无悔之前所担心的那样,她还在犹豫,怕自己的下落一旦被皇太极发现,会惹来一系列的麻烦,自己失踪六年,再次出现时,会让很多人都为之烦扰,包括豪格,包括眼前救命恩人吴克善的亲人——哲哲和布木布泰。前者,她不忍,后者,她不愿。当然,这一切的前提是,皇太极和豪格还没有放下她。   “只是小住,为了调养你的身体。你放心,等你好了,你说要去哪儿,哪怕是千山万水我也亲自送你去。”吴克善见无悔有迟疑,又劝道:“我们蒙古人是说一不二的。我这样盛情邀请,你可不能驳我面子呀!刚才我已说过,是我救了你,我们又如此投缘,我把你看成妹妹一样,希望你能健健康康得离开草原,你也想早点把伤养好吧?”   无悔点点头,心里深知吴克善是蒙古人的热心肠,又对自己的遭遇很怜悯,想帮帮她,并无他意。况且敖汉部这里实在不是久留之地,现在也只能到科尔沁小住后,再决定日后的方向。不然,又让她拖着病体去哪里呢?草原广阔,不是凭一己之力就可以轻易走得出去的,何况现今不是太平年月,烽烟四起,草原上也到处是战争,危险时时存在,无根漂泊的她实在难找安身之地啊!   “只怕太麻烦您了,但愿有一天,我有能力报答您。”无悔感激道。   “哈哈,为什么说这种话!我们科尔沁人帮助朋友可从不求报答,你说这话就是看不起我。”吴克善见无悔答应,很高兴。他也不知为什么,从救无悔开始,就莫名觉得与她很投缘,很想与她亲近。他很喜爱自己的妹妹布木布泰,她嫁到大金,这么多年一直   未回来过,现在与无悔相处,让他又回忆起了当年,有个小妹妹跟在自己身后的日子。   “查干现在在外面吗?”无悔问。   “他随着几个年青人去放牧了,要晚一些回来。这孩子啊,他是担心这里有人嫌你们吃闲饭,慢待你,才每天都自告奋勇得去跟人放牧的,不过,他放牧还真是一把好手呀。如果他愿意,可以跟我们一同回去。那小伙子可算是条好汉子啊,当时他拼命护你,而你为保他,竟不惜自尽于格根夫马前,你们也可算是生死与共、肝胆相照的朋友了。”   无悔摇头,道:“他还有亲人等他回家,不应在外面久留。他迟迟不走,是不放心我,如今既然我要去科尔沁,他也应该放心回家了。”   “这样的人才,回家去真有点可惜。只可惜他不是我们科尔沁的年青人,要是跟着我,将来在战场上立下战功,出人头地不是难事啊。”吴克善与其他三个兄弟长年协助八旗兵争战,无论在政治还是军事上,都以皇太极马首是瞻,也立过不少战功。而皇太极也从不吝惜对科尔沁的封赏,两边的盟友关系牢不可破。   无悔道:“他还有些小,等再长大些,也许——”她心里,已把查干当成亲弟弟一样。   “我可不小了。”毡包的帘子一掀,查干走了进来。   “草原上的男人,在我这个岁数,哪个不应该出去历练一番的。躲在额吉的袍子底下,算什么男人!”查干显然是听到了无悔的话,皱着眉,很不满得说。   “你不是已经上过战场了吗?”无悔问。   “上过,如果有必要的话还要再上。我不能一直在家里守着母亲弟弟。”查干干脆得回道。   “那你有什么打算?不回家了?”无悔问。查干对她点点头,又转头很恭敬得对吴克善询问:“吴克善台吉,虽然我家是察哈尔部的,但我阿爸已战死,如今我已决意脱离察哈尔部,投靠你们,不知,您会信任我吗?”   “为什么要这样决定?”吴克善问。   “大道理我说不出来,只知道自我懂事以来,就知道我阿爸常年不能回家,跟着林丹汗的军队到处打仗,只留下额吉和我在家里提心吊胆过日子。阿爸每次回家,都唉声叹气,不知这种日子还要过多久,他跟我说,咱们草原要是能联合在一起,不再互相吞灭、争斗该有多好。我们只是普通的牧民,只想挥着鞭子在草原上快乐得放牧,从不想像贵族那   样到处征服,野心勃勃。可这种日子,怎么盼也盼不到啊,草原各部到何时才能重新合在一起呢?阿爸说,草原上,像科尔沁等部就没有林丹汗的野心,很少主动侵略别人,他们的部众也不用像我们一样过那种不得安宁的日子。后来,我阿爸死在战场上,我又不得不走上了他的老路,可是,一想到是林丹汗的野心才让那么多像我阿爸一样的人抛家别子,死在战场上,我就打心里恨他。如今,我既然帮无悔逃跑,也就等于背叛了察哈尔部。这些天我想过了,要想草原得到安宁,只有一个办法,那就是,除掉那个野心勃勃的林丹汗,所以,我决定,投靠你们。科尔沁众部与大金联合,一定能除掉林丹汗,还草原一个太平。”查干一口气说完,他这番话显然是经过认真思考的。   吴克善点头,道:“科尔沁当然可以收留你,但你家人怎么办?”   “我会捎信去给额吉,让她带弟弟来,她一定不会反对。归化城才被大金军攻占洗劫不久,那里会在很长一段时日无人顾及,额吉应该可以顺利离开。”   “好!”吴克善轻轻拍了下大腿,站起来道:“那我们科尔沁自然欢迎你这样的好小伙子,以后你可以跟着我,做我的亲兵吧。我们再呆两日,等无悔的身体再恢复些,就起程回科尔沁。另外,我会派人去把你家人接到科尔沁,你放心。”吴克善的阿爸宰桑是科尔沁贝勒,他自己是台吉,在蒙古草原上是叱咤风云,地位尊贵的大贵族,这点小事,只需他轻轻点个头便成了。   查干大喜,忙单腿跪下,向吴克善行礼致谢,无悔见查干心意已决,吴克善也痛快应允,心想这也算是好事一件吧,查干跟着吴克善,自然是错不了,如果让他回去再为林丹汗打仗,下场可想而知。   作者有话要说:我来也! ☆、四十六 喇嘛   告别敖汉部,沿着教来河的上游一直向东走,吴克善说,当看见西辽河时,也就到达了科尔沁部。吴克善要带无悔和查干去的地方是科尔沁的左翼中部,那里是他家世代的封地。   初夏的草原风光更美,可惜无悔身体虚弱,躺在吴克善为她特制的勒勒车里赶路,无力欣赏绵延千里,万绿如海的草原美景。   做了吴克善的亲兵,查干没有太多的时间再照顾无悔,何况也不方便,吴克善稍微提了一句,敖汉部的莫日根便十分慷慨,将之前一直负责照顾无悔的那个蒙古妇人送给了他们。   无悔一路上都是受这位叫乌尤的妇人照顾,一面吃着她做的各种食物,一面听她哼的蒙古小调。乌尤是个极开朗的女人,虽年近四十,却十分好动。她的家在敖汉部,而她却远走科尔沁,怎么还能这样开心?无悔很好奇,忍不住问她,乌尤坐在勒勒车上,喂无悔把药喝了,然后笑着道:“蒙古人到处游牧,早过惯四处漂泊的生活,何况现在敖汉部与科尔沁关系好,我家人想我了,可以来找我,或者过一段时日,等姑娘身体好些了,不再需要我时,我去求吴克善台吉,他也会答应我回去的,科尔沁可不缺伺候的人。”   无悔一听,心想倒也是,到了吴克善的家,怎么还会缺人用?   乌尤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奶干请无悔品尝,无悔尝了一口,赞道:“很好吃,你自己做的?”   “那当然!”乌尤高兴得说道:“把取出奶皮的牛奶盛在桶内放两天,用布袋装起吊晾,再用马尾切成片状,置木板上晾晒数日就好了。”   “你很会做饭啊!”无悔赞道。   “蒙古人的吃食我都会,有空做给姑娘尝尝。姑娘来蒙古的日子已不短,草原上的食物也该吃得惯了,说起来,也算是咱们草原上的女人了。”乌尤说到这儿,想了想,道:“其实姑娘你该有个蒙古名字了,你的汉人名字我念不来,很拗口,只能姑娘、姑娘得叫你。”   无悔笑着点头,这个问题早存在了,刚到草原时,格根夫就要给她起蒙古名,但她拒绝了,这个掠夺了自己的男人已经限制了她的一切,难道连名字也要管吗?所以她一直叫着无悔这个汉名,不过在草原上,直呼她名字的人很少,六年来,她深居简出,行动受限,认识她的人太少了。“无悔”这个名字,此时此地,也只有无悔自己还记着。吴克善也说过,觉得这个汉名拗口,总是尽量不直接呼她的名字。   说起来,穿越到辽阳后,她不知不觉得,把有关爱自己的人所在的地方当成了自己的家,而现在这种情况的她,就像一个断了线的风筝,远离了那个家,本来就无根无凭的她,现在唯一与过去还有联系的,大概就只剩下这个名字了。   无悔知道皇太极和豪格他们一定找过她,只是她也清楚,以他们和她的身份,都决定了这种寻找是不可能太张扬太明显的,恐怕是以派人暗查为主的。这就是现实,难道会像电视里演的那样,为找一个人,全国张榜,到处贴着——有宫中女子,名无悔,高矮胖瘦等等,再配上无数张本人画像,弄得满城风雨,人尽皆知,那么大金子民该如何看待当权者,皇家的脸面何在?那只是演电视,现实中是不可能的,如果无悔是个杀人通缉犯,倒是很有可能。   一路上的辛苦自不必说,经过了奈曼部后,科尔沁已在望了。一天傍晚,吴克善下令扎营休息,大家正忙碌时,听到远处传来马蹄声,只见一队人马风尘仆仆得来到近前。   无悔坐在卸下来的马鞍上休息,最近两天她的头还是常晕,全身无力,心口的伤处也不时隐隐做痛,无悔按着伤口,自嘲得想,自己现在这个样子,是不是很像那个因为羡慕,而模仿西施捧心皱眉的东施?正想着,抬头看到这一队人马,当看清他们的衣着时,不禁呆了,来人都穿深红色藏式僧袍,戴着僧帽——竟是十几个喇嘛!   早有人禀报了吴克善,吴克善走过去,同为首一个年纪很大的喇嘛交谈了几句,忽然很恭敬得行了礼,神态变得极虔诚,后面的新兵和侍从们也都跑过去,朝那个喇嘛行礼,那喇嘛年纪虽老,身材却挺拔,他神色自若,含笑接受,俨然一派高僧的气势。乌尤也一直在那群参拜喇嘛的人里,只见她似乎很激动的样子,望着老喇嘛,双手合什,嘴中念念有辞。   “莫非那位喇嘛是活佛?”吃晚饭时,无悔在自己的帐中问乌尤。   “不是,他名叫乃济陀音,跟着他的是十三名弟子。说起来,他可是地道的蒙古人呢!他本是卫拉特蒙古土尔扈特部的著名首领阿玉奇汗叔父墨尔根?特博纳的儿子,听说他青年时就一心向佛,出家为僧,还不顾父母劝阻,只身去了西藏扎什伦布寺,四世活佛□罗桑却吉坚赞是他的师傅呢!他可是活佛的亲传弟子,极有慧根的。”乌尤一脸崇敬,此时的蒙古大都信奉喇嘛教,乃济陀音这样的人,在他们眼中无异于神仙了。   “他怎么来到这里了?”无悔边喝   奶茶边问。   “我只知道大概五六年前,他率弟子传教去了大金的都城沈阳,还见到了英明的天聪汗,汗王诏谕,请乃济陀音到东部蒙古来传教。听说,现在科尔沁右翼的贵人们都十分尊敬他,听从他的劝戒,很多原来没有皈依的人如今也都皈依了,成为虔诚的信徒。这位高僧现在也要去左翼,正好与咱们同路,看来是要将佛法继续发扬光大了。”   “原来是皇太极请来的,他真聪明啊,懂得用宗教使蒙古人更驯化。”无悔心想,“这就是当权者的心机,无所不用其极,什么都可以利用,什么都可以成为政治的工具。”   用过饭,无悔本打算休息,却被吴克善派来的人请到了主帐中。   进了主帐才看到,吴克善和乃济陀音正在交谈,无悔行了礼,坐在吴克善身边。乃济陀音面对面盯着无悔看了许久,苍老却充满智慧的眼神把无悔看得极不自在,总觉得那目光能穿透身体直视到她的心灵。   “大师,您是有大智慧的法师,您这样看着无悔,难道她有什么特别的地方吗?”吴克善替无悔问出了想问的话。   “任何生命都脱不开六道轮回啊!”乃济陀音喇嘛似乎是答非所问,缓缓闭上双目,手握佛珠说道:“老僧年青时,日日在扎什伦布寺苦修,一日夜间坐禅时忽做一梦,梦中是海市蜃楼般的奇景,那景象老僧至今也无法形容,只因在现实中从未见过,景中还有很多形形□的男女,男人头发极短,女人竟都坦胸露背,衣着奇特,只是大多面目模糊,无法辨识。唯有一女,在吾梦中迎面走来,面目十分清晰,她竟能看到老僧,只记得她笑着问老僧,‘和尚,你师傅是活佛,可知我前世今生?能否替我询问活佛?’老僧闻之大惊,梦便醒了。老僧到师傅御前去求解惑,活佛禅定良久,只说了一句话——‘哈日珠拉,如玉美丽,前世痴缠,今生回报。’老僧听后很吃惊,因为活佛乃藏人,可是当时他是用蒙语说的这句话。”   吴克善和无悔面面相觑,不知这位高僧说这番话倒底是什么意思。吴克善沉吟片刻,问道:“难道,大师梦中所见女子是——”他说着,盯着无悔看。   乃济陀音睁开目眼,看着无悔道:“正是。”   一时间,三人都没说话,半晌,吴克善看着无悔,惊疑不定得道:“难道大师年青时所梦的那个梦,是无悔的前世?”   “不,老僧想,不是前世,而是后世,是很久很久以后。”   乃济陀音又对无悔道:“想是这位姑娘念念不忘前世今生的尘世纠缠,即使在转世多次后的将来,也还要在梦中寻求解答,可见痴念之深。”   无悔低头寻思他的话,也觉有几分道理,自己莫明其妙得只凭着一缕魂魄穿越了四百年,就这么如注定般得认识了那些自己爱的和爱自己的人,这种奇事,除了用这种玄妙的解释,别无他解。   “活佛用蒙语说的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呢?哈日珠拉,分明是我们蒙古女子的名字,译成汉话,正是‘美丽的玉’。难道,是说大师梦中的女子,名叫哈日珠拉?如果这样的话——”吴克善忽然转头笑着看无悔,道:“那么,无悔你的蒙语名字就应该是哈日珠拉,因为你就是大师梦到的那个人。”   “正是,老僧想,应该就是这个意思。”   “我?哈日珠拉,美丽的玉?”无悔一时有些不知所措,迟迟没有的蒙语名字,就这样戏剧般的产生了,而且居然还是活佛在多年前就算出来的,现在,自己与他的弟子乃济陀音偶遇,又由他转诉于她,而这一切的源头,就是乃济陀音的一个梦。那个梦中的女子,真的就是现代社会的自己吗?那为什么自己在现代时,从未有过任何感应?肖莫儿是无悔,无悔居然命中注定叫做哈日珠拉,怎么觉得这么乱啊!无悔是汉人,却早注定有个蒙语名字,这说明,就连自己会从沈阳来到蒙古也是注定的!?   无悔忽然感到很乱,头也晕得厉害。哈日珠拉,哈日珠拉,这名字可够拗口的,而且一点也不好听,哪里有无悔这个名字叫得痛快。那个活佛就不能算出个简单又好听得名字给自己吗?   如此想着,无悔头越来越晕眩,脑中乱成一团,奇思怪想纷至沓来,越是不愿想,这些念头就越是往脑子里钻,她不觉用手扶住头,抬眼再看周围,只觉天旋地转。   吴克善见无悔脸色不对,正想询问,便见她身子一软,已晕倒在地上,没有知觉……    ☆、四十七 科尔沁   科尔沁左翼中部的达花吐古拉镇的浩日彦艾力嘎查,是博尔济吉特氏世代久居的地方。此时,蒙古贵族们早已告别了像普通牧民那样逐草而居的游牧生活,养尊处优得盖起了豪华的府第,享受着下面普通部众的供奉。   在无悔的坚持下,吴克善才没有让她住进他们家的老宅,在相距不远处另找了一个小院落来安置。那老宅被当地人称为浩日彦艾力,译过来就是王府的意思。无悔来到这里三四天了,还没有进去过,倒是府里的老福晋听儿子吴克善说了无悔在草原上的遭遇,十分怜惜她,两三次得派人送各种补品和用品过来。无悔请吴克善转告,等她身体好些了,要登门道谢。   科尔沁大贝勒莽古斯的儿子宰桑贝勒生有四子,长子乌克善,次子察罕,三子索纳穆,四子满珠习礼,每个儿子又各自都有自己的领地和部众,平时都不在父母身边,只有四子满珠习礼跟父母住在一起。吴克善因为要常跟父亲和四弟商讨事情,也常来。当然,宰桑还有一个无人不知的女儿——布木布泰。   来到这里以后,无悔渐渐了解了一些这家人的情况,此时才知道,原来在历史上很有名的吴克善并不是宰桑四个儿子中最出色、最有权势的,他的四儿子满珠习礼才是最精明能干、备受器重、屡获封赏的人。五年前,满珠习礼尚代善的长孙女和硕公主,成为了大金的额驸,两年前皇太极设六部,任命满珠习礼为吏部蒙古承政,这才是科尔沁贵族参与大金政治的开始。   无悔此时暗自思忖,自己在辽阳和沈阳时,基本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避着见人,一直未见过这位和硕公主。算来十一年前,自己刚穿来时,这位格格不过只有两三岁年纪,当时自己最轰动的事无非是被乌春用火烧一事,那时她还极小,加上皇太极的严令禁止,基本上知道的人很少。而六年前,自己被人从大衙门里虏走,这种事更会对外封锁消息,就算是她有所耳闻,应该也不能和现在的这个哈日珠拉对上号。想来想去,也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就算这里真有人认出自己,也是老天注定的,虽然她现在心里仍十分矛盾,但还是让一切顺其自然好了。   博礼老福晋笑眯眯得拉着无悔的手细细打量半晌,才让她坐在自己身边,问道:“听他们说你的身体才好些,怎么就着急跑来了?好好把身体养好,不急在这一两天的。”   “已经好多了才来的,多谢您这些天来的诸多照顾。”无悔欠身道谢,她休养了十来天,略觉得有了些精神,就赶来向这位老福晋致谢了,毕竟,来了人家的地盘,却不拜见主人,是说不过去的。   “这位哈日珠拉姑娘长得真是美啊!”   坐在一旁的和硕格格萨印对自己的婆婆说道:“额吉,她刚到时,我便听人风传,大哥带回来一位天仙般的姑娘,叫做哈日珠拉,都说她像传说中的月亮女神妲娲一样秀丽,今日一见,真是名不虚传。”   “哈日珠拉,听说你从沈阳城而来,你家是沈阳的吗?”老福晋问。   无悔微一沉吟,回道:“我老家在江南,机缘巧合来到沈阳的。”   “这就难怪了,我就说这样水灵的女子必定是生长在山水温柔的地方的。可怜见的,这样娇柔,却被草原上的败类强抢了来,这叫什么事啊!你一定觉得像是做了一场恶梦吧!”老福晋感叹。   萨印怕勾起这姑娘的伤心事,忙岔开话题道:“你不用伤心,现在一切都过去了,等把身体养好了,以你的容貌,草原上的棒小伙子们会排成长队,唱着情歌来求娶你的。”萨印面貌端庄,眼神格外温柔,她很懂得恪守妇道,善解人意,听说深得满珠习礼的欢心。   一句话把老福晋逗乐了,她对萨印道:“瞧你说的,怎么扯到这上面去了。说起唱情歌,格格你是不是想起了自己与满珠习礼成亲时的情景了?”说着,又转头对无悔笑道:“你不知道,他们小两口成亲那天有多热闹哟!成婚的那天,通往哈日巴拉山的道路挤满了人。婚宴连着办了几天,潮尔(蒙语,马头琴之意)的琴弓拉细了,歌手的嗓子唱哑了,前来贺喜的人们喝光了九十九桶奶酒,喜庆的婚宴方才散了。”   无悔凑趣得笑道:“是吗?真幸福啊!格格是金枝玉叶,自然是有福之人。”   萨印脸蛋儿早红了,道:“不管是不是金枝玉叶,女人只要找到适合自己的人,就是幸运。”她又对老福晋道:“再说现在都是老夫老妻了,额吉您还提那些做什么?”无悔看着萨印幸福的神情,心里没来由得一阵疼。   “额驸过几天就要从沈阳回来了,到时我给你们引见。”萨印对无悔道。她在蒙古几年,很想家,无悔是从沈阳来的,觉得很亲切。   无悔含笑应了,心里却想,这个满珠习礼可不一般,能被皇太极如此重用,岂是寻常人? 自己现在只想静静休养,来科尔沁的目的也不是为了结交权贵,这种费精神的事目前她实在干不来,看来,要想寻一个清静,最好的办法还是回去称病,闭门谢客吧!无悔实在累了,可说是心力交瘁,只想暂时依附着吴克善,过一段安静的日子,也好让她想清楚将来的打算。漂泊无根的浮萍,也渴望在暴风雨后求得一刻宁静的憩息。   这府里正是布木布泰出生的地方,说起这位小姑子,萨印便很开心,她未嫁时在沈阳见过布木布泰几次,只是那时她还没想   到自己会嫁给布木布泰的四哥。论起来,这位小姑子还比萨印年长一岁。“布木布泰真是个聪明能干的可人儿,大汗娶了她,真是有福啊!反过来,布木布泰这样的女子,也只有大汗能配的上。”   无悔在心里默默算了算这几人之间的辈份,不禁头痛。萨印是代善的孙女,代善与皇太极是兄弟,论辈份,她应该叫皇太极一声叔爷爷,布木布泰也自然算是她的叔奶奶,可萨印又嫁给了布木布泰的哥哥,成了布木布泰的嫂子,那么皇太极做为布木布泰的丈夫,便成了萨印的妹夫了。简直乱成一团了,无悔穿来十几年,对这种打乱辈份的联姻还是接受不了。   想到这姻亲关系,无悔突然想到一件事,她趁老福晋不在时,问萨印道:“宰桑大贝勒就只有布木布泰一个女儿吗?”   “是啊,你怎么想起问这个来?”萨印道:“本来府里只得这一位千金,是不舍得她远嫁的,但女人嘛,最终还是有个好丈夫更重要,况且女真与蒙古联姻于两方都十分重要,不看别的,只看现今大汗的中宫大福晋哲哲就知道了。博尔济吉特氏与爱新觉罗氏世代联姻,关系牢不可破,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所以,无论是我这样的格格,还是布木布泰这样的千金爱女,都只能走这条路。所幸,我们都很幸福。”   “幸福吗?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吧!”无悔在心里说道。   预料着满珠习礼回来的日子快到了,无悔便称病,闭门谢客在家休养,吴克善自回来后,十分忙碌,听说她又病了,还专门来看过,见无悔虽仍有些虚弱,精神却还好,吴克善心中有些不解,也不便当面问她。自从听了乃济陀音一番话后,吴克善便更加尊敬无悔,而且改称她为“哈日珠拉”,这个名字也是从他这里流传开来的。回到科尔沁后,这名字更是被推广开来,见过无悔的人都说,也只有这样的品貌气质,才配得上这样的名字,难怪是活佛亲口揭示出来的。既是在活佛那里都挂上号的人,这姑娘必不是寻常人。   查干听说无悔的蒙名后,十分高兴,他一直不习惯叫“无悔”这个汉名,如今她有了这么好的蒙名,更是“哈日珠拉,哈日珠拉”的,见了就挂在嘴边上,叫个没完,好在他现在有自己的事情要做,没时间常看无悔,不然无悔真要被烦死。自穿过来十一年,早已习惯被人称为“无悔”,也渐渐认同了这个名字和这个名字代表的这个身份,现在突然被改了名字,而且都没有人问问本主的意见,搞得她一时根本习惯不了这个蒙名,听别人叫着哈日珠拉时,她总觉得是在叫别人。无悔叹气,难道,自己一天不回沈阳,就要一天顶着这个名字吗?可是说不定   到自己真的回去的时候,又已经习惯了这个“哈日珠拉”。   “管他呢!不是总说名字只是人的代号而已吗?那么认真做什么?穿过来,除了灵魂,连这具身体都不是自己的,还在乎叫什么名字!”无悔这样无耐得想着,也就把这名字的小烦恼暂时抛开了。其实,如果问问自己的灵魂,她不是无悔,也不是哈日珠拉,她是肖莫儿,从未变过。   草原的盛夏到来时,满珠习礼回来了,他回来后便听妻子萨印说,大哥从敖汉部救回一位叫做哈日珠拉的美丽女子,这女子本是汉人,是活佛的弟子乃济陀音说,她命中注定叫做哈日珠拉。   “还有这种奇事,这人我倒要见见。”满珠习礼文武双全,极有头脑,他是见过大世面,做大事的人,对这种奇事报着怀疑的态度。“不会是林丹汗那边用‘苦肉计’插进来的奸细吧?”   “怎么可能呢?大哥可很精明啊!他的眼光你还信不过?若是不可相信的人,大哥会带回来吗?再说,你是没见过哈日珠拉,你若是见过了,就不会说这种话了,她要真是奸细,恐怕没有她打听不到的事吧?男人见了她,会有不喜欢的?只不过喜欢也有很多种,我看大哥对她只是像妹妹一样的怜惜,其他人嘛,就说不准了。”萨印也是很有头脑的女人,看人很准。   “哦?那你放心我去见她?”满珠习礼笑问妻子。   “放心。一百个放心。”萨印一本正经回答。   “为什么?难道你的丈夫不是个真正的男人?”满珠习礼问。   “你当然是,你在我心里,是最好、最好的男人。”萨印有些不好意思的说:“只是,我放心是有原因是的,一,我对自己有信心,我自信是个好妻子,能把你的心牢牢拴住,你不会负我。二,我看得出,哈日珠拉不是寻常女人,怎么会水性杨花?她绝不是随便以色侍人的女子。老话说‘一个巴掌拍不响’,你和她,现在是两个巴掌都没有,更不成了。”   “哈哈……”满珠习礼愉快得笑了,轻轻搂过妻子,握着她的手道:“说得对,我这支巴掌只和你的巴掌拍。”   作者有话要说:感谢zl,heyun1212,木棉,jonvi,mik,人贩子姐姐 ,momo,林疏影,猫等亲们的留言打分,我记在心里了。 ☆、四十八 印象   本想着只要称病,不必常去博尔济吉特家去走动,就不会见到不想见的人,但无悔实在没想到,堂堂和硕额驸竟亲自登门拜访,不见也不成了。   满珠习礼听到妻子的描述,知道哈日珠拉是个美丽的女子,但是他见过的美丽女人多了,自己的妻子和妹妹都是美女,天聪汗宫中更是美女无数,他并未太在意妻子对哈日珠拉的称赞。他想,一个已经二十多岁的已嫁妇人,就算美,也不是女人最娇嫩最鲜艳的时候了,还能好看到哪里去?哈日珠拉——美丽的玉,什么女人能配上这个名字?   当这位名叫哈日珠拉的女子站在满珠习礼面前时,他的神思略晃忽了一下,随即便想起了妻子的话——“她要真是奸细,恐怕没有她打听不到的事吧?男人见了她,会有不喜欢的?”   面前的女子,穿着蒙古妇女最普通的袍子,挽着最平常的发式,乌沉沉的发髻上除了一支发簪外没有其它发饰,耳朵,手腕,手指上竟也没一戴一点可以闪光的东西,可是,就是这样一个朴素无华、素面朝天的女子,却让满珠习礼觉得光彩夺目,无法正视。连他自己都搞不清,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只是因为她的身材么?——肩若削成,腰如约素;或者是因为她的容貌么?——云髻峨峨,修眉联娟;又或者是因为她的仪态?——瑰姿艳逸,仪静体闲。不全是,满珠习礼很快便明白,不全是因为这些,她的耀眼不只是因为这些,她如美玉般的眸子,散出温润的光芒,这目光可以直射人心,可以使人自惭形秽。还有她如美玉般的风华——冰清、高雅、淡然。难怪!满珠习礼想:“活佛不愧是活佛,慧眼如炬,知凡人不能知之事,从未见过此女,却早知她的一切,哈日珠拉,这名字,除了眼前的人,还有谁相配?”   无悔与满珠习礼见礼毕,分宾主坐下后,满珠习礼一肚子试探揣测的话都问不出口,见了无悔,满珠习礼已十分赞同妻子的话,这样的女子怎么会是奸细。不问这些,又说些什么好呢?本来就是陌生男女,他又是身份高贵的额驸,更不知可以谈些什么话题。   “额驸身兼重任,事务繁忙,怎敢劳动您亲自上门。本应小女子登门拜见,不巧这几日旧病复发,未曾出门,多有失礼了,还请额驸大人见谅。”无悔觉得自己身份尴尬,既不算科尔沁属民,又不是奴婢,一时不知该自称什么,情急之下,只得自称小女子了。   “无妨。听大哥说,你一直在病着,不必多礼。你既是大哥的朋友,便是我们科尔沁的朋友,来了这里,   便只管安心养病。在家靠父母,出门靠朋友,我们蒙古人是最好客的,何况你现在也该算是半个蒙古人了吧?”满珠习礼很温和得说道。   无悔不明白他说的这“半个蒙古人”是从哪里算起的,难道就因为自己那个“命定的”蒙名?她也不好反驳,只得点点了头,转了话题。   谈了几句,满珠习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为什么不听你说想回沈阳去?现在这并不是难事啊。”   “浮萍漂泊本无根。小女子本是孤儿,又何处为家?如果非要给自己找个家的话,那么,有心的地方,就是家了。”   “不然,我倒觉得你不能这样想。我们蒙古人本是游牧为生,漂泊惯了的,哪里水草丰厚,就在哪里扎下蒙古包,按理说,这样也不像个家。可是,我们父母兄弟姐妹生活在一起,就算是随草而居,不管走到哪里,也是家,因为身边有自己牵挂关心的亲人。你刚才那样说,未免太孤僻了些。你在沈阳没有亲朋好友吗?他们不会担心牵挂你吗?或者,你想回江南?”   无悔点点头,道:“您说的很是,是我经历了辛酸痛苦,想事情未免偏颇了些,等我好好想想,也许,该给自己找个家了。”   满珠习礼看她不愿多谈的样子,也不好再说什么,他之前怀疑她是奸细,现在虽放弃了这个想法,但另外的疑问却涌上心头,既然在关外无亲无故,那她从江南到关外是为什么呢?既然在沈阳安家,为什么没有嫁人却那么巧得被格根夫抓到草原?格根夫怎么会在沈阳遇到她的?还有,她到蒙古六年才拼命逃出格根夫的控制,现在自由了却只字不提回家的事,这又是为什么?许多疑问冒出来,满珠习礼对她的过往产生了浓厚兴趣,心想,等有时间,一定要派人好好查一查。   满珠习礼不便久坐,又说了几句话,便告辞走了。无悔想了想刚才满珠习礼看自己的眼神,似乎有一些怀疑在里面,但又不确定。他这样的人物应该是没那么好打发的吧,这个满珠习礼可与吴克善不同啊,他的心思缜密,待人接物冷静,如果真对自己产生了疑惑,是不会轻易放过的。   无悔当然知道常住在这里也不是事,但短期内真的是无处可去,就算被满珠习礼怀疑,想必在短期内还不会有什么大问题。等身体确实复原了,再另做打算。   男人们平日十分忙碌,不在府里,女人们闲得发慌,老福晋最常做的事就是差人去把几个老姐妹妯娌请来闲聊,现在她又多了一个   说话的伴儿,就是哈日珠拉。老福晋常常把她叫来,然后像献宝似的把她拉到老姐妹面前,听她们夸赞这姑娘的美貌,自己在一旁乐。无悔也不拒绝这位老人,况且虽然与老太太们聊天无聊,但也算是打发时间的一个办法。两个月后,查干的母亲高娃带着幼子来到了科尔沁,与查干团聚,一家三口就此定居在科尔沁。本来查干是吴克善的亲兵,不应常在浩日彦艾力嘎查呆着,但因为近期吴克善几乎天天驻留在这里,与父亲和兄弟们商谈来年的用兵之事,还要帮助弟弟练兵,很少离开,所以他也就跟着留了下来。   无悔请高娃和自己住在一起,但高娃却觉得不便打扰无悔静养,另找房子住了,倒是平日里常常去照应着她。   查干在吴克善身边干得很开心,但是他还是很关心无悔,有空就来看看她。外面的很多大事无悔都是从查干那里得知的,无悔发现,查干并不是那种天生就很内向沉闷的人,以前,是种种境遇使他沉默不语,而现在,随着环境的改变,他也慢慢爱说爱笑起来,一扫以前的沉闷。有了关心自己的人在身边,无悔的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捱过去,转眼便到了年底。   一日,查干听母亲高娃说,无悔又在白天昏倒了一次,便在傍晚时,顶风冒雪来看她。   “这样的天气,还跑来做什么?冻病了怎么办?”无悔见到查干,先是像姐姐一样责备了他几句,才令乌尤端来滚烫的奶茶和刚出锅的哈达饼给他吃。   “听额吉说你白天又昏倒一次,是不是旧病又犯了?大夫就什么?”查干搓着手问。   “不妨事。大夫只说还是旧病,加上天冷的缘故。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我呀,早习惯了,时间长了不晕,还纳闷呢!”无悔说着,自己先笑起来,苦中做乐,早习以为常。当初一到科尔沁,吴克善便请了最好的大夫,用了最好的蒙药和藏药,虽见了效,但大夫却说,这病是去不了根的。   “当初大夫就叮嘱,这病在秋冬时容易犯,秋天天干物燥,冬天寒冷多风,嘱咐你一定要注意的。大夫还说过,这病有三忌,你可是忘了?”查干问道。   “没忘,不就是生不得气,着不得急,伤不得心吗?反正说来说去都和心有关。可须知人生在世,不如意事常□,这三忌岂是容易做到的?”无悔浅笑吟吟,贝齿微露,眸波澄澈,明丽得如外面正飘洒而下的晶莹雪花。   “你总是这么不在乎可不行啊!哈日珠拉,这样病何时能大好   !”查干无奈得叹气。他虽在心里早已把无悔当成亲人,嘴上却从不肯叫她一声姐姐,只把“哈日珠拉”挂在嘴边上。   “不说这些烦心事了,几日没出门,外面有什么新鲜事?”   “草原上倒没有,但是大金国沈阳城倒是出了件事。”查干道。   “什么大事?”无悔立刻挺直后背,有点紧张得问。   “莽古尔泰贝勒,十几天前死了,听说是暴病而亡。哎,也只有四十六岁而已。”   无悔听说是这件事,微微松口气。早在今年正月时,无悔就听说皇太极终于南面独坐,实现了汗位独尊,当初与他共理朝政的三大贝勒里除代善外,都被打压了,阿敏早就被关在狱里,而莽古尔泰现在也是时候清除了,毕竟,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   算起来,豪格与莽古尔泰关系颇深,从阿玛皇太极这边论,莽古尔泰是他的伯父,而从他妻子乌春这边算,则是他的舅父。莽古尔泰一死,乌春这边便失了依靠,乌春再不能像以前那样任性了,心情不畅的她,会不会又跟豪格闹腾呢?而豪格又会不会被莽古尔泰的事牵连呢?想当初,皇太极正是为了拉拢安抚莽古尔泰,才极力促成了豪格与乌春的婚事,现在如此毫不留情的除掉莽古尔泰,可曾想过自己儿子的处境?   “豪格,豪格,这些日子,想必你也很难熬吧?何其不幸,你是皇太极的儿子。”无悔心中叹息,“不知你是不是又要以酒浇愁了,又是谁能在你身边安慰你呢?也许现在的你,早已把我淡忘了吧?这样,也好。只是,你一定要好好的,才不枉我为你不回沈阳,宁肯孤单流落在外,也不愿再次打扰你的生活。”   “哈日珠拉,想什么这样入神?”查干见无悔一直在出神,问道。   “啊,没有。”无悔摇头,转而瞪了查干一眼,道:“怎么还不肯叫我一声姐姐?听你总是哈日珠拉、哈日珠拉的叫着,总觉得好像听了一辈子了,你倒是叫得顺口!也不管我爱不爱听。”   “本来你就是哈日珠拉嘛!活佛都这样说,你怎么怪我!要怪只能怪你,怎么走入了高僧乃济陀音的梦中,还问他前世今生,这都是注定的。我把你的事跟额吉说了后,她也这么说,她说你被劫到草原,又遇到这些人这些事,一定都是命中注定的。哈日珠拉,多美的名字,不但我这样叫你,这里的所有人都这样叫你的。”查干反驳,忽然,他好像想到什么有趣的事,兴奋得拍了拍大腿,道   :“告诉你一件事,不过,你听了可不许恼。”   无悔狐疑得看着查干:“什么事这么高兴,还不让我恼?这可奇了。”   “呵呵,是刚才说你的名字我才想起来的,这件事已经在科尔沁草原上流传了好一阵子了,现在恐怕也只有你不知道了。”   “倒底是什么事?”   “别急,你先听我唱一曲放牧小调。”查干笑着,又喝了一口奶茶,轻声唱道:“乌力吉木仁河的河水哟,那么清,像弯弯的玉带缠绕着,噢,比不过你乌黑长发缠住我的心。   数不清可爱的羊羔哟,那么白,像天上飘浮着的白云,噢,比不过你纯洁脸庞打乱我的心。   来自远方的人儿哟,美如玉,传说你的眸子是天上星,噢,传说你的笑容似云中月。   虽然从没见过你哟,你的传说已让我魂牵,放牧的小伙子们哟,牢牢记住了你的芳名,美丽如玉的哈日珠拉,吟唱你的名字,让草原的每根青草都爱上你,哈日珠拉,哈日珠拉……”   “这,这,这是谁编的?”无悔震惊得问。   “反正不是我,不过,恐怕也没有确定的人。草原上的歌,大都是放牧人们随口哼唱的,你凑一句他编一句的,没有确定的人。主要是自从你来到科尔沁,哈日珠拉这名字便传开了,都传你的人像名字一样美丽,没见过你的那些草原上的小伙子们,都是血气方刚的年纪,自然向往,放牧时,大家随口谈论,渐渐便有了这个小调。其实,这也没什么奇怪,美丽的事物总是让人向往的,何况我们草原上的男儿总是直来直去,从不遮掩自己的想法,如果爱慕就要表达出来。他们并没有恶意,只是单纯得对你很好奇,也很向往。”   无悔默然,这个年代,可供年青人娱乐的东西实在少得可怜,所以但凡有一点新鲜事也可以让他们心潮波动。自己的样貌在草原上可能算是少见的,试问哪个男子不钟情,哪个少女不怀春?美丽事物,又是谁不向往的?如此一想,她倒也不介意,只是这种“出名”的方式未免有些尴尬罢了。   “哈日珠拉你生气了?”查干问。   无悔轻轻一笑,道:“没有,只是被那些小伙子们编进歌词里传唱,总是有些让人不好意思。这歌词很美,如果唱得不是我,那就更好了。”   “为什么要这样说?只有像你这样美好的女子才配被人传唱呀!”查干把无悔当成自己家   人,无悔这样受大家爱慕,他觉得很自豪。    ☆、四十九 神医   又过了些日子,眼看农历年要到了,查干来告诉无悔他要离开了。“驸马要带着新年贺礼去给天聪汗拜年,我们吴克善台吉也要去,他也想去看望一下多年未见的妹妹,就是那位大汗身边的侧福晋。听人们说,台吉的妹妹若是按照汉人的后宫体制,就相当于妃子了,那可是大富大贵的人了。若是将来有一天,大汗也仿效汉人,大封后宫,这位贵主必定是仅次于皇后了。”   “为什么这肯定?”无悔笑问。   “因为咱们这位蒙古格格身后是整个儿科尔沁呀!有了科尔沁做后盾,大汗能不高看她一眼吗?”查干道。   “哟,你还懂这个?看来是长大了。”无悔道。   “都是听别人说的,做台吉的亲兵,是比一般人长见识。”查干不好意思得摸了摸脸。   “你们过了年就会回来吗?”无悔岔开话题问,她在汗王身边伺候多年,早已厌倦了这种后宫与政治的话题,这种后宫的事就是如此,表面看来是富丽堂皇下的英雄美人,撕开来却是冷冰冰、血淋淋的算计,哪里有什么真情意。   “难说。听人们风传,今年天聪汗亲征察哈尔却没能有什么收获,回去养精蓄锐后,还要大打一场,势必要在三年内拿下察哈尔的,所以明年一开春就要大练兵。我还听说,等到了秋天时,诸贝勒督厉众军,练习行阵,大汗还要亲临大阅。既是这样,咱们蒙古的士兵也恐怕要参加其中了。”   “咦?这么说,你这一去,竟是要在沈阳呆上一两年?”无悔惊诧。   “很可能呀!总之,不打服察哈尔林丹汗,我们也难有安稳日子。如果林丹汗倒了,草原各部归降天聪汗,天聪汗大行封赏,众部各领其位,从此后草原再没有没完没了的争战,可以太平过日子了。”查干笑着向往。   “也是,谁不想过好日子呢?你这一走,一年半载回不来,你额吉和弟弟有我照应,你别挂心。只是,你这次可是去练兵打仗的,自己千万小心,好在你是吴克善台吉的亲兵,不到必要时是不用你上阵的。再有,沈阳不比此处,那里的人也不像草原上的人一样没心机,你说话做事要谨慎,跟在台吉身边少说多做才好,记住了吗?”无悔叮嘱道。   “哈日珠拉你何时也变得和我额吉一样唠叨了?我都知道了,你们放心吧。你在沈阳有没有记挂的人,可用我捎个信去?”查干问,至今为止,他也还不知道无悔曾经的真正身份。   “没、没有。”无悔犹豫了一下,还是这样回答了。就这样吧,平平静静得活着,这一生穿到了这里,陷入这样一个境地,她只求心不再受煎熬,只求在乎的人不再受折磨。为了这个,她宁愿承受思念的痛苦。   “哈日珠拉,求你一件事行不行?”查干有些不好意思得问道。   “什么?”这可是查干第一次开口对自己说“求”字,无悔十分诧异。   “就是,你那柄削铁如泥的宝刃,应该还在你身边吧?这次上沈阳,我能不能带着它走?你知道,在军队里,有一柄这样的好武器,是很管用的。我、我保证不会弄丢,会爱惜它的。”对于一个年青男人来说,没有什么东西会比一件上等的兵器更使其着迷了,查干自然也不例外。   “哦,你是说枭墨。”无悔略微沉吟了片刻,倒不是她不舍得,只是那匕首曾被她自己用做结束生命的工具,从心理上总是不愿再面对它。也好,无悔想,虽是皇太极送自己的,但是物尽其用,那东西理所应当交给更用得着它的人。   “你要是不嫌弃,当然可以。只是此物乃他人相赠于我,你怎么用都可以,却不要遗失了。”无悔嘱咐道。   “那是自然!哈日珠拉,你是我见过的天底下最开通最大方最美丽的女人。”查干高兴得不知说什么。   无悔失笑道:“难道我不把匕首借给你,就是最冥顽最小气最丑陋的女人了?”   “当然不是,我、我,我的意思是……”查干慌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好,好,知道了。”无悔看他急得脸红脖子粗,赶快表示了理解。跟心思纯洁憨直的人打交道,别有一番趣味,无悔想,其实说到憨直,吴克善也是这样的人,而他对自己的关心,真令人感动。   人与人之间的缘分真得很难说清,朋友之间若是投了缘,即便认识时间不长,也仍旧可以为朋友两肋插刀,倾力相助。吴克善对无悔便是这样的。吴克善一直很关心无悔,极不放心无悔的身体,当初他极力劝说无悔来科尔沁,也是因为一心想照顾她,治好她的病,前段时间,他也一直没停下为无悔求医问药。现在,他可能会离开很长时间,就更不放心这个多灾多病的哈日珠拉了。   可巧,在他帮助满珠习礼筹备进献的年礼时,听下人来亶报,他一直派得力部下四处寻找的草原神医——不咸哈布其克终于找到了,并且被请到了科尔沁。   “是哈布其克吗?真是那位被誉为‘不咸’的哈布其克?”吴克善听到亶报真是又惊又喜,他问那个负责找人的部下。(不咸是蒙语,意为神仙)   “是的,错不了。”那部下风霜满面,看来在路上十分辛苦,他回亶道:“一路上我们边走边打听,一直没有神医的消息。后来听说活佛的高徒乃济陀音大师去了归化城外的乌素图,在察哈尔速木寺里讲经说法,草原上的很多信徒都去了,我们想,也许那位神医也会去,就赶到乌素图碰碰运气,没想到还真找到了。这位神医倒没什么架子,听说是台吉您好相请,很痛快得就跟我们回来了。一路上,他还治好了很多得病的牧民,大家见到他,都行大礼,称呼他为不咸哈布其克。”   吴克善大喜,亲自出去见了这位神医,一番招待后,先对他说明了无悔的病因、症状,然后把这位草原神医请到了无悔家里。   “这位就是哈日珠拉,您的病人。”吴克善将神医引荐给无悔。   “噢——”哈布其克大夫细细打量了眼前的女子,然后摸着络腮胡子笑道:“一走进科尔沁,就听到牧人们传言,说在浩日彦艾力嘎查住着位台吉的贵客,是位仙姿玉貌得女子,还听说,要不是因为她是大贝勒莽古斯和台吉、驸马的客人,恐怕那些混小子们早把她的门槛踩烂了。”   无悔瞧这位大夫丝毫没有神医的风范和气质,四五十岁年纪,风霜已吹皱脸皮,满脸络腮胡,一身旧蒙古袍,腰带都看不出是什么颜色了。而且一开口就说这些不着调的话,实在不像是个神医。   “我倒没什么感觉,清清静静的,日常并无闲人来骚扰。”无悔客气得回道。   “哈哈,他们谁敢!我吴克善的客人哪个敢不敬。”吴克善笑道。   一番望闻问切之后,哈布其克又把刚才回避出去的吴克善请了进来。本来无悔就觉得他不必回避,但吴克善心细,还是主动出去了。   哈布其克慢腾腾得喝了几口奶茶后,才道:“哈日珠拉姑娘的病因我已从台吉那里知晓,病情我刚才也了解了,至于治疗之法,我心里也有了数。只是,这药需现配,恐怕要费些时日。但有句话说到头里,” 哈布其克收敛了笑意,严肃得说道:“被我治过病的人都赞我为‘不咸’,其实,人世上哪有什么神仙,神仙只在天上。我在医术上虽有些成就,可并不是真的什么病都能治好的,一是我自己能力有限,二是咱们这里条件有限,三是,有些病,确实是   只能缓解,却无法根治,这也是上天的安排了。人嘛,随遇而安,遇事不强求,放宽心,不能单为了治好病,钻了牛角尖,这样,只会加重病情。两位,明白我的意思吗?”   不等吴克善说话,无悔已点头道:“明白,您请放心,既然无法根治,我也绝不强求,事已至此,又有什么不能放宽心的?您放手一治吧。”   哈布其克很欣赏得看了无悔一眼,摸着自己的络腮胡子笑道:“我自幼随家人四处流浪,最远去过乌思藏(西藏),还在那里住过好几年,那里的藏医藏药我都有研究,现在我给人医病,就是把藏药和蒙药结合起来,将两者的长处发挥出来。现在我要为哈日珠拉配的药就是以藏药为主的,这药嘛,说起来,可有点邪。不知你们敢不敢用?”   “怎么个邪法?”吴克善忙问。   “像哈日珠拉这样的病我以前也遇到过,虽没她严重,可病症相似。当时我就为病人配了这种藏药,效果还不错。这药做成后是一粒粒的红色小丸,吃着方便,也好携带,但它有一样邪处,就是它既能治人也能害人。”哈布其克道。   “这是怎么说?为什么它既能治人也能害人?”无悔也被勾起了好奇心。   “此药平时绝不能服,只有在感觉自己要犯病,快晕倒时才能服下,通常都有立竿见影之效,但是,一次只能服一粒,绝不能多服,如果病人服了一粒后感觉没明显效果,再多服一粒,则会立刻晕倒,昏迷三天。如果一口气服下五粒,则会造成假死之像。所谓假死,就是病人会像真的死去了一般,没心跳没呼吸,无知无觉,但是在这种情形保持三天后,只要请人在其某几处穴位上实施针灸,病人便会苏醒过来,可如果没有及时针灸,病人便会真的死去。”哈布其克对自己配的这种“邪”药很自得,滔滔不绝得回答。   “这,这也太邪了!此药果然是既能治人也能害人啊!那如果,一口气服下五粒以上,会怎么样?”吴克善只觉得额头有些冒汗了,有些惴惴不安得问。   “噢,那就直接一命呜呼啦!”哈布其克道。   “天!那此药岂不是也能当毒药用!这——让哈日珠拉服这种药,未免,未免太让人不放心了。”吴克克善担心得道。   “治顽症用猛药,此药乃我多年来用心研制所得,也只有这种药能治她的晕眩心痛之病,至少目前我只知道这一种。我想,只要严守秘密,不要让心怀不轨的人了解此药的特   点,就不会被他拿来害人。这不就行了吗?有病总不能不治啊,哈日珠拉今后的日子还长,总不能被此疾拖累着,什么也做不成,哪里也去不了,那人活着还有什么意思?况且,此疾若长期得不到有效治疗,对病人也十分不利,最初时是时好时犯倒也罢了,可随着年龄的增长,只会越来越重。”哈布其克劝道。   “您刚才说此病无法根治,也就是说,我恐怕一辈子都要把此药带在身边了?”无悔问。   “差不多,不过,有一点我敢保证,只要在发病时正确服用此药,则对你不会有任何害处。”   无悔心想,是药三分毒药,若是长年累月的服药,保不准真的会有副作用,可如果真像这神医说的,此药效果显著,那也只能试试了,自己现在动不动发病,成天病病歪歪的几乎什么也做不了,真成废人一个了。总不能就这样一辈子啊!   哈布其克又补充道:“另外,此病也重在保养,药物的作用再加上调养得当,应该不会常常犯病,这也要看病人自己的了。”   “之前有大夫看过,说此病有三‘不’——生不得气,着不得急,伤不得心。”吴克善对无悔的病可谓了如指掌。   “嗯!说得很有道理。正是如此。只是要做到这三‘不’,可不容易啊,汉人总说‘修身养性’,这可真是不易做到的。另外,病人所居之地的气候,环境,条件也极重要。说实在话,这里可不大适合哈日珠拉长年居住啊,草原上的这种气候变化,最不利于她养病了,况且,这里也缺少精心服侍她的人,精致的药品和食物,这‘富贵病’可难养啊!”   吴克善听到这里,很无耐得看了无悔一眼,见她正低头沉思。吴克善真的拿这姑娘没办法,她不知道多有主意。他请她进府里休养,她不愿,给她送来仆人和贵重补药,她也总是谢绝,虽然接受了他日常的照顾和金钱上的帮助,但也只是仅限于满足她和一个仆人的最基本生活,哪能谈得上精致呢!吴克善知道无悔是南边人,这种北方草原的气候,对她这种身体太合适了,他也曾提出送她回沈阳或南边,但至今也没得到她的答复。   经过几天的时间,哈布其克将制好的药交给了无悔,仔细叮嘱了如何服药。此药是红色的小丸药,满满装在一个巴掌大的瓷瓶中,无悔倒出一粒放在手心上细看,发现药丸红得煞是鲜艳,衬着她雪嫩的手掌,显得极为美丽,闻上去也没有丝毫异味,倒有一股若隐若现的幽香。哈布其克在一旁笑道:“此   药吃起来没有丝毫苦味。”   吴克善总觉得这药邪乎,不大放心,特意又问了此药在服食五粒造成假死时,应怎样施以针灸解救,他并不懂医术,所以请哈布其克详细得写在纸上,并将这张纸珍儿重之的保存起来,以备万一。   无悔见他如此慎重,也不说什么,心里却觉得温暖如春,心想,吴克善若是自己的亲哥哥,该有多好!无条件,说不出理由得关爱着自己,就像一棵参天大树,可以依靠,可以支撑,可以遮风挡雨。想到这里,她还真的第一次开始羡慕布木布泰,有这样一位好兄长。布木布泰,她的家世,她的智慧,她的荣宠,她的地位,无悔都不曾有过丝毫羡慕,只有在此时,感受到手足间的无私关爱后,才真的开始羡慕她。   哈布其克告别前,无悔问他:“此药特别,神医不给它起个名字吗?”   “这我倒忘了,姑娘是这样雅致的人,请姑娘给它起一个汉名吧!”哈布其克笑道。   “我?”无悔惊讶,“让我来起?”   “是啊,我制的药大多无名,就是有也只是个蒙名或藏名,却从没有起汉名的,这次例外,请姑娘来起一个吧。”   无悔沉思片刻,抬头笑道:“我想此药的特别之处就在于——它的用量可以直接决定它是救人的良药还是害人的毒药,吃五粒可假死,五粒以上便是真死了,生死全在用药人的一念之间,尤其是那假死之像,死而复生,更如大梦一场,白居易有诗云‘五年生死隔,一夕魂梦通。’不如,就称它为‘魂梦通’。可好?”   “好!好一个‘魂梦通’,就叫这个名字了。多谢哈日珠拉姑娘赐名。”哈布其克喜笑逐颜开,开开心心得告辞而去。    ☆、五 十 重见   吴克善和满珠习礼带着各种朝觐的珍贵礼物,率领蒙古亲军上路了,无悔跟着贝勒府的众人一直将他们送出达花吐古拉镇去,才回来。当然,在此之前,她已经与查干、吴克善单独告过别了,也听了他们许多叮嘱,现在,不过是随众人走个形式罢了。   男人们走了,女人们的日子似乎也过得很平淡,时间也过得分外快。无悔每日只和高娃做伴儿,或者进府进看望一下老福晋和格格,晕厥的病在初春风大时犯过两次,但都在将要犯病时及时服了魂梦通,所以并没像以往一样,一晕倒就是一天,只略微躺了一会儿便恢复如常,可见这药算是有奇效了。   草原上的草木荣枯交替,天聪七年就在来往的书信与惦记中,匆匆过去半年有余,转眼竟又是秋冬之际。吴克善虽偶有来信,但查干并未捎回过信来,高娃惦记是有的,却不担心,相信他在吴克善跟前行走,不会出什么事。无悔只是算着,他们何时能回来,又或者暂且不回来,直接去打仗了,若是那样,只盼着战争早点结束,远行的人也可快些回家。   闲来无事时,无悔将那枚玉佩取出,将两半拼在一起,就那么怔怔得瞧上半日,前尘往事,就如同大梦一场,前途未卜,不知还能否有相见却不心伤的一天。高娃在一旁看了,虽不知她的心事,却也能看出她的难过。娥眉轻蹙,秋水郁郁,平日里在人前的平淡从容,在此时消失不见,只有眉宇间挥之不去的愁绪。   高娃很想知道是什么人,什么事,让她为难到如此,既想回去又不敢回去,如同一颗明珠被遗失在这草原上,无限期得流浪。   冬至过后,终于收到查干捎来的信,信上除了问候她们之外,还很兴奋得告诉高娃和无悔,说他随吴克善台吉见识了宏大的新汗宫,甚至还远远望见了伟大的天聪汗,在沈阳这一年,他见了大世面,结识了新朋友,学会了不少东西。信上的蒙古文有些零乱,话语也颠三倒四,可见这孩子是真的很激动。他还提到,今年过年不会回家了,留在沈阳练兵,因为明年会有大仗要打。   无悔看了信,心里不禁想象查干在沈阳的情形,以他的身份,自是不能常见到皇亲国戚的,至于后宫嫔妃就更不可能了。所以,也不必去信向他询问自己关心之人的近况。她抬头望着天上的浮云,若是能变成天上的云,自由自在,凭着一阵风,吹到自己想去的地方,悄悄看一看自己关心的人,那该有多好。   临近年关时,无悔整日在家看着高娃和乌尤忙忙碌碌   ,准备过年的食品,高娃的小儿子已经满地跑了,咿咿呀呀的把蒙语和无悔教他的汉语混起来说。   一日清早,刚吃过早饭,贝勒府老福晋的贴身侍女忽然来了,她满脸喜色得向无悔问安:“姑娘早!”   “早,大清早这么高兴,有什么喜事吗?”无悔笑问。   “是值得高兴的事,我们吴克善台吉从沈阳回来了!原本早就捎信说不回来了,谁知昨天晚上忽然就带着一队人马回来了,而且还没有回台吉自己的府第,直接就进了贝勒府,这可不是喜事嘛!大贝勒和福晋都高兴的了不得。”   “真的吗?那查干一定也回来了!”高娃开心之极。   “这我倒不知道,但吴克善台吉像是匆忙赶回来的,身边只带了二三十个人。刚进门时还把我们博礼老福晋吓一跳呢,台吉突然回家也不提前知会,她以为是发生了什么事,后来知道没什么,才放了心。”那侍女回道:“我就是奉命过来告诉哈日珠拉姑娘一声的,老福晋说让您有空就过去。”   “自然是要去的,台吉好容易回来了,我自当去拜谒问候的。”无悔也很高兴,与这位兄长阔别近一年重见,自然开心。只是有些奇怪他们为什么突然回来,事先未透露过任何消息,仿佛从天而降一般。   “查干一定也回来了,只是没有空,一时回不了家。”看着高娃欣喜的脸庞,无悔对高娃道。   高娃点点头,抱起小儿子,笑逐颜开,死劲儿在儿子脸上亲了一口:“巴特儿,你哥哥回来喽!”   无悔猜测吴克善刚回来,一家人恐怕要亲亲热热得叙一叙,自己还是稍迟些去近拜访为好,所以一直到午后才顶着瑟瑟寒风,独自一人走进贝勒府。   很奇怪,马上要过年,府里本应是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何况又有远行的亲人回来了,但今日怎么显得空空荡荡的?无悔边走边看,偌大的府里,走动的下人竟只有几个,而且一律是神色谨慎,说话轻声细语,就仿佛是怕惊动什么人似的。   这是怎么了?无悔诧异着。按礼她每次来都应先去给老福晋请安的,所以此刻径直进了老福晋的院子,在堂屋里等着,坐了一会儿,发现这屋里竟仿佛没人一样,静悄悄的,甚至连个端茶的人都不见。堂屋甚是宽大,东西两侧各有一间屋子,也是静悄悄的,门口都垂下了锦锻帘子,看不到里面是否有人。   无悔起身踱到堂屋大门口,推开门   向门外看,这院里平日来来往往的下人都哪去了?怎么竟像是被刻意清了场一般!难道是出了什么不同寻常的事?   “把门关上吧,看吹了冷风,又要犯那心口疼的病了。”一把低沉却无限温柔的男声忽然在无悔背后响起。   刹时,无悔钉在原地无法回头,脑中“嗡”的一声,只觉天眩地转,这声音,仿佛在倾刻间让她回到了七年前,回到了那个庭院深深、庄重森严的大衙门。   无悔无法相信,说什么也没想到,会在此时,此地,在毫无准备的情形下,在离沈阳如此遥远的地方再次见到他。   “回过身来,让我好好看看你。”沉静而温柔的声音再次响起。   慢慢转身,无悔看到了对面的男人,仍旧是眉如远山、眼若寒潭的容貌,仍旧是不怒自威、贵气凌人的气度,只是,他没穿那华贵的汗王袍服,一身蓝色科尔沁巴林袍,腰系鲜艳的红腰带,就在对面自自在在的站着,却依旧气势俨然,令人不敢正视!七年未见,现在却神兵天降般,微笑着出现在她面前——大金汗王,皇太极!   “七年未见,连规矩也忘了,就这么直直得站着?”皇太极虽是原地站着不动,目光中却有令人无法错视的炽热。他就像以前一样温柔得对无悔说笑,什么都没有改变,仿佛这七年只是七天,他们从未相隔那么遥远。   “你——大、大汗。”无悔张口结舌,一时间竟不会说话了,怎么也想不到,会在这里,以这种突然袭击的方式见到这个男人。   皇太极上前两步,细细端详无悔的脸庞,道:“在路上时,吴克善一直都担心你的老毛病有没有犯,如今看来,气色还不错,只是,怎么嘴变笨了?”从刚才到此刻,皇太极的每句话、每个动作虽十分从容,却明显得带着克制,他一直都显得很冷静,似乎并不没有久别重逢的激动,但是,他的眼神早泄露了他的心情,那乌沉沉的眼眸在注视着无悔时,目光中交织着无限的思念、渴望、疼惜,甚至,还有悔恨。   “不、不知道该说什么。”无悔到此时还想掐自己一把,看看是不是在做梦。   “想知道是谁让我找到你的吗?”   “是——吴克善台吉?或者,是满珠习礼额驸?”无悔能想到的只有这两个人,但是,怎么可能呢?   皇太极淡淡一笑,这笑中竟有几分酸楚,他慢慢弯下腰,从靴筒中取出一物,托到无悔面前,道:“   再次见到它时,我真想叩谢四方神明,是天意,让它出现在我面前。我从未如此庆幸过一件事——庆幸自己在多年前,把它送给了你。”   枭墨!这把乌沉的匕首!无悔脑中瞬间想起了查干。她伸手想接过匕首,皇太极却一转手,将匕首重新放入靴筒内。   “我皇太极对天起誓,从今以后,再不会让你有用到匕首的时候,再不会让你遇到一丝一毫的委屈,再不让你身受那匕首刺身的苦痛,再不会——”他说到这里,看着无悔竟再也说不下去,一想到她吃的苦,皇太极坚硬如石的心也疼得无以复加,如果这世上还有一个人能令皇太极心痛到颤抖,这个人就是燕无悔了。   “查、查干,他在哪里?你把他怎么样了?”无悔此刻没心情去体会皇太极每句誓言中的深情,她首先想到的是查干,担心皇太极会对他不利。   皇太极看到无悔如此焦急,为一个年青男子担心,心中酸涩,她还是这么不了解他,不信任他,难道在她眼里,他皇太极就是这样一个心胸狭隘的人吗?皇太极有心想故意拖延回答,让她着着急,却又不忍心,只得苦笑着摊开双手,道:“我在沈阳宫中时,虽多次接见吴克善等人,却一直没见过查干,直到一个月前,我与诸将谈起此次为了再征察哈尔而安排的练兵,吴克善称赞自己身边的亲军勇猛无比,每个亲兵都是个儿顶个儿的武艺高强。奈曼部将领不服,两边当场各出一人比试起来,吴克善这边便是这个查干出场,两人徒手相搏良久难分高下,我便令他们各执拿手的兵器,点到即止。”   “所以,查干拿出了匕首‘枭墨’,而大汗也由此找到了我。”无悔接口道,她不知是该叹息还是该苦笑,‘时也命也’!自己一直苦守在此地,忍受心中煎熬,百般茅盾与迷茫,不知何去何从,却原来都是庸人自扰!看,命中注定,一把匕首就让远隔千里的皇太极重新找到了自己。这难道真的是命?自己最思念的人永远不可能在应该的时候出现。为什么不是豪格先见到查干,为什么不是他先看到匕首?恐怕这只有问老天爷了。   “自然这其中还有许多曲折,只是,不管如何,我现在,终于找到了你。”皇太极在临近年关之季,得到无悔下落后,便毫不犹豫得抛下繁密的政事,只带着吴克善和一小队人马,冒着寒风大雪,秘密得快马加鞭赶到科尔沁,而查干,则被他下令留在了沈阳。皇太极一到此处,便直接进府,只对府中少数几个人透露了行藏,并命令不得声张。老贝勒宰桑等人虽知汗王   此行肯定有十分重要的事,却绝不敢多问半句,只约束府中上下近日内不得随意走动,谨言慎行,他自己则和一众亲眷则小心伺候,不敢有丝毫差池。   “吴克善台吉在何处?他,已经都知道了?”无悔问。   “是,看得出,他很维护你。我见到‘枭墨’后,召他询问,他犹疑不定,竟是不想多说,我见他言谈间的意思,是怕我与你旧日有怨,伤害于你,所以不肯说,便索性将过往告之于他,他知道了你的身份,也明白了你是我心尖上的人,自然很配合,将他知道的事都说了。无悔,不,现在不能这样叫了,你是哈日珠拉,草原上最美丽的玉!哈日珠拉,七年了,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无悔已不见,今日只有哈日珠拉!我,爱新觉罗?皇太极已决定,要从草原上娶回最美丽的姑娘——哈日珠拉。”皇太极坚毅的脸孔上流露出势在必得的决心,很明显,也许在刚一得到无悔下落时,他便已经做了决定。   “不,不论我是无悔还是哈日珠拉,名字不重要,我还是我。大汗,你早说过,你不会逼我。时间虽已过去七年,但很多事并无改变。”无悔退后一步拒绝道。   “如果这是在你被劫走的七年前,你拒绝了我,我也不会说什么,仍会守着你,等着你,可是现在,完全不同了。”皇太极毫不退让,目光盯着无悔双眼,一字一句说道。   “有何不同?”   “七年前的无悔,是我汗宫中的侍女,是被几个男人或明或暗得爱慕着的少女,那时我虽明知你心中有别人,却仍觉得只要自己耐心等待,重你爱你,你终可动心。但是,后来在你被劫走,生死不明时,我才知道我错了,大错特错。耐心的等待只等来了生死两茫茫,早知如此,我绝不会等待,而是早早把心爱之人拥入怀中,保护你,不让你受到这样的屈辱。这都是我的错!七年来的日日夜夜,我都在不停自责,每每想到你可能已不在人世,我便几欲颠狂。”皇太极说到这儿,仿佛是怕无悔再不见了,用力握住无悔的手,捂在他的胸口处。   “不,怎么能是您的错,我被劫走只是意外,也可说是我命中劫数,我从未怪过任何人,大汗您对我怎样,我一直都清楚的。”看到皇太极如此自责,无悔连忙安慰他。她要以清楚感觉到那有力的心跳,这让她有些慌张。   “你不明白,对于我这样的男人来说,求一份真心所爱有多难。可我又如此幸运,早早遇到了你。只怪   我醒悟得太晚,如今对你失而复得,我再不能等下去了,你说我霸道也好,强权也罢,总之,我娶定你了。只有将你揽入怀中,做我的女人,才能让我感到心安。我再也不想有那种悔入骨髓、痛彻心扉的感觉了。你不知道,那有多疼。”皇太极七年的寻找,七年的等待在这一刻终得解脱,他从未倾诉过,七年的悔与痛,日日夜夜折磨着他这个高高在上的人,无人可诉。如今,他深爱的女人就在面前,使他欣喜若狂,即使天纵英明的汗王,也难以在此时控制自己。   该怎么样再次拒绝他?无悔无力得在心中□一声。看着这位挥斥八极,跃马雄关,一心问鼎天下的汗王居然眼圈微红、神情激荡,当真应了那句“人生自古有情痴”。她真的说不出打击他的话。该怎么办?   作者有话要说:新年好!愿大家在新的一年里都健健康康的。 ☆、五十一 名字   无悔正彷徨无计时,忽听门外有人轻咳一声,一把十分清越的声音响起:“臣,范文程有事求见大汗。”   范文程?他此次也跟来了?无悔早在沈阳时就经常听说这个人,但没机会见到,只知他身为汉人又出身名门,却早在努尔哈赤时就与兄长降了大金。此人可称文武双全,对大金也是忠心耿耿。   “好,来的正好。”皇太极道:“范先生请进来吧。”   范文程推门而入,他虽是文臣却身材魁伟,此时正当盛年,双目炯炯,举动从容。   范文程进门先给皇太极请安,又对无悔很有礼的点头致意,却没有说话,想是不知道该怎么称呼她。   皇太极问他有何事,他从袖中掏出几张纸来,道:“大汗,这是马国柱刚送来的,需您亲自过目。”   皇太极点头,接过来看了几眼,又递还给范文程,道:“知道了。”   范文程会意,道:“那么臣这就去拟旨,差他们快马加鞭送回沈阳去。”   “不急,范先生,”皇太极做了个稍待的手势,又指着无悔道:“这位是哈日珠拉姑娘。”他介绍完,别有深意得看了无悔一眼。   无悔垂下眼帘,她已明白,怕是皇太极自打从吴克善处得知了“哈日珠拉”名字的来历时,便就在心中有了定夺,他要让她成为哈日珠拉,而不再是无悔。换句话说,他要给她一个全新的身份,“无悔”将永远消失,今后只有从科尔沁来的哈日珠拉——甚至是一个、只属于他自己的哈日珠拉。   范文程此次被皇太极带到科尔沁,主要就是为了方便他处理从沈阳送来的各种军政大事。皇太极虽人离开了沈阳,却无法放下政事,人在科尔沁还要随时掌控着国家大事,所以身边少不了心腹之人。   范文程早注意到对面的女子虽衣着朴素,静立沉默,却自有一段天然的婉转风流,蛾眉玉白,好目曼泽,不施粉黛而颜色如朝霞映雪,正是个绝色的佳人。范文程已猜到皇太极此行的目的正是此女,而皇太极方才那目光中的一往情深,也让他明白这女子在大汗心中的份量。   “哈日珠拉姑娘,下官范文程有礼了。”他表现得极为尊敬无悔。   无悔连忙还礼,道:“范大人客气,小女子不敢当。”她深知在大臣面前是绝不能驳皇太极的面子的,但她也不愿顺着皇太极的话自称哈日珠拉,只好以“小女子”含糊带过。   >     “范先生不知,哈日珠拉姑娘的名字大有来历,”皇太极道:“先生应该没忘了高僧乃济陀音吧。”   “藏教大喇嘛乃济陀音?臣怎会忘记,大汗还亲自召见过他,当时臣也有幸在一旁聆听大汗与高僧的谈话,颇为受益。乃济陀音大师可是□罗桑却吉坚赞的高徒。他奉大汗诏谕,这几年都在科尔沁部土谢图汗驻地传教,敦促科尔沁部众,禁止杀生,恭敬三宝,由于他的劝戒,众多王公、贝勒、贝子、福晋们均已皈依黄教,成为虔诚的黄教信徒。”范文程真不愧是大金国的文书馆的文官,说起话来头头是道,滔滔不绝。“呃,难道这位姑娘的名字与这位大喇嘛有关?”   “正是。”皇太极点头,接着就把从吴克善口中得知的乃济陀音的原话向范文程复述了一遍。   “竟有这般奇事!如此说来,哈日珠拉姑娘也绝不是凡人了。”范文程赞叹道。   皇太极听了十分动容,欣悦得问道:“范先生学识渊博,对蒙汉语言颇有研究,可觉得活佛入定后揭示的这个名字非同凡响?”他爱屋及乌,凡是与无悔有关的,哪怕只是个名字,也觉得好,很愿意听别人的赞赏。   “臣不敢当。哈日珠拉,汉意为美丽的玉,此意与姑娘的外貌相合,十分贴切。只是——”   “范先生但说无妨。”皇太极笑道。   “是,只是臣觉得,此名译为汉意虽贴切,但发音却只是典型的蒙古语,并不能真正做到名如其人,配不上这位姑娘如此绝俗的容光。说起这女子的名字,臣窃以为,当属汉人女子的名字最为动听,不论从形、音、意上,都略胜一筹。譬如唐朝杨玉环,玉环玉环,一闻此名,便可想见,其女必是珠圆玉润,温柔美艳;又譬如西汉卓文君,文采斐然,女中君子,‘文君’二字,怕是只有她当得起了。世人皆知她所作《白头吟》——闻君有两意,故来相决绝。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哎!当真是才华横溢,人如其名啊!”范文程引经据典得回道。   “不错,范先生此言甚是有理。”皇太极看着无悔,沉吟片刻道:“哈日珠拉,哈日珠拉,什么样的美丽字眼才配得上你。可惜,这是活佛亲口揭示的名字,无法改变。”   无悔脸不由红了,这个皇太极,老大不小年纪,竟当着大臣面说这么痴傻的话。   其实范文程倒没太注意到皇太极的话,他一直在低头沉思,片刻后,他忽然笑逐颜开得对皇太极   道:“大汗,臣想到了,哈日珠拉是蒙语发音,若是用汉话慢慢品来,竟能念成那三个字。倒是十分动听,无论从音、形、意上,都极配这位姑娘。”   “哦?哪三个字?快讲。”皇太极急问。   “蒙语的卷舌音颇多,汉人往往学不来也念不清,哈日珠拉,哈日珠拉,若是让一个完全不会说蒙语的汉人来念这名字,很可能会念为海——兰——珠。”   “海——兰——珠?海兰珠,海兰珠,好,好字,好音,好名字。哈日珠拉——海兰珠,这分明就是同一个名字的不同发音嘛!范先生,你想得太好了。”皇太极品味几遍后,不禁击掌赞叹。   “咳、咳、咳……”无悔弯下腰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们君臣二人的沉醉,皇太极惊讶无悔的反应,为她轻轻拍背顺气,又温柔得低声询问,是不是累了,要不要喝茶。无悔梗着脖子无法说话,只是一个劲儿的摇头。   范文程见皇太极一片脉脉深情,全副心神都在哈日珠拉身上,见此情形,便知道已没自己什么事了,便借口出去唤人上茶,跪安,躬身退步而去。   不多时果真有人上了茶来,无悔喝了茶,顺了气,才苍白着脸道:“这个范文程好不多事,要他来多此一举,什么哈日珠拉,什么海兰珠,不,我都不是!”   皇太极不以为异,反而很坚持得说道:“不要这般任性,范先生想得很好,你原是汉人,必定不习惯蒙名,这样将哈日珠拉念成海兰珠,不是正好?当真是人如其名,名如其人,再贴切不过。从今日起,你便是海兰珠,我爱新觉罗?皇太极一个人的海兰珠。我甚喜此名,它代表着全新的你。”   无悔心里叫苦不迭,海兰珠,不就是那个海兰珠!天啊,好好的哈日珠拉,怎么一盏茶的工夫就成了海兰珠!自己也太傻了,竟早没感觉出来,当日乃济陀音说出这个名字时,怎么就一点没发现这个名字跟“海兰珠”三字的发音有几分想像,不是没想到,是根本就没放在心上,没往那方面想。若是早知如此,当初死活也不能放任不管,任由大家把这名字叫开去。从自己到草原,乃至自尽被吴克善所救,再到乃济陀音梦中所见,如今又被范文程一语成谶。这一切,便像有只手在后面轻轻操控,而她,就像只无法掌控自己方向的陀螺,任其捉弄。   “我,我真的不是海兰珠,不是,我……”该怎么说才能让皇太极改变主意,别让她成为海兰珠,无悔心中惶惶,不   ,我怎么能做海兰珠?那个承载着帝王之爱却没过几天好日子,最后韶华早逝的海兰珠?无悔想到这儿,不禁想到豪格,如果自己注定要做海兰珠,那么十二年前,命运为什么要让她与豪格相遇?难道就是为了今日让他们更加痛苦?如果自己以海兰珠的身份回去,那么豪格他该如何面对?但愿他已把这份感情看淡了,甚至遗忘了,这样,也许还好受些。无悔从未像现在这一刻这样,如此企盼豪格已忘了她。   “海兰珠。”皇太极唤道,见她毫无反应,似乎根本没意识到这是在叫她。“海兰珠,海兰珠!”皇太极执着得不肯改回原来的称呼,他伸手紧紧握起无悔的手,让她看着自己。   无悔很慢得抬起眼,定定得看着皇太极,半晌,苦笑一声道:“海兰珠,我说我不是海兰珠,你却一定要让我成为海兰珠,但是你可知道,也许将来有一天,你会后悔,后悔让我成为海兰珠,你一个人的海兰珠。”海兰珠的命运早已注定,而你皇太极终会痛失所爱。如果现在皇太极改变主意,也许会来得及,无悔想。   “不,我绝不会后悔。刚才你没听范文程诵得《白头吟》吗?——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我盼着有一天,你我皓然白首之时,看着对方斑白的发鬓,相互搀扶着,立于万民之上,携手俯瞰万里江山。为了这一天,我会倾尽全力,永不后悔。”皇太极说到动情处,情不自禁,将无悔紧紧拥入怀中。   “永不后悔?”无悔心中疼痛,无悔,无悔,人生在世,有几个人可做到一生无悔?   皇太极此行是极为隐秘的,只有少数几人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和此行的目的。他就住在宰桑的院子内,院外有侍卫或明或暗得重重保护,闲杂人等一律不得靠近。   在他暂时驻留此地时,宰桑和吴克善日日在跟前候着,随时听候吩咐。在无悔离开府里回去后的第二日,皇太极便命人请宰桑和吴克善二人来见,君臣三人在屋中密谈良久方散。   无悔回家后高娃追问她可见到查干,无悔强打精神安慰她说此次台吉只是有事临时回来几日,很快便要离开,是以查干被命留在沈阳没有回来。说完也不等高娃再问,便回屋了。晚饭时,无悔几乎没吃什么,连乌尤特地为她做的蒙古炸馃子也是食不知味。乌尤与高娃见此情形,互看一眼,不知所措,映象中哈日珠拉从未有过这样消沉的样子,尽管她们知道她一直都不很快乐,但她从没让人为她担心过,总是淡淡得笑着,眼神明亮,可现在再看她,居然让人觉得她在消   沉自弃,连那可以让星辰失色的秋水双眸也不再闪耀,她甚至始终不曾抬过眼皮,举手投足间缓慢沉重,仿佛已是身心俱疲。   “哈日珠拉,今日你去贝勒府,发生了什么事吗?”高娃关切得问   “没发生什么事,”无悔摇头,道:“只是,遇到了一位久未见面的故人。”   “这不是好事吗?为什么你脸色这么不好?”乌尤连忙问。   无悔苦笑摇头,道:“人生四大喜事之一——他乡遇故知,我真应该很高兴,只是,我想,我一直都在身不由己得生活,如今好不容易有片刻的安宁,却如此短暂。草原虽广阔,却再不能容纳于我。”   “这是怎么话说的,谁要赶你走不成?难道是你今日见到的故人?他到底是什么人?竟有这般手段!”高娃十分诧异。   无悔不愿再多说,况且也不能多说,摇头道:“几句话也说不清,只是我恐怕在这里呆不长了。也好,这也是早晚的事。这你们不必担心,我不会有事,过些日子,自然会有个结果,你们只管听消息吧。”   “急死我们了,你怎么不说清楚些!”高娃和乌尤都追问。   无悔深知她与皇太极的纠葛不是能随便与外人道的,对于高娃她们,还是知道的越少越好,这也是为了她们好。她不再多说,只是安慰她们自己不会有事,让她们放宽心。    ☆、五十二 梦魇   这一天,实在太累了,晚上歇下时,无悔却仍是辗转难眠,前尘往事纷至沓来,在脑中交替呈现,她眼前闪过最多的,还是豪格的面庞。初遇时,还是朗朗少年的豪格,带着坏笑看她,亲手解下贴身玉佩赠予她;外出打猎时,飞扬洒落的豪格,举起手中的猎物回首,向她灿烂得大笑,阳光下的少年郎是那样耀眼;出征时,依依惜别的豪格,从冰天雪地的战场送来的一封封信笺,字里行间是无尽的温柔惦念;不得不退出时的豪格,痛恨自己的怯弱,却坚持着永远也不要忘了她,含着泪的双眸沉淀出与年纪不符的痛苦。无悔对豪格的最后记忆,定格在那俊逸的笑容和转过身去时的孤独背影,她在那高墙深院内,听那渐行渐远的嘶吼歌声——“一四七,三六九,九九归一跟我走,好酒,好酒,好酒——”   躺在床上,耳边似乎又一次听到了那高亢的歌声,无悔慢慢闭上眼睛,渐渐入梦——   这是哪里?无悔惊讶得环顾四周,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一派富丽堂皇的宫廷景象。   “姐姐吉祥!”身后一女子冷清清唤她,无悔茫然转身,却看到是多年未曾谋面的布木布泰,她身边还拉着一个粉嫩的小男孩。   “你怎么叫我姐姐?”无悔问。   “呵,怎么不是姐姐,姐姐可是我的‘亲’姐姐,我唯一的‘亲姐姐’呀!”布木布泰话中有话,冷笑道:“姐姐受宠于皇上,已是天上最幸福的女人,请不要再跟我们争了,你已是最幸福的女人,而我,要做最尊贵的女人,我们各得其所吧。况且,心强不如命强,你争也无用。”   无悔怒道:“我几时想和你争过?何必出口不逊!”   布木布泰脸色微变,却马上镇定下来,她紧紧搂着自己身边的小男孩,继续道:“我什么都没有,只有儿子,你什么都有,却偏偏没有儿子,你唯一的儿子也死了,你可想他?可愿去陪伴他?哈哈哈……”布木布泰笑得甜蜜,眼中却是森冷寒光。”   “我,我的儿子?儿子死了?”无悔似是忽然想起了什么,只觉心口剧痛,天眩地转。一阵昏眩后,再次看清眼前事物时,却在一座大殿里,只见多尔衮一身华贵朝服正中而坐,顶戴上竟有十三颗东珠!无悔不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么会坐在那个位置?这是什么时候?   在他脚下是一众臣子,其中一个臣子正在陈述着什么,无悔恍惚听到“……肃亲王豪格庇护部将、冒领军功,还欲提拔罪人之弟,种种罪行   无可饶恕,请摄政王予以严惩。”话音刚落,旁边的大臣纷纷附和。   多尔衮面色悠然,嘴里却以不忍的口吻道:“这,豪格乃先帝长子,屡立功勋,只怕——”   众大臣揣度他的心意,又上奏道:“他虽有微功,却无法功过相抵,前有太祖长子褚英似此悖乱,被置于国法之例,太祖既能如此不徇私情,今日摄政王也不必留情,应严惩不贷”   “既如此,也罢,”多尔衮志得意满,一语定论:“免豪格一死,削去爵位,囚禁狱中。”此言一出,殿上一众臣子皆躬身称是,竟无一人为豪格报一句“冤枉”!   “什么!就这样轻巧的几句话,就断定了豪格的罪!摄政王,多尔衮,你真的如此绝决。”无悔看到这儿,已是心胆俱裂,怎么能,怎么能,你们怎么能这样对待豪格!她正要挣扎着跑过去,眼前却忽然一暗,眼前一切再次消失,再次看清时,竟又来到潮湿阴暗的大狱之中,隔着牢门,只看到豪格神情委顿得席地而坐,眼神空洞,嘴中念念有辞,无悔侧耳细听,只听他自言自语道:“你夺我帝位我能忍,削我爵位我可让,污陷我于囹圄我不在乎,只是,你凭甚抢走我唯一心爱的女人?你这个混旦!我做鬼也不放过你。”   看到豪格失魂落魄的样子,无悔刹那流下眼泪,她想张口呼唤他,却无法出声,隔着木栏,伸出手去,豪格根本看不到她,近在咫尺,却远如天涯!这时,只听到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随即一人轻袍缓带,雍容优雅得走进来,同样隔着牢门看豪格,正是多尔衮。   豪格一眼看到多尔衮,双眼冒火,仿佛要用怒火将多尔衮烧成灰烬。他一把拎着手腕上的铁链,霍然站起,冲上两步,怒吼道:“你把无悔弄到哪里了?你把她还给我!”   “无悔?是谁?哦,想起来了,是以前先帝身边的侍女,她早失踪多年,我并未再见过。怎么?她是你的?我倒是第一次听说。豪格,你真是个怪人,你那位娇滴滴的继福晋已经到我府里了,你倒不急着问起,反而问一个不相干的人。”多尔衮皱眉,煞有介事得摇头。   “多尔衮,你少在这里装腔作势!”豪格嘶哑着喊,手上铁链锵然作响。   “冤枉,我那府里只有肃亲王的嫡福晋一位,虽是你续娶的,也算是堂堂大家闺秀,原本以为她会做个贞节烈女,一女不侍二夫,却没想到她倒主动投怀送抱,那么,我就只好却之不恭了?”多尔衮说得每句话都带着刀子,偏偏笑   着说出来,分外刺耳。   豪格对这番话充耳不闻,反而道:“我的人,我的东西,你都可拿去,你以微罪而陷我入狱,我只恨自己当初错失良机失去帝位,成王败寇,从你把福临拱上帝位之日起,我已料到了这一天,我只认了。只是,多尔衮,我不求你看在我们血亲份上,也不求你看在我从十几岁便随先帝血战疆场,披荆斩棘,立有战功的份上,只求你看在我已彻底输给你,落魄至此的份上,就算是可怜我吧,请你把无悔,不,是海兰珠,把她还给我,便是在狱中了却残生,只要有她陪伴,余愿足矣。”   “无悔?海兰珠?豪格你越说越不像话了,这二人一个失踪多年,一个被先皇赐谥号为敏惠恭和元妃,也是早已入土,你竟还要我给你找来,真是难为我。她们死了,死了,死了多年了!怎么你是傻子么?”多尔衮狠狠瞪了豪格一眼,随即似又想到了什么,忽然笑起来,道:“不过——说来也不是不可以让你去见她们。”多尔衮很认真得捏着下巴道。   “啊?”豪格万分惊喜,没想到多尔衮如此好说话。他双腿似乎在微微颤抖,眼中流露出企盼。无悔看到这目光,心中酸痛,这样的豪格,尽管受到诸多挫折冤屈,却不改直率个性,竟会相信多尔衮的话。   果然,多尔衮接下来的话让豪格发狂,他微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只小瓶,说道:“豪格,我这里有瓶药,只要你喝了它,眼一闭,便会如愿了。不过,在那个世界等着你的人,是不是你心爱的那个人,就不敢保证了。但我想,你去了那里,总比在这种牢狱要自由得多,哈哈……”   “你,你——”豪格立刻明白了多尔衮的意思,冲过去就要探出手抓多尔衮,多尔衮不慌不忙退后一步,看着豪格怒目圆睁,他忽然收起笑脸,阴沉沉,一字一句道:“豪格你听着,你命不久矣,就不要再痴心妄想。无悔不是你的,海兰珠更不是你的,从来不是,永远也不会是!你刚才有句话说对了,成王败寇。即使是心爱的人,也要凭实力争夺,我多尔衮曾经比你更痛苦过,比你还隐忍过。如今,天下握于我手,万事万物对我来说是予取予求,我怎么能把爱了多年的女人让于你?更何况她们都是死了的人?我看,你还是趁早了却残生,投胎重新做人吧!”多尔衮将那小瓶扔进牢房枯草之上,不再多看豪格一眼,转身向外走去,留下最后一句话:“还有,我好心提醒你一句——来生,别再投生在帝王家。”   无悔早已哭成泪人,她不太明白多尔衮和豪格的对话   是什么意思,这时究竟是什么时候?皇太极已死,那么海兰珠怎么可能还活着!既然如此,豪格为什么还要为死去的人去求多尔衮?此时,她已无暇也无力多想。她看到豪格愣怔半晌,慢慢从喉中逸出几声似笑似哭的声音,轻轻回荡在空旷的牢房中,显得分外凄凉。他回身慢慢拣起小瓶,打开,将药倾倒在手上,似乎真要吃下去一了百了,嘴里喃喃道:“纵横驰骋,戎马倥偬,却是换来此生无望,此生无望……此生最恨生在帝王家,无悔,无悔,今生无缘,若有来世与你相偕,不羡鸳鸯不羡仙。”豪格说完,低头死盯着手上的药。   “不,不要吃,豪格,没有人比我更知道,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屈,你不能死,不能就这么不明不白得冤死啊!”无悔大声喊着,豪格却全听不到,慢慢将药送到嘴边。   “不,不要,不要死!为什么你们全都听不到我的话?”无悔奋力摇晃牢门,只觉心中有冤,有怨,有火,恨不能冲上去,抱住豪格,将这泼天的怨恨哭出来,喊出来!   “哈日珠拉,哈日珠拉!快醒醒!”耳旁突然有人切切得唤她。   “啊!”无悔忽感心口一阵剧痛,猛得抖了一下,强睁开眼睛,恍惚看到高娃和乌尤围着她,满面焦急。“你一定是被梦给魇住了,醒了就好,哈日珠拉,觉得身上哪里不好?”高娃问。   “心、心口,好疼。”无悔挣扎道,朦胧中,她只看到乌尤跑去找药,便再也坚持不住,眼前一黑,失去知觉……   作者有话要说:快过年了,真的很忙啊,这篇是年前的最后一次更新,先跟大家打个招呼。   给大家提前拜年了!祝大家虎年虎虎生威,虎跃龙腾!   ( ̄▽ ̄)~■□~( ̄▽ ̄)  干杯! ☆、五十三 面对   “噼噼啪啪……”,鞭炮声此起彼伏得响起,天聪八年大年初二,达花吐古拉镇浩日彦艾力嘎查一派喜气洋洋的春节气氛。   吴克善也受了这过年气氛的感染,脸带笑容,一身簇新褐色缎子蒙古袍,昂首阔步走进了无悔的小院儿门。她此时已经搬进了贝勒府,单独住在一个安静的小院中,一切起居用度都是上上品。   “海兰珠妹妹,昨日你到我那里拜年,今日哥哥我特来回拜!”吴克善笑眯眯道。   “吴克善哥哥何必如此客气,一家子人还拜来拜去的,快请坐吧。”无悔笑意盈盈得迎上来说道。吴克善见她身穿剪裁合身的浅色缎子蒙古袍,莹玉嫩白的手中抱着个小手炉,行动之间衬出那一身婉约秀雅之气质。脸上虽还有些病后的苍白,一双眼眸却仍是清灵曼妙,顾盼之间,灵动无双,配上蚕蛾一样的秀眉,巧笑嫣然的两靥,当真是华茂春松,令人如沐春风。吴克善暗暗点头,心中赞叹,想来古时有名的几个大美人也不过如此吧?又想到自己的妹夫——天聪汗皇太极,当真艳福不浅。真是难怪这位贵为一国之汗的男人会为她念念不忘,为她千里疾奔。想到这儿,吴克善又想起了自己的父亲宰桑来,本来前些日子天聪汗为了哈日珠拉来到科尔沁,还让宰桑有些担心,担心自己女儿布木布泰的地位受到威胁,没想到的是,皇太极竟要让哈日珠拉成为他们家的女儿,以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身份出嫁,宰桑真是喜出望外,这可是打着灯笼也寻不来的好事,可谓是让他们博尔济吉特氏占尽殊荣。只要哈日珠拉的头上一冠上博尔济吉特这个姓氏,此事便不再会与科尔沁有任何的利益冲突了,一切的好处都偏向了他们科尔沁。这样的好事,宰桑自然一百个愿意,而吴克善想得更多的则是哈日珠拉竟真成了自己的妹妹,有了个好的归宿,也让他大大松了口气。   吴克善上首坐了,乌尤走进来,她今日也穿着一身漂亮的袍子,把节前就做好的各色小吃端到桌上。那醇香沁人的奶茶冒着热气,让人看着便觉得香甜。   吴克善喝了几口奶茶,见屋里只有他们两个了,才说道:“海兰珠妹妹,你怎么还不改口称我一声‘大哥’?大汗离开之前,我们就已结为兄妹了,连阿爸和额吉都称你为女儿了,难道你还不愿认我这个大哥?现在整个科尔沁都知道我阿爸找到了多年前流落在外的女儿海兰珠,你也要接受才是。大汗的一番苦心,你可别辜负了才好。”   无悔轻轻点头,却没说话,自她从那个梦魇中清醒过来,病好后,她便反复回忆那个梦,每想一回便心痛一回,偷偷得流过几次眼泪。梦里的那个豪格,令她深切的心   疼,而知道历史的她,也深知梦里的事恐怕多半会变为现实。一想到豪格将走上的归路,她便坐立难安。她反复思索今后的路,最后,决定了一件事,就是不再为了自己的感情而逃避或坐视,她不能再做一个旁观者,眼睁睁看着那个自己很在乎很心疼的男人就像在那个梦里一样,毁灭。——“也许,也许我可以帮他些什么,也许我什么也做不了,但是,我不能再像现在这样,躲得远远的。就算最后还是逃不过历史所定的结局,我也曾经正视过、努力过,我不会恨自己的冷漠。历史上的海兰珠注定命短,如果我也终究逃不开这样的命运,那么就让我正视这样的命运吧。”无悔这样想。她做的那个噩梦,彻底让她改变了原来逃避的想法,决定顺其自然,接受皇太极的安排,也只有这样,才能试着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帮助那个在梦中深情呼唤她的男人。   “海兰珠,你在想什么?”吴克善现在更关心爱护她了。   “我在想,”无悔淡笑道:“从现在开始,我可能真的要重整心情,专心致志得做海兰珠了。”   “为何如此说?你本来就是海兰珠嘛。抛开大汗的巧意安排不说,早在当初高僧乃济陀音说出你的蒙名之时,你便注定就是海兰珠了。这是天意!”吴克善深信此点,他甚至不允许任何人对此置疑。   “好、好,我知道了,我就是海兰珠,天意如此,我记住了,我正在适应,请给我点时间。”无悔对吴克善的执着也要退让三分。幸亏皇太极已赶回沈阳过年了,不然被这两个人外加一个范文程在耳边念个不停,会很头疼。   皇太极临走前已与宰桑和吴克善商定了一切,只等在年后选定日子,筹备婚礼,召告天下了。   吴克善见无悔如此,只得无奈得摇摇头,道:“前些日子你卧病在床,大汗不知有多担心,可是只在你床前守了半天你便坚持请他离开了,也亏得大汗真心疼爱你,不然你这样,谁也不会不介意的。哎,他也太宠你了。”   “本来也只是老毛病了,他在旁边守着也没什么用。他在那里杵着,高娃和乌尤都不敢说话了。”她们虽然不知皇太极的真实身份,但人的威势是天生的,虽是不言不动,往那里一坐,也可以让所有人噤若寒蝉。   “咳、咳、咳……”吴克善听她竟然用个“杵”字来形容堂堂天聪汗,真是天下唯有她一人了。   “不管怎么说,大汗对你的心思是一心一意的,女子,终归要有个可以依靠的男人,而天下,再找不出第二个天聪汗了。”   “嗯,对。”无悔轻松笑道:“但是天下也再找不出几个像他一样,有那么多老婆的男人。除了他,那位在北   京皇宫里的主子也算一个吧。但是那位主子恐怕自继位以来便没过过一天舒心日子,时刻为国事忧心忡忡,便是有三千佳丽,如花美眷,也没太多的心思欣赏吧?哪里比得上咱们的天聪汗,虽也须躬亲政事,亲临战场,但却挥斥八极,全由己愿,无论在心境上还是精神上,与那惶惶不可终日的那崇祯帝不可同日而语。所以纵然身边佳丽不及崇祯帝多,却可自在赏玩,愉悦身心——真是享尽齐人之福,为天下男人羡煞。大哥说得对,天下是没第二个天聪汗了。”   吴克善听无悔说一句,便叹口气,摇着头也不知该说什么。他还从没见过这样的女子,思想太独特了。哎,将来,大汗恐怕要为情所苦了,他有点担心得想着。他忽然回想起那令自己印象极为深刻的一幕——前些天,哈日珠拉病倒,在床上睡着了,刚被她“请”走的大汗又轻手轻脚得返了回来,悄悄坐在床边长久得凝视着哈日珠拉的睡颜。良久,侍立在门外的自己,忽然听到屋里有人在很轻声得哼唱歌曲,忙侧耳细听,——“乌力吉木仁河的河水哟,那么清,像弯弯的玉带缠绕着,噢,比不过你乌黑长发缠住我的心……美丽如玉的哈日珠拉,吟唱你的名字,让草原的每根青草都爱上你,哈日珠拉,哈日珠拉……”大汗一到草原就听到了这首歌,虽然只听过一遍,却已经记得这样牢。   ~~~~~~~~~~~~~~~~~~~~~~~~~~~~~~~~~~~~~~~~~~   大金天聪八年春节刚过,宰桑便收到了天聪汗皇太极的“龙凤帖”,定下迎娶的吉日为当年的十月十六日,因为今年的夏天,皇太极恐怕还有几仗要打。宰桑一吃下这颗“定心丸”,便迫不及待得为海兰珠筹备起了丰厚的嫁妆。刚过五月,还“待嫁闺中”的无悔听到了消息,不知疲倦的皇太极亲率大军又一次攻打了明朝的几座城池,把保安、朔州一带搅得天翻地覆、人仰马翻。皇太极一直都在坚持着自己制定的“慑之以兵、怀之以德”的方针,步步为营,朝着征服全国,取明朝而代之的目标前进。   一将功成万骨枯,更何况是名垂后世的帝王大业。无悔无法体会男人的这种征服欲、权力欲,不明白这些男人对于战争和天下有那样无穷无尽的欲望。   吴克善命人将备好的嫁妆摆了一院,先请她过目,如有什么想要的还可以说,无悔看着这一院子的东西,大到箱橱、妆台,小到团圆镜,象牙筷,样样俱全,那些堆成小山的头饰,珠宝,绫罗绸缎,锡器、银器、家什、绣品、花瓶、镜屏、箱笼、床铺被褥,真可谓琳琅满目,眼花缭乱。吴克善擦着汗,等着看无悔还有什么要   求,可无悔只是笑笑,什么都没说。   夏季,传来了一个令所有草原子民震惊的消息,察哈尔?林丹汗,成吉思汗第二十二世孙,黄金家族的后裔,死了。这位蒙古的大汗,死在了异乡的大草滩上。他的死,如同宣告,最后的蒙古王也已成为历史。从此,明、蒙古、大金,三足鼎立之势将一去不返,平衡被打破,关内的明朝怎么能是八旗兵的对手,将来的天下,大金恐怕是一枝独秀了。   九月初,皇太极便派大金和硕贝勒济尔哈朗带着丰盛的聘礼来到科尔沁,驸马满珠习礼也陪同而回。聘礼到达科尔沁时,轰动了方圆十里的百姓们蜂拥来看,那一辆辆统一式样的马车,总有二十多辆,蜿蜒着排到很远,都载着一色的红木描金箱子,齐整而大气十足。而跟在队伍最后边的,由二十名牧马人赶着的九百九十九匹高头骏马更是令见惯了骏马的科尔沁人赞叹不已。九百九十九匹马,每一匹都姿态完美,毛色光亮,精神抖擞。   “这可是难得啊,这么大数目的马匹,每一匹都这么好,亏得大汗怎么费心筛选出来的!”有人感叹道,“咱们蒙古族推崇‘九’这个数字,大汗便送来九百九十九匹骏马,真是有心啊!”平常时,便是草原上的贵族娶亲,也从没送过九百九十九这样数目的牲口,如此的大手笔,也只有天聪汗皇太极做得到,而如此的大气派,也只有做了皇亲国戚的博尔济吉特氏才能享受得到。   “那算什么!听说后面还跟着九百九十九头肥牛和九百九十九头肥羊呢!只因数量太大,落队在后面了。哈哈,海兰珠格格真是给咱们科尔沁长脸呀,这样的排场可是以前老贝勒嫁女儿时从没有过的。”另一个人笑道。   “真想知道那些马车的箱子里都装着什么金银珠宝,海兰珠格格真是天下最有福的人了。”还有人艳羡道。   “哼,你们这些人,只知道这些,忘了咱们蒙古人的传统了。”一个老者小声道:“咱们牧民视‘九’为吉祥数,聘礼以‘九’为始,从‘一九’到‘九九’,最多不得超过八十一,取长寿的意思,可是大汗却送来了九百九十九这个数目,虽给足了老贝勒家面子,却失去了咱牧民讲究的‘长寿’之意,这恐怕不太像是个好兆头吧?”   旁边的人一听这老者的言论,吓得惊出一身冷汗,边向四周看,边拖着这位‘不识时务’的‘老糊涂’走了,这种话要让上面的人听见了,小命难保。   济尔哈朗当然听不到这种话了,他已由满珠习礼陪着,进入了贝勒府,被奉为上宾。   济尔哈朗此次受大汗差遣送来聘礼,其实他心中多少有些惊讶和不解,爱新觉罗与   博尔济吉特氏联姻是多年来的传统,这些年,嫁过来的科尔沁格格多得很,但还从没听说需要他这个和硕贝勒亲自送聘礼的,而且聘礼还如此庞丰厚,简直到了奢华的地步。就算是堂堂一国之君娶亲,可娶得不过是个侧福晋,用得着如此兴师动众吗?况且虽是大贝勒宰桑的亲女儿,却听说是个再嫁之身,大汗为何如些看重?难道此女就那么好,把大汗迷住了?听说此女是侧福晋布木布泰的亲姐,那也就是说,比侧福晋的岁数还要大,这样的女子也可以迷住大汗吗?他曾询问过满珠习礼,可满珠习礼似乎对此讳莫如深,问十句也不回一句,不是顾顾左右而言他,   带着满腹疑问,济尔哈朗将礼单交由宰桑过目,并在宰桑、吴克善、满珠习礼等台吉的陪同下参加了接风酒宴,酒宴过后,济尔哈朗寻思着是不是应该见见这位海兰珠格格,这要放在汉人那边,必定是于礼不合的,但蒙人是不大讲究这些的,见见也无妨吧?   他稍微向宰桑露了一下这个意思,宰桑立刻会意,请他在正屋里坐了,让吴克善亲自去请格格出来拜见和硕贝勒——她未来的小叔子。   作者有话要说:跟大家问好!对不起,来晚了. ☆、五十四 故人   听到脚步声到了门外,济尔哈朗忙正身坐好,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桌上,说实在的,他还真有点紧张,一时间眼睛不由自主得向地下看,不好意思直视进来的女子。   门帘掀起又落下,只听一把清亮的女子嗓音响起:“女儿给阿爸请安。”   这——好动听的声音,可是,为什么这样熟悉?济尔哈朗不由抬头看去,“啊!”失声而出的惊呼让众人侧目。   僵持片刻后,还是无悔先笑了笑,轻施一礼道:“博尔济吉特氏海兰珠给和硕贝勒请安。”   “我、你——”济尔哈朗脑子仍有些转不过来,他无论如何没想到,要嫁给大汗的海兰珠,竟是故人!   “咳,咳,哈哈,济尔哈朗贝勒虽然在战场上一向勇猛,可是见了女孩子还是这样拘谨,再加上咱们的海兰珠是草原上最美的明玉,让济尔哈朗贝勒都有些不知所措了,是不是?贝勒爷——”吴克善笑着打圆场,提高声音对济尔哈朗说。   济尔哈朗终于把僵硬的眼珠从无悔身上转开,看着宰桑,很难为情得说道:“抱歉,我,失态了。”   宰桑大手一挥,心照不宣得回道:“无妨无妨,都是自家人嘛。”   “嗯——难怪大汗如此重视此次联姻,原来海兰珠格格——海兰珠格格这般出众,愿此番联姻能为大金与科尔沁的交好锦上添花。”济尔哈朗很想跟无悔说几句话,但当着众人,只能说这种场面上的话。   “大金与科尔沁早是一家人了,血浓于水,一家人,彼此相信,守望相助是理所当然的。请和硕贝勒代我禀奏大汗,我们科尔沁永远忠于大金,忠于大汗,随时甘为大汗驱策。”满珠习礼代父亲表白立场,宰桑在一旁一直点头,他此时自然是心满意足,眼看家族的女孩儿们嫁出去一个又一个,可是换来了亲家这最强大最坚实的靠山,将来,放眼蒙古草原,谁能与身为皇亲国戚的他们争锋。   济尔哈朗耳朵听着宰桑的话,眼睛却忍不住看着对面的无悔。“海兰珠,很美的名字,”济尔哈朗心里想道,“多年不见,她竟是一如初见,面庞如玉如琢,眸中波光粼粼,只少了些许青涩多了几分风韵。”济尔哈朗很想当面问一句“故人别来无恙?”只是,这句话,很难有机会问了。   济尔哈朗虽与无悔没有太多交往,但当年在辽阳和沈阳时,也时常能见到她,有时是深宫中一个远去的窈窕背影,有时是迎面走来的一个娇柔笑靥,   有时是请安时的温婉声音,甚至有时,只是她经过身边时带过的一缕幽香。尽管济尔哈朗很欣赏无悔,但他当时就深知谁是无悔真正的主人,所以纵然觉得她国色天香,也只可远观,不敢亵渎,但从心里,济尔哈朗还是希望这样令人心动的女子能有个好归宿。   济尔哈朗直到现在也不知道当初无悔在沈阳为何无故失踪,因为这件事被皇太极捂得密不透风,知道内情的人是极少数,但他也曾为她而焦急过,现在看她一切都好,又将与大汗喜结连理,虽有很多疑问,却也觉得无关紧要,只要人平安,就好了。   满珠习礼何等精明,早看出济尔哈朗认识他的这个妹妹,但他浑若无事,又聊了几句,才请无悔回去,他陪着济尔哈朗回客房。济尔哈朗此行的任务其实已完成,休息一两天后,就要带着博尔济吉特?海兰珠格格的《奁仪录》回去复命了。并不是他着急回去,只因归嫁之日定在十月十六,时间已很紧,无论怎样,他这个送聘礼的人也得赶在海兰珠起程之前赶回去复命才合礼数。   济尔哈朗送走满珠习礼,奴才侍候着为他洗去尘土,换了干净衣衫,他又一个人溜溜达达得出了房门,信步走了一会儿,并没有遇到他想遇到的人,他自嘲般得笑着摇摇头,正想转身回去,只见一名头扎布巾的蒙古妇人笑眯眯得走过来,先请了安,道:“海兰珠格格差奴婢过看看,若是贝勒爷还没休息,请您到后面园子里喝茶。”   济尔哈朗喜出望外,原来这位故人也想见自己,他连忙跟着那妇人来到后面的小园子,这园子甚是朴素,没什么特别的景致,倒是有个亭子,亭中有样式古朴的石桌石凳,亭中施施然走出一人,姱容修态,正是无悔——现在的海兰珠格格。   “给济尔哈朗贝勒爷请安。”无悔道。   “你我本是故人,何必多礼。”济尔哈朗连忙说道,无悔听到“故人”二字,抬起头来,与济尔哈朗对视片刻,两人不禁都笑了,气氛也轻松许多。   在亭中坐下,桌上早备好了各色茶点,无悔嫣然含笑,殷勤请济尔哈朗品尝,可济尔哈朗哪有心思吃喝,只略饮了口茶,便放下了,他见无悔举止比当初更加从容成熟,算来她已二十有六,过了女孩子最青春的时期,但不知为何,济尔哈朗只觉得眼前的海兰珠容貌气质更胜往昔。如果说,那时的无悔是一枚未经雕琢的璞玉,是纯然天成的美,那么现在的海兰珠,便如同一枚温润内敛的古玉,经历了世事变迁,在挫折和困境   中依然难掩其风姿,是一种真正的柔和含蓄、魅力无穷的美。   无悔也不急着说话,低垂眼帘,看着茶盏,任由济尔哈朗打量着自己,她也知道济尔哈朗没有恶意。这样的故人重逢,让她回想起了初到辽阳时的情景,那宴会上的高歌一曲,那初来乍到时的忐忑,那天宴会上的各种人物,现在想来,便仿佛是前世一般,似乎已很久远,很多脸孔已在记忆里模糊,可也有各别的人,各别的脸庞,仍然记忆犹新。   “我,真不知现在该如何称呼你了。”济尔哈朗忽然开口道:“是应该称你为海兰珠,还是——”   “自然是海兰珠。”无悔无表情得看着济尔哈朗,道:“自然只能是海兰珠。不然,还能是什么?从我与大汗在此地重逢起,我便不可能是原来的我。从今以后,我只能是海兰珠。我只能接受这个身份,别无选项择。”   济尔哈朗些微吃惊,片刻后,抬手轻轻一拍自己脑门,道:“瞧我,真迂。是了,大汗的意思,我竟如此迟钝才领悟,真是!罢,罢,罢,往事已矣,还提什么呢!都忘了吧。”   “不,不是忘了,而是根本不存在过。”无悔苦涩一笑,“贝勒爷若是想顺着大汗的意思,最好知道这一点。”   “不存在过?不存在,不存在——”济尔哈朗品着这句话,片刻后,也无耐一笑,叹道:“不错,对于大金和科尔沁,对于全天下,只要大汗愿意,他可以抹去过往一切,甚至可以抹去别人的记忆。世上,没有他办不到的事。”   “所以,对所有人来说,我只是老贝勒宰桑的女儿,一个曾经嫁过一次又守了寡的格格,如今攀上高枝,要做天聪汗的侧妃了。”无悔这样说着,心里却在问自己——真的可以抹去所有人的记忆吗?不,至少我不会,我是谁,我自己永远最清楚。名字,只是个形式罢了。   “无、海兰珠,你,这些年受了很多苦吧?”济尔哈朗发现无悔眉宇间并没有任何要嫁人的喜悦,反而有淡淡的惆怅,心中产生疑问,却不便直接问起。   “不必谈那些过去的事了吧,不过,至少有一件事是确实的,我真的是嫁过一次的。可是我不愿再回想,因为那段岁月,对我来说,便像是噩梦一场。既然梦已醒,何必时时回忆,徒增烦恼。”无悔淡雅笑着。   “唉!”济尔哈朗一声长叹,老天不公,让这样的女子遭遇这些苦。可是,他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如今苦尽甘来,无悔却还是这样   不开心。当然,他知道自己不能问这个,这不是他该问的。   “沈阳,变了吗?汗王宫,建好了吧?”无悔转移了话题。   “如今不可再称为沈阳了,大汗已改沈阳为“谋克敦”,意为兴盛,汉文写作“天眷盛京”。济尔哈朗更正道。   “瞧我,前几天听人提过的,竟忘了。盛京,汗王宫,一定很壮观吧?”   “这是自然。等你嫁过去了,定会喜欢上新建的汗宫的。宫中有座翔凤楼,乃后宫门户,此楼建在高台之上,楼为三层,乃宫中制高点,每当日出,登楼远眺,但见红日冉冉,周围霞光尽染,流云轻舒漫卷,景色极为美丽。此景便被誉为‘凤楼晓日’。” 济尔哈朗说得来了兴致。(翔凤楼到1743年才有凤凰楼之称)   无悔微笑听着,想了想,问道:“最近,盛京可有什么大事?”她不好直接问豪格消息,却不知该如何拐弯抹角,只会这样泛泛的问。   “大事?”济尔哈朗沉吟了一下,脸上露出些许为难的神色,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咦?这倒奇了。无悔心想,不过是想打听一些人事,他为何这样为难?难道,是有人出了什么事吗?无悔连忙追问:“我并非打听朝堂之事,贝勒爷不必为难,只是我多年未归,记挂着些故人罢了。”   “呃——”济尔哈朗斟酌半晌才开口道:“其实,这件事,本不该告诉你的,你现在马上就要做大汗的新娘了,这件事告诉了你,恐怕惹你不快,只是,你这样追问,分明是已经知道些消息了吧,我便隐瞒也是徒劳。况且,等你嫁到宫里后,终究要面对,总是早有些心里准备才好。”   他这番云山雾罩的话让无悔更摸不着头脑,心里隐隐觉得可能是济尔哈朗误会了自己的意思,索性不开口解释,倒要听听究竟是什么事,让堂堂贝勒爷这般为难,不敢启齿。   “你知道,就在几个月前,与我大金天聪汗并称为当世之雄的林丹汗病死在大草滩上了,他一死,察哈尔便再无抵抗之力了,虽然到目前,林丹汗的嫡子和嫡福晋还未找到,但其余察哈尔部众已开始陆续前来投降。上个月,大汗在征明回程之时,经过察哈尔,驻骅于纳里特河畔时,林丹汗的一个侧福晋,人称窦土门福晋,在奴才的护送下,来到大汗的军营行幄,表示归顺,其实这是窦土门福晋失去了林丹汗这个靠山,想嫁给大汗。大汗本意并不接纳,可大贝勒代善等劝大汗,说此女乃上天所赐,   应该把她纳为妃子,大汗仍旧没答应,可就在那天晚上,一只雌雉竟自己飞入大汗的御幄,众臣子皆大喜,认为此乃天大的吉兆,窦土门福晋来归嫁看来是‘天作之合’,既然是上天的旨意,请大汗一定要接受。大汗考虑了三天,终于点头,并派人把窦土门福晋接过去了。现在这位侧福晋已在汗宫中。”济尔哈朗一口气说完,放松了一些,他刚才边说边观察无悔脸色,发现她并没有不悦得反应,只道她心胸开阔,深知妇德。“这个——,这位窦土门福晋并不是如何的美貌,只是她身份地位特殊,又是主动来归的第一位林丹汗福晋,大汗只是想做出个姿态给察哈尔人看,我大金对待归降的人,是很优待的。所以,你也不必放在心上,在大汗心里,她和你是没法比的。”他又补充道。   济尔哈朗虽见无悔并无生气的样子,可还是忍不住说出安慰她的话,毕竟,对于一个即将成为新娘子的女子,听到未来的丈夫在自己马上要过门之时,又娶了一个女人,这心情一定不会好。可做为大汗的女人,这种事她应该尽早适应,因为大汗不可能只守着一个女人啊!别说大汗,就是他们这些王公贝勒,哪一个又不是三妻四妾呢?虽说也都有自己最宠爱的女人,但大家大户,妻妾成群才是正常的吧?   无悔听到这里,哭笑不得,原来济尔哈朗真的误解了她的意思,本意是想辗转打听一下豪格,却不料济尔哈朗认定她此时最关注的人必是皇太极,所以他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这件事。也好,知道此事也好,总有个心理准备。听到这种事,做为无悔这样有现代思想的人,当然不会愉快,可她早在答应皇太极之时,便给自己做了无数遍心理建设,有了准备。更何况,有爱才有妒,有希望才有失望,她对皇太极既无爱,也不抱希望,更不存在幻想,所以听到这种事,真是难受的有限。   看来,还是直截了当得问吧,不然,又不知被这位贝勒爷给带着绕到哪里去了。   “嗯,贝勒爷,请问,豪格贝勒,他还好吧?”无悔问。   “啊,啊?噢!”济尔哈朗实在没想到无悔忽然转移了话题,竟对刚才那件事置若罔闻,一时间都反应不过一来了。怔了片刻,才道:“豪格自然不错,前年便是和硕贝勒了,他是大汗长子,地位无人能替代。人生在世,别人拼命去求的富贵功名,对他来说,是生来就命定了的,唾手可得。只是,这只是外人所能看到的罢了,谁家的锅底没有黑?谁没有难言的苦衷呢?别人眼里,他是何等尊荣和风光,可我冷眼旁观,却总觉   得他不开心,尤其是这几年,甚至极少见他爽朗一笑了。”   无悔沉默片刻,才缓缓道:“他以前是极爱笑的。少年人,算计人时总是痞痞得坏笑,得意时便开怀大笑,捉弄人时则促狭得笑,眼睛里也总是溢满笑意,闪闪亮亮得晃人眼睛。”   济尔哈朗知道无悔以前在大汗潜邸时曾侍奉过豪格,但时日不长便调到了大汗身边,却没想到她如此惦念旧主,相隔千里,多年不见,却对豪格记忆深刻。   “难道她不开心的理由竟是这个?”济尔哈朗心里想,但随即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试问,大汗的女人怎么可能心里还有别人!大汗又怎么会痴情于一个心里没有他的女人!所以这是绝不可能的。   想到这儿,济尔哈朗也没再多心,接着道:“或许是人年纪长了,自然也稳重些了吧,大汗在诸多方面对他期许颇深,要求也严,他的压力也不小啊!你可知,自他十几岁初上战场到如今,凡是对明的争战,他没落下过一场啊,单是这份儿功勋便无人能及。”   “我知道,他一定很累,很疲惫。”无悔微微侧过头去,凝视亭外。   “可不是,也许正是因为这个,他成亲这么些年,连福晋带侍妾也有七八个了,愣是没人能为他生出个一儿半女!大汗因为此事没少责备过他。不过现在可好了,他的侍妾纳喇氏终于有孕,我此次离开盛京前就听说她即将临盆,估计这时早生了,也不知是男是女。”济尔哈朗见无悔似乎是替豪格担心,便努力找点高兴的事来说。   无悔看看了济尔哈朗,笑了笑,道:“别人像他这个年纪,大多都有儿有女了,他此时才有第一个孩子,是晚了些。以他的身份地位,没有子嗣,是绝不行的,大汗不会允许,整个家族也不答应。”   “是,这个自然。越是地位高的家族,越看重此事,更何况他是一国之君的长子,传宗接代,延续香火是他极重要的责任。”   不知为何,无悔突然觉得冷,也不再有叙旧的兴致,她脸上露出疲乏之色,济尔哈朗便很快站起来,道:“天晚了,这里风大,回去歇着吧,好在你下月便归嫁,到时在盛京,总有机会再叙。”   无悔点头,要送济尔哈朗几步,却被他拦住,自己走回去了。无悔一直站着,看他走远,苍白优美的脸庞上,神情郁郁,秋水含愁。   “豪格,再见面时,你将是何种心情?而我的心,你可能有几分了解?多年未见   ,你还是原来的你吗?”无悔喃喃自语道。    ☆、五十五 送嫁   九月的科尔沁草原是那么美,可是,却已到了与它告别的时刻。听过了贺勒莫日沁演唱的深情的《劝嫁歌》,在送嫁宴上喝过亲戚朋友送上的马奶酒,请了儿女双全的老妈妈来做“分头妈妈”,她嘴里边唱着“香炉的腿呀,原来是三只脚;姑娘的额莫哟也应该有三个。”边用“沙恩”为无悔把头发梳成媳妇头。外面的贺勒莫日沁的歌声一直未停,一首接着一首,《宴歌》、《献茶歌》、《送亲歌》,时而悠长时而高亢,渲染着女子出嫁时娘家人悲喜交加的心情。   满珠习礼的福晋,和硕格格萨印一直陪着老福晋及几位几长的老太太在一旁看着无悔梳头,她见无悔似乎很专注得在听歌,便笑叹道:“哎!蒙古人世代生活在这广袤的草原上,一个家族与另一个家族总是离得很远,所以女儿往往要远嫁,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再与家人相见,这喜事也往往是亲人分别的悲伤之事,娘家人的心情真可谓是悲喜交加,而只有歌声才能让这份感情痛快得表达出来,因此就有了婚礼歌,也就有了专门演唱婚礼歌的贺勒莫日沁。海兰珠格格,我从盛京远嫁到科尔沁,而你从科尔沁归嫁去盛京,都是远离亲人,这种心情我深有体会,我们从此相距千里,都应多多保重。”   老福晋在一边听了,也点点头,她是极喜欢海兰珠的,尤其现在,海兰珠已是她的女儿,这份不舍的心情更浓,她已在旁边几位老福晋的陪伴下,流了几次眼泪,但嘴角边,却带着祝福的笑容。“我的孩子,你有了这般幸福安定的归宿,我真是高兴得流泪,将来如果我还能行动,一定去看你。”她虽老,却绝不糊涂,知道一旦做了大汗的妃子,便终生都难有机会回故乡了,只好说自己会去。事实上,面前的海兰珠让她想起了十分惦记的布木布泰,亲生女儿归嫁多年,再没机会见面,怎不令她难过。   无悔此刻只有点头,撑起笑脸来跟大家告别,此次跟随她归嫁的,除了礼节上应有的人外,还有高娃,而乌尤却因实在舍不得离开草原故土,最终与无悔洒泪告别,回了家乡。无悔尽自己能力,送了乌尤财物,让她能在将来过上好日子。   该走了,女眷们齐声唱起了“送女歌”,无悔一身新装,坐在毡子上,宰桑、吴克善、满珠习礼等父兄长辈一起把她抬上了装饰簇新的彩车。   无悔慢慢回头,看到了送他归嫁的吴克善已上马,萨印扶着老福晋走在后面,所有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亲眷都在,男女老少,有的在微笑,有的在高声祝福,有的在唱歌,有的已喝醉了。回望身后那无边无际的大草原,从被格根夫掳来至今,已八年,八年,漫长的时间,苍茫草原早已   成为她眼中看惯了的景色,早已溶进她的血脉,她习惯了梳着蒙古女子的发式,穿着蒙古袍,说着蒙古话,吃着奶茶奶酒,可以说,她已是草原的女儿,现在,她要和草原说再见了,此时此刻,无悔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再也,再也没有机会回来了。   无悔没有对任何人说再见,她只是向所有看着她的人挥手,向亲朋辞别,向草原辞别,把最甜最真的笑容留给这片最美的草原和最直爽的人们。马车缓缓向前,无悔频频回眸,山高水远,从此别过,各自珍重……   指青青杨柳,又是轻攀折。   动黯然、知有後会甚时节。   更尽一杯酒,歌一阕。   叹人生,最难欢聚易离别。   且莫辞沉醉,听取阳关彻。   念故人、千里自此共明月。   =================================   从科尔沁到盛京,路程虽远,却还算顺利,送亲队伍到达盛京城外时,已是十月十四日傍晚。   车马遴遴,送亲的长队中有人不禁发出欢呼声——终于到了!连无悔也不禁长出一口气,是啊,终于、到了。   吴克善策马奔到无悔车前,道:“妹妹,到城门口了,想必会有人来迎接,先进城休息一日,明天半夜便是吉时。   车内的高娃帮无悔撩起车帘,无悔微探身出来,对吴克善点头道:“这一路着实辛苦大哥,如今大哥也总算可以放下心松口气了。”   “有什么辛苦,我心里高兴得很。长生天保佑,一路上你都是没病没痛的,若不然,我可没法和大汗交待。”吴克善笑得开心。   正说着,前面来了迎接的队伍,打头一人身形昂然,正是济尔哈朗,他身后还紧跟一人,无悔远远看着,心中一动,随即向车内退去,放下帘子。车内还有正淘气的小巴特儿,他这一路跟着母亲在无悔车内,总是闷得慌,好动得总想出去,此时车停了,他便要下车去玩,高娃一眼瞅见无悔的神情,似是不愿露面,便哄着巴特儿别出去。“乖乖的,回头见了哥哥,让你骑大马。”高娃低声哄着小儿子。她一路都惦念着大儿子查干,前些时候额驸爷陪着送聘礼回来时,也不见查干,一打听才知道,查干仍被留在盛京   吴克善与济尔哈朗寒暄几句,又对他身后的人笑道:“额尔克楚呼尔也亲自来接,这怎么让我们过意得去。”   “额尔克楚呼尔已是我六年前受的赐号了,吴克善台吉怎么总是挂在嘴边上,一见面就要提一提。论起来,我的嫡福晋继福晋都是博尔济吉特氏,尤其是今年二月,我和哥哥多尔衮各自娶了您三弟的两个女儿后,咱们可就更亲,台吉来送亲,送得还是您   的亲妹妹,我怎么能不来迎接?”   “哼,台吉别听多铎说官面上的话,他是好奇心作祟,缠着我一定要跟来看看大汗侧福晋的姐姐长什么样儿。你说,人家大汗的新娘子,他却急着要来看,成何提统!”济尔哈朗无奈得说道。   “哈哈,无妨无妨,咱们都是亲上加亲的亲戚了,不讲究那些汉人的约束,不过,我的海兰珠妹妹才经过长途跋涉到此,风尘仆仆的,实在不便见人,反正进了门是一家人,等大婚之后,见面有得是机会。多铎贝勒真是小孩子脾气,爱热闹。”吴克善笑容满面得回道。   “罢了,罢了,我也是说说而已,你们还当我真不懂事啊。不看也罢,反正科尔沁出美女,依我看,只要是个科尔沁的女人,就比我那位嫡福晋好看。哎,我的命啊!”多铎抱怨着,他去年被皇太极命令着,不情不愿得娶了哲哲的一位庶妹为妻,那位格格长得不好看,很胖,但身份贵重,皇太极命多铎娶她,完全是为了政治考虑,多铎心里十分不满。今年春天,皇太极又命他和多尔衮娶了布木布泰的两个亲侄女为继福晋,以笼络这两兄弟。   “好了,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不着边儿的话。当心大汗知道了,又要斥你了。吴克善台吉,咱们赶紧迎海兰珠格格进城休息吧。”济尔哈朗说道。   吴克善点头,正要说话,多铎道:“你们还说我不着边儿,还有比我更不着边儿的人呢!都这个时候了,还像闲云野鹤般得出去打猎找乐子呢!你们看,那不是豪格打猎回来了嘛。”多铎抬手向远处一指,那两人转头一看,果然,远处奔来一队人马,背弓挎箭,满载猎物而归。当先一人,于暮云凝碧处纵马奔来,骏马之上的他,腰板挺得笔直,抬手扬鞭之时,风范浑然,即使是离得那么远,也能感觉出此人的英武之气。   “真是佩服他,一年有十个月都在战场上杀呀打呀,好不容易不用打仗了,也离不开马背,还有闲功夫打猎。”多铎撇着嘴,语调怪异。   “豪格之勇,非常人可比呀!每次看到他,就让我想起了咱们的先汗,说实话,我觉得豪格在战场上有勇有谋,很像先汗。”   “哼!”多铎不满得看了济尔哈朗一眼,刚要反驳,豪格已来到近前。   豪格一身干净利落的旗人猎装,气定神闲得下马与众人见礼寒暄,无悔在车上却早已心慌得止不住,迟疑片刻,素手轻抬,略抖着悄悄掀起车帘一角。   八年,风霜也侵染了豪格的脸庞,早已褪去了青涩与锐利的他,脸庞上更多了坚硬的线条。年近而立之年的他,位高权重,无论是言谈和举止都显得成熟圆润了许多,看着他和众人谈笑,眼中   似不再有少年时的飞扬,连笑容似也淡得多了,只有那双乌亮如宝石的眼眸,还在不经意间闪着夺人的光芒。经过无数争战,无数次与死亡擦肩,他的眉宇间满是深沉的霸气。   “如果此时此刻,只有我与他两个人在,该有多好。起码,可以笑,可以哭,哪怕是相对无语也好。”无悔深深注视着豪格,心里想道,“不过,也许,笑和哭的人只有我,而他只会无语,也许他已淡忘了,这样他会少很多痛苦。”   “还没恭喜豪格贝勒喜得贵子啊!这下你可是当了阿玛的人了。怎么也没回家去多陪陪老婆孩子,还这样有闲情逸致,出来打猎?”吴克善笑着打趣豪格。   豪格提了提嘴角,低下头晃晃手中的马鞭,不很起劲儿得回道:“不愿在家呆着,闷。”   “咦,说起来,孩子也快满月了吧?”济尔哈朗问。   “是吧,我也不太清楚。”豪格左右看看,似乎不太愿意继续这个话题。   “瞧他,自己的第一个孩子何时满月也不清楚,真是!”济尔哈朗对吴克善无奈道。   “得,豪格你除了对打仗上心,还对什么上心呀?”多铎翻了个白眼。   豪格听了也没回答,只是不在意得笑了笑,眼睛却望向远处,似有深沉得心思。   吴克善这时忽然在来迎接的队伍里看到了一人,朗声笑道:“查干,你这臭小子怎么也不过来见礼!“   只见队伍中快步走出一青年,一身蒙古袍,身形壮健,眉宇清爽,正是查干。   查干向吴克善行了礼,笑道:“台吉与贝勒们说话,我不敢冒昧上前,正想着一会儿找机会再来拜见您和格格呢!”   吴克善打量他两眼,道:“又长高了,你小子现在壮得像头小牛犊子了,也变得会说话了。怎么?想念你额吉和格格了?快去见礼吧。”说完,用手一指不远处的马车。   查干早巴不得这么一声,赶紧答应了,走到马车边,因为如今的哈日珠拉已经是海兰珠格格了,是他的主子,他不好冒昧得掀帘子,只得在外面先说道:“奴才查干给格格请安了。”   车内的高娃早坐不住,而怀中的巴特儿听见哥哥的声音也很兴奋,吵着要出去。高娃频频看向无悔,脸上显出想与儿子相见的急切,无悔心中轻叹一声,道:“把帘子掀起来吧,反正是迟早要见的。”   高娃抱着巴特儿先下车。把帘子掀了起来。   “哈日珠拉!又见面了,一路都好吧?”查干微抬起头,兴奋得问道。   还没等无悔张口回答,只听多铎倒抽一口凉气,慢慢抬手指向她,大睁着眼,张口结舌,说不出话来。   无悔先对查干笑了笑,才缓缓抬眼,看   向豪格。   八年,岁月蹉跎,往昔如昨,如今再相见,却仍是咫尺天涯!无悔眼眶发热,却深知此时绝不能哭——“细把离肠和泪说”,这对他们来说也是奢侈到不可能的事。   豪格怔怔望着车上的女子,一时间,恍若梦中。黛眉开娇横远岫,绿鬓淳浓染春烟,那眉宇间一股如婵如娟般的钟灵之气,不是只有梦里的她才会有的吗?是谁,是谁把梦里的她带到自己面前的?一时间,豪格几乎分不清是在梦里还是梦外。他只是那样呆呆得看着,不敢相信眼前的人,就是他朝思暮想,魂牵梦萦的无悔。   “啊!你,你是无……”多铎回神,指着无悔道。   “多铎!这是海、兰、珠格格,大汗马上要娶的侧、福、晋。”济尔哈朗已料到多铎要说什么,这也是他最初不愿让多铎跟来的原因,他果断得打断了多铎的话,一字一句加重语气告诉在场的多铎和豪格,这是身份贵重的科尔沁格格海兰珠,不是出身低下来历不明的侍女燕无悔。如果他们俩有点头脑,就不会再说出不该说的话。   “海兰珠,海兰珠……”豪格脸色苍白,喃喃得重复着这个名字,把它和眼前的女子重合在一起,只觉一阵头晕目眩,竟不知身在何处,手里的马鞭“啪”一声从中跌落,他毫无所觉,只是死死盯着对面的人看。   多铎还算冷静,在济尔哈朗警告的目光下,终于不再失态,他想说什么,又觉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忽然想到了多尔衮,心下一紧,当时恨不得马上催着大家入城,好让他抽身回去告诉哥哥,多年来他苦苦寻找和挂念的女子,竟然出现了,并且,是以这种身份出现在这里。    ☆、五十六 泪眼   高天淡云之下,斜阳洒下最后的金黄,映照着满地黄色的落叶,在秋风的衬托下煦显得分外的温暖,然而此时豪格的心,一时像是浸进了万丈黑沉的冰潭,一时又像是投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炉,一阵冷一阵热,悲喜难分。   他一步步慢慢走到无悔面前,不言不动,只是深深得凝视着她,仿佛要这样一直看下去,看一时,看一世,看一万年。   无悔抬眼回望着豪格,眼中湿润却无语凝噎,欲语还休。千言万语都只凝在无悔一双灵犀秋水之中。无悔看着豪格,对自己说不能哭,真的不能哭,这里,绝不是流眼泪的地方。   无悔对自己说了不能哭,把眼泪硬忍回去,而对面的豪格却在一刹那间,亮若星辰的眸子中落下两滴晶莹剔透的泪珠,泪珠顺着脸颊滑下,落在衣领上,氤湿出一小片淡淡水痕。   无悔看到这两滴仿佛是心有灵犀般的眼泪,顿时只觉心头剧痛,八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豪格正要说话,济尔哈朗走到豪格身后,握住他手臂道:“实在是晚了,再不进城,大汗怕是要担心了。豪格,原本你今日便不该出城打猎,还不快回去!”说到最后,济尔哈朗已甚为严肃。   豪格抬手在脸上抹了一把,回答济尔哈朗的话,眼却是盯着无悔:“是,我明白。这秋风好凉啊,我这迎风流泪的毛病怎么又犯了。”   说完,缓缓退后两步,回头便走。   ====================================================================   进城时天色已暗了,但盛京城内的老百姓仍蜂拥而至,簇拥在路旁夹道欢呼,都想一睹科尔沁格格的风姿。   无悔强迫自己不再想刚才豪格流下的那两滴男儿泪,镇定心神,在车内微微拨开一点帘子,向外看,越过欢笑的人群看到街边林立的店铺酒楼,比八年前繁华了数倍,对她而言,如今的盛京甚至已经有些陌生了。“盛京,沈阳,久违了。”无悔心中说道。   终于可以睡在房子中,不用忍受颠簸之苦了,无悔走进早已准备好的精致房舍,长出一口气。   沐浴,更衣,她必须好好休息,明晚,就是迎娶的时候了。女真人认为在如果地天大亮之前娶不回媳妇,便为不吉利,故有“娶期须在午夜”之说,讲究“午夜启程,五更娶回”。这风俗也够让人受的,恐怕是要折腾一夜了。这么算来,当十月十六日那一天的太阳升起时,她便真的是皇太极的福晋了。   无悔独自用过饭,直到天完全黑下来时时,查干才通报了进来,他刚才已与母亲和弟弟叙过别   后之情,现在专门来看无悔。   “哈日珠拉姐姐,我来晚了。”查干含着歉意行礼,说道。   无悔伸手拦住,笑道:“无妨,你与母亲弟弟这么久没见,想说的话一定很多。怎么跟我这样客套起来?若是认真讲起礼节来,那就疏远了。既然你还能叫我一声‘哈日珠拉姐姐’,便不要讲那些礼数了。我们共过患难的一家人,你忘了?”   “怎么会忘?我永远忘不了我们俩在草原上面对格根夫围堵时的情形,更忘不了你为保我而宁愿一死的情义。我心里早发誓,愿以性命保护姐姐一辈子。”查干久不见无悔,心情也难免激荡,之前他一直担心无悔嫁给大汗,从此他便失去了一个至亲的家人,如今听无悔这样说,才放下一颗心。   “瞧瞧,查干也见了世面了,变得这样会说话。”无悔故意笑他。   “你又用对小孩子的口气说我!”查干放松下来,也恢复了以往与无悔相处时的语气,瞪了无悔一眼。   “这么长的工夫,都和你额吉聊了什么?”无悔本打算和查干扯几句家常,却不料查干听了她问话,脸色忽然变得沉重了一些。   “怎么了?”   “其实我还没来得及和额吉多说几句话,我也是刚进城。”查干微微皱了眉道。   “难道你刚才没有跟随我们一起进来吗?你去哪儿了?是吴克善台吉找你去说话了?”   “不是,”查干摇头,道:“进城时我本是要跟着你们的,却不料被豪格贝勒叫住了,他跟我谈了许久,仔细问了很多关于你的事。看他的情形我才知道,原来姐姐以前就认识他的。他那么关心你,你们一定很熟悉。”   无悔怔了一下,只是点点头,并没解释什么。   “我在盛京时间不短了,因为地位低,没什么机会能跟他说得上话,在我眼里,他是大汗的长子,是地位显赫,身位贵重的大人物,他在军中被称颂为‘神力王’,是我们小兵眼里的战神,可刚才我看他的样子,竟与想像中大有差异。”查干说。   “怎么大有差异了?”无悔低下头,轻声问。   “总之与他在军中时相差很多。我跟他说起你在草原上的经历,他、他……”查干犹豫着没说下去。   “他如何?”   “他竟咬着牙,红了眼眶。我还以为他是因为痛恨格根夫才如此的,可当我离开时,走出不远一回头,才看见他背对我站在马身边,手紧紧攥着马鬃,脸伏在马颈上,肩膀不停抖动,那分明是在哭!他身边的侍卫都不知所措,吓得远远站着,一个个脸都青了。”查干说到这儿,有些担心得看了无悔一眼,他此时已看出无悔与和硕贝勒豪格关系匪浅,但现在无悔   要嫁得正是豪格的父汗啊,这可算怎么回事呢?他很替无悔担忧。   无悔也红了眼眶,片刻后,她忍着心痛对查干道:“以前的事,一句两句也说不清,你慢慢会了解的。今日的事,别对他人说起。”   “这是自然,此事关系姐姐,我在额吉那里也没提一句。”查干干脆得回答。   无悔心乱如麻,脸色也不太好,查干不敢多说,又略坐了坐便告辞走了。   无悔躺在床上,这一夜,是她在宫外的最后一夜了,明天以后——以后的无数个日夜,她将生活在那个高墙内,以海兰珠的身份。   然而,正所谓“往事悠悠似梦,新愁苒苒如织”,今日回到这熟悉的城市,见到了心心念念八年的人,无悔怎么还能够平静入睡。她只是反复回想着在城外时的情形,回想着豪格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语,回想着查干说的那些话。   “男儿有泪不轻弹”,豪格这样的男人,竟在那种场合之下,失去自控之力流下眼泪,应该是有多么心痛啊。无悔几乎不敢深想,她怕自己再想下去,心痛之病会再犯。“豪格,豪格,我一直担心你会淡忘我,可如今看来,我倒宁愿你已忘了我,那样,你就不会这样伤。”   历史上的海兰珠,没有活到多大岁数吧?她在心里默算“海兰珠是我,我就是海兰珠,如此说来,自己的命运早已被注定。那么,真的是逃不开的命了?如果我的命运是逃不开的,那豪格呢?如果我真的死在他前面,那么他……”无悔越想心越乱,翻来覆去难以入眠,她虽是知道历史的人,却身陷其中无法真正把握自己命运,这更让她焦虑不安。   披衣起床,走到院中,这院里只安排了她和高娃以及几位来送亲的年长的博尔济吉特氏本家嫂子们住,吴克善与其他众多侍卫都在外院。   漆黑一团的院子里静悄悄的,一路远行到此,人们都累得倒头便睡,很快沉入了梦乡。只有无悔静立院中,黑沉沉的夜空下,她忽然觉得这漆黑的天空便像是自己的命运——压抑,没有光亮。   正在此时,只听远处墙角处发出一声闷响——“咚”,这声音轻得几不可闻,如果不是无悔正在院中,是绝不可能听到的。稍停片刻,似有一个人影微微晃动了一下,却正被墙角的树遮去大半,根本看不真切。   刹那间,无悔想到了八年前的那个除夕之夜,那柄带血的匕首和凶狠的眼睛,格根夫的骤然闯入改变了无悔的命运,从那一刻起,她背井离乡,辗转在外八年,受尽痛苦折磨。“天啊,还要再来一次吗?”无悔被骤然而至的恐惧吓得后退两步,她的第一个反应就是要大喊。   可正当她要张嘴时,却听到   了一阵轻微的脚步声,正是那墙角处的人发出来的,他正走过来。听到这脚步声,无悔忽然怔住了,惊讶代替了恐惧,这脚步声她怎么会忘,它只属于一个人——豪格。   “无悔,”豪格走近,渐渐显出身形,他很自然得轻唤她的名字,这个名字已在他心里呼唤过几千几万遍,如今能够当面唤出来,豪格嗓音中带着轻颤,心情激荡。他走到她面前,放轻声音道:“我一翻过墙来就看出是你站在这里。这院里黑沉沉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你,你刚才可把我吓死了。你怎么进来的?”无悔紧张得问。   “自然有办法,你别担心。我们,不然——进屋说话行吗?”豪格心怀忐忑得询问,他有一些担心,他甚至害怕无悔会拒绝他,那一双如星的眼眸,在黑暗中显得尤其明亮。   无悔此时已定下心神,她微微笑了笑,转身先进屋,一进门就要去点灯,可紧跟在后的豪格却拦住她道:“不必,都以为你睡下了,这时候点灯,反而引人注意,要是有伺候的人进来问,就不好了。”   黑暗中,无悔点点头,当真没有点灯,两人摸着黑,隔桌相对坐下,半晌无言。无悔看了看豪格,回想刚才在院子里,豪格的一举手一抬足,都充满成熟男人的魅力,言谈似乎也更简洁,这样的豪格,让她既有些情怯,又有些向往。   豪格缓缓伸出手,握住了无悔放在桌面的纤纤素手,沉默片刻后,轻声却坚定地说道:“你不是海兰珠,你是燕无悔,是我豪格心里的那个无悔,唯一的无悔。”   无悔倒完全没想到多年未见,豪格第一句话竟是如此坚定,他告诉她,他心里的人,不会因为名字、身份而有一丝一毫的改变。   “你,好像变了好多。变得,更成熟了。”无悔亦轻声道,黑暗中,无悔发觉自己脸有些烧,幸亏他看不见。   “曾经沧海,人生起落,都经历过,怎么能不变?”。豪格只一句话便概括了自己这些年的起落。   无悔抬眼,看他的眼,就算是黑暗中,也能看到对面的人,眼里的柔情深蕴,只听他继续说道:“只有一样不变的,你知道。”   无悔苦笑,摇头道:“我心里知道,可是,又能怎么样?我此次愿意归嫁,便已下决心断了念想。”   豪格忽然用力握紧无悔的手,“真的?‘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如果你真的决心了断一切,以我对你心性的了解,你绝不会任由摆布,答应回来嫁给他的。这里若已了无牵挂,你怎会回来?”   “你——”无悔惊讶得抬头看着豪格,没想到他竟这样了解她,猜到她回来必是另有原因,而不是像大多女子一样,嫁给大汗,宝贵   荣华,光宗耀祖。“你,凭什么这样肯定?”   “因为你不会变,你不是大汗的海兰珠,你是我的燕无悔。”豪格没有丝毫犹豫得回答,“你当初不屑嫁,八年后,无悔就会变了吗?”   “不屑嫁?”无悔自嘲得笑道:“与众多女人分享丈夫,又岂止是不屑这么简单。”   “不错,所以我知你另有原故。”豪格在等无悔回答。   无悔低头沉思,她承认自己归嫁无非是决定不再旁观,投入这历史之中,试图以自己微薄之力挽回豪格已经注定的历史命运,可这个想法似乎太可笑太不切实际,而且目前自己尚未立足,毫无头绪,又怎谈得上帮助豪格。历史上的海兰珠本来就是死在豪格前面的,她的短命后人皆知,她能否真的帮得上豪格,还完全是未知之数。此时,又怎么能对豪格说,自己是因为做了那样一个梦才决心回来的,即便说了,豪格又怎么能相信呢?   无悔抬起头,在黑暗中看到豪格眼眸微亮,犹如暗夜天空中唯一的光芒,这光芒使她安下心来,她道:“我的牵挂你心中也明白的。但既已要嫁为人妇,许多话现在不必说也不能说,只有一句,请你记得。”   “你说。”豪格握着无悔的手已冒出汗来。   “我们都吃过很多苦,可是,只要还活着,便有相见的希望,无论你今后遭受多少困厄,只须记得,有一个人,她希望你珍重自己,虽陷于绝境而不轻生。你只要答应这个,我便没有白白抛下坚持多年的信念,甘当人妾,走进如海深宫。”   豪格凝视无悔,红了眼眶,道:“你回来,就是担心我?我值得吗?我是个傻瓜,是个懦夫,是个辜负了你的男人。无悔,你比我还傻,你不该为任何人委屈自己。你受了这么多苦,我却不在你身边,如今你又为我回来,让我情何以堪!我简直没脸面对你。”   “我,也没受什么苦。这些年在草原上,过得也还算平安。”无悔看到豪格如此,连忙宽慰他。毕竟,她被格根夫劫走不是豪格的错。   “平安?我刚才已细问过查干,万没想到他竟是曾经用命保护过你的人,他对我说了你的遭遇。我——”豪格突然哽住,说不下去,漆黑中,无悔也能看到他眼中闪烁的泪光。   “我恨我自己没用,当初你忽然失踪,我瞒着父汗到处找你,却一无所获。战事紧迫,我暗地里派人去找,而自己却只能放下你的事,上战场。八年,我几乎绝望!我想,如果有一天,我死在战场上,那么也好,也许就能看到你了。无悔,你怪我吗?在你最难过时,不在你身边。”豪格抬手捂住眼睛,颤声道:“一想到你受的苦,我心疼啊。”   “豪格   ,你听我说,”无悔拉下豪格的手,道:“受苦是过去的事了,何况那是意外,与你无关。我近日时常在心中庆幸,虽经历千回百转,我们还能有相见这一日,又有什么能比此事更让人高兴?我们都活得好好的,这才是最重要的。你上战场时是勇冠三军的猛将,心意坚强如铁,可偏偏一下了战场,就变得如此!我不要你这样折磨自己,只盼你记住我刚才的话——珍重自己,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放弃自己。你究竟能否答应我?”   豪格渐渐平静下来,默默回味了一遍无悔的话,点头道:“我答应你,否则便是辜负了你。无悔,只要是你说的,我就信。”   无悔对上豪格带着落寞的目光,回想起了那个梦里绝望自弃的豪格,心中疼痛,她双手握上豪格的手,在黑暗中对他微笑。即使此刻她也茫然,却仍要这样笑得从容自信……    ☆、五十七 归嫁   天聪八年十月十六日,才三更天,无悔便被请起来,送嫁来的蒙古本家嫂子们充当“送亲太太”,为她按蒙古礼仪梳妆更衣。门外,专程从科尔沁跟来的贺勒莫日沁(祝词家)又在一首接一首,不知疲倦得唱着。歌调时而略带愁绪,时而又欢快乐观,仿佛是表达娘家母亲对女儿出嫁既不舍又高兴的心情。   “按咱们蒙人的规矩,是要新郎亲自来迎娶的,可按女真人的规矩,却是新娘的喜轿走到半路,再由新郎迎娶,然而那也是对待正房大福晋的礼遇,当初也只有哲哲大福晋享受了此等待遇,今日格格怕是要直接进了宫才能见到汗王呢!”汗宫里派来的迎亲嬷嬷对无悔解释道。   “知道了。”无悔半夜被叫起来,此时还困着,对这些礼节,她根本不在意,也从不想这些象征着身份城位的待遇有什么重要。   “哎!”高娃心中轻叹了口气,她听了嬷嬷这样说,倒比无悔还上心,一想到无悔进了那宫门只是侧福晋,等着她的就有好几个比她先进宫的福晋,嫁过去以后会怎么样,谁也不知道。无悔幸福与否全系在大汗一人身上,只看他宠不宠她。若宠她,那宫里的日子还好过些,若不宠她,那里便与牢狱没有区别了。   四更天时,还是黑蒙蒙的光景,无悔在众嫂子的注视下遮上盖头,按规矩新娘双脚不得沾地,要由兄弟抱上轿,俗称“抱轿”,此时吴克善脸色郑重的走过来,先对无悔安慰得笑了笑,示意她不必紧张,然后弯下腰将无悔抱起,送进轿子。上轿后,送亲太太陪着,吴克善骑马在一旁跟随,在贺勒莫日沁高声吟唱的“送亲歌”歌声中,前往汗王宫。   无悔坐在轿中想,从这里到汗王宫有一段路,轿子行进得又慢,是不是能打个盹呢?头发紧紧抿在后脑,勒得头疼,饰物太多,压得头都抬不起来,真恨不得把这些金银珠翠劳什子全摘了。   此时天还是黑的,轿内也一片黑,无悔困意渐浓,渐渐有些迷糊了。自打成为海兰珠,决心归嫁后,她便把自己舍了出去,所以此时并没什么担心、紧张或不甘的情绪,反而打定主意随遇而安,倒是从容无比。既然是自己的决定,就没什么可后悔的。   无悔的意识渐渐朦胧——她竟在出嫁路中的轿子里打起了盹儿。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迷迷糊糊间,无悔仿佛感觉到轿外送亲队里发出一阵压抑着的骚动,片刻后,又感觉好像有个人对着她“噗嗤”笑了一声,紧接着便又重归安静。   等到无悔被高娃一脸惶恐得叫醒时,睡意犹浓,她微掀开盖头,问:“到了?这么快呀。”   “格格怎么能在这种时候睡着呢!”高娃用略带责备的口吻说话,但她眼中却分明透出十分喜悦的光芒,“格格不知道,刚才在轿子行到一半路程时,大汗竟然亲自来迎娶你了!长生天啊,我们所有人都呆了,都是又惊又喜呢!”   “什么?半路上?那不是对嫡妻才有的待遇吗?哎,怎么也不事先说一声呢?也不叫醒我。”无悔并没太在意,只是稍稍有些吃惊,随后还有些埋怨皇太极的这种出其不意。她倒完全不把这种礼仪与规格放在心上。   “大汗掀起轿帘见你睡着了,只轻轻笑了一声,便示意众人不得喧哗,他骑着马走在轿前,一直到这宫门前。按规矩大汗要在宫门内等着,你要在门外‘圈性子’。”   “好了,这些个礼节我事先都知道的,杀杀我这个新娘的锐气嘛!”无悔无可奈何得笑道。   她们说这些话时,送亲的队伍都跟在后面,宫里派来的萨满也在一边念经。吴克善走上来满面欣慰之色,笑道:“妹妹命中注定是贵人啊,这样的荣宠真是求也求不来的。还没进门,大汗就用行动把你的名位定了。今后在这宫里,妹妹怕是尊荣无限啊!好,好,这我就放下心中一块石头了,大汗这样宠你,用心良苦啊!这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在这里,你可以什么都没有,但唯独不能缺少大汗的宠爱。”   盏茶时间之后,送亲太太上前叫门三声,宫门立刻开了,走出几位穿戴得喜气洋洋的“迎亲太太”,每人手中均是左手拿金、右手拿银。   迎亲太太向轿中的无悔问安,双手敬上美酒,送亲太太接过酒,向东、西、南、洒酒敬神,又接过茶水,向车轮撒茶水洗尘。   无悔一直在轿中未露面,也看不到外面的情况,只能听到萨满颂经的声音。她不知道,也想象不出宫门开启处,里边有多少人肃立着,皇太极又在哪里。   片刻后,无悔坐在轿中听到贺勒莫日沁高声唱起了喜歌,接着便听到脚下轿底发出“嗖、嗖、嗖”三声。——“三箭已射,赶走‘黑煞神’,喜事吉祥!”赞礼大拿(司仪)高声赞道。无悔知道这是按习俗,新郎向轿子射了三箭。为了保证不伤到她,皇太极应该是朝轿底射的。    这时,轿帘掀开,只听一位迎亲太太恭敬得说道:“请新娘换上婆家的‘踩堂鞋’,下轿过火避   邪了。”此时,贺勒莫日沁已立刻唱起了“拜火”歌。   无悔遮着盖头,只能低头看到地面,行动十分不便,在送亲太太和迎亲太太的搀扶下,下了轿,顺着导路的大红喜毡一步步走入宫内。前方不远,长长的喜毡正中,放着一个燃烧着的火盆,无悔在搀扶下小心跨过火盆,旁边的赞礼大拿高声道:“跨过火盆,红红火火,趋吉避凶!”   这时,无悔从盖头底下看到,一双穿着明黄色靴子的脚出现在眼前,不用说,只能是皇太极了。迎亲、送亲太太退后,皇太极轻轻携起无悔的手,暗暗握紧,无悔被他带着,踩着喜毡一路走,只听皇太极轻声在她耳侧道:“现在已过了崇政殿,正向北首的翔凤楼走,登楼的台阶很高,慢慢的小心脚下。”   无悔轻轻点头,皇太极步子迈得并不大,一步步体贴配合着无悔的速度。登上翔凤楼,穿过楼底层的通道,楼后便是后宫了。   无悔刚刚站定喘了口气,便听大拿赞道:“请新人跪拜北斗——长白山下,女真发祥,祖先保佑,子孙绵长!”   皇太极握着无悔的手,在贺勒莫日沁“拜天”歌的歌声中,带着她在摆着神位和供品的天地桌前跪下,向北三叩首。无悔只是机械得跟着做,这些礼仪她早已被送亲太太灌输了好几遍了。   “请萨满法师为新人‘撇盏’!”   萨满走上来,单腿跪在桌前,天地桌上供着猪肘一方、酒三盅、尖刀一把,萨满一面念经,一面用尖刀把肉割成一片片抛向空中,同时端起酒盅,把酒泼到地上。大拿高声赞道:“上苍保佑,新婚夫妇,子孙满堂,白头偕老。”   无悔只觉皇太极的手在微微出汗,似乎很在意这种仪式。无悔总被握着,有点难受,不禁想把手往外稍抽抽,可刚一动,皇太极立刻紧紧握住,丁点儿不让她抽出。   完成‘撇盏’仪式后,一对亲人终于可以走进屋内了,门坎处放着一副马鞍。“一块檀香木,雕成御马鞍,新人迈过去,步步报平安。”大拿赞道。   迎亲太太忙上前,要搀扶无悔,但皇太极却示意不必,亲手托着无悔胳膊,微微用力,让她稳稳跨过马鞍。   “请亲娘坐帐。坐帐坐福!神仙眷侣入洞房,五方撒帐盛阴阳!”   无悔坐在铺好被褥的炕上,稍稍松了口气。这时只听大拿又赞道:“吉时到,请新郎掀盖头。”   早有人双手敬   上一个托盘,盘内呈放着一根十分精致的马鞭。皇太极取过马鞭,走到无悔面前,低头轻声对无悔道:“天增岁月,转眼你我相识十三年;千山万水,上苍不负我八年苦寻;心之所系,此生唯对你情有独钟。”语毕,轻轻用马鞭挑起了无悔的红盖头……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我生日,虽然这几天确实很忙,但还是要赶着在这一天发一章上来,就算是为自己庆生吧.   看文的亲们,祝我生日快乐吧!   ________又老了一岁的作者 b( ̄▽ ̄)d ☆、五十八 洞房   “若是按女真祖上的规矩,这坐帐是当真要坐一晚上的。新娘子不能吃不能喝,直挺着坐一晚上,这样才能坐住福气。只是如今,情形已不同往年,诸多老规矩都减免了,不然,你可有苦头吃了。”夜深人静,洞房只剩下皇太极与无悔,皇太极边把身上的外袍脱了,边笑着和正对着镜子往下摘头饰的无悔说。   无悔正坐在红木镂花梳妆台前,忙着对付头上的一堆枝枝牵扯的东西,只在嘴里“嗯”了一声回应皇太极。皇太极并不介意,反而含笑走过去,先是脉脉凝视了片刻的镜中人,然后才宠溺得笑道:“我的海兰珠,看看你,这样笨,只能我来帮你了。”他先是细心帮无悔一件件摘下饰物,拆散头发,让如云如瀑的乌发垂下来,又拿起梳子为她把头发细细梳理平顺。皇太极的手指在无悔柔软的发丝间轻轻滑过,留连在那千丝万缕间不肯离开。   无悔始终没有说话,也没有从镜中看身后满面温柔的皇太极,只是低垂眼帘一动不动。   皇太极倒是愈发笑得柔和,执起无悔的手,道:“刚才你一直蒙着盖头,后来又忙着喝交杯酒吃子孙饽饽,此刻闲下来了,不想好好看看咱俩的洞房么?此处是我亲自选定的,就在哲哲所住正宫的东侧,赶明儿,你出去一看就知道了,位置是极好的。”在皇太极心目中,只有他的海兰珠有资格住在这个位置。   无悔听皇术极如此说,也不能表现出毫无兴趣的样子驳了他的面子和心意,只得装出一点好奇的样子起身打量起洞房来。洞房里红烛高照,映得满室红光,目光所到之处,到处是火红喜庆的“囍”字。这间洞房十分宽大,沿着南、西、北三面墙都是女真人特有的“万”字炕,几乎占去了房间一多半位置,坑面极宽,上面摆着炕桌,靠墙角处还有精致华丽的橱箱,南坑便是刚才无悔“坐帐”的地方。房中摆设的物品并不繁杂,但可以看出,每一件都很贵重精致,就连那些或大或小,看似毫不起眼的烛台,也是十分精细美丽。有素雅得青花缠枝莲纹烛台,也有铜制镂空鸳鸯烛台,满屋里烛台不下十个,但质地与式样竟是没有完全重样儿的。以小见大,单是从几座小小烛台,便不难看出这间屋子经过了怎样的精心布置。   “你看这些摆设可还合心意?还想添什么,只管告诉我。”   无悔环视满屋的贵重摆设,有几件尤其显眼——富丽的填漆戗金云龙纹立柜,精细的黑漆嵌螺钿龙戏珠纹香几,还有那几上的银鎏金敞口莲花三足炉,炉中冉冉散出瑞脑幽香。“样样都很好,不必添了,已经很够了。”她低声回道。   “知道你的性情,喜欢简简单单的,不爱繁杂奢侈   ,只是此乃新房,自然要华丽些,方显出你身份不同于他人。这里只是我们的内室,外面堂屋书房等处另有不同,也十分精致。”   他说到这儿,无悔忽然想到一事,回头看着皇太极问:“大汗今日亲自去迎娶奴婢了?”   皇太极点点头,拉着无悔的手坐到炕上,炕桌上摆满各式饽饽,素的晕的,色香俱全。皇太极端起茶盏先用唇碰了碰,才递给无悔道:“奶茶还热着呢,喝几口,尝尝这几样饽饽可合你口味,你是从南边来的,喜甜食,这几样都是甜的。”   无悔也着实饿了,她在皇太极面前向来不会做作,此时腹中饥肠辘辘,更不会管什么规矩呀体面呀,毫不客气得开始吃喝起来。   皇太极笑吟吟看着她吃,不时为她添些茶水,看到无悔吃得香甜,他也拿起饽饽吃了两个。   “以后只有我们夫妻时,不要称什么大汗、奴婢的,反而生份了,只照你以前那样,你我相称便好。”皇太极为无悔抹去嘴角处的渣子。   无悔愣了一下,咽了口中食物问道:“你不是一向都批我没规矩么?如今怎么不立规矩了?”   “哼,我要是当真要跟你立规矩,还能把你惯成如今这样?你在我身边侍候多年,我治国治家的手段你也不会不知,我若是有心,早在多少年前,就把你这个不知尊卑、胆大包天的小妮子整治得服服帖帖了。只是,我偏偏不爱看你卑躬屈膝、柔顺服帖的假样子,就喜欢听你满嘴你呀我呀的,喜欢看你高兴了就大声笑,生气了就瞪眼睛,呵呵,真情真性的海兰珠,我一个人的海兰珠。”皇太极说到这儿,想起自己与对面的心爱之人分离八年,不禁心中唏嘘,那些彻骨相思的日日夜夜,如今已不堪回首。好在,苍天有眼,她又回到自己身边了,怎么还能忍心再屈着她一分半毫。从今以后,他要用后半生的所有爱来换她真心,换她一笑倾城。   “那可说定了,别等哪一天,大汗一不高兴,治我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我可担不起。”无悔并没想到皇太极的思想,她只是听到以后不用立规矩,十分高兴,连忙把这话坐实了,以免皇太极反悔。   皇太极笑瞪了无悔一眼,道:“君子无悔。”   “君子无悔?君、子、无、悔。”无悔听了这四字反而呆怔住了,心里反复品味着这四个字,“皇太极,你有君子之量,君子之风,可是你爱上我,娶了我,真的无悔吗?但愿如此吧。但愿我们俩都能无悔。”   这时,多年来一直跟在皇太极身边侍候的绰奇带着奴才们再次进来,侍候两人更衣洗漱。无悔眼含笑意看着这位昔日的“搭档”,本想跟他说一两句话,谁知绰奇只是毕恭毕   敬得低头服侍,连目光都不敢与无悔相对。无悔想了想,知道其中原因,也不便主动找他说话了。洗漱完,绰奇带着众人又轻手轻脚得退下了。“春宵一刻值千金”,这个道理,绰奇自然懂得。   无悔到此时才有些拘束了,她忽然意识到,自己真的要面对与皇太极有夫妻之实的时刻了,可是,心中的不甘,委屈却偏在此时涌了上来,令她几乎要转身逃走。然而,她面对的不是一个普通男人,是大金的可汗,试问天下谁有胆量,在这种时刻逃走?   真是邪门,此时此刻,在喜庆美好的洞房花烛之时,无悔忽然想到了,眼前的男人,正值壮年,后宫娇妻美妾如云,常常是旧的没厌,新的就进门了,他有那么多女人,夜夜春宵都是平常啊!   一想到此,刚才两人相处时积蓄在她心里的一点温馨也不见了,她凝立在炕前,浑身冰冷,只想质问老天:“为什么要让我回到这个世界?为什么让我成为海兰珠?老天,你究竟让我怎么接受得了!做帝王妻妾成群中的一员!即使我不爱他,也难以让我心甘情愿与别人共享一个丈夫。”   动不了,不能动,眼看着皇太极走到她面前,眼神温柔,轻轻拥住她,在她耳边长长一声叹息,带着浓浓的满足和爱恋。无悔感到自己的心在被揪紧,闷得难受,强压着心跳,她只能一遍遍得在心里告诉自己,“这虽然是逃不开的命运可也是我自己的选择,想要得到,就必须付出。既然下定决心了,就要咬牙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在想什么?”皇太极察觉出无悔的僵硬,并不着急,搂着她的腰坐在炕沿。   “从前种种,譬如昨日死。从后种种,譬如今日生。过去只当是一场梦,醒了,就好了。以后,再也不会让你受一点苦。”皇太极以为无悔想到了被格根夫掳到草原上,强迫嫁给他的回忆,便柔声细语的安慰她。   无悔想摇头,一转念,反而点点头,只当是默认了。就让皇太极这样以为吧,不然,总不能跟他说,自己的僵硬是因为难以接受这种妻妾成群的婚姻吧。经皇太极这样一说,无悔才又想起了那个格根夫。论理,无论自愿与否,格根夫都算她的第一个丈夫,格根夫也有很多女人,但无悔从未放在心上,因为格根夫从未在乎过她,她也从未把他看在眼里。无论格根夫有多少女人,对无悔有多冷淡,无悔都毫不在意,完全站在一个冷眼旁观的立场看格根夫与那些女人们的事。   可皇太极毕竟不同,虽然无悔仍旧不爱他,却也不恨他,相反,在很多事上,皇太极为她做了很多,她反而要感谢他。对皇太极,无悔无法做到冷眼旁观,完全将自己置身事外。更何况   ,皇太极也不允许她将自己置身事外。   皇太极坐在无悔身旁,红烛下细看心爱之人,愈发觉得爱人美得仿佛是天外飞仙,不食人间烟火。   十三年情有独钟的爱恋,如今她终于属于了自己,皇太极双目含情,凝视无悔,在他心中,她一直是无可比拟的明珠,是举世无双的珍宝,如今终于触手可及,不再是那午夜梦回时心中的空影。皇太极一想到此,心中有股热腾腾的气直冲到四肢百骸,瞬时令他情难自己。   “海兰珠。”皇太极轻柔得把捧起无悔的脸,见她双目低垂,并不看他,虽眉目是那样绝丽难言,但神情似乎有些冷淡,皇太极心中暗叹一声,心想自己纵横天下,有什么是求而不得的?唯有面前的人儿,纵然是这样一副冷冷清清的面庞,也仍然能令自己神魂颠倒。   皇太极感觉自己心跳得厉害,甚至连他自己也能听到那“咚、咚、咚”的跳动声,红烛高照之下,满堂富贵之中,他一点点慢慢靠近无悔,能清晰的看到无悔肤若凝脂,一双眼眸灿如春华,皎如秋月。当他与她的唇近到几乎相触时,更能感到无悔气如幽兰,似有暗香袭人。最终,当他的嘴唇终于印上无悔的点绛双唇时,他在心里发出一声长长叹息,这是心愿终成的满足叹息,似走过了千山万水,终于看到了梦寐以求的人间仙境,此生得此一人,夫复何求!   皇太极忘情拥吻怀中的爱人,舌尖温柔却坚决的顶开无悔的唇瓣,热情霸道的吸吮着,一遍又一遍,直到无悔几乎无法呼吸。似乎是给无悔一个喘息的机会,他放开了她的唇,可当无悔刚缓过一口气,便又是一番铺天盖地的吻。那吻时而轻柔,一点点啄着,温柔如水;时而狂野,像是要征服对方,令人难以承受。如此反复数次,无悔的脑子渐渐有些空白,她只是承受着,始终没出一声,没有任何拒绝的动作,却也无热情可言。在今夜,她知道自己是完全属于眼前这个男人的,至少,是在身体上完全属于他,所以她此刻已彻底放松,予取予求,全由君便。   当无悔终于可以顺畅呼吸时,竟发现自己已宽衣解带,躺在铺展的鸳鸯被里,她一抬眼,看到皇太极正撑着胳膊俯视自己,也同样是脱了衣裳,精壮的胸膛一览无遗。   无悔连忙闭眼,微侧过头去,只装作什么也没看见。这样的神情落入皇太极眼中,真是娇羞无限,令人爱怜。他轻吻无悔,低沉着声音道:“如描似削身材,怯雨羞云情意。海兰珠,你好美。”他轻轻抚摸着无悔,又道:“你我夫妇,赤诚相见,从此你便是我,我便是你,永无隔阂。坦诚相待,永不分离,便从今夜此刻开始。”   无悔仍   是紧闭双眼,心乱如麻,只盼早些开始,早些结束。都说皇帝三千佳丽,不可能独宠一人,都说男人喜新厌旧,红颜未老恩先断,此时新婚之夜,男人哪个不是甜言蜜语?无悔此刻只能把自己豁出去,至于以后皇太极如何对她,她倒真未多想,她倒是希望历史是后人夸大的,但愿真正的海兰珠并没有传说中的那样受宠。一想到万一以后经常如此,无悔禁不住颤抖了一下。   “冷了?”皇太极低头,嘴唇贴在无悔耳边,轻声问。   无悔刚要回答,皇太极便已倾身覆了上来,用行动让她温暖起来……   接下来的一夜,无悔不知自己是怎么渡过的,只是次日睡到日上三竿才醒,醒来便头晕腰酸,浑身无力。独自拥被倚在炕头,回想昨夜,那健壮的男性身躯压在自己身上,那炽热的探索,湿热的温存、饥渴的唇舌令她一想起来就头晕。一夜中反复的索取,令她到最后都不知是何时睡死过去的。   “天啊!历史上的海兰珠不会是因为这样才早逝的吧!”无悔几乎不敢相信昨夜那个人是已经人到中年并且妻妾成群的皇太极。“他不缺女人吧?怎么倒像是未经人事、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或是像憋了许久无处发泄的单身汉!”如此说来,他的那些女人应该都不会寂寞才是,应该祝贺她们吧,她们共同的男人——皇太极,真可谓是年富力强啊!无悔这样想,已经从潜意识里,把自己排除在外,她还是始终无法接受自己已成为“她们”中的一员,卑微的分享着同一个男人的心与身体。无悔宁愿自己从心灵上始终保持着独立,不依附于任何一个人。   她想到这儿,不禁嘲讽般得冷笑了一声,这个时代的男人,心和身体是分开的,那么女人为什么不可以呢?    ☆、五十九 妻妾   新婚燕尔,如胶似漆。这八个字无悔到现在才算是真正体会到,因为皇太极实在是把这八个字发挥的淋漓尽致,日日与她起卧一处,形影不离,引得朝野议论纷纷,宫中人人注目。有些话传到皇太极耳朵里,他只是一笑置之,讽道:“吹皱一池春水,干他们何事?”而无悔听到这些闲言,更是不放在心上,对经历了风浪与苦痛的无悔而言,这些又算得了什么?岂能进得了她的心。现在连大金国的平头老百姓都知道,宫里的新福晋艳压群芳,宠冠后宫,大汗爱如珍宝。可是,谁又能想到,新福晋与大汗早已相识十几年,这份宠爱,并不是一昔而就,是皇太极积聚了多年心心念念,爱而不得的情意,如今终于可以释放,又怎么能不汹涌澎湃。   盛京的冬天很快到了。初冬的上午,早膳过后,翔凤楼后的一众大小福晋们齐聚在哲哲的正宫内,满屋珠环翠绕,暖玉温香,置身其中,令无悔也暂时忘却了屋外呼呼的冷风。   哲哲盘着腿坐在正中的炕上,梳着家常的两把头,头顶挽着髻,偏戴一枝珍珠串成的牡丹珠花,发间插一个简单的白玉扁方。她笑容温和,坐在中间,目光缓缓扫光围坐在一起的众福晋,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博尔济吉特?海兰珠,博尔济吉特?巴特玛,札鲁特博尔济吉特?娜仁,颜扎氏,纳喇氏,伊尔根觉罗氏,面前的女人们个个娇艳,花枝招展,浅笑盈盈,而哲哲偶尔也说几句,谈笑间更是一派正宫主子的大气风范。   无悔紧挨着她,坐在她左手边,虽从位置上来看没有与哲哲比肩,但心明眼亮的人都清楚,在这后宫里,论位置,哲哲第一,论皇恩,海兰珠若称第二,没人敢当第一。所以,哲哲也分外抬举她,起居用度全是按自己的标准给海兰珠,就连这种大家聚在一起的场合,也一定要让海兰珠紧挨着自己坐。这自然是有原因的,这原因,所有人都明白。   此时,众女围坐,她们眼中的这位得宠的海兰珠福晋,穿着桃红锦绣薄棉长袍,领口袖口都镶着锦白狐狸毛,乌沉沉秀发高挽,髻正中嵌着一颗猫眼般大小的翡翠,这颗翡翠珠镶着银边,纯净无瑕,几乎是通透的,此外就只是一根雕着红梅的白玉扁方,再无饰物,就连手腕手指上也是光秃着。如此简洁的打扮,却衬得她清丽婉约,风姿绝俗。也令众女子心生叹息,这样人物,怎能不令大汗着迷。   其实在座的除了哲哲,还有布木布泰和颜扎氏是“老资格”的了,跟随皇太极多年,自   然知道海兰珠便是无悔,但绝不会多一句嘴。   哲哲右手边是前几个月刚从察哈尔草原来归的巴特玛,她便是林丹汗的窦土门福晋,她虽也姓博尔济吉特,却不是科尔沁部的。   巴特玛下首便是布木布泰。无悔看了看依旧美丽的布木布泰,褪去了青涩少女的神态,作为三个女儿的额娘的布木布泰已经是丰满艳丽的少妇了。眉宇之间的精明干练无法掩饰,却并不令人讨厌,反而会使人更尊重她。布木布泰的神情总是平和的,她跟随皇太极的年头远比坐在她上首的巴特玛长,只是论在宫中的地位,却不及这位后来居上,曾统管窦土门万户斡耳朵的窦土门福晋。但她依旧那样四平八稳,看不出一丝怨怼之意。无悔也是女人,她在心里并不相信布木布泰真的就这么大度,真的这么看淡地位、面子。即使真的不在乎这些虚名,那么丈夫的爱呢?除非她一点都不爱皇太极,否则就不会不在乎。无悔回想了一下,以前曾经看到过布木布泰和皇太极在一起的场面,虽然都是些众人聚会的场合,但从布木布泰的表情和目光中,都能确定,她是爱慕自己丈夫的。后人是怎么写孝庄情史的无悔也大致清楚,那些可信的不可信的,有依据的没依据的,令人难以分辨真假,但如今无悔自己身在其中,却清晰的感觉到,以后不论,至少现在,布木布泰是爱自己丈夫的。   无悔又暗中观察了一下那位窦土门福晋,她一直对这位福晋有一点好奇,因为她曾是大名鼎鼎的林丹汗的女人,而且十分富有,拥有万户斡耳朵,算得上是林丹汗福晋中很富的人了吧?据无悔所知,这个时代,战争就是为了金钱与地盘,所以战争结束后,赢得胜利的女真男人们,把分割战利品看得十分重,而像巴特玛这样富有的女性归降者,当然是最受男人们欢迎的。听说她率部投降后,好几位王公贝勒有意娶她,毕竟娶了她,就等于得到了那万户斡耳朵,可是皇太极却抢了先手,竟然默许手下人编出个什么“雌雉入帐”的吉兆来,名正言顺得把巴特玛娶到了手。无悔心中暗笑,这些男人们啊,为了达到目的,管他爱不爱,管她美不美,先娶回来再说。哼,反正妻妾成群,一只羊是赶,一群羊也是放。   巴特玛容貌端正,秀眉大眼,皮肤很细,身材匀称,虽说不上十分美貌,却也算是不错的了。她是林丹汗的芭德玛瑙伯奇福晋,在林丹汗八大福晋里排位第四。因为统管窦土门万户斡耳朵,所以又称窦土门福晋。她是第一个主动归降皇太极的林丹汗福晋,她娘家在蒙古也是贵族,所以皇太极对她礼遇   有加。   众女子说笑了一会儿,哲哲低头看到无悔放在膝盖上的手,便伸手托起她的手端详道:“这样美的手怎么连只戒指也不戴?手腕上也是空空的,未免太素净了些。”   “可不是,方才我便注意到了,海兰珠妹妹屋里哪能缺这些玩意儿,怎么不戴出来?” 庶福晋颜札氏笑着附合。她在贝勒府时就认识无悔,算是熟识的了,所以虽然不能点明,但在言语上还是多出几分亲近。   “沉甸甸的,平日也不出门,所以没戴。”无悔笑回。   “知道你是不爱这些的,但也不能图省事就什么也不戴。虽说不出门见外人,但总要给大汗看吧?女为悦己者容,自己夫君面前也要注意仪容,才是对他的尊重。”哲哲拍着无悔的手说,教她妇德。   “是,我记下了,回去就戴上。”无悔连忙答应,在众人面前,哲哲的正宫风范是不容轻视的。   “瞧瞧,倒底是一家里出来的,做姑姑的就是偏疼自己侄女。” 颜札氏自自然然得说笑道。   众人一听,都笑了,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家族的女子嫁到大金的已有很多,而面前的这三位,更是其中最幸运的佼佼者,早已被传为佳话,所有的人,从心里都很羡慕。   “真是的,你们科尔沁草原的水就这么养人?大福晋就不用说了,端庄聪颖,两位侧福晋更是水葱儿一般的俏丽,大汗真是好福气,怎么就把你们科尔沁的美人都娶回来了呢?” 年轻秀丽的伊尔根觉罗氏凑趣道。   众人都赞成此话,一直没说话的布木布泰摇摇头,淡淡说道:“我姐姐才是国色天香,我可比不上。她好比是那天上的云,不染俗尘,而我就是那草原上最长见的小草了。”   无悔看了布木布泰一眼,不知为何,听到她这样自然的从嘴里说出“姐姐”两字,觉得很不对劲儿。毕竟假的就是假的,这让无悔从心里别扭。   “哎呀,布木布泰妹妹过谦了,这样的人材品貌要说是小草,那我们岂不是连狗尾巴草都比不上了?”颜扎氏接过话道。   此话一出,连一旁侍候的嬷嬷和奴婢们也忍不住笑了。笑声中忽然听到有人轻轻冷哼一声,与此时其乐融融的气氛颇不相合。   屋里顿感冷场,无悔也听出刚才冷哼的人是侧福晋博尔济吉特?娜仁,她也姓博尔济吉特,却不是科尔沁的,而是札鲁特部巴雅尔图戴青的女   儿,出身也算高贵。两年前入的宫,听说是因为此女未出阁前就素有贤慧之名,皇太极听说以后,便隆重的聘了过来,去年已生下一位格格,现在又怀孕好几个月了,看来皇太极还算喜欢她。只是她此时不合时宜的冷哼和面沉似水的表情颇不符身份。   “娜仁你不舒服吗?”哲哲不动声色,含笑问:“你身子重,要多当心,想吃什么用什么只管和我说。”   “谢大福晋。我那里什么都有,前天大汗还命人给我送来了新鲜的奶皮,知道我爱吃那个。”娜仁眉宇之间带着小小的得意,说话时,眼睛瞟着无悔,而无悔此时正好低头喝茶,根本没看见。   “也是,你从札鲁特嫁过来后,大汗对你很在意,你那里理应是不缺东西的。”哲哲似乎完全没听出娜仁的话意,脸上笑容不减。   正在这时,嬷嬷抱着一岁的六格格进来,先给众主子请安,又对娜仁道:“侧福晋,小格格也不好好玩耍,吵着要见额娘。”   这个六格格就是去年娜仁生下的,倒也粉白可爱,娜仁看见女儿才有了笑容,抱过来放在膝盖上。   “多可爱的小花朵儿,长得像她额娘了。我也有日子没见这孩子了,好像长胖了些,来,让我抱抱。”哲哲生养了三个格格,对孩子也很喜爱。   哲哲抱过孩子,逗她笑,无悔坐在旁边,伸出一只手指,那孩子就用小手握住了,要往自己嘴里送,引得众人都笑了。哲哲看着,忽然叹了口气道:“女儿虽好,但倒底是女儿。如今咱们大汗子嗣单薄,统共就只有三个阿哥。我就是头一个不争气的,生了三个都是女儿。”她说到这儿,转头对布木布泰道:“你怎么也和我一样儿,一口气连生三个格格。这宫里这么多女人,怎么就不能多生出几个阿哥?”   这一席话说下来,别人倒也罢了,最紧张的还是正怀着孩子的娜仁。她听了此话,不由把手放到了肚子上,心里暗暗祈祷,但愿生下个儿子来。   布木布泰将娜仁的表现看在眼里,淡笑一声道:“姑姑您总是担心这些,日子还长呢!大汗正值盛年,众位福晋只要心诚些,多积德多攒福气,还怕没有阿哥?”   哲哲叹道:“我怕是没这个福气了。你说得对,有福气的人才能得偿所愿,我看你和海兰珠都是有福气的。你就不必说了,大汗常赞你聪明能干,而海兰珠更是大汗的心尖子,我是日夜祈祷,愿你们快快为大汗生下健康的小阿哥,方能对得起大汗   对咱们科尔沁的荣宠。   布木布泰听了连忙称是,无悔也只能跟着点头,她明白哲哲这些话明着是说给她们俩听,其实是说给众人听的。   娜仁此时早没了刚才的得意,心中忐忑不安,她何尝不想生男孩儿,只愿这次自己争气才好。她嫁来时曾一度极尽风光,因为娘家地位高,她刚一来就号称东宫福晋,位置仅次于哲哲,皇太极对她还算喜爱。但时光飞快,新鲜劲儿一过,这份风光就像所有在这后宫中的女子经历过的一样,渐渐由热到冷,最后归于平淡。她的嬷嬷告诉她,后宫中的女人都是这样,谁又能得宠一辈子?只有生下男孩儿,才能巩固地位。   无悔看着娜仁,再看她突起的小腹,心里也说不出是什么感觉,说嫉妒吧,还不至于,说不在乎吧,却也不可能。只是,这宫里的女人太多了,未来还会有更多,这样想来,人的心也会渐渐麻木吧,就像哲哲。无悔转头看看含笑逗孩子的哲哲,她的眼角也有了皱纹,无悔心中叹口气,女人活在这宫里,还算女人么?这里的每个女人,都是传宗接带的工具,是政治联姻的手段,是家族的牺牲品,何其可悲!海兰珠,在历史上都是有名的,只因她得到了皇太极的真爱,可是,却也避免不了与众多女人分享丈夫,无悔想,后人只见她三千宠爱集于一身,却忽略了她也只是三千宠爱中的一个。   “大福晋您不必过于担心大汗的子嗣之事,”也是今年才进宫的庶福晋纳喇氏忽然柔声说道:“咱们这里怕是不多时就又要有新姐妹来了。”   “哦?你怎么知道的?”伊尔根觉罗氏年纪轻,沉不住气,连忙问。而哲哲却连眉毛都没动一下,反而垂下眼帘,嘴角却带着浅笑。   “我也是听人说的,那些人也是猜的。”纳喇氏与伊尔根觉罗氏年纪相仿,又是前后脚入宫,倒是谈得来,她刚要继续说下去,忽然想起什么,转头看看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巴特玛,有点欲言又止。   作者有话要说:请潜水的亲们也能经常上来冒个泡,多多鼓励我吧.我也很想多一点继续写文的动力啊. ☆、六 十 妇德   伊尔根觉罗氏看到纳喇氏迟疑着不说,正要再问,忽听门外一阵脚步声响,紧接着有奴才高声道:“大汗驾到!”   “哟!怎么这个时候来了?”哲哲动作极快得率先下炕,引得众女跟着一阵忙乱,纷纷整束衣饰,往门外迎。   皇太极脚步轻健,早已走进屋内,看着妻妾们都恭迎着他,请安行礼,便很随意的挥了挥手,边径直走到炕边坐下,边说道:“都起来吧。”   “大汗这个时辰不是应该在前面吗?怎么回来了?莫不是今天折子少?台吉、贝勒们也没有要事面禀?”哲哲与皇太极多年夫妻,她对丈夫的说话的语气既尊重又亲切,少了一些羞赧和畏惧,多了一份相濡以沫的情分。   “嗯。没什么要紧事,我把折子带回海兰珠那里批了。”皇太极也很随意的回了一句。他坐下来,眼光扫过众女,停在无悔脸上,笑微微得对无悔说道:“在你那里等到现在也不见你回去,我只好寻来了。”   “请问大汗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怎么不打发人来叫臣妾?”无悔当着哲哲的面,只能装成分外敬重丈夫的贤慧女子。   “也没什么,”皇太极接过哲哲亲手奉上的热茶,喝了一口,接着道:“就是忽然想起昨天晚上就寝前,你抱住不放、看得入迷的那本游记哪去了?我今儿个闲,也想看看,你那么喜欢,应该是好看的。我记得你当时放在枕头底下了,怎么找不到?”   此言一出,原本就因皇太极的到来而安静下来的屋子更是鸦雀无声了。众女脸色都有变化,都不自在起来。这句话表面听来没什么不对,都是寻常夫妻的家常话,可从大汗嘴里说出来,又是一种特别亲昵甚至带着丝丝甜腻的语气,又是当着其他福晋的面,这就让人难以消化了。   无悔当时脸便红了,有些尴尬得看了哲哲一眼,哲哲却是雷打不动,全没有异常反应,仿佛什么也没听到,表情如常。   “原来是放在枕头底下的,后来不是,不是大汗您——”无悔有点说不下去了,昨晚睡觉时,皇太极催了又催,无悔看书入了神,恍若未闻,皇太极索性直接息灯,在黑暗中压到了无悔身上,无悔只来得及把书压在枕头底下。可当皇太极与无悔燕好之后,心满意足的要入睡,却嫌枕头下面垫着书难受,便拿出来,也不知随手扔到哪里去了。   “哦!想起来了。是了,想是随手扔到什么角落里了。”皇太极说罢,看着哲哲道:“你这屋里怎么这样   热?这炕也烧得太过了些,海兰珠屋里倒好些,也清静,我平时倒爱在她那里看折子。”   “是,我这几日也不知怎么了,分外怕冷,所以烧得热了些,大汗身体好,自然是受不了这热气的。不过海兰珠那里其实也该稍微暖和些,她身子骨单薄,又爱生病,这初冬是最爱闹病的时候,可要当心些。”哲哲贤慧得简直让人无话可说。   皇太极点点头,倒是仔细得盯了哲哲一眼,道:“我倒忘了,你是刚坐完月子不久的人,怕冷。”哲哲一听,脸先红了,轻轻点头称是。她在三个月前刚生了八格格,身体还未完全恢复,皇太极妻妾众多,但哲哲的身份不同,她的事还是放在心上的。   皇太极看了看哲哲怀里的六格格,伸手要抱,哲哲却拦到:“君子抱孙不抱子,再说六格格本来就太娇嫩了,大汗您别折煞了她。”   “豪格也是才给我添了孙子,我也还没机会抱呢,我不惯儿子,从小也没抱过他们,可女儿不同,娇惯些无妨。”皇太极心情极好,硬是把六格格抱了过来。六格格长到一岁多,见皇太极的次数屈指可数,自然是不惯,在皇太极怀里扭来扭去,眼看是要哭了。   她额娘急了,娜仁生怕六格格哭了,平白惹大汗不高兴,只得走上来赔着娇艳的笑脸道:“大汗,当心孩子的口水,这孩子想是困了,闹觉呢!”   皇太极抬头看了看娜仁,道:“有些日子没见你了,你身子如何了?想要什么就跟大福晋说,她是宽厚人,绝不会亏待你们。这后宫交给她,我是放心的。”   “是,臣妾一切都好。大汗前天派人送来的奶皮很地道,臣妾很爱吃。”娜仁笑得更明媚。   “嗯,那是海兰珠那里的蒙古嬷嬷做的,自然地道。”皇太极逗着六格格笑,可六格格却不给面子,只是闹着伸手找额娘。   皇太极抱着孩子站起来,对无悔笑道:“你站那么远做什么?过来,抱抱这孩子,看你会不会抱。”   这——无悔心中犹豫了一下,走上来,接过孩子抱着。那六格格闻到无悔身上的幽香好闻,再看抱她的人是个与额娘打扮相近的人,便不闹了,乖巧得靠着无悔的肩膀。   “呵,这可奇了,到你怀里便不闹了。这小家伙,也知道挑人么?也知道谁令人赏心悦目?”皇太极心情大悦,眉梢眼角溢出掩不住的满足与幸福。哲哲在一旁悄悄凝视自己的丈夫,心中叹息,此时的皇太极是她从未见   过的,仿佛从里往外散发着愉悦。那样的他说笑着,很自然得转到无悔身后,一只手搭在无悔肩上,一只手绕过无悔肩膀拉着六格格的小手。这样看上去,便是从后面环抱着无悔了。   这场景活像一家三口,其乐融融,夫妻恩爱,共享天伦。   无视一屋子人的冷场,皇太极自顾贴在无悔耳边,用极轻的叹息般的声音道:“什么时候才能有我们的孩子?我真的等不及了。”   无悔浑身一僵,“我们的孩子”?刹那间,她想到历史上海兰珠那个早夭的儿子,心里一阵抽痛。不,她想,既然是她穿越了过来,就争取不要让这样的悲剧真的发生吧,一定不能怀孕!   皇太极如何能想到无悔心里是这般打算的,他只在心里甜蜜得盘算,也许用不了多久,就可以有他们两人的心肝宝贝儿了。到那时,他要把一切最好的都给予那个孩子,让他成为最受荣宠的孩子!   “嗯,大汗,时辰不早了,依臣妾看,让姐妹们都各自散了吧?”冷场中,还是哲哲最先说了话,不然让这一屋子的女人看着丈夫娇宠别人,谁也难受。   “那就散了吧,我也还有事。”皇太极抱过六格格,亲亲她的小脸蛋儿,交还给脸色苍白的娜仁,然后对着海兰珠道:“这屋里热,冷不丁出去只怕你身子受不了。”   “有缎子披风,外面嬷嬷拿着呢。”无悔回道,心说你不必这样事无巨细吧,害我成为众矢之的。   “外面有些变天了,比早上冷,你那披风不行。”皇太极边说,边从绰奇手里接过自己的夹棉素绸长披风,不由分说,走上去为无悔轻轻披上,亲手系紧带子,略端详了一下,才满意得笑道:“我原以为,素色衣服你穿上只会更显得纤弱,不想如今一看,才知‘浓妆淡抹总相宜’不是虚言。”   说完,对着跪下恭送自己的福晋们摆了摆手,便拉着海兰珠的手,出门而去。   屋里留下一屋子女人,安静片刻后,终于有人说话——“她是女人我们便不是女人?她是福晋我们便不是福晋?凭什么这样待咱们,难道咱们就没眼睛没心吗?”娜仁将孩子交给嬷嬷,终于忍不住,将一腔怨气吐了出来,竟忘了场合。   “若咱们真是没眼睛没心就好了,看不见也不会心烦,更不会伤心了!” 伊尔根觉罗氏叹息道。   哲哲冷冷看了这两人一眼,重新坐下去,淡淡道:“不用‘咱们、咱们’的,   你们是你们,我是我,不必把所有人都算进去。”   “不,不,” 伊尔根觉罗氏倒底胆子小,连忙抢着低头认错:“我不是嫉妒海兰珠福晋,只是,只是心里艳羡,若是能匀到她所受宠爱的一星半点儿,也知足了,大福晋千万别误会,您是知道我的,有口无心,年轻不知事。”   哲哲听了,略略点了点头,对伊尔根觉罗氏脸色略和缓些,又看向娜仁,也不问她,只等着她说话。   娜仁心气高傲,身上又怀着大汗的孩子,怎么肯轻易低头?但她也知道刚才的话有些过了,大福晋、布木布泰和海兰珠三人本就是至亲,唇齿相依,自然永远是站在一处的,自己当着大福晋和布木布泰面说这种话,怕是把两人都得罪了。本该当即道歉,只是,她真的不甘心,被别人抢走丈夫的宠爱,难道自己连句抱怨都不能有吗?   娜仁僵在当地,脸色由白转红,又渐渐变青,双手紧紧抱着突起的肚子,倔强得不肯出声。   半晌,布木布泰侧头看了哲哲一眼,目光中含着劝解之意。哲哲回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娜仁的肚子,长叹一口气,语气缓下来道:“自古以来,男人三妻四妾本属寻常,更何况是一国之主,万万人之上的大汗?想要大汗眼里只有你一个,那是痴心妄想。后宫中从来都是争斗不休,归根结底都是因为一个字——‘妒’。只是后宫能否安稳,最重要的只看两个人,一个是大汗,看他能否雨露均沾,不专宠,尽量做到一碗水端平。另一个,就是看我这个后宫之主了。如果我就是那种爱拈酸吃醋的女子,那这后宫都以我为表率,成天争宠不休,怎么还能有安稳之时?若这后宫不安稳了,大汗岂能专心于国事?若是咱们大金国坏在我们这里,怎么对得起祖先?对得起先汗亲手打下的这片江山?我是大福晋,我只求后宫平稳,姐妹和睦。谁要是想坏了后宫的规矩,扰乱大汗的心思,我绝不轻饶!我虽没读过多少书,妇德还是知道的,七出之一,便是‘妒’!娜仁,你今天所言,已是超出了自己的身份,以后我不想再听到第二回。但是,念在你一向贤淑,又怀着孩子的份上,这次不与你计较了。好自为之。”   一席话说得娜仁直冒冷汗,不敢抬头。哲哲见大家都垂首恭听着,显是都用心听了,便挥手让众人都散了。娜仁走到门口,犹豫了一下,又回身看着哲哲问道:“请问大福晋,你是后宫之主,又素来贤德,自然能为后宫表率,这一点,我是深信不疑的。但大汗真的能做到一碗水端平吗?方才的情形   ,您不是也看在眼里了?若是大汗做不到,就算您再努力经营着后宫,怕也是枉费力气。”   哲哲淡定一笑,道:“你进宫时日不算长,看来还是不了解咱们的丈夫是有着何等心智的男人。这么说吧,只要他用心,天下也在他掌握内,更何况一个小小后宫?你以为,他是寻常富贵人家的男主人吗?他的后宫,后宫中的每一个福晋,对他都有意义。你放心,除非是你做出越矩的事,否则,只要是他的女人,他都不会亏待的。至于多宠爱谁一些,只要无伤大雅,便是人之常情,我们谁也左右不了。”   娜仁听了回答,无话可说,心里虽不服不甘,也不敢再说,只得行礼退出。   “哎!”待屋里只剩下布木布泰一人,哲哲才一声长叹,脸上尽显疲惫之态,顺势歪在靠垫上。   “姑姑您为了大汗,真是用尽心血,一力维护,百般担当,大汗有您这样的妻子,真是大幸。”布木布泰上前为哲哲轻揉肩膀,轻声道。   “丈夫就是女人的天。维护他,就是维护我自己。布木布泰,你是明理的,多的话我也不用再说,只嘱咐你一句,将来有一天,若是我不在了,你也要做到这一点。情爱之事,与国之大事相比,孰轻孰重,你知道。所以即使你心里也像娜仁那样想过,也要给我压下去、忍下去。我还是那句话,大汗和我,都不会亏待你。”哲哲说完,已是疲倦得闭上了眼睛。   布木布泰恭敬得点头称是,她看着已朦胧睡去的哲哲,心里却想:“姑姑你是绝不会亏待我的,这我深信,但是大汗,他心里若真的只有海兰珠,那怎么可能还会在乎我?到时,所谓得‘不亏待’,又能怎样!”布木布泰不敢想,若是此生都只是在丈夫平淡的‘不亏待’中渡过,将是多么孤寂。“我这一辈子,就只是这样了吗?”布木布泰不甘得想。   作者有话要说:哈哈,这段时间光顾着看世界杯了,西班牙夺冠了.大家有没有看呀? ☆、六十一 交际   无悔平日只呆在自己这一亩三分地上,并不出门与其他福晋交际,然而做为宫里最受宠爱的女人,她的门槛儿若不是木头的,怕早就被人踩烂了。   来访人中,有她愿意见的,也有她不愿见的,更有她怕见的。布木布泰就是她怕见的人,当然,无悔两世为人,历经波折,又早知历史,她倒不怕布木布泰会把她怎样,只是因为曾经的那个梦魇,每当真的面对布木布泰时,梦中的情形便会浮现,令无悔心生寒意。   可是,真的面对面坐着时,无悔又难压好奇之心,她看着对面贞静娴雅的美貌少妇,不只一次在心里思忖,历史上的太后下嫁倒底是不是真的?多尔衮与布木布泰真的有私情?而更令她好奇的是,如果他俩真有私情,那是从何时开始的呢?是已经开始了,还是在布木布泰成为孝庄以后?无悔很想知道历史的真相,那些电视里看来的他们两人青梅竹马,一见钟情,现在看来,根本不可能。至少到现在还看不出任何端倪。   “姐姐这里的奶茶果真是美味。怪不得听宫里人人都在说,姐姐这里,不论是吃食,还是用度,都是最好最精的。”此时已入深冬,布木布泰一身家常烟色锦缎旗装,笑靥如花,语气里并没有丝毫嫉妒,反显得十分真诚。   “其实我倒不大懂这些,奶茶都是高娃带着从科尔沁跟来的几个丫鬟熬的。我喝惯了,反倒不觉得。你喜欢就好。”无悔手里抱着小手炉,道。这是她进宫后过得第一个冬天,这里虽没有草原风大,但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冷。   “是啊,妹妹自然是喜欢。”布木布泰很想问无悔,那个高娃是不是就是传说中当初救过她的人,但忍了忍没敢问,因为自己必须牢记,面前的人是海兰珠,自己的亲姐姐,是位养尊处优的科尔沁格格,而绝不是那个曾经被掳走后又被救的侍女。关于过去一切,只当从未发生。   无悔见布木布泰只管端着奶茶出神,还以为她确实十分喜欢这奶茶,心想她少年离家,必定极其思念家乡与亲人,这么多年遥望家乡而不得归,只能以品尝家乡口味来抒解乡愁,想起来也很可怜,便道:“你果真觉得好,不如把我这里的丫鬟拨过去两个伺候你?她们的手艺都不错。”   “哦,不、不,这可不敢当。我听说,这些人都是大哥为你精挑细选的,不可辜负了大哥心意。再说,我那里也有家里带来的人,用着也算称心。若真的缺人了,少不得要向你讨的。姐姐真是有心了,你的好意妹妹心领了。”布木布泰顿时   回神,连忙推辞掉,她的防人之人远胜于无悔,她决不会让别人的奴才调到自己身边的。在此类事情方面,无悔与她相比,简直算是白纸一张了。   无悔开始还奇怪布木布泰怎么这么紧张,但她毕竟是极聪颖的,转念一想,也猜出一二。罢了,自己无心一句话,本是好心,却令对方如临大敌。原本多少还存着几分想要亲近的心,如今来看,自己倒是愿意与别人放下心防、和睦相处,但别人却处处提防,心存戒备,如此,倒是她自己不识时务了。这后宫众福晋之间,牵扯的利害太多,怎么可能真心相待!   布木布布泰也意识到自己的反应有些过,却矜持着身份不肯再多解释。沉默一会儿,几次看着无悔,似是有话说却犹豫不决。无悔心知她的诸多顾虑,只得先问道:“这里没有别人,妹妹若有什么话,请讲。”   布木布泰点头,轻言慢语道:“论理,这话是决不该说的,只是,我思来想去,还是忍不住想问,姐姐归嫁大汗,求的是什么?”   是啊,所有知道无悔过去的人,怕是都有这个疑问。如果是为了皇太极,那不必等这么多年,早在与他相识之初,无悔只有稍有表示便可立即如愿。那么,为什么在经历这么多之后,她又回到了原点。布木布泰很想问她,求的是什么?自己和姑姑嫁过来,是为了科尔沁,因为她们是科尔沁的女儿,理应为了科尔沁献出一生,但无悔绝不会是为了这个才改变初衷归嫁的。布木布泰急于知道,无悔的希图是什么,是否与她和姑姑,以及科尔沁的利益相悖。   无悔低头一笑,是啊,我求的是什么?也许现在连我自己也没有一个完整的思量,即使有,又怎么可能说出口。如果自己的目的是改变豪格最后凄怆的命运,又怎知不会和布木布泰产生矛盾甚至冲突?可是,这些都还是遥远的未知。   无悔想对布木布泰说“你放心,在后宫,我不会和你们争宠。”但她清楚,布木布泰最在乎的绝不是这个。所以,她只能无言以对,难以回答。   布木布泰等了片刻,见无悔只是低垂下眼帘,没有回答的意思,心中更加忐忑疑惑,却不便再问。   正当布木布泰起身告辞要走出门口时,身后的无悔突然启齿道:“将来的事,难以预料。只是你自有命中注定的福份,我不会、也抢不到这份福气。这一点,请你放心。其他,我不能做任何承诺。”   布木布泰呆怔片刻,回头看无悔,无悔的目光沉静,仿佛一   池清澈的湖水,毫无波澜。布木布布泰盯着这双眼眸看了许久,点点头,转身离去。虽然不尽信,但于此时此刻,她看着这样一双眼波,只能点头,因为再没有一个人的眼睛如此明澈,无丝毫利欲熏心的争斗之意。   如果说布木布泰是无悔怕见的人,那么颜扎氏便是她愿意见的人。当初霁华便是侍候颜扎氏的,无悔本以为此次进宫后还能再见到昔日亲近的姐妹,却没想到霁华和苏勒都已嫁出宫去了。   无悔几次想向颜扎氏问她们的近况,却碍于有别人在场,不能问。终于有一日赶上身边没有旁人,无悔也顾不得许多了,连忙问起霁华和苏勒的情况,颜扎氏因皇太极的缘故,不太敢提起过去的事,怕犯了大汗的忌讳,但经不起无悔再三催问,只得含糊答道:“您这是何苦?大汗的意思岂是能违背的!再说大汗也是一心为您在宫里的地位着想。何必再提过去,辜负大汗一片心意。她们都不错,嫁得都是咱们八旗里有出息的子弟,虽不是大门大户,却也衣食不愁,只是离盛京远了些,如今一个在辽阳,一个去了赫图阿拉。没办法,她们的丈夫被派到了那里,她们也只能跟着了,您不必挂念。” 颜扎氏虽是老资格了,但论地位却不及无悔,所以说话、仍十分客气。   无悔点头,放下了心。她以海兰珠的身份嫁来,原来的一切已就此抹去,不管以前谁认识她,她认识谁,也只能当不认识,都要把从前的事烂在心里,所以无悔也不能再联系以前的伙伴了,如今身边几乎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   颜扎氏知道无悔在这里孤单,心里多少也理解她的感觉,却又怕她再继续问下去,便岔开话题道:“对了,海兰珠妹妹可还记得,前些时候大家伙在大福晋那里,那位年轻的庶福晋纳喇氏说过的话?当时她还没来得及说清楚,大汗正好驾到,此话便断了。”   无悔怔忡了片刻,才想起来,问道:“似乎是她说咱们这里不久就要再添新人了?”   颜扎氏含着淡淡笑意点头道:“正是。此话并非捕风捉影,当时大福晋不也没反驳吗?妹妹新进宫不久,又深得宠爱,难道这种事竟毫不在意?不放在心上?”   无悔无奈得笑了笑,摇头道:“这种事在这种地方,岂不是最最平常的事?谈什么在不在意?新人,咱们在意要来,不在意也要来。”   “天,没想到您倒是如此看得开!我还以为只有我这样在这种地方熬了半辈子的人才能多少看开些呢!”   >  “大福晋不是也很看得开?”无悔侧头问。   “大福晋那不是看得开,那是容得下,忍得了!那才是母仪天下的气度,天生的皇后命啊!” 颜扎氏很佩服哲哲。   “还有布木布泰。”无悔提醒她   “布木布泰侧福晋胸中的城府也绝不亚于大福晋,她也算是大福晋一手教出来的。什么该争什么不该争,她那样一个玲珑心肝的人看得最清。” 颜扎氏没什么心机,但多年在后宫生存,看人倒是很准。   “这么说来,倒是我们这些新进宫的福晋们最在意这些事了,可惜,我却不在意。我倒不像大福晋她们因为贤慧或精明而不在意,我只是知道,在这种地方,若是一天到晚在意这些事,恐怕真的是要‘红颜易老,刹那芳华’了。”   颜扎氏听了无悔的话,知道这个话题无悔根本不感兴趣,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也就不再说话。 “红颜易老,刹那芳华”,她品味着这八个字,心底渐渐泛上淡淡苦涩,多少年在这宫里,看尽世态炎凉,人情冷暖;看尽勾心斗角、步步为营;也看尽了红颜未老恩先断,却在不知不觉间,自己也已是芳华不再……   ====================================================================   过年,无悔再次见到了多尔衮。刚进宫时,做为新媳妇的她,曾在拜见众亲友时,见过多尔衮一面,只是那时,当着很多人的面,多尔衮几乎没和她说过一句话,甚至没有正眼看她。而这一次,竟在翔凤楼下,巧遇了刚刚给哲哲拜过年的多尔衮。   翔凤楼前长长的汉白玉石阶上,两人不期而遇。多尔衮衣冠华贵,佩饰考究,带着春节的喜气,此时的他早已与八年前的那个少年判若两人。已是朗朗青年的他,不只是俊逸潇洒,更多了份威严贵重。这种从骨子里透出来的气势,令他不论身处何地都成为最不容忽视的存在。   多尔衮看到无悔后,并没露出些许惊讶,他不紧不慢得按规矩向无悔请安行礼,态度无可挑剔,但无悔却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毫不隐藏的奚落嘲讽。   寻了个由头把身边侍候的人打发开,多尔衮也并不急于交谈,四周看看,慢声道:“怪冷的,不如上楼里去坐坐。过年了,那里也比往日清静些。”   无悔垂眸思忖,如今的自己是海兰珠,而面前的多尔衮也不   再是那个与她嘻笑怒骂的少年了,他们之间再不可能有同赏一株白梅,共坐一处守岁的时候了。还有什么可说的呢?难不成是要叙旧?   “怎么,不敢?我是老虎吗?”多尔衮见无悔在沉吟,便冷笑一声:“难道过去是真的能只凭某人的一句话就抹杀的?我偏不信!我心里的东西,除非是我自己想忘,别人永远也别想抹去。”   说完,也不等无悔回话,径直向楼里走去。无悔迟疑片刻,抬步跟了上去。多尔衮一口气登上楼,始终没有回头,仿佛十分自信,无悔一定会跟上来。   翔凤楼上,盛京最高点,放眼望去,盛京冬景尽收眼底,白雪覆盖着楼宇房檐,在冬日阳光照射下,泛出清冷的光。“寡情冷心的人我也见得多了,只是女人里,你是头一份儿。”多尔衮看着景色,仍仍面色淡然,“以前与你相处,真是没想到,你是如此狠心的一个人,对自己狠,对别人也狠。这么多年了,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你心里倒底有谁。难不成,你竟真的是‘冰肌玉骨’,冷到骨头里的无情人?”   “我是有何处做得不妥,得罪了贝勒爷了?”无悔眼望远处,轻声问道。   “据我所知,你到科尔沁后已是自由之身,为何不捎信回来?我也可以扔下一切,快马奔赴去见你。明摆着是你不想见我们。结果,他先找到了你也罢了,可你既然不愿见我们,为何还要委屈自己再回来?如果你不点头,他不会过分强求你。如果你早想嫁他,为何当初不痛快嫁了?为何还要让我……”多尔衮平淡的面容终于出现一丝裂缝,眼波中泛起恼怒的光芒。他把头转向另一边,不想让无悔看到他的表情。   “情非得已。”面对多尔衮一个又一个质疑,无悔无从回答,只有这四个字。   “你为了什么人回来?你所求为何?”多尔衮很想听到无悔的回答,同时又很怕听到答案。因为他心底深处也很明白,无悔心里的人不是他。   无悔很认真的看了多尔衮一眼,同样的问题同样的口吻,不久前,刚从布木布泰口中说出过。像很多年前认为的一样,无悔再次觉得,在某些方面,布木布泰和多尔衮真的很相象。   “抱歉,贝勒爷,我真的没有什么一定要跟你讲明的事情。所有的事,只是我自己的决定,与他人无涉。”   “心狠的女人。”多尔衮为无悔下了这样的评语,“你不说,以后我就真的不会知道吗?在这里,没有我不知道的事。”   >     无悔看着他,清楚此话并非虚言。这么多年,多尔衮早已不是当年那个骤失双亲的少年,他正在一步步走向权力的中心。这皇城里的大小事,只要他留心,自有人帮他打探。   “我并不是心狠,更不是忘恩负义之人。贝勒爷当年待我的种种好处,我从未忘记。当初在先汗宫中,我虽名分是奴才,却没受过一点委屈,能在宫里与世无争得平安渡日,多是倚仗着您的庇护和眷顾。我虽嘴上没道过谢,心里却不糊涂,当初您也才是十几岁的少年,能有这份儿心,我很感动。贝勒爷之所以觉得我狠心,想是因为我流落在外,却一直没有与您联系,回来后便这样进了宫。可我也有我的苦衷与所求,请您谅解。另外,如果一定要说我是无情人,那我也认了,因为对您,我只能心存感激,却无以为报。”   “好个‘心存感激,却无以为报。’”多尔衮忽然笑了,眼中却有灼灼火焰,冬日的阳光映进他狭长的眼睛中,泛出惊人的冷意来。看着他的目光,无悔不禁稍稍后退了一步,转过头不敢直视,这样的目光,谁会不心怵。   就这样过了片刻,多尔衮轻轻舒出一口气,才又悠悠说道:“罢,先不说什么回报不回报的话。无悔,不,是海兰珠,你可知宋人方岳曾有诗云——世间不如意事常□。你此番回来必有深意,只是也不要忘了这世事无常,未必尽如你意,”多尔衮转了话题,眼中闪过一丝狡黠之光,“若是,你能跟我说说你的心事,也许,我可以帮你。”   无悔看着多尔衮,心中想:“这个人何等霸气,一切都想掌握在自己手中,总想操控别人。只是,在这世上,我的心事不可能告诉任何人,连豪格都不能。更别提与豪格是死对头的你了。”无悔缄口不语,没有任何表示。   “罢、罢,”多尔衮见状,长叹一声,“虽然你无情,但我不能无义。”多尔衮迎上无悔的目光,邪邪得笑着:“是你自己要回来的,但愿你不会后悔。因为世上的事,真的很难说。”   “你倒底想说什么?”无悔皱眉问。   “你没听清吗?我刚才说了,世事难料。既然你回来了,很多事,便由不得你也由不得我了。日子还长呢,咱们一步步走着看吧。”多尔衮意味深长得盯了无悔片刻,转头离开。   “阴阳怪气,这个多尔衮年纪越大,越让人难以琢磨。“无悔心里想,“历史上,多尔衮正是陷构豪格的人,可是要怎么样,才能让他最后放过豪格?这样一个   智勇双全的男人,无论从心智或能力上来讲,自己都不是他的对手。”无悔苦笑,“何止是自己?全天下又有几人是这位未来摄政王的对手!”    ☆、六十二 旧恨     过年,本应是皇太极一年中最轻闲的时候,但因为林丹汗促死,察哈尔众部眼看无法支撑下去,正是大举进攻并收降他们的好时机,所以皇太极决定一过完年便即刻第三次发兵察哈尔,以至于这个年也过不安稳了。除了要安排部署诸多行军大事,还要接见来给他拜年的王公贝勒们。   难得初六这一日空闲,皇太极陪无悔在宫里看书闲谈,说是闲谈,大部分时间却是无悔在洗耳恭听,皇太极博闻强记,跟她谈古论今时,便口若悬河,旁征博引,所论事物也见识独到,十分引人入胜。无悔倒是很享受这种时候,两个人像朋友一样闲聊,十分放松。   此时皇太极边说话边看无悔,只见她闲适得倚着靠枕,一只手托着腮,正凝视听说自己说话,浓密的睫毛偶然忽闪一下,睫毛下那两汪清潭似的眸子映出自己的身影。嫩白的皮肤泛着莹润的光泽,不施粉黛的脸庞更显纯净无暇。   他突然停住不说,只是看着无悔,无悔抬头疑惑得望向他,皇太极才轻笑一声道:“张敞画眉的典故,海兰珠可知道?”   “嗯?哦,张敞画眉,听说过。怎么说起这个?”无悔不明白皇太极为什么忽然转了话题。   皇太极拉起无悔,让她在梳妆台前坐好,从镜中细细端详无悔,然后抿着嘴笑了一下,拿起桌上的眉石笔,顺着无悔的眉毛轻轻描着。   “唐玄宗时有《十眉图》:一曰鸳鸯眉,又名八字眉;二曰小山眉,又名远山眉;三曰五岳眉,四曰三峰眉;五曰垂珠眉;六曰月棱眉;七曰分梢眉;八曰还烟眉;九曰横云眉;十曰倒晕眉。这些,你可知道?”   无悔惊讶道:“竟有这么多种!我只知道柳眉和娥眉两种,却不在你说的那《十眉图》之列。”   “只因柳眉和娥眉是极常见的眉形了,所以没有被算在其中。然而,依我看,”皇太极弯下腰,脸颊几乎贴住了无悔,他柔情似水般在无悔耳边呢喃道:“哪一种眉也不如你的眉好看。”   无悔略让开一些,道:“我不过是寻常的眉形罢了,也未认真修过,并无特别。”无悔垂下眼睫道。   皇太极没说话,只是摇摇头,他开始描另一边,十分专注的样子。   “云髻峨峨,修眉联娟,”皇太极描完,双手轻柔捧起无悔脸庞,温柔得凝神看她,“我此时才明白张敞之乐。”   “罢、罢,怎么忽然学起古人来了,”无悔无奈得笑了,轻轻拂开皇太极的手,站起来道:“张敞只是文臣,大汗您可是挥斥八极的君王,何必学他们。文人雅士最爱附庸此类风流行事,据我所知,大汗您从来不是有这种闲情的人,这真的很有趣吗?”   皇太   极不介意无悔的不解风情,紧跟在无悔身后,走到炕前坐下道:“你这个问题昔日汉宣帝也问过张敞,你猜他是怎么回答的?”   无悔侧头看皇太极,皇太极挑挑眉毛,露出一个奇怪的笑容:“他回答‘闺房之乐,有甚于画眉者。’”   “什么意思呢?”无悔盯着皇太极的笑容,忽然有点想站起来逃跑。   “意思就是——夫妇之间,在闺房之中,还有比画眉更过头的玩乐事情。”说到这儿,皇太极一按无悔肩膀,将她推在锦被之间,随之轻轻压了上去,坏笑道:“我现在就来试试比画眉更有趣的事。”   “大白天的,发疯么?”无悔想挣脱,却动都不能动。   “放肆。”皇太极仍笑着,手下不停,早解去了无悔的外袍,“竟敢如此无礼,该怎么罚你?”   “你放开,信不信我把外面的绰奇喊进来?到时你这大汗可没面子了。”无悔急了。   皇太极一听,抬起原本陷在无悔脖颈中的脸,无奈道:“一会儿你,一会儿您,对我的称呼全凭你心情,全天下也只你这独一份儿了,这么不把我放在眼里。”他说到这儿,转头冲外室扬声道:“绰奇,给我站在外边别进来。”   绰奇正在外室候着,听到此话连忙答应了,心里却奇怪:“这还用得着吩咐吗,我本来就是站在外面呀!本来也没打算进去的。”忽然一转念,明白了大汗的意思,他偷偷捂着嘴笑了一声,退后几步,干脆出屋子守在外面,以防有不长眼的奴才误闯进去。他心里想:“大汗如今是称心如意了,想了多少年的人总算是抱在怀里了。也难怪大汗与海兰珠成亲都已半年,却还是这么龙马精神。嘿嘿,这要是跟别的福晋,早腻了。”   绰奇正想着,忽然看到前面走来几个女子,为首的两人竟然是豪格贝勒的大福晋乌春和大汗的侧福晋札鲁特博尔济吉特?娜仁。   “福晋吉祥。” 绰奇没等她们走到屋前,就抢先几步迎上去,干净利索的连着两次甩袖下跪,给两个主子请安。   娜仁挺着大肚子,看着绰奇笑道:“大冷天的,你怎么在外边冻着?别是又惹大汗生气了吧?再不就是惹了那位娇柔的海兰珠福晋?”   “嘿嘿,”绰奇干笑两声,心思一转,道:“大汗与海兰珠福晋在屋里说话,嫌奴才碍事,把奴才轰出来了。”   “哼,是么?”娜仁脸色不太好看,今天乌春进宫来给各宫福晋问安拜年,到了她宫里,两人相谈甚欢,娜仁听说乌春一会儿要去海兰珠宫里,正好她已经很久没见过皇太极,猜测皇太极此时八成是在海兰珠处,便找了借口陪着乌春一起来了。   虽然娜仁自   己也不知道自己来了以后能怎么样,总不能拉着大汗走吧,但她还是忍不住想要见他,想提醒他,他的又一个孩子正怀在她肚子里。   乌春一身正室贵妇打扮,珠光宝气,十分气派,她始终不曾生养过孩子,所以身段依然苗条。她脸沉似水,嘴角挂着些许冷笑,看了看娜仁,说道:“我早说了,不该来的。这可好,连贴身的奴才都不能进,咱们更不能再去通报,自讨没趣了。”她心里其实一万个不想见无悔,只是碍于礼数,不得不来。当年的事,她怎么会忘!她烧伤无悔,自己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这件事一直是悬在她心上的一把刀。   娜仁咬了咬嘴唇,看向绰奇,绰奇故做傻笑,只当不明白她的意思。娜仁狠狠瞪了绰奇一眼,拉着乌春转身走了。   娜仁与乌春慢慢踱在回去的路上,奴才们看出主子们有话说,远远跟在后面。   “福晋您也不必气恼,男人,都是这样,见一个爱一个。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爱新觉罗家的男人们都是没良心的。”乌春冷笑着,说起自己的公公,竟毫不避讳,言语也不留情。   娜仁平时与乌春相处不错,论辈份虽是乌春长辈,但年纪却比她小很多。此时在她面前也不再伪装,把自己满腹怨言一股脑说给乌春听。乌春只是连连冷笑,眼中冰冷一片。   娜仁倾诉半晌,见乌春这般表情,问道:“怎么了?你仿佛很讨厌那个海兰珠?她什么时候惹着你了?”   “她?哼!”乌春重生冷哼了一声,也不解释。   “你脸色不大好,好像比上次见你时,又清减了许多,又跟豪格贝勒闹别扭了?”乌春与豪格关系十分紧张,这是所有人都心知肚明的事。   “若是闹别扭,倒好了。若是能让他心烦恼怒,我说不定还要在梦里笑醒呢!”乌春眼眶发红。   “又是为了什么啊?他又纳小妾了?”   “若是为这个,我倒不在乎,哪个王公贝勒不是妻妾成群的!认真论起来,他的妾算少的了,跟多尔衮多铎他们比,还差着呢!我怎么会是为了这个。他如但凡心里有我一丁点儿位置,便是纳一百个妾,又怎么样?可惜,他妾倒是不多,心里更是从来没有我。”   “你们成天如此,这日子也不好过啊。倒底他是为了什么,这么不把你放心上?毕竟你们还是姑表兄妹的关系,亲上加亲,天作之和,原该更好才是啊!”娜仁不解得问。   “他从未想让我做他的福晋,这也倒罢了,婚姻大事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本由不得自己。他娶我时,也并未如何反抗。况且,先不论我对他的真心,只论利害关系,他娶了我也是受益的,多少人还羡慕呢。   ”   “既然如此,为什么娶了你又不能好好待你,好好过日子?”娜仁连忙问。   乌春苦苦一笑,摇摇头没回答,回想起当年自己还是妙龄少女时,是如何爱慕着豪格,如何到处追随着他,如何因妒生恨火烧情敌,又是如何为此付出惨痛代价的。到如今,她只是名份上的贝勒嫡福晋,然而这么多年,为了当初的行为,使得自己丈夫记恨着,大汗憎恶着,她两手空空,连个孩子都没有。前年,她的嫡亲舅舅莽古尔泰被大汗下到狱中,暴病而亡。她母亲莽古济曾四处奔走,欲相救舅舅,甚至几乎要和大汗翻脸,却还是只能眼睁睁看着大汗不顾骨肉亲情,害死了舅舅。舅舅为大金打了多少仗,只得了这般下场!她母亲身为哈达格格,也只能在家里,抱着她骂一阵哭一阵,却毫无办法。因为这件事,乌春与豪格的关系更是火上浇油,吵架、冷战不停。夫妻两人立场不同,利益不同,各自支持自己的父母,当然水火不容。   乌春握住一枝枯枝,狠狠把它折断,心中恨怒交加,想:“如果不是因为无悔,我和豪格的关系也不会这么僵,他也不会恨我,那么当我舅舅失势时,他看在夫妻姻亲的情份上,也不会袖手旁观,舅舅也绝不会早死。我因为无悔,得罪大汗,使大汗在心里记恨上了我们一家。我知道,他早晚会报复的,早晚的。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倒罢了,只是还有我的母亲,我的家族,我怎么能坐以待毙。”   娜仁见乌春不说话,眼中全是恨意,担心得道:“乌春,你怎么了?”   乌春抬头看向娜仁,良久,忽然笑了,“过去的事,福晋您知道也无益,我只能告诉您,我以前得罪过那个海兰珠。可是我不后悔,那种狐媚子,我就是看不惯。”   “你,你要对付海兰珠?”娜仁不太相信,总觉得乌春不只是看不惯海兰珠那么简单,应该还有别的原因。乌春与豪格关系紧张,会不会是因为这个?只是乌春不说,她也问不出来。   “暂时还没想好,但我做的事,对福晋您一定是有利的,若到时我需您相帮,您可愿意?”   娜仁低下头,想了一会儿,摸了摸自己的肚子,紧咬下唇,狠下心道:“那个狐媚子得宠,我们这些人都成了守活寡的,不除了她,我一辈子也别想出头。你若有用我之处,我一定相帮。”   “好,一言为定。”乌春终于得意得笑了,她深吸一口气,心情舒畅得想:“无悔,海兰珠,这么多年,因为你,我没有一天快乐,没有一天幸福。我的丈夫把我看成罪魁祸首,我天天生活在被丈夫冷落的痛苦中。因为你,大汗在多年前就记恨上了我,以他睚眦必报的性情,我和我   家族的地位都岌岌可危。所以,就算我的结局悲惨,也要拖上你当垫背的,我动不了大汗,还动不了你么!呵呵,要是你完了,你的大汗要多伤心啊,也让他尝尝失去亲人的滋味,我的舅舅也不能白死。你完了,豪格也没有企盼了,我得不到他,他得不到你,呵呵,大家谁也别想好过。要下地狱,就大家伙儿一齐下吧!”    ☆、六十三 水火   初六那日,大汗在大白天与海兰珠在宫里缠绵,把绰奇赶到门外放风的事,也不知怎么,竟传得满朝皆知。女真男人风流不羁,对此事竟十分艳羡,甚至有贝勒回到家,对着自己福晋叹气:“瞧瞧人家大汗,守着个倾国倾城的福晋,这日子过得比蜜还甜。”而听到这种话的福晋们往往会一脸不屑得瞅自家男人一眼,暗骂这些男人都是没出息的,别人的老婆就是倾国倾城,自己的老婆是怎么看怎么乏味。   初十傍晚,刚刚掌灯之时,豪格在外面喝得醉眼迷离,扶着奴才回到了自己府里的书房,这书房独门独院,平时他想独处时便在这里休息。今日一进那屋,竟意外看见他的嫡福晋乌春端坐椅上。   这里平日不让人随意进出的,豪格见乌春在这里,有些不悦,却也不问,只顾自己宽衣洗漱,旁边的奴才请示道:“爷这是就要歇下了?”   “不是,换件长袍,一会儿还要进宫去,今儿个晚上宫里有宴。”豪格用冷水浸脸,驱散酒意。   忙完了,穿戴整齐,他端起一杯酽茶喝了起来,竟看也不看一旁的乌春。   “贝勒爷的脸色好难看啊,奴婢这是哪里得罪您了?”乌春冷面立眉,幽幽问道。   “不敢,谁敢给大福晋脸色。府里上上下下,哪个不是被你整治得服服帖帖?昨天不是才教训了一个小妾,掌嘴的声音隔着几个院子就能听到。”豪格亦是冷嘲热讽得回敬道。   “哟,怎么,心疼了?心疼怎么不过去拦住?”乌春冷笑。   “不心疼,”豪格喝完茶,站起来走到乌春跟前,脸对着脸,压低声音道:“这府里,一个让我心疼的人都没有。你随便折腾,爷不介意。”   “那你心疼的是谁!”乌春站起身,用力推了一下面前的豪格,可是豪格是何等体魄,纹丝不动,反倒是她自己倒退了一步。   “此处平日不许随便进人,你也是知道的,既来了必是有话说,快说。”豪格整理了下衣袖,道。   “哼!”乌春轻轻哼了一声,上下打量了一下豪格,见豪格穿着簇新的锦袍,随意往那里一站,却仍是英姿挺拔,眉宇间漫不经心得散发出飞扬不羁的神态,确实是那种只要他勾勾手指,便可获芳心无数的男子汉。只是,乌春越看越有气,他再好,自己也留不住。   “你要进宫?可是趁机偷偷去见那狐狸精?告诉你,你死了心吧!你心疼她,她却不在乎你。   人家现在是最得宠的福晋,外面传的大汗与她如何恩爱缠绵的事,你没听说?人家卿卿我我,你却以酒浇愁,世上男人的脸都让你丢尽了。你觉得,你和她还有盼头吗?大汗正当壮年,除非你是个逆子,否则应该也是希望大汗长命百岁吧?”   豪格听完这番言谈,半晌没说话,乌春以为自己这番狠话打击到了豪格,不禁得意,正要继续说下去,却听豪格说道:“你就为说这些?乌春,没猜错的话,外面大汗与海兰珠的事,是从你这儿传出去的吧?其实,你是最想让我听到这些事的人吧?如你所愿,我确实听到了,而且听不同的人说了不同的版本,个个儿说的活龙活现的,听得耳朵磨出了茧子。我心里难受,以酒浇愁,你的目的达到了。不过,我清清楚楚得告诉你,不管她是谁,就算真是狐狸精,我也死心塌地只爱她一个。是我先负了她,这么多年,她吃了那么多苦,如今终于可以安稳生活了,就算她不是在我的怀里又如何!只要她好,我就认了。我欠她太多,怎么偿还都不为过。”   “那你欠我的呢?”乌春阴沉着脸,紧握双手。   “我欠你?我们走到今时今日,始作俑者是谁?对你,我只犯了一个错误,就是指婚时,我贪心而怯懦,我不敢反抗父汗,所以顺从了。为此,我付出的代价是什么,你也清楚。我不欠你,因为我和你纠缠多年,耗尽了我们的所有,我耽误了你,你也拖住了我。你恨我,我又何尝不恨你?是以我们互不相欠。我只要你别再多生事端,别再考验我的容忍力,别再做让我不能原谅的事,尤其是,不要再去伤不能伤的人,如果你任意妄为,再伤她一次,我会新旧帐一起算。”   “你以为你离了我娘家的支持,还能在朝堂和你阿玛面前有多少份量?你放眼看看,哪个台吉贝勒的背后没有姻亲的支持!你是自毁前程,你这一辈子也别想像你阿玛那样了。你被多尔衮、多铎他们压着,永远翻不了身。”乌春已经气急败坏,当然,她说的,也完全是事实。   豪格冷冷看着她,心里只觉得厌恶,虽然乌春说的全是事实,但那又怎么样!豪格转头就走,再没回头多看一眼。   乌春一人在空空的房中,气得浑身颤抖。她如今已经完全绝望,也不会再指望豪格回心转意,她的心中只剩下仇恨。“好,咱们走着瞧!”   ==============================================================   ======   今儿又是家宴,大过年的,家宴开了一次又一次,无悔却只参加了两次,一次是大年三十的,那是必须要露面的,还有就是今晚这次。本来她是不想来的,可是就因为初六那次“绯闻”,使得人们在背后众说纷纭,无悔含羞,几乎不敢出自己宫门,而皇太极却道:“些许小事你就如此,今后若遇到大事又怎样?咱们明媒正娶的夫妻,就算是大白天亲热了,关他们什么事!你这次不露面,以后就更别想在这宫里抬头了。这宴会是正月里最后一次,今儿个宫里所有福晋都要来,你更要出来让他们所有人都看看。”皇太极搂着无悔的腰,轻轻晃动,甜滋滋道:“让他们看看我的海兰珠有多美,只属于我一个人的海兰珠。让他们艳羡去吧!”   于是,海兰珠只好厚着脸皮,华服正装出席了今晚的宴会。   宫里的家宴,没有外臣,都是皇太极最亲的叔伯兄弟子侄们,已经成家的,大多人还带来了福晋。这些福晋们也都在宴会中,主动上前问候哲哲、海兰珠等人,光是请安、敬酒就应接不暇。   一大家族和乐融融的,无悔却只注意到与济尔哈朗交谈着的豪格,身边却没有乌春。人家都是一家子来,既显得亲切热闹又能趁机让自己福晋们与宫里的福晋套近乎,机会难得,怎么唯独他不带福晋来?无悔默默注视着豪格,心里很担心,难道真如传说中的,豪格与乌春早已水火不容?   正想着,豪格清冽冽的目光已与无悔相遇,两人虽隔得远,却能感觉到对方的惦念。每次都是如此,虽能见到,却总是天涯咫尺,不能说话,甚至连对视都不能长久。   无悔心中长叹,慢慢转开目光,装着无事,向四周看,不料却又对上了多尔衮狭长的双眸。多尔衮对她笑得云淡风轻,忽然,就在无悔的注视下,他冷不丁伸手搂住身旁的福晋,状似亲密得在她耳边窃窃私语,边说还边盯着无悔,他那福晋也不知听到了什么,顿时羞红了脸。   无悔有些坐不住了,推说想更衣,悄悄退出正殿,往后面走去,高娃急忙带着两个小侍女跟在后面。   喝了口茶,定了定心,高娃劝她道:“略歇一歇就到前面去吧,不然大汗准要派人来催的,大福晋那里也不好失礼。” 高娃如今是全心全意得照顾侍候着无悔,无悔也没真拿她当奴才,大多事都不瞒她。   无悔无奈点点头,高娃却看见她鬓角松了,珠花似乎要掉下来,忙让她再坐会儿,自己急急去   找妆奁去了。   高娃才走片刻,豪格便走了进来。   旁边有不止一个奴才,又是在皇太极眼皮底下,两人难以说上一句贴心话,只是按规矩相互行礼,默默对视。   “福晋气色还好,在宫里还住得习惯?”豪格一肚子衷情,却只能说这一句客套的废话。   “习惯。多谢贝勒爷挂心。”无悔轻声应道。   “不敢。”豪格很恭敬的样子,似乎只是在以晚辈的身份关心父汗的妃子,“听说福晋在娘家时有些旧疾,不知可曾复发过?若是需要什么调理身体的药,只管吩咐。福晋的旧疾我也略知一二,依我看,静心是极重要的,旁的人说什么做什么,福晋不必放在心上,只管养好身体。若是因着那不相干的人,伤了身子,父汗心疼不说,就是我、”豪格艰难得咽下不应该说的话,压低嗓子改口道:“就是我、我们这些做晚辈的也、也着急。”   无悔明了豪格的心意,眼圈发红,轻轻点头道:“请贝勒爷放心,我会保重自己。出征在即,刀剑无眼,贝勒爷也请千万当心。贝勒爷是大汗长子,社稷栋梁,更应保重才是。”   无悔抬眼看看豪格,又道:“人说家和万事兴,贝勒爷在前方打仗,家里更要平和才是,贝勒爷的福晋是结发之妻,贝勒爷也不要……”后面的话无悔无法再说,她虽担心豪格因家庭不和而失去在朝中的助力,甚至是拖后腿,但也无法张口劝他对别的女人好一点,尤其那个女人还曾那般狠毒得伤过她。   豪格听了这番话,先是凝视着无悔点点头,随后又苦笑着摇摇头。其中意思,无悔已然明了。两人相对而坐,太多的话无法出口。   此时,高娃已抱着妆奁赶了过来,豪格不好再停留,深深看了无悔一眼后,退了出去。   作者有话要说:<( ̄︶ ̄)> 祝大家中秋节快乐,阖家幸福、团圆!! ☆、六十四 玉玺     天聪九年的春节刚过,皇太极便任命多尔衮为统兵元帅,贝勒岳托、萨哈林、豪格等为副帅,以正黄旗固山贝勒纳穆泰为左翼,以吏部随政图尔格为右翼,统兵万余招抚察哈尔蒙古林丹汗子额哲。   大军深入青海却只围不攻,秋毫无犯,这一耗就是半年。这种怀之以柔的政策终使察哈尔十万兵马投诚,获元朝传国玉玺“制诰之宝”!   “啪!”皇太极将手重重拍在书案上,霍然站起,绕过书案走出来,在屋里大步来回走着,平时四平八稳的面容竟显出少有的激动神色。   无悔像往常一样坐在离书案不远的椅子上,与其他贤淑女子不同的是,她手里拿的往往是一本书,而不是针线绣品。当然,她心血来潮时也会绣点东西,只是她更愿意用看书来打发时间。多年前亲手绣荷包的心情已不知在何时消失怠尽了,回想起自己送给豪格的那个“似曾相识燕归来”的荷包,心里只剩下心酸。   无悔把视线从书上移开,抬头看着兴奋的皇太极,又将目光转到案上的折子,应该是那个折子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吧。算来,豪格随多尔衮大军出征察哈尔已半年多,也该是回来的时候了吧。宫门深似海,宫里宫外的联系几乎没有,真的很担心他,也很想见他一面。只是这样的机会太难找了。   “海兰珠。”皇太极走过来,紧紧握着她的手,慢慢蹲□来,与坐着的无悔平视,眼中是不可抑止的神采。   “海兰珠,你也读了很多书,依你说,多尔衮找到的这枚传国玉玺,是真的吗?”皇太极本就是博览群书、熟知历史的人,本来完全不必问别人,只是他此时心神激荡,竟有些不相信自己的判断。   “传国玉玺,制诰之宝?”无悔终于了解皇太极激动的原因。古往今来,有哪个帝王不想得到这枚象征着名正言顺、皇权天授的制诰之宝!有了它,就代表着你是授命于天的真龙天子,也难怪一向处变不惊的天聪汗激动了。只是,据无悔所知,这枚金镶玉玺早已在后唐灭亡时就失踪了,宋朝赵匡胤当皇帝时就找不到,后来又传说元朝皇帝得到了它,但真假其实难说,很可能是统治者“以假充真”,用来巩固皇权的。   “据说元顺帝逃亡时还带这枚玉玺,这玉玺跟着他就此流落在茫茫漠北,无迹可寻。林丹汗是黄金家族的子孙,代代传承,真保管着这玉玺也未可知。”皇太极自言自语道。   “这枚玉玺太过被世人看重,仿造太多,从秦国至后唐已是千年,再到如今,恐怕……”无悔知道皇太极自有主见,不必她说太多。   “从古到今,无论分裂还是统一,每个称孤道寡的人都自称自己得到的玉玺是   真的,那么如今多尔衮得到的这枚玉玺,是真是假,还重要吗?”皇太极渐渐平静下来,眸中再次射出冷凝的光芒。显然,此时他已把玉玺之事看得透彻了。   皇太极站起身,脚步缓慢得在屋中踱着,目光扫过屋中的陈设,最后定在屋正中书案后的那把椅子上。   “那玉玺上刻着‘受命于天,既寿永昌’,但秦国何等短命!秦始皇受命于天却谈不上什么既寿永昌!他寿命短,他的国家也随之土崩瓦解。这一切,又岂是一枚玉玺能左右的?”皇太极轻声却清朗的说道。   “可见,”无悔接口道:“如果做皇帝的人能稳稳当当的坐在那个位置上,又何必非找枚玉玺给别人看。自古得民心者得天下,只要做到这一点,有没有那制诰之宝又有何重要?依我看,只要是万民爱戴的好皇帝,便是用萝卜刻个印,也能通谕天下。”   “好!说得透彻。”皇太极赞赏得轻轻击掌,欣喜得看着无悔道:“我的海兰珠总是能跟我想到一处去。”   无悔笑笑,问道:“既然大汗想得通透,那么,多尔衮此次敬上的玉玺又该如何对待?”   “想得虽通透,但有些姿态还是要做给天下人看。既然号称是真的玉玺,那我也自然顺水推舟。何乐而不为呢!我必会敬而重之将这玉玺收下,然后诏告全天下,也让朱明好好震动一下。只是,这其中的意味,我自己心里明白就行了,真与假不再苦苦查究。”皇太极拉着无悔的手,笑道:“我倒不知你平日还爱看那些书,看样子竟是读进去了,竟也能懂得‘得民心者得天下’这个道理。有这般见识,当可母仪天下。”   无悔连忙挣开手去,像是被“母仪天下”这四个字烫着了似的。她含着责怪盯了皇太极一眼,转过头去继续看书,不再理他。   “好、好,是我不对了,不该说这种你最怕听的话。”皇太极太了解无悔的性情,知道刚才那句话是她最不想听的。   九月五日,多尔衮率豪格等大将凯旋班师,随大军还朝的还有备受注目的林丹汗的众后妃与其子额哲班。大军过辽河,皇太极亲率众福晋、贝勒及文武群臣出迎数十里,迎接凯旋的将士和传国玉玺。   皇太极挺拔得站在高台上,目视沉静得看着班师回朝的八旗将士。他身后半步之外,左手边是哲哲,右手边是海兰珠,她们身后是其他众福晋及贝勒大臣。大军站定后,全场鸦雀无声,数万将士盔明甲亮,精神抖擞,队列整齐有序。代表八旗的各色旗帜分外鲜明,在风中猎猎飘扬。无悔默默看着一眼放不到边际的队伍,心中也起了激荡之情,这样纪律严明的虎狼之师,也难怪会战无不胜。   多尔衮处   在最前方,他滚鞍下马,一扬手,军队“哗啦”一声,齐刷刷跪拜下来,整齐划一的声音震耳欲聋,响彻云霄:“天佑大金,得胜回朝,大汗洪福齐天!”   皇太极微微眯了下眼睛,脸上神色不动,缓缓抬手,扬声道:“八旗将士远征辛苦,得胜凯旋,吾心甚慰,平身。”渊亭岳峙的举止,尽显帝王风范。   八角重檐的大政殿上,众福晋在哲哲的带领下站在左边,贝勒大臣站在右边,皇太极居中,坐在高高的汗王御座上,看着多尔衮双手高捧黄绸包裹的传国玉玺,一步步走近前,珍而重之的将它放在御案上。   众人屏声敛气,都注目着这个宝贝。绰奇上前小心打开黄绸,展开,露出这枚传国玉玺。方圆四寸,上纽交五龙,此物一现,朝堂之上所有人都只会目不转睛得看。   皇太极拿起玉玺,翻过来看了看玺文,玺文是汉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八字。玉玺一角镶着黄金,令这贵重的玉玺略有残缺,不再完美。   多尔衮恭敬得说道:“大汗洪福,天神保佑,林丹汗之遗孀苏泰大福晋与其子额哲在归降我军时,主动献上此宝。此宝自秦皇之始,便成为历代皇帝制诰之宝,如今大汗得到此玺,便是祥瑞之兆,我大金一统天下之日不远矣!”   殿上的大臣们神情激动,喜形于色,都在用崇敬、希冀的目光看着皇太极。众福晋也喜不自禁,哲哲眼角湿润,双手合什,心中默默感谢苍天、祖宗庇佑。所有人都知道这玉玺意义非凡,它象征皇权神授,得此物者,夺取天下便是名正言顺。   无悔看着哲哲众人,心中却很平静,只有她知道皇太极真实的想法,他现在做的种种姿态不过是给天下世人看罢了。就算没有玉玺又怎样?皇太极还是会照样朝自己的目标行进,谁想阻挡也只是徒劳。如果真的成为一统江山之主,便是没有玉玺谁又敢公开站出来质疑或诟病。物是死的,人是活的,权力才是至高无上的。   皇太极,这个男人,此时浑身似乎散发着太阳般闪耀的光芒,他手捧玉玺从座上起身,朗声道:“愿我八旗将士奋勇争先,大金国上下一心,有朝一日,终能摧毁昏庸的朱明王朝,一统清明江山!”    ☆、六十五 庆功   当晚的庆功晚宴热闹非常,觥筹交错,众人把酒言欢。各府福晋也在其中,看着她们的男人们一个个开心得笑着,说着。宴会上还有女真歌舞助兴,太平鼓在舞者手中上下翻飞,敲出欢快的节奏。   无悔坐在皇太极身边,不时能感受到别人或明或暗的目光,这些看她的人,也许是出于好奇,或许还有其他什么,目光总是向她扫来。而无悔当然也有自己关注的人。   豪格与多尔衮正分别与各个贝勒台吉们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所不同的是,多尔衮喝得很慢,更多的是与人交谈,而豪格则是酒到杯干,仿佛千杯不醉一般。   “豪格喝得太急了,这样下去,一会儿定是要醉了。”哲哲也注意到了,轻声对皇太极说道。   皇太极今日心情极好,笑道:“无妨,今日本应喝个畅快,喝醉了自有人扶他去睡。我倒是爱看这些子弟们坐在一起痛快畅饮,兄弟子侄间,原该如此和睦。”   既然皇太极都如此说了,哲哲也不再说话,转头笑着招呼众福晋去了。   “怎么不吃点东西?当心一会儿酒意返上头来,回去又要喊头痛了。”皇太极对无悔笑道,他用马蹄袖遮着,一手握着无悔的手,一手挟起一片极鲜嫩的牛肉,放在无悔的食碟中。   无悔看皇太极,见他眸子里满溢柔情,含笑而专注得望着自己。身前案上摆着那枚“制诰之宝”,下面是人才济济的文臣武将、八旗统领。如此手握江山,笑对美人,皇太极还有何不满足?所以今日的他,显得格外开怀。无悔低头,挟起牛肉放入口中,不知为何,竟是味同嚼蜡。   这样的柔情,换了其他任何一个人,都早该投降了,可无悔心中有太多前因后果,太多牵挂,可能永远无法回应于他。今生倒底是谁欠了谁?   今日是庆功宴,大家伙看着皇太极高兴,也就放开些胆子,很多人都走上来给皇太极、哲哲、无悔等人敬酒,皇太极尊贵威严,哲哲雍容和蔼,无悔则是华容婀娜,艳冠群芳,他们是在场所有人的焦点。   多尔衮走上来行了礼,恭敬得敬上美酒,皇太极与哲哲都是一饮而尽,无悔本不擅饮酒,但深知皇太极今日是要给足多尔衮面子,所以也满饮了一杯。   刚才已经喝了点,此时猛得饮下一整杯,无悔只觉头晕,酒意上涌,不禁抬手侧扶着额角。她自己不察觉,旁边的人见她醉颜微酡,目含秋水,纤纤玉手扶额,衣袖下滑,露出   雪白皓腕,一举一动间娇婉动人,却又姿态天然,毫不做作,一时间在场之人都呆怔住了,王公大臣们都于一时间忘记了尊卑之礼,仰慕得看着她。   “落尽残红始吐芳,佳名唤作百花王。竞夸天下无双艳,独立人间第一香。”皇太极笑得极其满足,竟当着这么多人,赞起了自己的女人。无悔眼中带醉,含羞嫣然,众人面前娇柔无限,给足皇太极面子。   多尔衮适时收回目光,神色自然得躬身对皇太极道:“大汗以国色天香的牡丹来比侧福晋真是再恰当不过,臣弟再敬大汗一杯。”   皇太极仍是一手握着无悔的手,一手端起杯,痛快一饮而尽。   在皇太极仰头饮酒的一瞬间,无悔清楚看到多尔衮冲自己坏笑了一下,眼中有些许戏谑。无悔还在疑惑时,多尔衮又说话了:“大汗,臣弟到京之前已将此次归降的人员名册呈上,大汗想必已知,此次归降的人中,除了林丹汗的嫡子外,还有几位名份不低的福晋,这几位福晋大都拥有林丹汗万户斡耳朵,美丽而富有,不知大汗怎么安排她们?”   此言一出,场面又一次热闹起来,这些男人们,早就盼着这一刻了。女人,战争的附属,做为最受欢迎的战利品,她们的归属,往往象征着得到者的功勋、地位,面子,分享这些“战利品”,是战争胜利后的重头戏。男人们,无论年岁、地位,在这种时候,都要争一争,比一比的。   无悔此刻明白多尔衮的坏笑是什么意思了,他要让她看看,即使自己艳冠群芳,也只能是皇太极诸多女人中的一个,也无法阻挡他纳进新的女人。“多尔衮,你不必这样残酷吧?”无悔十分无奈得想“你想打击我,可也不必当着这么多女眷的面就迫不及待得要求皇太极分女人吧,让这些女眷们都跟着难受。你们这些男人,倒底把我们女人置于何地?”   无悔这样想着,又抬头看到下面坐着的林丹汗之子额哲,他的脸色十分苍白,也是,做为战败归降者,他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曾经是敌人的男人们,肆意谈论、分享自己的母妃们,这心情可想而知。无悔只顾看额哲,没注意皇太极已经开始分赏了。   其实皇太极早已想好,此时,他把林丹汗八大福晋之一的苔丝娜伯奇福晋赏给了自己的长子豪格,因为她是最年轻的,娘家也是部族首领,无论从地位或年纪上看,配给豪格正合适。   把俄尔哲图福晋指给了他的七哥阿巴泰。因为俄尔哲图福晋是阿巴泰已去世   嫡福晋的妹妹。阿巴泰与豪格上前,恭敬得谢过了皇太极。阿巴泰面带喜色,红光满面,而豪格却神色平淡,看不出情绪来。可能是此次远征草原,长途跋涉的原故,他的形容有些憔悴,整个人看起来削瘦了不少。谢恩时,豪格一直未抬头,状似恭敬,却又恭敬得过了头。无悔心中长叹,为什么自己与豪格总是处在这样一种尴尬、难堪的境地。   当皇太极正要开口把苏泰福晋指给济尔哈朗时,代善忽然站出来上前道:“大汗,臣很喜欢那个苏泰福晋,不知大汗能否将她赏给臣。”代善求的直白,皇太极微皱眉头,沉吟不语。济尔哈朗上前行礼道:“大汗,苏泰是臣弟已故福晋的姐姐,臣弟十分盼望能将她娶回,以慰臣弟丧妻之痛。”   皇太极转头看了看代善,有些为难。其实早在几天前,代善就曾觐见过他,特别请求把富有的苏泰福晋赏给自己,而皇太极本意是很想把囊囊大福晋娜木钟赐给他的,囊囊大福晋娜木钟是林丹汗的正室大福晋,八大福晋之首。以她的地位,配给大贝勒代善是最妥当的。代善做为皇太极的大哥,地位尊崇,皇太极处处都给他体面。然而皇太极一番美意,代善却不领情,因为囊囊大福晋娜木钟地位虽高,却并不富有,所以代善说什么也不愿要她。苏泰虽已经有个额哲那么大的儿子,但她十分富有,所以反倒特别抢手。   果然,此时代善真的站出来当着众人面提出了请求,而济尔哈朗也是一副“非此女不娶”的态度,令皇太极为难。   “不如,请囊囊福晋,苏泰福晋等女眷上殿来,大汗看过再做赏赐?”哲哲提议道。   皇太极点头应允,立即有人将一众归降女眷带上来。在场众人都安静下来,打量着这些女眷。林丹汗死时是四十二岁,他的几位地位较尊崇的福晋年纪也不小了,就算曾经青春美丽,养尊处优保养得当,毕竟岁月不饶人,加上连年争战,随林丹汗辗转迁徙,如今又战败来降,精神和身体上都吃了些苦头,所以此刻看来,只能说她们是气度华贵的贵妇而已,至于美貌艳丽,却似乎谈不上。然而,就算如此,她们仍然十分抢手,并不是女真男人没见过女人,实在是她们中的大部分确实都十分富有,娘家在草原上也是地位尊贵的。得到她们,等于不费工夫就得到了许多许多利益。   囊囊福晋娜木钟已年近三十,她比苏泰小一些,在不久前刚刚生下林丹汗的遗腹子阿布奈,所以此时看来,还是一脸憔悴,带着几分病容。她抬眼看着坐于上位的天聪汗,自己   的命运若不济,孩子也跟着完了,所以她已想好,一定要尽可能争取一个好的归宿。   皇太极一番权衡之后,最终还是决定将富有的苏泰福晋赏给了济尔哈朗,以慰其丧妻之痛,并再次劝说代善,想把囊囊福晋给了他,然后代善心中不满,硬是不接受,一时间,宴会之上陷入僵局。   这也算是大汗家的家事了,所以哲哲心中着急,怕代善因为此事与大汗起冲突,伤了和气,却又一时想不出法子来,皇太极转头看了她一眼,又看向无悔,忽然发现无悔在一旁嘴角噙笑,平静得旁观着,丝毫不着急的样子。皇太极见状,轻轻捏了下无悔的手,低声笑道:“海兰珠,大贝勒不纳囊囊福晋,你看如何?”   虽然在历史上皇太极究竟有多少个老婆,她们各自的来历是怎样,无悔之前了解的并不详细,但因为看过不少清宫电视剧,对这位大名鼎鼎的囊囊福晋还是知道的,所以此刻反而心情轻松,如看戏一般。见皇太极问她,心中一动,便在皇太极耳边轻声道:“不如,问问囊囊福晋自己的意思,看她想跟着谁。”既然注定,自己只须作壁上观,看这出好戏,人生本就如戏。   皇太极怔了一下,盯着无悔片刻,随即笑开,罢了,这也是个办法,自己倒没有想到。相识十几年,海兰珠行事仍是如此不拘一格。皇太极想,这也许就是自己唯独钟情于她的原因之一吧。   “娜木钟,你自己说说,你愿意成为谁的福晋。你放心,不管你跟了谁,都会善待你们母子的。如果有人欺负你们,我不会轻饶他的。”皇太极想先打消了娜木钟的后顾之忧。   娜木钟绝没想到皇太极竟然能给她机会,让她自己来选,她镇定心神,决定孤注一掷,赌一赌自己的命运。她抬头仰望皇太极,字斟句酌道:“多谢大汗,大汗真的让我自己来选吗?选谁都可以吗?”   “自然,我女真男人,个个都是铁铮铮的好男儿,无论哪个都配得上你囊囊福晋。”皇太极骄傲得回答道。   “我的先夫虽是战败而亡,但他是伟大的成吉思汗的子孙,黄金家族嫡系后代,一代草原之主。所以,大汗请恕我狂妄,在这里,只有一个人可以做我的男人,只有一个人可以让我心甘情愿臣服,也只有一个人令我衷心敬畏仰慕。那个人、就是您——伟大的天聪汗。”娜木钟扬起头,一口气说完,心中狂跳着等待结果,她清楚知道,自己的命运只在皇太极的一念之间,只要他肯要她。   全   场哗然,谁也没想到竟有这样大胆的女人,所有人都看着皇太极,等着他回答。   无悔淡淡一笑,也看向身边的男人,皇太极面无表情,似是在沉思,握着无悔的手指也没松开,似是无意识得用手指轻轻拨弄着无悔的手掌。无悔知道,此时此刻,美色对于皇太极根本是不在考虑范围内的,多纳一个或少纳一个“战利品”,也不是问题关键,皇太极考虑的关键是在于如何处理好这些兄弟子侄间的关系,不要因为个女人而心存芥蒂。在此时此地,只有政治与利益,无关儿女私情。   多尔衮度量着堂上的情形,权衡之后,才对皇太极笑呵呵禀奏道:“大汗,自古美女配英雄,既然囊囊福晋认为只有大汗您这样的英雄才能让她敬服,大汗何不就纳了福晋,诸位贝勒也绝无异议,皆大欢喜。”谁敢与大汗锋。   代善一看这个局面,也知今日无法得偿所愿了,苏泰已给了济尔哈朗,剩下的女人归谁都已无所谓。他虽心中十分不满,但面子上的话还是要说,迟说不如早说,便躬身对皇太极道:“多尔衮说的极有道理,臣先恭喜大汗了。”说着,带头拜下。   众人一见如此,当然跟着代善纷纷拜倒称贺。这个女人,除了大汗,谁还敢要。娜木钟长出一口气,真想现在就去拜谢长生天。   此事尘埃落定,众人拜倒,却突显出了一个人的不合时宜——只有她在堂下直挺挺站着,没有称贺的意思。   无悔也看到了,转头看,皇太极面上虽不显,眼中却有了寒意。皇太极淡然对那个人道:“哈达公主,莽古济姐姐,你的女婿豪格得胜平安归来,你因何不喜?”    ☆、六十六 求情   对于皇太极和他的兄弟姐妹们在历史上的记载,无悔实在不清楚,当初看电视剧什么的,也只是挑着看自己感兴趣的部分,什么康熙王朝、雍正王朝啊,什么多尔衮和大玉儿啊,完全没关注过满清入关前朝堂上的政治事件,因为她对这些都没兴趣。   当然,现在她知道莽古济是皇太极的异母姐姐,豪格的姑姑兼岳母,她被称为哈达公主,嫁过两个丈夫,莽古尔泰、德格类、费扬古是她同母兄弟。不过至今她了解的也都只是表面上的一些东西而已,究竟他们之间有怎样的冲突和纠葛,无悔无从得知。   皇太极与莽古济对视着,良久,莽古济的用明显是压抑着怒气的语气问:“大汗,您的侄女乌春是豪格的福晋——您的儿媳妇,她在豪格府里过得怎么样您心里很清楚。如今为何又要往豪格府里塞女人?难道还嫌豪格府里的女人不够多吗?乌春的日子要怎么过?您身为大汗治理着大金,却连自己儿子家里的事也不能公正处理吗?乌春好歹也是您的侄女啊!”   极为不恭敬的言辞,所有的人都以为皇太极会发怒,可是皇太极的城府远非所有仰视他的人能够想像得到的。皇太极只是淡淡一笑,并不看莽古济,他目光扫过众人,落在豪格身上,以一种宽容而无耐的语气道:“豪格得胜归来,哈达公主心中欢喜多饮了几杯,竟是醉了,扶她回府好好休息。”   豪格早在莽古济开口时就僵硬了身体,面上的表情十分复杂,他甚至没有抬头去望一眼坐在上面的皇太极,更没有看无悔,他只是深深低着头,匆匆打了个千儿,快步退了出去,而他身旁自有人上前去半劝半迫的“请”出了莽古济。   无悔看着豪格背影,竟觉得豪格是在落荒而逃。明明是打了胜仗,凯旋归来,却在宴会上甚是沉默,得了赏赐也不见有欢颜,岳母当堂责问仍不发一言,离开时哪里还像是得胜的贝勒,倒像是做了错事、打了败仗的将军。无悔不知道自己是应该生他的气,还是应该理解他。这一切在别人眼里,都是理所应当的——得胜,赏赐,女人,地位,对于这堂上的每一个女真贵族来说,这些都是必不可少的,然而,这一切又都是那么冷酷,无情。男人们得到面子和满足,女人们得到嫉妒和伤心。有政治与利益面前,真正的爱情,多么苍白无力。   ====================================================================   庆功宴结束之后的好几天里,皇太极似乎都在沉思,无悔知道他虽面上平静无波,但肯定在心中谋划着什么。无悔并不会读心术,但她深知皇太极为人,谁要是跟他对着干,存着不恭或不忠之心,那这个人一定不会有好日子过了。   那日莽古济的表现,皇太极不会这样罢休的,但无悔担心的只有豪格。为了巩固权力,稳固大金,皇太极是不会考虑亲情的,但这样做的结果,受伤害人又岂止是当事的一两个人。豪格将如何自处?父子之情、姑侄之情、夫妻之情缠绕在一起,割不断,理还乱,必定会令他左右为难,动辄失当。若是到时真的处理不好有个闪失,豪格在皇太极有心中的地位,在朝堂上的影响必定会受到冲击。   皇太极与无悔相对坐着进了晚膳,屋中一片宁静,皇太极净了手,拉着无悔的手微笑道:“方才用膳前,你不是说有事想说?现在说吧。难得,这么久以来,你不是第一次如此一本正经得跟我谈事,我倒是好奇得很,什么重要的事,能引得我这不食人间烟火的福晋开尊口?”   无悔斟酌再三,反复想了很久,决定还是说出来:“大汗,前几日的庆功宴上,哈达公主似乎有些不敬之言。不知,大汗是否有些许介意?”   皇太极微微一怔,看了她片刻,然后慢慢点了点头,轻轻摩挲着无悔的手心,幽然道:“你以为,我是只为几句顶撞的话语便记恨至此的人吗?”   皇太极毫不隐讳得说道:“哈达公主和她那一大家子,可不是省油的灯。若要动他们,也不会单只为这些小事。”   “是我逾越了吗?以我的身份是不能问这些的,如果大汗觉得只能到此为止,那就到此为止。”无悔每说一句话,都是经过小心思虑的,她深知自己面对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如果自己真的越矩了,他是不会容忍的。以他的治家治国之手段,谁敢逆其龙鳞?   “逾越倒是谈不上,只是这种事,完全是朝政上的事,你知道多了反而劳心。说实话,自从做了大汗,我常感觉自己似乎一下子老了很多,操心的事太多了。你又何必管这些不相干的人和事。”皇太极怜爱得为无悔拢了拢鬓边的碎发,轻轻将她拢入怀中。   “大汗一直深知我的为人,朝堂上的事,我向来是不闻不问的,也从没这个心思。但是,这件事,似乎不只是朝堂上的事吧?哈达公主是您的姐姐,豪格贝勒的岳母。她,也是爱新觉罗家族的血脉。说它是家族里的事,也可以吧?”无悔慢   慢说道,用词谨慎。   “你怎么了?怎么突然不像你了?”皇太极用手托起无悔下颌,凝视她:“你的每一个表情,每一种语调,我都太熟悉了,你平时跟我说话从不这样,怎么今日忽然小心翼翼的?全不像你!”皇太极的眼睛像来是洞察一切的,他稍做思索,便了然道:“古人道‘无欲则刚’,往日你向来对无我所求,所以从不肯迁就我,今日忽然变得谨小慎微,是不是有求于我?”   “大汗好一个‘无欲则刚’,倒是堵住我的口了,还叫我怎么说?”无悔道。   皇太极哂道:“平日自己说话时常不饶人,今日怎么倒被我拿住了?好,好,我方才只是信口而已,你知道的,但凡你说的,我岂曾驳过?我听听你究竟是何意。”   无悔此时心里不住得再想,还有用吗?说了后皇太极会改变心意吗?可是话到嘴边已经无法咽下去,只有试试,为了豪格。   “我知道朝堂上的事,就仿佛是一潭深不可测的湖水,不是我这样的人能趟得清的。偌大一个国家,上上下下,错综复杂,有恩的有怨的,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所以这其中的种种因果,我不了解也不想了解。不去说大汗与那些人之间的多年恩怨,也不说他们究竟罪有多重,撇开政治,只论亲情,哈达公主十几岁时便远嫁哈达部,年纪轻轻便守了寡,后虽再嫁,听说也是极不如意的。她这一辈子也很苦。大汗当初亲自为豪格定下了乌春,亲上加亲,原是爱重亲情的美意,怎么如今反而丝毫不顾亲情了?大汗,我所求很简单,只求大汗往开一面,不论他们犯了什么罪,只要不是大逆不道,就看在亲情面上,饶了吧。或者处罚得轻一些,以示警告,相信他们也会迷途知返的。”无悔一口气说完,只盯着皇太极看,不知这番话皇太极可会听到心里。   皇太极听到这一番话,沉默着站起身,在屋中来回走了几步,转身对无悔一笑,道:“你说的不错,我与他们之间的纠葛已是冰冻三尺,虽然这些天我身边的很多人奏请我处置他们,但既然是你开口相求,又是动之以情,我岂有不允之理?也罢,这次便算了,饶过他们吧。”   无悔大喜,没想到皇太极酝酿良久和事竟被自己劝阻住了,一想到自己真的帮到了豪格,他不必再为难,心中便喜悦无比。无悔起身行礼,郑重道谢,皇太极扶起她道:“你为爱新觉罗家着想,应该是我谢你才对。海兰珠你是冰清玉洁的仙女一般,不要被这些俗事陷住了才好。只愿——”   <   br>  “只愿什么?”无悔抬头问。   “只愿我的那些爱新觉罗的亲人们,争气些,不要辜负了你这一片心意才好。不然,更是罪加一等。”皇太极凝神看无悔,语气深沉得说道:“但愿如你所愿,他们真的能够——迷途知返。”    ☆、六十七 悔过   九月的天气正是秋高气爽之时,加之又有了大军凯旋一事,后宫里人人喜洋洋的,哲哲一时高兴,决定带着后宫福晋和各贝勒台吉的福晋们一起去郊外庄子打猎。女真的女人们,很多也有不逊于男人的骑术和箭术。难得有这样的机会,福晋们都高兴得不得了,争先恐后的。   无悔稳稳骑在马上,看着众福晋在侍卫的保护下,有的纵马飞驰,有的钻进树林找野兔去了,还有年纪较大的,三三两两聚在一处家长里短。   自己箭术一向寻常,这些年断断续续也在练,怎奈实在没有这方面的天赋,臂力眼力都不行,还是不要上场去丢人了。想到这,无悔拨转马要往帐蓬走,却看到远远有两匹马奔来。近前才看清,竟是乌春和刚进宫没几天的娜木钟。   娜木钟笑着对无悔道:“海兰珠福晋吉祥,马上不便,我就不行礼了。”   “都是一家人,不用那些虚礼。以后你我直呼名字即可。”无悔回道,眼前的娜木钟似乎已和前几天宴会上的她判若两人。神采飞扬,脸色红润,眼中有光华闪动,如今一看,确算是一位秀丽的女子。她的身上还散发出一种气质,这气质在当初宴会上,无悔便能感觉到,是一种强势,自主,精干的气势,这样的女人可谓内外兼备吧,皇太极一定不会讨厌这样的女人。无悔忽然有种预感,娜木钟可能会是所有投降过来的女人中,最受皇太极喜爱的。因为她具有这种实力,一定能投其所好,让一个男人喜欢她。   “直呼名字怎么行呢?我们比比年纪,以后也姐妹相称吧?”娜木钟从容说道,倒底是多年在后宫中打过滚的,你来我往,每句话都不落空。   无悔点头,两人报了年纪,娜木钟比无悔年长一岁,以后便是娜木钟姐姐了。   乌春一直没说话,默默在一旁看着,她是主动去结交娜木钟的,因为札鲁特博尔济吉特?娜仁前几天又产下一个女孩子,在坐月子,乌春在这后宫便须另找个对她有帮助的人,而她观察良久,娜木钟是最好人选。   乌春忽然开口道:“给福晋请安,礼数不周,请见谅。”   “无妨,也不是在宫中,随意点吧。”无悔只对她说了这一句,便无话了。这么多年过去,无悔心里的恩怨渐渐变淡,但乌春的身份令她还是难以与其有更多的交往。而且她觉得乌春眼里总有一束冷光,这种感觉不舒服,就是本能得想离她远点。   谁知乌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脸上荡漾开笑容,很热情得说道:“福晋怎么不去打兔子,这时候兔子正肥。”   “不去了,我箭术寻常,射不中。”   “既然出来了,难得的机会,射不中只当是玩   也好啊。娜木钟福晋你说呢?”乌春转头问。   “是啊,玩玩罢了,射不中也没人笑咱们。你看,连哲哲大福晋都带着人进远处树林了。”娜木钟笑道。   看无悔笑着摇头,乌春忽然有些感伤得皱眉道:“莫非福晋还在为多年前,乌春年少不懂事做的那件事而怪罪我?”乌春低垂着眼帘,叹息道:“其实我嘴上没说过,心时真是悔之不及。为了那件事,豪格十分怨我,总是跟我找别扭。之前一直没机会,今日来之前,我就想好了,不为别的,单为了豪格的原谅,我也愿主动与福晋和好,请福晋千万勿拒我于千里之外,若如此,我与豪格真是没指望了,我们这个家——”   无悔从未见过乌春这样楚楚可怜的样子,听她亲口承认与豪格关系紧张,无悔心里竟莫名感到一丝内疚,“过去之事我早淡忘,你与豪格的事,我多少也有耳闻。男人于这世上,齐家、治国、然后方能平天下。家中平稳于他十分重要,我自然是愿你们和睦的。”无悔忙道。如果乌春真为以前的事悔过,姿态又放得这样低,就算是为了豪格,无悔也会原谅她。   “我刚来,虽不知你们在说什么,但既然是往事,不提也罢。大好时光,咱们别辜负了。”娜木钟道。   乌春恳切得看向无悔,无悔只得点头,话已说到这个份上,自己再拒绝就是矫情了。   娜木钟指着前边问道:“我们就进那片树林吗?”   乌春摇头道:“刚才好些人都进那林子去了,咱们再进去,什么也猎不到。依我看,不如往那小山上的树林里去,虽偏些,却一定有很多猎物。”她指着不远处一座小山。那山上树林茂密,山势从这边看来也很平缓,并不陡峭。   无悔没有多想,跟着她们骑马来到山下,三人身边都拥着侍卫,乌春道:“树林里树木茂密,枝叉甚多,这么多人都进去十分不便,无非是打几只兔子罢了,有什么危险可言!不如少挑几个侍卫,其余人等在外面。福晋您说呢?”   无悔回头看看后面的阵仗,确实有点夸张,这里没有大的野兽,无须这么多人保护。这么多人一齐进林子,根本伸不开手脚,兔子、野鸡都早惊得逃散了,还打什么猎。于是点头应允,轻装简从。   乌春便只挑了两个侍卫跟着,一行五人进了树林。   秋天的树林,叶子大都泛了黄,有些落下了,随风飘舞着,慢慢落在泥土中。乌春说她听侍卫们说过,往南边深处走,野兔和野鸡更多,所以众人便一直向里边走。   行到地方,众人都开始兴致勃勃寻找猎物踪迹,此处果然野兔不少,更有被惊了的野鸡,朴愣愣地忽然从头顶飞过。不多时工夫,娜   木钟和乌春都有了收获,只有无悔试了几次都不成,两手空空。眼看时候不早,娜木钟道:“时辰不早,咱们回吧?”所有人都看向无悔,在这里,是以她为尊的。无悔对打猎并无多大兴趣,早想回了,忙点头应允。   众人一齐上马正要出发,忽然听到不远处草地里有“唏唏唆唆”的声响,乌春对无悔道:“一定是只兔子,福晋射一箭试试?”   这怕是今日最后的机会了,无悔也想碰碰运气,来不及下马,就坐在马上取了弓,弯弓搭箭,尽力朝那处射出一箭,“噗”一声,只见草丛中忽然有只兔子跳了出来,箭正射在它背上,只是因为无悔力气太小,箭头入肉不深,那兔子没死,向远处逃去。   “快去给福晋捉住!好容易射中了,可不能让跑了。”乌春一声令下,两个侍卫忙去追兔子了,侍卫也知海兰珠福晋是大汗心头肉,十二万分得恭敬伺候着。此刻好容易射中只兔子,若是逮不到,真没法交差。   侍卫转眼跑不见了,留下她们三人也都注目向那边看着,无悔正在心想:“追不到也罢了,那两个侍卫可别跑远了。”忽然感受到身下的马浑身猛抖一下,还没等她反应,这马便像疯了般长嘶一声,向前猛窜出去,几乎要反无悔甩下来。   无悔紧拉缰绳,想控制住马,但这马像是火烧了尾巴般得只是向山上狂奔,根本不再受控。无悔心慌,来不及他想,下意识俯身,紧抱马颈,树林枝叉纵横,不俯身也不行。若此时摔下马来,不被摔死也要被树撞死了。   只听耳边有风声呼啸,后边似乎有人在疾声呼喊。无悔俯在马上,以为自己只有不被甩下马来就能坚持一阵,可忽然只觉两边树木渐少,似是要跑出树林了。“哎呀,不好!”若是马跑到山顶——无悔还未及再反应,忽觉马头猛然向下一栽,顿时天旋地转,刹时间连人带马从山顶一处断崖栽了下去……    ☆、六十八 相残   纷纷扬扬的大雪把后宫变成一片银白世界,连绵不绝的雪片落入手心即变为一滴晶营水珠,冰冰凉凉。无悔坐在窗口,伸着手接雪花,正觉有趣,却被皇太极一把抱起,回到炕上。他沉着脸将锦被拥在无悔腿上,又握住她的手凑到嘴边呵着气。他眼中全是温柔而无奈的笑意,轻轻拍了她手一下,以示责备,不应该趁自己没注意,开窗看雪。   从山顶断崖坠下,却极幸运得在中途被几枝横伸出来的树枝阻拦了一下,这也是她人瘦身轻的好处,后在落地时巧之又巧得落在那匹马身上,虽一身是伤却没致命,但因此引发了旧病,在死亡边缘上徘徊多日,新伤旧病一齐发作,几次病危,昏昏沉沉一个多月后,无悔竟然慢慢缓了过来,到了十一月,竟能坐起来了。   只是,当她清醒起来后才知道,已然发生了很多震动朝野的大事,令她目瞪口呆。   自然,皇太极是绝不会在她面前主动提及的,他每天只是守在她身边,每当她睁开眼时,总能看到他。一个多月衣不解带的悉心照顾,他人也瘦了不只一圈。   无悔只能从高娃口中得知一些事,其实这些事迟早瞒不住她,因为早已是举朝皆知了。但是每回问起这些事,高娃只是支吾着,躲躲闪闪不肯说太多。尽管如此,高娃告诉她的事,还是令她震惊。   皇太极看着无悔用完一碗药,亲手为她擦净嘴角,才放心得离开去忙他的国事去了。   此时,外面隐隐约约传来一阵欢笑声,只是十分模糊,想是院外墙边经过的宫女发出的。   “近几天怎么人们这么高兴?我这宫里的人也是满面春风的。”无悔问道。   高娃笑道:“最近这几天人们是挺高兴,前些日子因为您的病,全宫上下一片阴霾,如今您总算好了,人们也能喘口气了。再说,您忘了?大汗不是跟您说过了,他下诏改族名,这是大事,人们都庆贺呢!”   “哦,我倒忘了这事。”无悔恍然。   自从大军征服林丹汗残部,取得传国玉玺之后,举朝上下都在喜悦中盛传着一件事,天聪汗既然已经得到制诰之宝,便是由上天认定的人,名正言顺的天子,理应君临天下。于是朝中王公台吉贝勒们便不断上请皇太极,彻底摆脱大明,与大明真正分庭抗礼,建立女真人自己的国家,皇太极也将不只是一个部族的大汗,而要面南登极,做皇帝。在关外这片白山黑水的广袤辽阔天地,建立一个能名正言顺,令人俯   首称臣的帝国,统治包括汉人在内的各个民族,这是多么令所有女真人激动、荣耀的事。   皇太极对此事早已运筹多年,如今时机即将成熟,自然是当仁不让了。但首先,在他登极之前,还要做很多铺垫。   于是,在天聪九年的十月十三日,皇太极下诏,改女真族名为“满洲”,从此,“女真人”这个词成为了真正的历史。   “没想到我睡了一觉,竟发生了这许多我大事。”无悔叹道。   “您这哪里是睡觉?若真是睡觉倒好了。幸亏有以前在科尔沁时不咸哈布其克配好的“魂梦通”,不然您这新伤易治,旧病却难医。”   “魂梦通?很久都没用过它了。自来后,旧病一直没复发过,一朝复发,想是来势汹汹了。”无悔道。这药一直是高娃帮她收着,她自己都快忘到脑后了,现在想起,还清楚记得那神医哈布其克说过的话。   “可不是来势汹汹嘛,亏得有这药。哈布其克真是神医,大汗不放心您的病,想找他来盛京,可是派出去几拨人到草原上,都未寻到,可是奇怪了。昨日又派了一队人马,由墨尔根岱青亲自带队,要前往乌思藏去找他呢!”   无悔惊道;“什么?多尔衮!他怎么、怎么会为了这点小事亲自出马?”   高娃无奈得看着她道:“福晋,这怎么是小事呢?您的事不单在大汗眼里,在很多人眼里都是大事。您在病中时,墨尔根岱青常到咱们宫门外请安,回回都是我亲自出去,报了平安他才放心走的。听说他也常去给大福晋请安,或许是大福晋跟他说了寻医的事,他不放心别人,才主动请缨前往的。”   无悔听了,一声轻叹,多尔衮对她,外冷内热,其实是十分关心的。只是她关心的却不是这个,“那,还有谁来过?”无悔低声问。   “那可多了,宫里宫外的,上至大福晋,那是自不用说的,下至台吉贝勒的福晋们,都来给您请安了,只是大汗吩咐过的,除了大福晋,其余人等一律只到门外问安便可,不必进来。”   “没别人了?所有在盛京的贝勒福晋都来了?”无悔追问。   “嗯——”高娃犹豫一下,才道:“自然只除了豪格贝勒的福晋。但是豪格贝勒亲自来过,只是,他有要务在身,只来了两次就不能来了。”高娃似乎有些吞吞吐吐。   见无悔还要继续问,高娃忙岔开话,叹道:“哎,您近几天是好   多了,可是前段日子就那样昏迷着,把大汗急成那样,寝食俱废,天天守在这里。长生天保佑,总算您好了,不然,我还真有点怕——”高娃顿住不说下去了。   “怕什么?”   “哎!”高娃长叹一声,语气中带着无奈:“您若真有好歹,我怕大汗也挺不过去啊。”   无悔默然,她知道,高娃的担忧并不是多余的。可是,虽然她现在是活下来了,但当她醒来后得知死了那么多人时,她真不知自己在别人眼中究竟算不算是“祸水”。   “莽古济一家真的已经被大汗处决了?大汗的手段未免也太过绝情了。倒底是姓爱新觉罗的兄弟姐妹啊。”想到“祸水”二字,无悔喃喃道。   “他们图谋不轨,谋篡汗位,铁证如山,自然是该杀的,此番即便是大汗要开恩,大臣们也是不肯的。”高娃有些激动得说道。就在无悔得病期间,有人向皇太极秘报,莽古尔泰生前曾与妹妹莽古济、弟德格类谋逆,他们在佛像前焚烧誓词,图谋不轨。皇太极便以雷霆万钧之势拘禁了莽古济等人,接着在抄家时,又搜出了十六枚木牌印,印文为“金国皇帝之印”。这便是他们谋篡汗位的确凿证据了。皇太极再不留情,施铁血手腕,一番清除,如狂风暴雨,将莽古济这一家族之人杀之殆尽。   无悔曾经劝过皇太极手下留情,皇太极当时也做到了,可是自己这一重伤,成了导火索,新仇旧怨一齐被皇太极抓住,干脆利落得治了他们的罪。   “那乌春呢?她早已嫁人,应该没有参与其中,算是不知情的吧?”无悔想起此次害她坠崖的罪魁乌春,不知她如何了。   “听您的话,竟像是为她开脱一般。”高娃不满的说道:“您忘了是谁害您差点没命的?她事先听侍卫们说过,那山顶有处断崖,便哄您上山,支开侍卫,又把随身藏匿的尖刀扎进马臀,才让马受了惊。何况,我听说,这不是她第一次想致您于死地了。这还了得,这样的坏人,您还惦记什么!”说起乌春,高娃仿佛憎恶之极,情绪十分不平。   “我不是为她开脱,若只是她,我也不会担心。”无悔低下头道。   高娃并没理解无悔的话,只是沉浸在对乌春的愤怒中,接了一句:“这样狠毒,死有余辜。”   “什么!”无悔猛抬头,惊问:“死有余辜?她死了?怎么死了?大汗处死的?”一定是出了什么大事,不然,无悔相信豪格不会不关心她。<   br>     “我、我,我不是这个意思。”高娃意识到失口,连忙掩饰。可是无悔早已看出不对,之前她也问过乌春,高娃都是推说不清楚,支吾不肯说,一定是有事发生。   抵不住无悔连番追问,又思及她迟早要知道,高娃便将她知道的都告诉了无悔……   作者有话要说:一年又一年的,过得真快啊.这时,也许你在千里之外,也许你近在咫尺,我们因为这篇小说结缘,在浩瀚的网络世界里相遇,真的是有缘啊!真心感谢所有看文的有缘人们,祝你们新年快乐!我爱你们. ☆、六十九 探病   从未来过豪格的府邸,如今站在门口,竟不敢上前叩门。   无悔和高娃穿着寻常宫女的青灰旗装,想办法偷偷遣出宫来,此刻正站在豪格家的角门外。   “福晋,时辰不早了,咱们偷着空出来,还要在大汗没发现前赶回去。”高娃催道。   “今日是初一,晚上大汗一定会去哲哲大福晋处,不必担心。”无悔只盯着角门道。   “那也还有咱们宫里的人,发现您不见了,还不是要吵翻天?”高娃担心道。   “几个贴身的奴才咱们不是都吩咐过了,应该不会出岔子。”   “人多口杂,难免不被人发现,还是快些吧。”高娃道。她没想到自己把豪格杀妻之事一告诉无悔,无悔先是万分震惊,脸色青白得呆坐良久,接着便焦急起来,一副难过又担心的样子。没过两天,无悔便命高娃想办法,要偷偷出宫来见豪格。高娃虽想办法带她出了宫,却不明白倒底这是为什么?可惜儿子查干随吴克善回了科尔沁,一时见不到,不然也有个商量的人。   “大汗只是罚豪格贝勒闭门思过,您不必担心的。”高娃安慰道。豪格杀妻,本是有悖常伦的惊天大罪,却被皇太极轻描淡写的带过,如今谁还敢再议论。至少,在明面上是不敢了。   无悔只是摇头,道:“我不是担心他受罚。”   正在此时,角门开了,出来两个奴才,看到门外站着两名女子,都有点吃惊,不知她们因何站在此处。   “烦请两位禀报贝勒爷,有故人来访。”高娃上前道。   “贝勒爷奉命闭门思过,这两天又病了,正卧床休息,不见任何人。”一个奴才道。另一个奴才只顾盯着无悔的脸看,忘了说话。   “这——”无悔略一思索,道:“你们进去回禀便是,若是不肯见,便跟贝勒爷说——‘似曾相识燕归来’,他自会明白。”   那两个奴才对视一眼,对面的女子穿着宫里的服饰,其中年轻的一个容貌绝佳,气度更是出众,令人挪不开眼睛,也不知是何来头,还是回禀一声为好。   两人关门进去回禀,片刻工夫,只见角门霍地打开,豪格府的总管略带急促得跑出来,先是向四周看了看确定没有别人,才上前来相见,只是他一见无悔面貌,吃了一惊,皱着眉略思忖了一下,犹豫着躬了躬身,恭敬得请两位进门。   “贝勒爷近两日身体欠安,正在卧床休息,怠慢二位了。”总管带路,尽挑着僻静地方走。一路上连个奴才也没看到。   “是什么病,病势如何?可请大夫看过?”无悔低声问。   “回您的话,昨日请大夫来,大夫只说是急火攻心,积压日久,如今一朝发作,病势看着有   些沉重,却不甚妨事。贝勒爷年轻体壮,吃着药,静养些日子就好了。只是这头几日便起不得床了,大多数时也是昏昏沉沉的。”府中辅遭大变,这总管的气色显然不太好。只是他还不清楚此二人,尤其是年轻美貌的这位究竟是不是宫女,所以语气便是模糊着,带着恭敬,却不便太过。   一路行来,无悔四周打量,豪格是皇太极长子,他的府第自然也十分气派富贵。雕梁画栋间,一层层院落相扣,一处处长廊环绕,五步一景,十步一观,令人赏心悦目。只是,如今这里却笼罩在一片沉闷压抑的气氛中,毫无生气。   总管显是得了吩咐,直接悄悄将两人引到后院一个独立的院落。进院门,高娃便停下,总管识相,陪着她在外面侯着,一个奴才走出屋来,也被总管留在外面,无悔微微喘了口气,一人径直走进正屋。   原来这屋里竟是一间十分阔大的书房,右边是书案,左边立着高大的六开苏绣水墨绢屏风。   只听屏风后一声咳嗽,豪格的声音十分低沉:“巴哈,总管还没把人带进来么?”   无悔犹豫了一下,抬步绕过屏风,看到正半靠在榻上的豪格。   豪格呆了片刻,才猛然坐直,惊问道:“怎么是你自己来了?”   “似曾相识燕归来。不是我还能有谁?”无悔嫣然一笑,坐在榻边的圆凳上。   “我,我以为是你派来的人。来禀报的奴才也没说清楚,只说有两个宫女在外边。早知是你,我这——”豪格低头看自己衣衫不整,有些不好意思。   “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你我相见都是正襟危坐的,今日难得,便不讲究那些吧。十几年前,我也是在你房里侍候的奴婢,你又何必见外。”无悔只愿自己是做了一场大梦,这么多年过去,醒来时,她还是豪格身边的人。有多久,两人没有像这样离得这么近,只有彼此。   “不是,不是见外。我只是不愿你看到我这副样子。”豪格自惭形秽得笑了笑,他还是不太敢相信无悔从宫里跑出来看他。   豪格不像往日,目光一直躲闪着无悔。无悔心中了然,道:“我该知道的都知道,你又何必如此。”   豪格深深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微微颤抖着道“像是做了场恶梦,醒来时已晚了。我不想杀她的,可是,就那样一下,她竟——”再也说不下去,豪格抱着自己的头,痛苦得哽咽。   “如今外面的人都在暗地骂我,骂我没人性,竟为了博父汗欢心,为了撇清干系不受连累,为了荣华富贵杀死结发妻子。只是他们怎会知道,当时我发怒不是为那些,是因为知道她做的好事!”终于找到一个可以倾诉的人,豪格不禁显出后悔的一   面。   “我明白,我都明白。只是大错已铸,你再如此又有何用?”无悔明白,豪格是得知乌春害她的真相,一时怒极失手而至,不然他怎会如此难过。这些都是新仇旧怨累积所致,豪格生性爽直却绝不残忍,他不是那样的人。外面传的话,其始作俑者,只有一个人。   皇太极做为阿玛,对儿子犯下的大错竟不严加惩处,以正视听,而是如此轻描淡写的处理,态度竟是暧昧不明,甚至让人觉得,他是默许了此事的。正好又赶上他处置莽古济一家的风口浪尖上,种种行为让所有人都觉得,这是父子俩商量好或是有了默契的,清洗莽古济一家,一个不留。而只有无悔深知,皇太极有这样狠绝的手段和心肠,豪格却是万万没有的。如果豪格是有这种心肠的人,就不会在这么多年来过着这种日子,也不会在朝堂上被多尔衮和多铎处处打压而不得志。如果他会如此卖好于父亲,那也许早已不是今天的地位。   皇太极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管儿子的感受,甚至牺牲他的名誉,可无悔不能不管。她深知此事对豪格的打击,因为太了解他了。   “乌春两次害我,我虽恨她歹毒,但有因有果,我如今没事,她原本也罪不至死。”无悔道。当然这是在无悔自己的角度来看,若是在皇太极的角度,恐怕她是死一千次也不足惜的。   “可是我却失手杀了她。”豪格接道:“这么多年,恩怨已难分辨,有时我想,倒底是我害了她,还是她害了我。我和她,怕是真真正正的孽缘了。”   无悔无言,自己也是局中人,这份纠葛里,自己便是那起因。乌春已死,冤孽已造,说什么也没用了。有时,她真觉得是自己连累了豪格,若没有她的出现,也许很多事都不一样了。   “我警告过她,让她别做害你的事,可是她竟那般狠毒,她是想把所有人都拖进来,谁也别想好过。”豪格嘶哑着声音道。   无悔站起来走到小几边,伸手触茶壶,还是热的,便倒了杯茶端给豪格,豪格痴痴看她,茶水的热气腾上来,温润着他的眼睛。无悔安慰道:“别再想这些,都过去了,你还病着。豪格,你犯了错,理应承担罪责。虽然大汗不惩罚你,但你却逃不过别人的口舌,这些是注定的,也是你应该承受的。”   “有时,总觉得身不由己,总像是有只手在背后推着我走,想停下却不能。”豪格在病中,显得很脆弱。   “我们都是身不由己之人,乌春,你,我,谁又是能掌握自己命运的人?”无悔竭力安慰豪格,她不想看豪格在压力下消沉下去。   “无悔,”豪格握住她的手道:“你不该冒险出宫来看我。”   “我不放心。那些人会怎么谈论你我都能猜到,我知道你的为人,你一定会为此非常悔恨,你会一直折磨自己,让自己的心不得安宁。你看你,果然病倒了。”无悔有些羞赧道。当初皇太极把无悔揽到自己身边时,豪格虽放弃了她,却自责悔恨多年,背上了沉重的“包袱”,直到今天也无法卸下,也使他这么多年一直都不快乐。无悔不想让他再多背一个“包袱”,这样人会被压垮的。如果他的精气神先被自己折磨没了,那今后的路就走的更难了,前路崎岖,还不知有多少“坎”、多少“坑”等着他。   “是我不放心你才对。被父汗下命闭门思过,我再也未能去看你,但是你在宫里的情况我全都了解。前几日知道你渐渐好起来,我才略放下心来。至于我这病,想来也是很久没病过了,所以这般‘病来如山倒’。”豪格撑着坐着,太想抱一抱眼前的心爱之人,可是他对无悔向来是十分尊重,虽深爱却从不轻薄。   无悔也很想拥抱豪格,两个身心俱疲的人相依相偎,相互给予走下去的力量,但她不想在此时让他们的关系变成那样,他们之间一向是‘发乎情,止乎礼’。虽然她对皇太极心存怨怼,但毕竟现在她是皇太极的福晋,如果自己与豪格把关系弄成那样,她在心理上会觉得有亏于皇太极。   “豪格,我不能在此久坐,你也明白我冒险出宫来看你是为了什么?你不会忘记答应过我的事,振作起来,我便放心了。   “我怎么会忘。我答应过你的——珍重自己,不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放弃自己。”豪格眼中终于有了一丝神采,不再向刚才那般乌沉沉。“不论怎么样,你还平平安安的,我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我亦如此”无悔点头,再次浅笑,心灵的满足是对彼此最大支撑。虽然咫尺天涯,虽不能常伴左右,那又如何?    ☆、七 十 巧遇     从豪格府里出来,已近黄昏。出宫时扮成宫女,自然没有马车,一路步行而来。回去时豪格本要安排马车,无悔怕招摇,坚持仍走回去。   豪格府弟离皇宫不远,所处之地,两边尽是朱门大户,一望便知都是贝勒、贝子或大臣们的府第。道上是细细沙砾均匀铺垫,平坦干净,于此路上往来的,寻常百姓已极少,大多是官宦、臣工,时有马匹或软轿来往。   此时已经黄昏,行人渐少,日初而做,日落而息,正是万家炊烟渐起,倦鸟还巢之时。   高娃跟着无悔,两人低头匆匆而行,也无暇观赏日暮十分,夕阳晚照的景色。   身后,一阵马蹄声响起,渐行渐近,本已快速超过无悔,却又听得当先领头之人忽然“吁——”一声,拨转马头返了回来。   “是我眼花了不成?”多铎跳下马来甩手将马鞭扔给亲随,走到无悔面前,一脸似笑非笑打量无悔。“这是唱的哪一出戏?”看到无悔一身宫女装扮,多铎皱眉。   无悔左右看看,并无人注意,才放心道:“贝勒爷就不能当是没看见吗?”   “只是瞄了一眼,觉得身形太眼熟,还不敢相信是你。怎么这般打扮出门?鬼鬼祟祟。”多铎说话还是那般放荡不羁。   “自然是有见不得光的事了,贝勒爷可要告发?”无悔跟多铎说话还是很随心的,多铎与多尔衮虽是一母所生,性情与为人却截然不同,在他面前不必太多矫情。   “跟谁告发去?我哥为给你找那神医,已远赴乌思藏,至于大汗么,他与你是两口子,你们之间的事我可不搅和。“多铎依旧笑得痞。   “那便多谢,时辰不早,贝勒爷请便。”无悔说完便要带着高娃离开,多铎却上前一步拦住,脸色有些不平之气,道:“真真无情。我哥扔下这里多少大事,数九寒天不辞辛苦,为你远赴那鸟不生蛋的地方,你竟也不问一声?”   要问这里也不是地方啊,无悔瞪他一眼,恨他莽撞,明知自己这番装扮是私自出宫,还拦在此处喋喋不休。   看无悔又怒又急,多铎让出路来,举着一只手道:“罢、罢,怕了你。别这般我欺负了你的样子,让我哥知道了又要挨骂。前日我哥捎回信来,只道并未寻得那神医,也不知那大夫去哪处钻沙了。他正在回程,这一趟奔波,无非是尽他的心意,至于人家领不领情,咱们便管不了了,各凭人心吧。”   >     多铎说毕,翻身上马,带着随从一径去了。无悔惦量他最后言语,竟无言以对,多尔衮不应是痴心之辈,怎么忽然这般做为起来?   ++++++++++++++++++++++++++++++++++++++++++++++++++++++++++++++++++++   此时宫中已到掌灯时分,翔凤楼后的后宫里一片安静祥和,皇太极去了哲哲处,其他宫里也各自用膳。   苏麻喇姑看着奴才们摆齐盘碗,便走进暖阁,见自己主子仍拿着一封信出神。   “格格,信已看过多遍,怎么还伤神?先请用膳吧。” 苏麻喇姑道。   “多尔衮这信中暗含诸多意思,不多琢磨几遍怎么洞悉。”布木布泰将信交给苏麻喇姑,对她示意,苏麻喇姑点头,拿着信在烛火上点燃,信纸倾刻化为灰烬。   “墨尔根岱青心机深沉,运筹帷幄已是多年了,他的野心真不小,也不知他怎么这样大的胆量,竟主动与您结成盟约。他就不怕您告诉大汗。” 苏麻喇姑道。   “如今一切还是未知,大汗正当壮年,将来还早,万事难说。他未雨绸缪倒不错,只是倒底为何在这后宫里独选中我,我还看不十分透彻。”布木布泰皱眉道。   “依奴婢看,其实选您正是他的明智之处。其一,这后宫女人虽都有心计,真正可称得上女中丈夫的,唯有您。若得您协助,宫中但凡有大风大浪也无妨。其二,您的地位在这后宫举足轻重,既是大福晋的亲侄女,又是科尔沁台吉的掌上明珠,与您结盟,便是与科尔沁结盟,诸多利益唾手可得。其三,您至今仍未得男,无法力争储位,有朝一日,多尔衮若想继位,与您合作是最好的,不会侵犯您的利益。”   “大汗春秋鼎盛,若我有幸,难保不会得男,到时我自然要为我自己的儿子谋划,多尔衮怎么办?再说,大汗还不老,他如此打算未免也太急了。”布木布泰问道。   “奴婢想,墨尔根岱青计谋多端,奴婢一时也难以猜透,如今他既然敢与您结交,便自有他的万全之策。民间亦有言“多个朋友多条路”,您与他互为助力,只边走边看便是。您是大汗福晋,科尔沁格格,不论将来谁胜谁败,总是动不了您的。”   “即使后宫里再无所出,也还有豪格、叶布舒、硕塞三个可继大统,可他仍不放弃,步步为营,种种言行可看出,他的野心   当真惊人。我也不知应该如何是好了。我是大汗的女人,按理自然应该向着大汗,应当告诉大汗他的作为,只是,大汗在一日,我是大汗女人,后宫尊贵的福晋,若有朝一日,大金易主,我便是无萍无依的寡妇了。到时,没个倚仗之人如何自保?”   “所以奴婢劝福晋不必想太多,索性便顺水推舟,却也不必吊在他这一棵树上,不妨左右逢源,方使自己永立于不改之地。” 苏麻喇姑的心计绝不亚于她的主子。   布木布泰暗暗点头,深知苏麻喇姑所言不差。   “听说墨尔根岱青为给海兰珠福晋找大夫,出了远门,奴婢奇怪,以他为人性情,不该如此热心啊。”   “他不热心那也看是对谁了。早年间那一位不是曾伺候过他一年么,这情份怕是不同。”布木布泰冷笑道,“还有豪格,冲冠一怒为红颜,闯下滔天大祸是为了谁?我这位姐姐,没有倾国也差不多矣,倾倒了咱们大金三个最高贵的男人。”她在后宫多年,男女之间是否有情,轻易便可看透。   “格格莫将这些放在心里,将来还有多少大事呢,如今大汗虽宠海兰珠福晋,但也没完全冷着其他福晋,毕竟还要顾着各位福晋们身后的支持。福晋秀外慧中,比大福晋年轻,又比海兰珠温柔体贴,与大汗这么多年情分,大汗不会冷落您的,又有大福晋真心帮您,只要放宽心,何愁不得阿哥!” 苏麻喇姑一心为主,是布木布泰左膀右臂。   “亏了有你时时开解我,我才能挺到今日啊。走吧,去用膳吧。”布木布泰愁眉略展,扶着苏麻喇姑走进厅堂。   作者有话要说:今天是大年三十,赶在虎年最后一天来发文,呵呵,主要是想上来给大家拜年.   冬寒祝所有亲们在兔年身体健康,开心幸福,事业有成,爱情如意!谢谢你们一直的支持,爱老虎油. ☆、七十一 梅边     “啪、啪、啪……”外面爆竹声响彻云霄,传到无悔的宫中,只衬得此间更是冷冷清清。   无悔仍穿着家常衣服,抱着手炉,站在房门里,看着高娃在院正中空阔处铺好新毡,奴才们上前,摆上酒、菜、肉。高娃跪下,高声念诵祖先的名字,把酒一盅盅不断地洒在地上、洒向天空。   这是蒙古人大年三十最重要的仪式了,高娃行的格外认真。看着高娃祭了祖先,无悔回到屋中,桌上杯盘齐整,酒菜已摆好,无悔对高娃笑道:“可惜查干不在,一家子过年才开心。你也坐吧,今日没别人,不讲究那些。”   “即便是查干在,也不能进宫来啊。这还是大汗开恩,从宫外把巴特儿接进来过年了,不然就只福晋和我了。”高娃在下首坐下道。自进宫后,按规矩巴特儿便不能留在宫里,无悔特地寻了几个十分妥当的嬷嬷带着巴特儿在宫外生活,高娃隔两三天便回去住一天,倒也方便。   “巴特儿呢?刚才还见他坐在这里喝奶茶吃饽饽,一转眼怎么不见了?”问身边的人,奴婢回道:“回福晋,巴特儿听到炮仗响便坐不住了,几个老嬷嬷领着他去看放炮去了。奴婢这就去寻回来。”   “不必了,让他疯玩儿去吧,小孩子,拘着也难受。”高娃忙道。   “派个人,再拿件厚袄去,仔细看好了,别摔着冻着。”无悔嘱咐,下面人忙答应了。   当下开席,山珍海味应有尽有,只有两人的席面却未免冷清,高娃使眼色让其余人退下,才道:“福晋,您与大汗就这么冷着,也不是事啊。瞧这大过年的,大汗还让您闭门思过,别的福晋都围着大汗去了,只您在这里,孤零零冷清清让人看着难受。”   “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自我私自出宫回来被他知道后,便动了大怒,再没来过不说,还罚我闭门思过,一禁足便是两个多月。这倒也好,还我一个清静。”无悔轻啜着杯中美酒,满堂高烛,映着满室孤静。   “如今外面人都传您失宠了,他们都是瞎了眼白高兴了。不见您虽不出门,却什么好东西都没缺过吗?别的福晋有的您都有,别的福晋没有的您也有。只是不像平日那样大张旗鼓的赏赐过来,却仍是暗地里着人送来。大汗分明是消了气了,只等您略低低头罢了。难不成,让堂堂大汗跟您低头吧?”高娃无奈得劝道,这两人,一个有心,一个无意,平时那有心的总是主动贴上来,无意的这位也只能应承着,如今那有心的着   了恼,也不亲近了,这无意的便巴不得躲起来,这样下去何时才能和好如初?平白让别人钻了空子。   “不是我不知好歹,只是我们并不像寻常夫妻那般,寻常夫妻平日恩爱,即便是吵架也是‘床头吵架床尾和’。我与他,或是我对他,与那些以夫为天的女人不一样。”无悔也不隐瞒,反正想必高娃最已看出自己对皇太极的感情。   “清官难断家务事。我做下人的真是不知该怎么劝主子了。”高娃叹气,强扭的瓜不甜,大汗也应深知此理,怎么当初偏偏就放不开手?高娃自从跟着无悔去了一趟豪格府,便已明白无悔心里想的是谁了,可怎么偏偏是他呢?怎么看也是毫无指望的了。   “此时在翔凤楼,大汗正大摆家宴呢,咱们也不说这些烦心事,高兴些吧。”无悔亲手为高娃夹了菜,两人还碰了一个杯。   “凡在盛京的贝勒贝子们俱携福晋来了,一年中也只这一天人最全。”高娃道,只除了海兰珠。   今夜的酒似是比往日更甜些,入口极为绵软,无悔连饮三杯也不觉什么。平日皇太极常在这里时,喝的酒要比这烈得多,想是看他久不来此,宫人们特地换了这种甜酒。   “福晋慢饮,仔细醉了。”高娃劝道。   “一年也没一两回的,自己屋子,醉了便睡去,怕什么。”无悔又干一杯,忽然觉得浑身暖融融,分外舒畅,却不知这便是要醉的先兆了。   一个奴婢走进来跪下道:“福晋,巴特儿看了好一会儿放炮了,大雪地里站着不肯回来,奴婢担心他冻着。”   “这个小牛犊,淘气太过,我去把他找回来。“高娃无奈,笑着跟无悔告罪,出门去了。   一时间,屋中只剩无悔一人,奴才们怕她嫌冷清,进来侍候,她却挥手让他们都下去,大过年的,也让他们歇歇吧。自己一个人,更自在些。   回想前事,多年前,也是除夕之夜,她就那样糊里糊涂被个陌生男人劫走,糊里糊涂到了蒙古,甚至糊里糊涂嫁给那个男人,那时的自己是多孤单无助,如今再看,坐在这盛京宽敞富贵的宫中,一人独守一屋烛光,一桌酒菜,虽物是人非,却依旧那样孤单无助。   此时无悔已经半醉,平日的自持与戒备都已放下,酒意在心中慢慢蕴开,层层叠叠,丝丝缕缕的暖意向上涌,看着那四周墙壁,着实堵得慌,屋内太热,无悔只想找个凉快地方坐坐,心里这样想着,便   微微晃着起身,走出屋来。屋外两个奴婢看了忙过来要扶,被她趁着酒意甩开,命道:“都给我站着,我自己随意走走,丢不了。”奴婢们不敢违命,只得遵命。   出了院门,到处都高挂着火红的灯笼,映着白雪,把这宫里照得有如白昼。远望,夜色中的翔凤楼高高耸立,此时正是灯火辉煌,隐隐约约有人声笑声乐声传来。好一派和和美美、喜气洋洋的春节景致。   此时的后宫却比平日要清净许多,主子奴才都到前边去了,这里只有留守看烛火的奴才。“早知外面这样好,应该早些出来才是,还管什么禁足不禁足的。”无悔一路慢慢踱,偶尔看见梅树,便停下来闻闻梅香。一路远离繁华,只反向后宫更深幽处走。   走了一会儿,有些头晕气喘,再向四周看,入眼全是梅树,原来竟是走进了靠近宫墙处的一小片梅林了。白梅映着红墙,分外鲜明动人。   “红酥手,黄藤酒,满城□宫墙柳。   东风恶,欢情薄,一怀愁绪,几年离索。   错!错!错!   春如旧,人空瘦,泪痕红邑鲛绡透。   桃花落,闲池阁。山盟虽在,锦书难托。   莫!莫!莫! ”   无悔走出来只觉心中一片通明,放下平日矜持,借着酒意大声诵了这阙《钗头凤》,“山盟虽在,锦书难托”,无悔笑着想,真真是映人映景啊。   “世情薄,人情恶,雨送黄昏花易落。   晓风干,泪痕残,欲笺心事,独语斜阑。   难!难!难!   人成各,今非昨,病魂常似秋千索。   角声寒,夜阑珊。怕人寻问,咽泪装欢。   瞒!瞒!瞒!”   清朗男音,如梅花绽放,无悔茫然回头,入眼一人,慢慢自阴影中走来,飞扬的眉,不羁的笑,修长挺拔的身姿,踏雪而行已至面前。   “豪格?”无悔以为自己眼花,下意识揉了揉眼睛。   “莫不是心有灵犀?”豪格走上前,笑看无悔,他本是见无悔不在,又嫌宴会气闷,无心应酬,装醉出来信步而走,却在这里碰到了最惦念的人。   豪格脱下披风为无悔披上,执手相看,相思苦相守难相见却甜,如此足矣。经历太多波折,两人却还能站在这里笑靥相见,便已难得。   无悔被禁足,豪格早已知道,开始心焦,后来也便从容,因为他深知,坐于上位的那个男人   ,也一样英雄气短,他绝不会真忍心难为她。   “好大胆子,被禁足还出来乱跑。也不怕被人看到。”豪格又闻了闻,轻笑道:“原来竟是仗了酒胆。”   无悔痴痴看过豪格眉眼,道:“比上次见你时,精神好了许多。”   “若不振作,便太辜负你了。”豪格终于放开无悔的手,只是放开时,手指处似有丝丝缕缕的牵绊,带着余温紧紧握在手中。“年三十本是喜庆日子,何苦自己一人孤零零在此处,诵那苦情之词。”豪格心疼道。   “若不如此,怎会巧遇你?”无悔眼波流转,庆幸自己的好运气。   “你总是有理。也罢了,如此更好,今日是年三十,一年的最后一日还能看见你,便是这一年的圆满了。”豪格双目微光,在飘落的梅瓣间凝视无悔,梅花似雪,却不及那一点眸中的光彩。   被豪格眸中的光芒吸引,无悔忍不住问出本不敢问也不敢奢望的问题:“豪格,若有朝一日,我们有机会相携相扶,你可甘心抛下万里江山,权势富贵,与我天涯海角?”   豪格许久未答,无悔渐渐冷静下来,退后一步,遮着双眼,苦笑一声:“我醉了,只当我没问过。”   才要转身离开,怕让他看到自己眼中浓烈的失望,忽听到豪格略带哽咽得轻声道:“我愿。”   无悔不敢相信自己耳朵,转身看他,只见豪格双目含泪,冲她笑着:“若真有那造化,我愿扔下所有,与你远走高飞。”   无悔热泪长流,点点头,有此一诺足矣,即便无法兑现,只在这一刻已是心满意足。远处有人声传来,奴婢喊着:“福晋,您在哪啊?”   无悔擦掉眼泪,冲豪格嫣然一笑,点点头,慢慢后退几步,转身离去。   豪格心神激荡,心如擂鼓,半晌方平。仰头望天,长叹一声,一步步,踩着无悔刚才留下的脚印,缓缓走去。   ++++++++++++++++++++++++++++++++   注:关于高娃对无悔说话时,一直自称“我”,细心的亲们可能会有疑惑,觉得不合礼数。其实我是故意这样写的,高娃与无悔相识于微时,救过无悔,像家人一样相处多年,进宫后她的地位虽是奴婢,可单独在一起时,还是像亲人一样相待。所以才不对无悔自称“奴婢”。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这个年过得怎么样啊?希望大家都过得好.我工作有了变动,可能会很忙很忙,所以此文更新仍会很慢.心里觉得十分抱歉,对不住亲们,可是确实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如果有的亲不喜欢等,可以先把此文放下,等一段时间再来看.但是请不要删除收藏哦.呵呵 ☆、七十二 莲藕   明崇祯九年,天聪十年三月,漠南蒙古十六部49个大小领主齐聚盛京,齐奉皇太极为汗王,并奉上“博格达?彻辰汗”之尊号。   天聪十年四月,爱新觉罗?皇太极于盛京崇政殿即皇帝位,称“宽温仁圣皇帝”,建国号大清,改元崇德,是年即为崇德元年。于盛京建圜丘、方泽,祭告天地,建太庙奉祖。   封兄弟子侄为亲王、郡王及诸蒙古贝勒为亲王、郡王,其中封多尔衮为睿亲王,多铎为豫亲王,阿济格为英郡王,豪格为肃亲王。定朝会仪注,王以下各官朝服,定元旦进表以及圣节庆贺仪。定宫中各殿名称。   七月,仿汉制定五宫,大福晋博尔济吉特?哲哲正位中宫,居正宫清宁宫。   立科尔沁贝勒塞桑女——博尔济吉特?海兰珠为宸妃,居东宫(关睢宫)。   立蒙古阿霸垓郡王额齐格诺颜之女——博尔济吉特?娜木钟为贵妃,居西宫(麟趾宫)。   立阿霸垓塔布囊博第塞楚祜尔女——博尔济吉特氏?巴特玛为淑妃,居次东宫(衍庆宫)。   立科尔沁贝勒塞桑女——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为庄妃,居次西宫(永福宫)。   其中,以东宫宸妃地位仅次于皇后,位居四妃之首。   七月底,夏日炎炎,后花园内,汉白玉栏杆围成的池塘内,夏荷映日,下有并根藕,上有并头莲。舒展得翠绿色荷叶一片片连接着,衬着粉白晶莹的荷花分外清丽。   花园小径两边柳树千万条垂下,随风拂摆,撩动着树下乘凉之人的眼角眉头。   “给宸妃娘娘请安,娘娘吉祥。”几个新入宫的宫女结伴走过,看到无悔在树下,忙请安行礼。   无悔抬抬手,示意她们起来,看着这些十五六岁的少女,个个青春明艳,声如银铃,无悔回头对高娃道:“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看见她们,才觉自己真是老了。”   “主子说什么呢!您还不到三十岁便自称老了,成日思虑过重,身体总不能大好。眼前夏日景色宜人,多出来散散心强于吃那些补药了。主子身子康健了,皇上也宽心许多。”   “你这人,三句话不离皇上,也不知谁才是你主子。”无悔含笑嗔怪高娃。   “蒙古人最敬勇士,皇上是蒙古的博格达?   6;彻辰汗,我可是真心敬若神明的。”高娃笑道。   无悔无奈得摇头笑笑,没说话,她明白,高娃心里的第一位还是她,一切都是为了她好。高娃看看她,又道:“主子最近气色还算好,与皇上尽释前嫌,这些日子皇上的精气神也十分好,脸上总是挂着笑。”   “他立国登极,面南称帝,自然心满意足。”   “那怎么能一样!”高娃无奈得看无悔道:“皇上故然重江山,只是依我看,主子在皇上心中的份量不亚于这江山。”   无悔好奇得歪头看看高娃,笑道:“他那么久都不见我,形同陌路,你倒是从何处看出来的?”   “去年冬天因为您出宫的事,皇上伤了心,两人互不理睬僵到了今年。皇上登极后,我听说要册封后宫,心里着实担心过。那时您被冷落在宫里,多少人等着落井下石看笑话,只以为您失宠了,就算被封了妃,怕也是位列末位。末位倒也罢了,毕竟只有四位妃子,还有多少福晋轮不到封妃。只是那也要看是谁,都知您是三千宠爱集于一身的,若真被排在末位,岂不讽刺?不知要有多少人笑掉牙。”高娃道。   “喜出望外的是,我不但被封妃,还位列四妃之首,皇上赐我为宸妃,东宫赐名‘关睢宫’,其心意不言而喻。所以你愈发觉得他是真心爱我了,是不是?”无悔平淡接口道。   “是啊,是啊。”高娃笑逐颜开道:“拨云见日,总算天晴了。皇上爱您至极,只一个宸妃的‘宸’字,便让所有等着看笑话的人都死了心。主子,您在皇上心里是独一无二的。”   随手折下一枝垂柳,无悔忽然想起,很多年前在皇太极还是贝勒时,曾经送给自己一本他亲手摘录订装的诗集,第一页便是“关睢”。记得那天,她还被逼着为他清唱过一阙李清照的《一剪梅》,词中尽是离愁别绪,因为当时,她即将要进汗宫服侍努尔哈赤的大妃。往事如前世,遥远到她几乎忘记。可是皇太极却依旧记得“关睢”,直到今时今日,还不忘赐宫名为“关睢”。   “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人生在世本来波折不断,后宫更是风云莫测之地,最是变化无常。今日得宠,或许转瞬便进了冷宫,多少红颜薄命。高娃你把帝妃之间的事看得过重了,依我看,‘六根清净方为道’,且把这些以平常心对待,看开些吧。”无悔轻声叹道。   高娃有些不赞同,道:“平常心固然应该,但您只把皇上待您的   心当做‘帝妃’之间的感情吗?那未免也太辜负皇上的痴心了。痴情的帝王古来有之,那些戏文曲子里不是常唱么。”   “我也不是冷血之人,桩桩件件,细水长流,他对我的好我都铭记于心中了。我心中很感激他,只是他爱我,并不意味着我便一定要爱他。此生此心已然如此,若是来生——”   正说着,高娃忽然一拉无悔衣袖,轻声道:“主子,来人了。”   无悔抬头才看到,麟趾宫贵妃娜木钟与庄妃布木布泰相伴走过来,显然也是出来散步的。   三人见面,按着份位先后请安问吉祥,娜木钟神采奕奕,眉睫间尽是满足,庄妃却有些消瘦,神情倒是平淡。   尽心伺候大汗多年,生育三女,却在封妃时位列最末,任谁也不会不受打击,失望之心可想而知。无悔心中明白,带笑道:“荷花开得正好,连我这样不爱出门的都被引来了。”   “可不是,闷在屋里也烦,不如出来散散。盛京夏季短,荷花好容易开了,自然是要赏的。”娜木钟体态丰满,脸庞盈润,自进了宫,一切如意,前段时日皇太极生无悔的气,便多留连在娜木钟处,封妃时又做了西宫贵妃,娜木钟风头一时无两。   “姐姐这几日精神倒好,前些日子我打发人送去的极品燕窝可尝了?”布木布泰无论心情如何,表面功夫总能做到。   “妹妹有心了,味道是极好的,多谢你。”无悔笑道。   “自家姐妹何须客气。”布木布泰也笑回道。   三人客套已毕便无话可说,各怀心思,对着一池荷花。   看了片刻,庄妃转头对无悔笑道:“姐姐的旧疾从去年冬天后,便一直未复发吧?听说神医为姐姐配的那‘魂梦通’十分神奇。”   “是的,只是那‘魂梦通’虽灵,却是治标不治本,只有犯病时吃下才有用,用多了反成毒药。”   “我也听说了此药的奇特之处。”庄妃道。   “你听谁说的?皇后娘娘吗?”娜木钟问。   “是的,去年冬天姐姐卧病在床时,一天我去给皇后请安,正巧遇上睿亲王和皇后在谈论姐姐的病情,皇后告诉我们,原来姐姐的药如此出奇。睿亲王听说此事,才亲自赴乌思藏寻找神医,可惜未找到,不然,请他再来为姐姐诊治一番,说不定能去了病根。”   “我的事,让你   们都费心了。欲见神医也要看福缘,或许我福缘不够,也不能强求。”无悔道。   “宸妃妹妹的福缘只怕比我们都深的。”娜木钟慧狤一笑道。   “此言由何而来?”无悔问。   “眼前众人看到的自不必我赘述,这等恩宠还不算有福吗?退一步讲,即便妹妹福缘不深,有一国之君常伴身边,把天子广泽如海的福气稍分给你一些也尽够了。”娜木钟看似爽朗得笑道,实则心中略带酸意,只是她出身高贵,历经风雨,这份酸意极是隐晦,不肯轻易露于人前,惹人笑话。   “如此说来,宫里姐妹们都是一样有福缘的,皇上历来雨露均沾,相信谁的福缘也少不了。”无悔微微一笑。   平日无悔不言不语,但只要她有心,应对从容还是轻松的,随口应对一句,便叫娜木钟无话可说。   “姐姐说得有理。皇上治理国事雄才大略,对后宫也是不偏不倚,着实是我等姐妹的福气。”庄妃说着场面话。   三个人你来我往说着场面话,高娃在一边听得实在气闷,想拉着主子走又找不到时机,正好看到池面上的莲花莲蓬,想起一事,便对无悔笑道:“主子,您看,这水上荷花荷叶还有莲蓬虽美丽,但最好的东西反而在水下。”   “你是说莲藕?”无悔问道。   “是,奴婢忽然想起前些日子听老嬷嬷说,妇人若梦到莲藕,便是吉兆,必得贵子。若是梦到莲藕成双,便可得双生女儿。奴婢想,不如让小奴才下水采三只莲藕上来,送三位主子每人一只,但愿三位主子都能早生贵子。”   娜木钟和庄妃闻言先笑了,此事甚是吉祥,正合她们心意,岂有不允?无悔看着高娃去找人,笑道:“若是真有此事,回宫后岂不是要把这莲藕供起来,只等它夜里入梦,保佑我等早得贵子。”   “姐姐,此等事宁可信其有。拿只莲藕回去,也不费事。我们三人,都还未给皇上生下阿哥,愧对皇上恩宠,自然要在此事上多尽心才是。”庄妃道。   无悔看看这两位,心道,“若是没记错,历史上,海兰珠、布木布泰、娜木钟三人都是生了阿哥的,只是,海兰珠的孩子早夭了,这一天真的会到来吗?我又该怎么办?”穿来十几年,无悔仿佛早已经是这里的人了,那些穿越前的记忆,只像是一场梦般,那么遥远,渐渐模糊。   拿着莲藕往回走,无悔心绪难平,以前没怎   么认真想过孩子的事,此时看来不得不用心想想了。    ☆、七十三 心事   天还没亮时,皇太极便起床上朝去了,无悔披衣而坐,怔怔想着心事。   枕头上是交颈鸳鸯,锦被上是并头鸾凤,帘帐上是连理枝生。这满眼旖旎无不召示着君王恩宠。虽说皇太极对后宫算是雨露均沾,可一年中倒有一多半晚上是在无悔这里宿的。这么下去,怕是想不怀孕都难。这几年,无悔凭着自己的知识,努力避孕,也见了成效,但这样真能改变海兰珠生子的历史吗?   无悔想道,“穿到这里之后,一步步不受控制的成为了海兰珠,仿佛命中注定,以前的事无不应了历史,孩子的事就能改变吗?自己身体一直不好,去年冬天落崖后,身体原气大伤,就是生了孩子,孩子的体质也一定不好,这个年代医疗必竟有限,若真生下孩子再看他夭折,情何以堪?”   “历史上的海兰珠命不长久,与孩子早夭有莫大关系,那么如果自己不生孩子,是不是就可以活下去?”无悔越想越头痛,千丝万缕理不清,却无人可以询问,倒底要怎么做才是对的?   无悔想起那位不咸哈布其克,以多尔衮的能力,竟然没有找到他,令人吃惊。难道这样一位有名的神医竟凭空消失了不成?派出那么多人都找不到,怕真是找不到了。   昨晚,皇太极看到高娃摆在桌上的莲藕,便问及此事,高娃如实道来,皇太极十分高兴,真夸高娃想得周到。夜深人静时,无悔正要朦胧睡去,忽觉身旁的皇太极坐了起来,似是在凝视自己,半晌,只听他幽幽一声叹息,极轻声得自语道:“神明在上,保佑大清,若爱妃诞下皇嗣,我皇太极愿颁下‘大赦令’,泽被苍生,普天同庆。”   “皇嗣,皇嗣。”无悔闭着眼在心里默念,皇太极竟是早已打算好,若是自己生子,便是皇嗣。他是一片对自己的痴心也就罢了,可是却想不到若一个孩子还未出生便背负这么沉重的包袱,他小小的生命怎么承受得起?一生下来就有多少人虎视眈眈的盯着,有多少人因为私利而心怀歹念。积毁销骨,成人尚且承受不起何况是个幼儿!   一夜未得深眠,早上起来很想跟皇太极谈谈,又觉这样谈话太多唐突,没有来由。自己是穿过来的,知道将来可能发生的事,可对皇太极来说却完全是无谓之谈。自己总不能跟他说——“我可能会生个阿哥,但多半身体不好,即使被你拱上太子之位,也怕福少命薄承担不起,反害了他性命。”若真这样说了,皇太极怕是要大怒而去,亦或是找来太医,以为自己精神不正常。   >  思前想后最好的办法就是不怀孕。无悔想如果老天注定让我穿到这里,又注定成为海兰珠,那么我偏就不要它注定我生孩子,我来这里一切都随波逐流任老天摆布也就罢了,绝不能再害一个无辜的孩子。   喝药避孕是绝不可行的,在这宫里喝药一定要经过太医,就算偷着从外面买来,也要天天煎药,这宫里上下百来人,如何避得开耳目。所以只能靠计算生理期这一个办法了,无悔再次详细计算了自己的生理期安全期,就算是皇太极在危险期来她这里,她也有把握让他在那天规规矩矩的。皇太极一向爱惜她,只要她稍露出一些不舒服的样子,他便会十分体贴得搂着她入眠不再求欢。   无悔打算得极好,却没想到傍晚时,太医不请自来,称是皇上令他来给娘娘请平安脉。这位太医姓金,年纪已过六旬,自努尔哈赤时代就在汗宫里,是极得皇帝信任的太医。   “好好的,请什么平安脉?”无悔问。   “回娘娘的话,皇上对臣说娘娘身子一直虚弱,夜里常盗汗,也睡不太安稳,所以命臣以后每日都来请脉。”金老太医跪着,没有吩咐不敢起身。   “每日?”无悔坐直了问道,这也太夸张了吧。   “主子,皇上心里想得全是您,您也要体谅皇上的苦心。不就是每日请个脉么,只有好处没有坏处。”高娃在一旁劝道,她是皇太极忠心耿耿的拥护者。   哪有这么简单!无悔猜得皇太极的用意,每日请脉自然是希望太医完全掌握她的身体情况,对症调理,好早点怀孕。可是自己正是不想让太医掌握生理状况,不然她的计划很难实现。   好容易见娘娘点了头,金太医才爬起来小心翼翼为无悔请了脉,之后高娃便领着他退下去,无悔奇怪他怎么不问自己一些问题,想问问高娃,高娃却是半晌才回来。   “怎么去这么久?”   “太医一条条问得详细,我也要细细想了才敢回答,所以慢了。”高娃高兴得笑道:“皇上这是等不及了。前两年您身体一直不好,再加上事情多,也不能想孩子的事,如今咱们立国了,大清国皇帝的爱妃自然应该为皇上诞下皇子才对。主子这般年纪生育本已是晚了。”   原来如此。无悔恍然,太医怎么可能直接问她那些问题呢?自然是问整日守在身边的贴身嬷嬷了,这下倒好,搞得她想说点谎也不行了。高娃极其敬重皇太极,也一心企盼无悔早日得子,她   以为这样就是为无悔好,是绝不可能帮她骗皇太极的。   晚上入睡前药便端了上来,说是调理身体的药,无悔心里明白这药是帮助她怀孕的,有心偷偷倒掉,皇太极却在一旁满眼企盼得看着,甚至亲手接过高娃端来的玫瑰糖,在一旁等着。“我问过太医了,这药不是很苦。”皇太极已立国称帝,在无悔面前却一直自称“我”,而不是“朕”。这在后宫乃至大清是绝无仅有的。   无悔实在无法,硬着头皮将药灌下去。皇太极说这药不苦,可喝在无悔嘴里,却觉分外苦涩,一直苦到心里。   皇太极拈起一块糖递到无悔嘴边,无悔只得张口吃下。“太医开方子是极小心的,我嘱咐他只得温补,不可着急。”   无悔横他一眼,道:“太医自然是不急的,只是有人急罢了。”   皇太极了然一笑,道:“是了,是我急。我大清国关睢宫的宸妃娘娘宠冠后宫,却一直无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我这皇帝不用心,我是皇帝,却也是男人,这个脸我可丢不起。”   无悔看看皇太极,明白皇太极这样开玩笑的说话是要给她减轻压力,故意把责任担在他自己身上。其实外边人再怎么说也说不到他身上,只会笑她空占着位置却生不出一儿半女。   无悔尽量让自己温柔得说道:“其实,皇上正当壮年,后宫年轻妃子众多,将来儿女成群是必然的。就算是只看眼前,也有三位阿哥了,皇上何必为我着急?不知皇上可曾想过,我身体一直不好,大夫常说‘怒伤肝、喜伤心、思伤脾、忧伤肺、恐伤肾、惊伤胆’,在草原时这些我几乎都感受过了,大惊大恐,忧思成疾,身体本就损伤了,还曾受过重伤几乎丧命,后来虽活过来了,却落下那治不好的病。去年又坠下山崖去,好歹拣回命来,身体却又不如前了。这样的身子,三天两头吃药,即便是生下孩子,又……”   “罢了,莫要再说了。”皇太极忽然站起来,脸有怒色,在屋中走了两圈,背对着无悔道:“你说的这些我怎么会想不到?思前想后,犹豫良久,都是在顾虑你的身子。只是——”皇太极仰头叹息一声,平静了语气道:“想我皇太极,乃先帝第八子,额娘嫁来时只是位侧福晋,我未满十二岁时,额娘便去世了。先帝子女甚多,我夹在中间,既不是最器重的长子,也不是最疼爱的么子。额娘在世时还不甚觉得,额娘走了,我才觉得孤独无助。就这样一个人面对一切,慢慢长大,后来娶妻生子,虽有了家,膝下也有   儿女环绕,那种孤独的感觉却从未消失过。我不知为何会如此,直至遇见了你。自从心里有了你,我才感觉自己的心是暖的,看着你在身边,才有家的感觉。我只想我们两人能生一个属于‘我们俩’孩子,这个孩子是我最爱的女人生的孩子,也是我最爱的孩子,我幼时没得到的父爱会全给他,再不让他体会我受到的苦。我为了他,可以做任何事,为他把这个国家治理得井井有条,为他扫平天下清除一切障碍,然后,把一个清平世界交给他。我与你,白头到老,看着我们的儿子君临天下,成就万世伟业。”   皇太极一口气说到这儿,又停了片刻,转身走到无悔面前,拉起她的手温柔放在嘴边,轻轻一吻,说道:“人总是有贪心,当初与你天涯相隔,我只盼此生与你再次相逢。后来你嫁给我,我便盼着夫妻举案齐眉、恩爱到老。如今我称孤道寡,封你为宸妃的意义你也明白,只盼我的宸妃能诞下大清皇嗣,我此生便再无遗憾。你说我有很多女人、儿女成群,我知道于此处,是最对不住你的。此生不能许你一个唯一的名分,是我欠你的,你心里其实十分介意此事,当初你拒绝我时也曾说过这个缘故,可是我心中实在爱你至深无法放手,所以明知你不愿意,还是执意娶了你,让你受委屈了。这也是我执意想要一个我们的孩子的原因,我欠你的,可以还在孩子身上,许他一个‘江山独掌’,便是我能为你做的。其实,我不觉得此乃贪心之念,与自己心爱的女人一同拥有一个孩子,这算贪心吗?我想神明和祖宗会保佑我们的。”   这一番话说下来,无悔无言以对,皇太极一心一意认为自己贵为皇帝,真龙天子自有神明保佑,要个孩子怎么算过分。自己虽预知将来,却无法启齿。他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无悔至少在当面无法再拒绝。    ☆、七十四 交锋     没过多久,无悔在宫里忽然听说,有人状告豪格与岳讬结党,因为之前莽古济家族的事,对皇上心存怨恨,有不敬之言行,诸王为此召开会议,竟然有一半人主张处死他们两人,另一半人主张□。无悔听到此事惊骇得半响说不出话来。朝堂上排除异己,互相咬来咬去本是寻常,但豪格身份特殊,且不论他为大清立下多少功劳,单只是皇帝长子这一项,便不该有人敢明目张胆得要置他于死地。现在竟然有一半人主张处死他,如此冷酷、血淋淋的争斗令人胆战心惊。这背后倒底是谁在兴风作浪,又是否得到皇帝的默许,无悔无从得知。如今关键是皇太极的态度,岳讬和豪格的生死只听皇太极一句话。   无悔想,去年因为自己出宫探望豪格之事,与皇太极冷战数月,此时本该避嫌,绝不能为豪格直接求情,那无异于火上浇油。可君心难测,最是无情帝王家,权利面前,一切都可以舍弃。若是皇太极真狠了心,发雷霆之怒,处死他们那是轻而易举。自然,若按历史,豪格这次应该是有惊无险的,但是万事也有个万一啊。真让她如此旁观着,她也做不到。   不能直接去求,又托谁呢?自己可以求得着的人能有谁?那个人又必须是在皇上面前极其有分量的人。   无悔忧心忡忡得在屋里来回踱步,高娃本是看着几个小奴才整理冬天的皮袍子,要拿出去晒太阳,看到无悔只是闷在屋里,也不出去散心,便走过来道:“主子,屋里闷热,这样好的天气不如出去走走。您是不是有不高兴的事啊?”   “没什么,没精神不想出门。”无悔道。   “哎,主子您别瞒我,我知道您是为什么不高兴。”   “你知道?你,你知道什么?”无悔不相信高娃能猜中她心事。   “您是为庶妃纳喇氏和伊尔根觉罗氏先后怀孕而不开心吧?我前些天听见外面人说,这两位庶妃的宫里人都乐坏了,到处招摇,就差敲锣打鼓了,真是惹人讨厌。”高娃也忍不住忿忿得说道。   “哦——”无悔没想到高娃是指这件事。自己心思全不在此,这个喜讯她也曾听见过,却是左耳进右耳出,全不在意,宫里女人太多,怀孕这种事是迟早的也是正常的,没有才是怪事。她的心一向不在皇太极身上,几乎没有吃醋的心思。皇太极虽爱她,却也不耽误到处播种,孩子越多,越显得他这个大男人有本事,家事国事都雄风不减,这个时代的男人会因为十分有成就感。   >  “您出去散散心吧,打发几个奴婢跟着,我在宫里看着他们清洁整理屋子。哎,不管有多少不如意,日子还得照过下去。后宫本来就是如此,就算是再得君王宠爱,也总有人跟你分享丈夫,有时总觉得,这倒不如小家小户两口子过得舒心。”高娃道。   “哟,你不是一向对皇上忠心、敬若神明么?怎么这回不帮他说话了?既然你也觉得后宫不如平常百姓,那为何还成天盯着我喝药,一心想我也怀上孩子,跟她们争宠?倒不如静悄悄的退居角落,安安静静过日子。”无悔笑她。   “我对皇上自然永远是敬畏的,只是替主子您有些担心和难过。道理是道理,感情是感情,咱们虽明理,心里还是免不了难受啊。”高娃叹息。   “好了,不在这里碍你的眼了,我出去走走。”无悔笑着走出门,几个奴婢赶紧跟了上去。   分花拂柳,沿着树荫一路迤逦而行,夏风袭袭,一阵阵送过花香来,好不惬意。到处郁郁葱葱,满目红墙琉璃瓦,映在阳光下分外鲜艳。无悔边走边想,高娃天天守在身边,熟知自己的生理细节,太医只要问她便全掌握了。前几天是自己的危险期,刚巧那日是初一,本以为皇太极去了皇后哲哲处,可以放心睡觉了,没想到临睡前皇太极竟然没打招呼就来了,显然是太医计算好了日子禀告他,他才来的。好在无悔灵机一动,装作胃疼,只说是吃了东西没消化,拧着眉躺在炕上,皇太极见状,急着给她揉胃,欢爱之事自然也顾不上了。只是这次躲过了还有下次,一次两次装病倒也罢了,总这样也不是办法。   但是眼下此事不是最当紧的,豪格是事才最重要,皇太极倒底是怎么想的呢?   “主子,前面的亭子里,皇后和庄妃在呢,睿亲王也在,似乎是来给皇后请安的,咱们过去吗?” 站在白玉石桥上,小奴婢上前回禀。   无悔抬头,看到建在高处的亭子里果然有人,小奴婢机灵,早望见了。只是那边应该还没注意到她。   别人倒也罢了,无悔现在总是怕见多尔衮,遥想起少年时候的他,与如今的睿亲王早已是判若两人,无悔怕看他眼中那说不清道不明的光芒,总觉得他眼中的光可以把自己穿透。   正想趁没被发现转身走了,小奴婢上前道:“主子,那边的主子们似乎是看到您了,正往这边瞧呢!”   无悔看到多尔衮正朝这望,哲哲和布木布泰也看着,既然如此,无悔只好走过去   。   拾阶而上,走进亭子相互见了礼,落座后奴婢献上茶来,哲哲端详无悔道:“这几日你气色好一些了,记着一定按时喝药。皇上为了你的身子天天操心,我也惦记着呢!”   “是,会按时喝的,您放心。”   “看看庶妃纳喇氏和伊尔根觉罗氏,倒底是年轻身体好,怕是连老天爷也眷顾她们,也没见皇上怎么过去,只不过是一两个月去一次罢了,竟就怀上了,明年春天就生了。”哲哲笑着叹息,她已经自认是老了,无争宠吃醋之心,只是替自己科尔沁的两个侄女着急,来自科尔沁的三个女人都没生阿哥,心里真是着急。   “宫里的太医可不是只吃白饭的,每个嫔妃什么日子最宜怀子,太医都是算好了再禀告皇上的。剩下的便要看天意了。”布木布泰又说道:“姑姑,俗话说‘几家欢喜几家愁’,这边两位庶妃如今欢天喜地的,可是那边的娜仁却可怜,皇上命她改适叶赫部贝勒金台石长子德勒格尔之子南褚,她只能扔下两个小格格,悄悄出宫去了。”   “快别说这些了,皇上也不愿人谈论。”哲哲看了一眼在一旁微笑的多尔衮,劝阻道。   布木布泰心有怨气,一时失口忘了控制,此时才意识到自己说多了,笑着看了多尔衮一眼,不再说话。   一直没开口的多尔衮悠然笑道:“咱们大清马上打出的这片天地,皇上文武双全,习惯御驾亲征,每年都要率军四处征讨,在宫里悠闲自在的时间少之又少,子嗣少也正常。如今大清国初立,对外虽还有很多仗要打,但皇上身份与之前不同,不必每战躬亲,在宫里的时间自然也多了,将来子嗣会越来越多,各位宫里的主子必是喜讯连连了。”   “是啊,你说的对极了,我以后也不知要多操多少心呢!”哲哲笑道。   布木布泰若有所思得看看无悔,转头对多尔衮道:“豪格与岳讬的事,皇上可有定论?”   “正是呢,我也正要问,怎么这次的事闹得这么大?豪格和岳讬要紧吗?”哲哲道。   “诸王会上已有定论,只等皇上的意思了。豪格和岳讬自作自受,此次怕是难过这一关了。”多尔衮虽对着哲哲说话,目光却瞟向无悔。   无悔听他的口气一派轻松,心里便冒火,这个家伙若只是作壁上观倒也罢了,怕只怕此事根本就与他脱不了干系,至少,在诸王会议上,他一定没站在他们一边。   <   br>  “这么说就只能等皇上开金口了?看来,还是我来求求皇上吧。”哲哲虽不是豪格亲娘,但一直算是明事理,该做的还是会做的。只是既然不是亲娘,所做毕竟有限,全指望她是不行的。   无悔看着多尔衮,也顾不得有人在旁边,对他说道:“豪格就算有错,也罪不致死,如今朝中有人对豪格不怀好意,煽风点火,挑拨他们父子关系,皇上对豪格有所误解,生气也是自然的。只是若真按那些人说的处死了他,等皇上气渐渐消了,思念起儿子,一定后悔莫及,到时已是覆水难收悔之晚矣!睿亲王是皇上弟弟,在朝中举足轻重,威信极高,又事事为皇上着想,遇见这种事,自然要劝的是不是?睿亲王绝不会袖手旁观的,是不是?”   一番话说完,哲哲先点点头,道:“海兰珠说得极是,虽说我们是后宫,不该干预政事,但豪格和岳讬都是爱新觉罗的血脉,也为我们大清立下过汗马功劳,都是一家人,咱们可不能坐着不管啊。”   “臣弟自然不能坐视,也还是会尽力调解劝阻。只是如今诸王贝勒对他们非议颇大,不肯轻易罢休,皇上乃一国之君,自有主张,不容臣等置喙,臣胆子就算再大,也不敢过分进谏,批逆龙鳞。此事也要靠皇后多帮帮着劝劝。”   “你们做臣子的自然有难处,我们都知道。”哲哲道。   “无论怎样,咱们都各自想办法劝劝吧。皇上虽历来乾纲独断,但也是明君,很听得进劝谏的,况且他也未必会真的听那些人的,真的要了豪格的命。”无悔道。   哲哲点头,布木布泰一直在含笑看着他们二人。多尔衮忽然勾起嘴角,带着不明意义的笑容对无悔道:“别人去劝倒也罢了,宸妃娘娘还是别劝了,只怕是越帮越忙。”   无悔心中一紧,手心暗暗攥紧,听多尔衮的意思是知道了些什么。以前多尔衮曾经问过自己,既然走了又是为什么再回来,当时他就对自己的举动有所怀疑,如今难道已经知道豪格与自己的事了?不太可能啊。   “多尔衮说的也对,皇上在海兰珠那里的时间最多,也常把政事带回关睢宫处理,此举本来招人侧目,朝野上下难免有人闲话,多少人睁着眼竖着耳看着她呢!海兰珠是该避嫌才是,免得帮人不成却惹火烧身。况且你们进宫时间毕竟不长,不像我,与皇上夫妻多年,有些话还是我来说比较合适。”哲哲没往别处想,只以为多尔衮是这个意思。   布木布泰淡淡一笑,道   :“睿亲王为姐姐思虑如此周全真是难得,姑姑、姐姐与我都是科尔沁博尔济吉特家的,一荣俱荣,睿亲王为姐姐着想也就是为了姑姑和我、为科尔沁着想,我们科尔沁是不会忘了睿亲王的帮助的。”   无悔听这话中有话,也不愿去多加揣测。布木布泰与多尔衮目光交接时,目光闪烁,两人各有所思。    ☆、七十五 无奈     几天之后,皇太极终于做出裁断,豪格与岳讬免死,豪格连降了二级,革去亲王爵降为贝勒,罚银千两。无悔听哲哲说了,大大松口气,但又听哲哲说,豪格遇此大挫,情绪很沮丧,如今在朝堂上也极少说话,人前背后更加谨慎,生怕皇上又挑出错来,再不敢造次。无悔为豪格担心,哲哲却道:“君王之威岂是玩笑,今时不同往日,皇上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不容臣公有丝毫不敬之举。吃一堑长一智吧。”     从正宫回来的路上,遇到了多尔衮,此事多尔衮究竟有没有求情,无悔无从得知,但既然豪格有惊无险,当面道谢还是应该的。然而无悔的谢字还没出口,多尔衮已经把话堵回去,他拂了拂马蹄袖上的灰尘,阳光下越发显得眉目疏朗,只清冷一笑道:“若是要谢那便免了,实话告诉你,我什么也没做。你应该知道我可不是什么良善之辈。况且,要谢也轮不到你,你以什么身份谢我?你与豪格是什么关系?”   “多尔衮,你不觉得很莫明其妙吗?为何以这种口吻与我说话?”无悔皱眉问。   “是啊,我真的很莫明其妙。”多尔衮看着无悔,收去了笑容,恨恨道:“我莫明的是,你心里的人竟然是他?我一直蒙在鼓里,若不是去年你被乌春害得坠崖,豪格发疯杀了她,我还会继续被蒙在鼓里,还会继续在那里犯傻,痴心妄想着有朝一日呢!”   “原来你是从那时知道的!”无悔脱口而出,无异于承认了此事。哪知此言一出,多尔衮立刻横眉怒目,道:“你!倒底是看上他哪里了?性情懦弱,有勇无谋,事事退避不思进取。只因为早年你伺候过他吗?那你也曾伺候过我,我们相处时不也很开心么?这些都忘了?”   无悔肃容,轻声道:“睿亲王在说什么?我是博尔济吉特氏海兰珠,生长在科尔沁,是宰桑贝勒家的格格,您刚才说的又是谁?”   多尔衮连连冷笑,道:“你就这么讨厌我?何必避重就轻!你我心知肚明。我做了傻瓜,却也不能就这么认了,别以为你嫁给皇上,做了枕边人就能帮助豪格,这没用,休想!你不情不愿的回来,违心出嫁就是为了他,可是我怎么能让你们如意。我还是那句话,来日方长。”   多尔衮甩袖子走了,无悔呆怔在那里,知道他完全是误会自己了,他以为自己嫁给皇太极是因为与豪格有私情,想帮助豪格坐上那个位子。他素来对自己有情,又涉及到他最在乎权利,也难怪他怒形于色。只是多尔衮素来以己度人,   他自己就是个不择手段,为达目的使尽计谋的人,所以他以为无悔也是如此。看多尔衮刚才的意思,是绝不会罢休的了。真没想到他得知了自己与豪格的事,反应如此激烈。自己从未想过帮豪格吹枕头风,推他上位,只是因为预知了豪格的归宿,还有当初那个如临其境的恶梦,因为无法抑制的担忧才回来的。自己喜欢豪格,不能睁眼看着豪格就那么走向末路,只是为了这个。无悔摇头苦笑,若是自己只为了那个位子而心甘情愿得成了海兰珠,那岂不是得不偿失!身陷在这深宫,真的是万般无奈。只是这个时代的人又怎么能理解这个。   信步走回关睢宫,已是日暮时分,高娃已经把药端了上来。近几日无悔又想出了不喝药的办法,每次喝过药,瞅着没人看见时,伸指抠一下喉咙,把药全呕出来,然后只说是自己的胃与那药不合,喝了就反胃。连着两次如此,太医吓得连忙改进药方,可是喝了还是照吐,如今连太医也是一头雾水,胆战心惊的试探着把方子换了又换。   “金太医说喝完这一剂,便暂且停药了,好在主子这段时间气色也见好,既然是补药也不急在这一时。”高娃道。   “阿弥陀佛,快停了吧。”无悔心里道。又问高娃:“皇上今日不来了吧?”   “皇上刚才派人传过话来,还有好多折子没批完,怕是就在前面歇着,不到后面来了。咱们似乎又要发兵打仗了,皇上恐怕要忙好一阵了。”   “阿弥陀佛,快忙起来吧。”无悔再次念佛。   “药快凉了,主子快喝吧。”高娃把药端到面前。   说实话每次都抠喉咙其实很难受,无悔见屋里再无别人,便对高娃道:“每次喝完药都吃的是玫瑰糖,腻了,你去找些话梅来,酸酸甜甜才不易反胃。”   高娃不疑有它,转身出了暖阁,无悔听到外面静悄悄的,应该不会有人进来。她本想把药倒在痰盂里,一想不行,奴才清理痰盂时会发现。又想倒在花盆里,还是不妥,会有气味。犹豫片刻,心知如果不快点,高娃回来就倒不掉了,忽然看见暖阁的窗户,赶紧走过去打开窗户,外面是后院,探头向外看,窗户底下种着花草,正是地方,无悔将药股脑倾倒在花草里,关上窗户,轻轻舒了口气,这才转过身来。   “啊呀!”无悔惊得脱口喊出——门口,皇太极不知何时站在那里的,此刻已是一脸怒容,目光如锋芒逼人。   两人就这样对峙而视,半响无   语。皇太极背着手,脸沉似水,他有君临天下的魄力,遇变不惊的气度,此时虽是又失望又气愤,却不急于开口质问指责,只等无悔先说话。   无悔苦笑,被抓了现行,辩无可辩。皇太极是何等人,窥豹一斑,只看她今日倒药便知以前喝药就吐是怎么回事了。   屋内情形不对,皇太极发怒时散发出的威慑之气,使所有人不敢靠近,高娃此时也不敢进来,只得躲在外边听动静。   无悔一直在等,等皇太极厉声而斥,可是皇太极只是一步步走到炕前,撩袍子坐下,定定看着她。他这样反倒令无悔不知所措,有心赔个不是却觉此事不是这么轻易揭过去的,况且无悔扪心,虽然手段上有些不光明,对不起皇太极一番心意,但她如此做,只是想避免一个悲剧,并不是想伤害他。若说到伤害,倒底是谁伤害谁更多,此时也说不清楚。   “你没有话要说么?”皇太极终于开口,嗓音暗哑,那碗药,仿佛不是倒入了草地,而是倒进了他的心里。因为太过苦涩,哑了嗓子。   “我,”无悔犹豫着,“你的心意我都明白,那天你说了很多,我都记在心里,也感激你这份情。只是——”   “我的心意你感激,只是还是不愿生,那么就只有一个原因了。”皇太极放在膝头的拳头握紧又松,沧然道:“即便是我披肝沥胆,向你无数次剖白心思,也换不来你半分情意。你心中无我,所以即使我许诺这孩子将来可君临天下,你也不生,是不是!”   无悔听到“披肝沥胆”这四个字,心中一痛,眼中热泪涌出,双手捂住脸痛哭失声。怎么办,要她怎么办?生下孩子,难逃命中注定,她实在不敢冒这个险,也没有信心与老天争命。不生孩子,却成了辜负皇太极的无情之人!在所有人眼里,她就是个不识好歹冷若冰霜的薄情女子。殊不知,她是有苦难言,万般无奈啊。好一个“披肝沥胆”!她自己又何偿不痛苦。   无悔不知今日此事如何收场,哭哭啼啼又有何用,勉强收了眼泪抬起头来,却惊异得看到皇太极,竟也是满面泪痕!就那么直直盯着地面,任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浸湿衣领。   这是何苦?无悔不知是该走过去安慰还是假装没看到,都说自古帝王中也不乏情痴,可亲眼看到一个铁铮铮戎马半生的开国皇帝流下眼泪,这种心慌无惜难以形容。皇太极是伤心了,他伤心可以明明白白的表示给她看,他是为她伤心,而无悔自己也是伤心人,却是伤心人   别有怀抱,却又向谁诉说?    ☆、七十六 和好   无悔被皇太极发现泼药,本以为他会雷霆一怒,却不料竟在流过男儿泪之后便拂袖而去,一句话也没有说。   这样反应十分出乎无悔意料,他没有发怒反倒让无悔觉得确实有愧于他。但是他这样走了,怕是几个月也不会来了,如此也好。   转眼到了秋天,叶子再一次纷纷飘落。原来满池盛开的荷花如今只剩下残荷枯叶,一池萧瑟。   “皇上您看,前几天咱们来时还有荷花,不过是下了两场秋雨,便只剩枯叶了,果然是一层秋雨一层凉啊。”   无悔听到娜木钟的声音,转头一看,原来是娜木钟陪着皇太极,沿径迤俪而来。   其实是娜木钟先看到了一直盯着水面出神的无悔,才故意提高声音的,不然恐怕就是他们走到跟前,无悔还不会发觉。   有两个多月未见皇太极了,此时他脸上毫无笑容,目光幽深,看着她也不说话。   “臣妾给皇上请安,皇上吉祥!”无悔中规中矩的给他行礼问安。   “起吧。”冷淡的语气,似乎对她已不愿多说一个字。   按份位,娜木钟先向无悔问了吉祥,无悔也还了礼。娜木钟一脸笑意说道:“海兰珠妹妹也来看这残荷了。按理说咱们都在‘台上五宫’住着,可总是遇不到妹妹,妹妹平日也不出门走走,想是爱清静的人,我有心想去看你,又怕打扰了你,讨你嫌。”   海兰珠也笑着点头道:“我虽不大爱热闹,却也不是孤僻之人,姐妹们互相走动是应该的,以后姐姐尽可以来我宫里坐坐,无妨的。”   “都知道你身子骨单薄,不敢扰你多费精神,既如此,以后少不得要去讨嫌的。”娜木钟能说会道,面上功夫了得。其实无悔明白,她没事是绝不会随便串门的,这不过是当着皇帝,说几句讨人喜欢的客套话罢了。   果然,皇太极听了微微一笑,很温和得看了娜木钟一眼,显然,对于她的性情和言谈都很欣赏。   无悔心中微微一叹,自己对皇太极之所以一再辜负,不能以心相托,最大的原因还是自己怕受到伤害,不能信任。不过这种子是从多年前就埋下的,如今早已在她心里根深蒂固,所以她对皇太极仍旧是只有感动没有爱情。何况自己一颗心,怎么劈开两半?   “皇上若是没吩咐,臣妾便先告退了。”无悔收起心中感叹,俯身行礼。   “   跪安吧。”皇太极刚才脸上的微笑已不见,依旧是那样冷淡。   无悔后退两步转身离开,留下娜木钟陪着皇太极站在湖边。无悔觉得心里闷得慌,这后宫四面红墙琉璃瓦,看着庄严华丽,却实实在在是个牢笼,里面的人不分贵贱,都是囚徒。“台上五宫”都在翔凤楼后,路过自己的关睢宫时,无悔也没有停下,而是径直朝翔凤楼走去,一口气登上翔凤楼最高处,打开窗户,迎面一阵秋风带着凉意吹来,无悔才长长呼出一口气来。   远目望去,从崇政殿、大清门、武功场、文德坊……越过一重重门阙,直望到最远,目力所及,与蓝天相接处,哪里是可以自由生活的地方,哪里可以让她完全放下心防?   深深呼吸,无悔很想仰天大骂老天爷,为什么要把她丢在这个年代,为什么让她陷入无穷的烦忧、矛盾中!什么时候才能甩开一切,挣脱一切?她的心好累,这样坚持着,一步步走到现在,真的累。还能坚持多久?也许有一天,她眼一闭,不再睁开,就可以得到自由,终于不用再累下去。   眼泪涌上,此处无人,正可以尽情流泪,心中的挣扎早已令她疲惫不堪,如果不尽情痛哭一场,她会疯掉。   忽然间,无悔感到身后有一双坚实的臂膀紧紧拥住自己,她吃了一惊,顾不得擦去泪水,回头一看,竟是刚才还在花园里与娜木钟散步的皇太极!   本想问他怎么会到这里,又一转念便已明了,一定是皇太极一路跟了过来的。无悔心中又是一声叹息,不为自己只为皇太极,在感情方面果然是谁先动心谁就输,无论她怎么样,他还是一如既往的关心着她,忍不下她受到一点委屈。其实无悔明白刚才皇太极的冷淡只不过是生她的气,想得到她的示好与回应罢了。   皇太极见无悔梨花带雨,反而轻轻笑了,这次的笑与刚才对娜木钟的笑全不一样,这笑容从嘴角漫延开,一直到黑亮的眼波中也全是满载着笑意,他紧紧抱着无悔,声音温柔得几乎滴出水来:“我的海兰珠,为什么哭?。”   无悔怔忡望着他,一时反应不过来,不明白他为什么在几个月的冷脸以对之后,忽然笑得如此温柔而幸福。   “冷落了你这么久,又看到我和别的妃子在一起,你生气了是吗?看到我对你冷若冰霜,你伤心了是吗?”皇太极爱怜得为无悔轻理鬓角,像哄小孩子一样甜蜜的在她耳边道:“傻瓜,你是我的海兰珠,这世上独一无二、只属于我一个人的珍宝   ,我怎么会真的不理你。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对你冷下心来,那我也命不长久了。我们两人的命运是连在一起的,若是有一日,你离开我,我即使高高在上,也难以在这尘世留连。海兰珠,我永远不会忘记对你许过的诺言。即使你把我气得几乎发狂,只要你流下一滴眼泪,我便永远只是甘心认输的那一方。你放心,你只管放心。”   无悔终于明白,原来皇太极以为刚才自己是因为妒嫉伤心,躲在这里哭泣,而他却因她的眼泪而开心,以为自己其实很在乎他。是啊,要说完全不在乎怎么可能,她对他什么样的感情都有,唯独缺少最重要的——爱情。   可是也罢,此时此刻,无悔感到自己无比脆弱,需要坚实的臂膀和温柔的安慰,而皇太极总是能给她足够的温暖,哪怕对她而言,只是一时。   皇太极看到无悔这样乖巧得任自己抱着,鬓间颈侧散发出自然的香气,沁人心脾,柔软的身体与他紧贴着,隔着衣襟可以感到那诱人的体温。   相思刻骨,皇太极早已十分想念无悔,只是为着上次的事,故意要冷一冷她,让她知道自己错了,如今软玉温香在怀,心爱之人梨花带雨,方当盛年的皇太极怎么还能忍得住。他见这间屋子正是翔凤楼内平日用于办理政事的暖阁,外面有绰奇守着,十分安静,便笑着在无悔轻喃:“叠锦茵,待君临。换香枕,待君寝。拂象床,待君王。铺翠被,待君睡。展瑶席,待君息……”无悔低下头,没有说话,做为妃子,她无权拒绝皇帝,做为海兰珠,她无法拒绝皇太极。像往常一样,她闭上了眼睛,身子腾空被横抱起来,轻轻放在榻上。   秋风伴夕阳,楼外萧索秋景,楼内却是天地一家春,皇太极俯首看着紧闭双眼的无悔,此时,才让他有真正拥有她独占她的感觉,这感觉令他热血沸腾,一腔柔情反化作了激情动作。他们合而为一,忘记时间,忘记地点,他感受到的,她也感受得到,耳边是缠绵的呼吸。无悔死死闭着眼不肯睁开,就让自己稍稍放纵一下吧,她需要温暖的抚慰。她觉得自己的思维已经恍惚,激荡中,好像有灵魂在沿着两人呼出的气息升腾,跟着晕眩的感觉盘旋……    ☆、七十七 绸缪   崇德二年六月,又是一年中最美丽的夏日,又是一池清雅宁静的荷花,高娃扶着无悔,只在池塘边略站站,便催着她回去。无悔无奈,低头,神色复杂得看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所有的惊讶、后悔、恐慌都已在最初得知自己有孕时经历过了,她也曾夜夜难眠,扶着肚子坐卧不安,也曾想狠下心来打掉孩子,却终究硬不下心肠。一百次的气自己,只是一时的放松与放纵,老天就如此惩罚她。怎么逃也逃不过的,终于发生。急过,哭过,悔过,但一切过后,这些心神动荡都随时间慢慢沉淀,她只能接受这一事实。   皇太极说过,这个孩子是在翔凤楼上得的,是老天赐予他们的礼物,翔凤,翔凤,自古雄为凤,雌为凰,这个孩子一定是个阿哥。皇太极总是抚着她的肚子,眼中满是爱意,不厌其烦得对她说凤是福瑞,是灵物,这孩子一定是集天地之灵瑞,是天下第一福厚之人。   无悔不敢看他的笑脸,不敢听他的希冀,只望这是一场梦,快点醒来。   “皇上二月时亲征喀尔喀,凯旋归来本不应着急,却因担心主子分娩在即,一路快马加鞭赶回来,主子真是咱们大清最有福的人了。”高娃笑道。   “是啊,是啊,在你眼中,皇上是最好的男人。”无悔无奈得笑着。   “主子您看,是睿亲王过来了。”高娃提醒。   多尔衮一身日常的锦绣长袍,行走如风,转眼便已经走到她们眼前。   既然迎面遇上,多尔衮自然是请安行礼一丝不苟,无悔道:“睿亲王今日有空进宫?”   他瞄了无悔肚子一眼,勾出一抹冷笑,看了高娃一眼,才对无悔道:“臣刚从皇后宫中请安出来,前些日子奉旨修盛京至辽河的道路,一直未向皇后请安,近日皇后凤体略感不适,臣一回京便赶着来请安了。”   无悔点点头,见多尔衮又看了高娃一眼,明白他的意思,转头向高娃使了个眼色,高娃会意,带着几个奴婢退远了。   “睿亲王有话说?”   多尔衮淡淡一笑,上下打量她一番才道:“你比前些日子富态些了,脸色也好得多。两个月前我修路之前进宫,还见你有些精神不济的样子,如今倒好了。”   此话说的太过亲近,满嘴“你、我”,什么礼数都不讲,若是别人听见一定大吃一惊,甚至怀疑他们两个是不是有不可告人的私情,不过无悔早已习惯他的作风,也不在意他讲   不讲礼数,这位睿亲王只要不找麻烦就阿弥陀佛了。   “多谢王爷关心,这些日子是好多了。”   多尔衮忽然上前半步,微微倾身轻声道:“你倒是打的好算盘,眼看豪格江河日下,便想出这么一出来,是不是?”   “什么?我打什么好算盘?”无悔不解。   多尔衮冷笑一声道:“何必装糊涂?他不行了还有你,眼看皇上已经不宠信豪格,豪格论胆识论才能都远不及我,你便干脆自己生个儿子,仗着皇上爱你,必定拱你儿子上位,今后便是你儿子坐前面,豪格为辅政,你在后边帮衬着,如此这般,他名义上即便不是皇帝,实际也差不多了。总之,将来就是你与他的天下,你们想怎么样谁还敢说闲话?你就这么喜欢他,为他做到这一步?真让我大开眼界,原来海兰珠也会‘一片冰心在玉壶’,并不是天生冷若冰霜,只是不会对我罢了。”   “多尔衮,你就是如此看我的?我是权力的奴隶吗?我今天可以明白告诉你,如果可以,我宁愿没怀这个孩子,宁愿自己此时此刻不在此处!”无悔被他气得不知该说什么。   多尔衮根本不信,皱眉道:“你不想要孩子?这宫里还有不想要孩子的女人吗?真是天下奇闻。退一步讲,即便你确实无此意图,然一旦这孩子生下来,若是男孩,我刚才说的那些,便会一步步实现,这恐怕由不得你我。”   “多尔衮,我告诉你,我绝不会利用自己的孩子做权力之争。我承认心中有豪格,但在我看来,富贵以极又怎么样,我只要他平安。更何况,这孩子——”无悔心中酸楚,很多话她说不出口,也不敢去想。这世上无人能理解她的痛楚和无助。   “你还是不明白。”多尔衮摇头道:“女人,怎么理解男人的世界。也许你只想到小情小意,只在乎自己心爱的人是否平安康泰,但我们都不是寻常之人你忘了吗?在朝堂上的权势之争,非进则退,根本由不得人。如果真有我说的那么一天,恐怕我再难有立锥之地,甚至性命难保,我是那种坐以待毙的人吗?我多尔衮十几岁便是无父无母之人,万事只靠自己,稍有疏忽便是万丈深渊,死无葬身之地。所以我永远只能未雨绸缪,永远只能主动出击。”   “你倒底要做什么?你忘了皇上吗?你说这些又将他置于何地,未免太猖狂了吧?”无悔头疼,但也不否认,也许多尔衮的担心并不多余。只是他并不是像自己一样知道将来的人,他怎么那么笃定得去争   夺权力,难道他能确定皇太极不是个长寿之人?绝不可能啊!   “皇上自然是皇上,我说的并不是眼下。我如今所绸缪之事,是将来的事。可是你觉得,将来的那一天会很遥远吗?谋事在人,成事在天,我的命握于我手。只要我肯用心,这天下事还能跑出我的手掌去?”多尔衮自负以极,只是他确实也有自负的本钱。   无悔开始明白多尔衮的意思,他一直在未雨绸缪,他虽无法预测未来,但这么多年处心积虑,一件件一桩桩事情做下来,大清的权力怕是会有一半落入他手里。他从不放过任何可能威胁到他的人,甚至没出生的、潜在的也包括在内。他说的对,谋事在人,成事在天,他这么用心良苦,还怕成不了事?皇帝大行之后,这天下他将予取予求,全由心意。历史记载中,多尔衮不正是成了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的摄政王了吗?没有多年厚积薄发的谋划,哪有后来名垂史册的摄政王?   无悔苦笑,亏自己还是个知道未来的人,远远不如一个“古人”清醒明白。同样是当局者,自己是当局者迷,而多尔衮则能牢牢把握自己命运。女人,男人,观点和角度全不相同,境遇也不会相同。   “多尔衮,你的意思是,不论我愿不愿意,只要我生的是男孩,今后的事便由不得自己了,是不是?”   多尔衮又是冷笑:“皇上对你肚里孩子的态度,你比我更清楚,还用我多说吗?你说的对,万事是由不得你,可是却由得我。因为我是,多、尔、衮。”他一字字说完,便与无悔擦身而过,头也不回走了。   他走过时,无悔仿佛闻到一股奇怪的味道,是他衣服上的,很淡,若有若无,似乎有点熟悉,是在哪里闻到过吗?无悔想不起来,也无心多想,因为她被多尔衮的话弄得心烦,不知他倒底要做什么?自己在深宫,有皇太极护着,他应该不能怎么样,唯一可以对付的只有豪格,难道他为了铲除后患要对豪格不利?豪格自被削了亲王爵位,为了能换回皇帝对他的信任,一直在外争战,关内关外四处冲锋陷阵,屡拔城池,他不在京中,多尔衮也不能对他如何吧。无悔心烦意乱,一时毫无头绪。    ☆、七十八 洗三   关睢宫正门左上方,高高得挂着用树条做成的小弓,中间插着一枝羽毛箭,皇宫所有的人都知道,宸妃主子三日前喜诞麟儿,按规矩便在门口悬弧,以示生得贵子。   今日是“洗三“之礼,关睢宫正厅设上香案,供奉了碧霞元君、琼霄娘娘、云霄娘娘、催生娘娘、送子娘娘、豆疹娘娘、眼光娘娘等十三位神像。香炉里盛着小米,蜡扦上插一对羊油小红蜡,下边压着黄钱、元宝、千张等敬神钱粮。   皇后,庄妃,贵妃,淑妃四人正装坐在正厅,看着奴才们把准备好的脐簪子、围盆布、斗儿、锁头、秤坨、小镜子、牙刷子、刮舌子、青布尖儿、青茶叶、铜茶盘、艾叶球儿、烘笼儿、香烛、生熟鸡蛋等等一一端上来摆好。高娃亲手端来熬好的槐条蒲艾水放着备用。   时辰还未到,哲哲看着布木布泰笑道:“阿弥陀佛祖宗保佑,咱们科尔沁博尔济吉特氏的女人,总算为皇上生下了第一个阿哥,这么多年,真不容易啊。”   庄妃笑笑:“姑姑为着这个孩子,只差天天吃斋念佛了,连皇上也亲自拜过宗庙,想必感动上天,得来这个阿哥。”   “前几个月,庶妃纳喇氏和伊尔根觉罗氏也相继得子,可是哪里有宸妃这等阵势,皇上心里最疼的还是海兰珠妹妹。”娜木钟凑趣道。   “自然是不可同日而语的。”淑妃点头道。当着科尔沁出身的皇后,自然要说让她高兴的话。   “说来也巧,这孩子不迟不早,刚好排在第八位,是八阿哥,咱们皇上当年也是八阿哥呢!如此皇上怎么能不欢喜呢。”哲哲道。   “是,不用想也知道八阿哥必是有福的孩子。”布木布泰抚着自己的肚子,看起来笑得欢畅。   “庄妃妹妹如今也有喜在身,明年定要为皇上再添一个九阿哥的。”贵妃娜木钟道。   “承你吉言,但愿如此。她已经生了三个格格,这回也该是阿哥了吧。”哲哲拍拍庄妃的手,以示安抚。   “一定是的,咱们只准备好贺礼就是了。”淑妃道。   庄妃有点紧张得点点头,手一直放在还未显形的肚子上。前两天刚刚知道自己有孕,本是喜不自禁,没过两天海兰珠便生下了八阿哥,她感觉仿佛当头一盆雪水浇下,心中冰凉。海兰珠一举得男,今后就算自己也生了阿哥,怕也没什么出头之日了。倒是多尔衮,听说她怀孕,派他的福晋走马灯似的送补品来,嘘寒问暖,十分殷勤。此时所有人都跑来奉承关睢宫,他反其道而行,倒底打的是什么主意呢?庄妃觉得自己需要静下心里好好想想,甚至重新审视多尔衮这个小叔子。   时辰到了,高娃抱着襁褓中的八阿哥走出来,后面   跟着一个乳嫫嫫。宫里负责洗三的吉祥嬷嬷早已伺候在厅里。哲哲带着三个妃子正要先到神像前跪拜,只听一阵脚步声响,绰奇的声音传来:“皇上驾到!”   哲哲与贵妃、淑妃都吃了一惊,洗三虽重要,但男人们是从来不参与的,这都是女人们的事,今日皇上竟亲自来了!   布木布泰像是早料到似的,微微抬头,一脸淡定,毫不吃惊。   皇太极脸上是掩不住的喜气洋洋,一进来先走到高娃面前,轻轻拨开襁褓,低头看八阿哥,嘴角带着温柔的笑意,目光如水。   “小家伙睡着了。等一会儿淋了水,一定要哭的。”皇太极爱怜得轻声道。   “皇上,洗三时哭才吉利,老话称为‘响盆’,哭得越响越吉祥。”哲哲笑道。   “是吗?如何我以前不知道?”皇太极说着走到神像前。   哲哲心想以前那么多孩子,哪个洗三你也没来看过,自然是不知道的。她已经明白皇太极的意思,便带着三个妃子站在他身后,一同面向神像肃手而立。皇太极亲手上香,领着众妃跪拜下去,一时间屋内鸦雀无声。   礼毕,吉祥嬷嬷也上前来给神像磕头,洗三正式开始。   吉祥嬷嬷拿起棒槌往盛着槐条蒲艾水的盆里一搅,说道:“一搅两搅连三搅,哥哥领着弟弟跑。”高娃抱过八阿哥,解开襁褓,小阿哥光溜溜得,皮肤显出淡淡的粉嫩,小手小脚都蜷着,皇太极看在眼里爱在心头,走过去道:“让朕抱着他来洗。”   高娃不敢有违,只得小心将阿哥交到皇上怀里,自己在一边护着。哲哲等人站在另一边,吃惊的次数多了,反而见怪不怪了。   吉祥嬷嬷是宫中老人了,大场面也见过,还算镇定。从盆中拿起铜勺,舀起清水为阿哥洗三。果然,孩子受凉开始大哭,皇太极略有些无措,大手托着孩子,小心翼翼。吉祥嬷嬷一边洗,一边念叨祝词——“先洗头,做王侯;后洗腰,一辈倒比一辈高;洗洗蛋,作知县;洗洗沟,做知州”。   紧接着她把艾叶球儿点着,用生姜片托着,放在八阿哥的脑门上,象征性地炙一炙。随后便拿起一根大葱轻轻打了八阿哥三下,念着:“一打聪明,二打伶俐,三打明明白白”。众人听到这里都笑了,哲哲看到皇太极眼中也全是笑意,一眨不眨得凝视着八阿哥。   打完后,立刻有人把葱接过来,出去扔在房顶上,以祝愿阿哥将来必定聪明绝顶。   洗过,高娃忙接过孩子为他包好,吉祥嬷嬷拿起秤砣比划着,说:“秤砣虽小压千斤。”拿起锁头比划:“长大头紧、脚紧、手也紧”。再把阿哥托在茶盘里,用金银锞子往阿哥身上一掖:“左掖金,   右掖银,花不了,赏下人”。用小镜子往阿哥屁股上一照:“用宝镜,照照腚,白天拉屎黑下净”。最后把几朵纸制的石榴花往烘笼儿里一筛,说道:“栀子花、茉莉花、花瘢豆疹稀稀拉——这是祝愿阿哥不出天花,没灾没病。   洗三完成,吉祥嬷嬷和关睢宫所有奴才全部得了双份赏钱,大家无不喜形于色。奴才们撤下杂物,高娃抱着阿哥行礼告退,进里面去了。   满清男人不进产房,大白天也不能进后屋与福晋独处,这是规矩,虽然皇太极一再为海兰珠打破规矩,但今天毕竟有哲哲在场,总要给皇后几分颜面,所以皇太极只喝了几口茶,便起身走了。   他走了,女人们这才缓出口气来,面面相觑,皆不出声。刚才的情景,所有人都看在眼里,惊在心头,八阿哥才一出生,皇太极便如此偏爱,这将来——   她们没料到,所有人都没料到,皇太极的惊人之举还在后面。没过两天,皇太极遂创有清以来之先例,于大政殿召集文武群臣,颁发了第一道因诞育皇子而发的清国大赦令。皇太极于制文中称:“今蒙天眷,关睢宫宸妃诞育皇嗣……”他把八阿哥称为“皇嗣”,这等于宣布他就是皇太子!   一石击起千层浪,此举让所有人目瞪口呆之余又笃定了一件事,大清国的储君,怕是已经定了。一时之间,八阿哥出生轰动整个大清,引来了八方朝贺,与皇太极有姻亲关系的皇亲国戚和蒙古部落,不远千里,带着各式各样的贵重礼物闻风而至……      ☆、七十九 珍珠   “啪!”将手中的奏报扔到书案上,多尔衮信步走出书房,穿过花园,延着弯曲小路,一直向府里最僻静的院落走去。这院子虽在府内,门口却有几名侍卫把守着,多尔衮推开院门径直走入院内,看到一个人正在院里晒草药。   “哈布其克大夫,前些日你要的那两味药,我已经派人从乌思藏送来了,可还合心意?”多尔衮用流利的蒙语问。   原来那人竟是草原神医哈布其克!他只冷冷得看了一眼多尔衮,半晌才道:“还算过得去。那么难找的药,又远在乌思藏,你还能派人千里迢迢得送来,睿亲王真是神通广大。”   “自然没有我做不到的事,我若没点本事,又怎么能在乌思藏把你和你家人都找到?你老婆孩子都安置得很妥当,你只管安心做我想要的那种药。成功了,大家都高兴,不成功,你怕是永远见不到家人了。需要什么只管开口跟他们说,就算是要天上的星星磨成的粉,也一定给你弄来。”多尔衮语气狂傲。   “星星倒是不要,只是少了一样希罕物。”哈布其克心中叹息一声,叹自己倒霉,平白被这王爷秘密捉来,以家人为胁迫,要他做一种奇怪的药,也不知要拿这种药去干什么,只怕不会有好事。   “什么希罕物?”   “一种罕见的黑色珍珠,磨成粉入药用。”   “黑珍珠虽希奇,却不是没有,我府里也有几颗,你拿去用就是。”多尔衮道。   哈布其克摇头:“他们拿给我看了,太小,不够大,这便意味着药性不足,就算把几颗都放进去也没用。最少也要这么大。”哈布其克用手比着。   多尔衮皱眉,这么大的黑珍珠可以说是罕有的奇珍异宝,一时仓促到哪里去寻?   “无可代替么?”   哈布其克冷笑一声:“如果找不到,那请王爷现在就放我走吧,药是做不成的了。”   多尔衮眯了下眼,冷哼一声,甩袖而去。   ====================================================================   夜静更深,永福宫暖阁内,庄妃烧掉了信纸,默默无语。苏麻喇姑亲手开启箱子,从底下拿出一个精致锦盒捧到庄妃面前。庄妃打开锦盒,一颗圆润乌亮的黑珍珠现于眼前。   “朝鲜进贡的东西里,主子从未主动讨过什么,这珍珠还是主子过生日时,皇上赐的,主子当宝贝似的藏着,就这么给了王爷?” 苏麻喇姑轻声问道。   “他那么神通广大,却写信来向我讨,看来确实是找不到了,不然也不会让我冒这个险。”庄妃道:“虽不知究竟用来做什么   ,但他是何许人,怎会做无用功?一切只为将来铺路罢了。”   皇上赐的东西不见了,若是被告发,罪名不小,庄妃胆识过人,目光长远,愿意为了多尔衮的一封信而担下这个风险。疑人不用,用人不疑,既然合作便要信任。   “如今皇上就差明示天下,八阿哥就是皇太子,咱们的阿哥生下来也难以出头啊!”   “也许我又生个格格呢?”庄妃道。   “太医请脉,说九成是阿哥,应该不会错,主子放宽心吧。” 苏麻喇姑道。   “若真是阿哥,说什么也不能退让。她名义上是我亲姐,科尔沁格格,实则不过是出身卑贱的汉人歌妓,我绝不能让她的孩子继承大统。她对科尔沁能有几分情义?若将来指望她,咱们科尔沁在蒙古会江河日下的。”庄妃摸摸肚子,看着孤灯,冷笑道:“皇上最爱的人是她,心里也只有她,她已经是大清最幸福最荣光的女子,她得到的太多也够多了。而我呢,十三岁嫁来,不咸不淡过到如今,娘家身份再怎么尊贵也不过是他众多福晋中的一个。辛苦生下三个女儿,却在四妃中名份最后,这也要托我娘家科尔沁的福,不然怕是连第四都没有了。到最后,我总要为自己挣些什么,不然这一辈子太屈了。做为女人,没有丈夫的爱已经是悲哀,如果连地位和荣耀都没有了,那我博尔济吉特布木布泰真是枉来人世一遭!”   “主子怎么想的就怎么做吧,有些事,该争就要争。奴婢猜想,皇后主子虽从未让您去争过,但心里还是偏向您的,您刚才说的那些,皇后心里自然也早想到了。奴婢想,真到了那一天,皇后是一定会帮着您的。” 苏麻喇姑道。   “我知道,姑姑只是一直在盼我生个阿哥。没有阿哥,一切枉谈,有了阿哥,她必定会帮我们的。”庄妃站起身,走近那孤灯,想到不远处的宫睢宫,此时是何等温馨热闹,夫妻恩爱,天伦之乐,可曾想过这永福宫内,一个有孕女人,伴着孤灯,满心只有算计没有温暖,是何等悲凉!她摸着肚子自语:“孩子,你可知,额娘这半生就是这样过的,以后很可能还是这样过,你要为额娘争气,方不负我这一生心中空寂。”   苏麻喇姑在一边听了,忍不住落下眼泪。   作者有话要说:恢复更新以来,看到每章的点击数虽然不多,但终究也是有的,心里很高兴.郁闷的是居然都看霸王文,没一个人留言.留言栏里居然是完全空白.看过的朋友好歹说句话嘛,这样我会多一点动力.说实话,前段时间之所以一直停更,一部分原因是太忙,另一部分原因就是觉得没动力,因为看文的人明明不少,留言的却很少,有点灰心.希望喜欢此文的朋友多留言,你们的留言我都会看. ☆、八 十 煎熬     崇德二年的腊月,皇太极觉得这是自己有生以来感到最冷的一年,冷到心里、骨头里,绝望的寒冷。   夜深人静时,寒风瑟瑟,高娃抬着沉重的腿,一步步挪到屋外,外面虽冷,总好过屋内可以逼人窒息的压抑与绝望。高娃深深吸了几口冷冽的空气,忽然双手捂住脸,颤抖着无声得哭泣起来。身后走近一人,高娃赶快擦擦眼泪,回头一看,是刚才一直在屋里的皇上。   皇太极容色憔悴,无声看着高娃,两人都是一言不发,眼中全是无力的悲伤。过了半晌,高娃才带着哭腔轻声开口:“自生了八阿哥,主子犯了几回旧病,那‘魂梦通’也不似以前管用了。因为八阿哥的病,昨天主子又犯了病,现在在床上躺着无知无觉,奴婢担心——”   “太医们反复诊断,她虽昏睡着却无性命之危。其实朕不想让她现在清醒过来。无知无觉反而对她好,此时若醒着,看着八阿哥那样衰弱,她会受不了。”皇太极嗓音已嘶哑,眼中全是血丝。关睢宫鸦雀无声,明天就是年三十,可是宫里上下愁云惨雾,哪有心情过年!八阿哥病危,太医束手无策,眼看着是不行了。敢许是因为生产的缘故,海兰珠连犯了几次旧疾,身体已经衰弱不堪,从出生以来身体便一直不好的八阿哥忽然病危,雪上加霜,海兰珠再次一病不起以至昏迷。皇太极看着为了八阿哥而深受折磨的爱人,他心焦到无以复加,现在她人事不知,反而暂时得到解脱,不然怎么受得了眼睁睁看着爱子离开!   “是朕太贪心了,老天要惩罚朕吗?朕只是想与最爱的女人生一个孩子,如此也算贪心吗?”皇太极喃喃道。   “皇上,千万别急坏了龙体。宸妃主子还要依靠您啊。”高娃抹干眼泪劝道。她心中暗想:“八阿哥出生时明明身体还算康健,可是从五个多月起,身体竟是一日不如一日,宸妃主子想尽办法,皇上请尽名医,竟还是毫无起色,太医们都说是因为主子身体一直不好,孩子更自然是先天不足。难道真是八阿哥命小福薄,承受不起那世人无比羡慕的福气,老天要收他走?”   皇太极仰天呼出一口气,挺起了胸膛,他不能倒,他的海兰珠在宫里几乎无所依靠,孩子若是走了,她就只有他了。他承诺过,生死相许,一生不负,如今更是要时刻在她身边。皇太极一步步走回屋里,高娃看着皇帝的背影,再次想要流泪,她忙用力按了按眼角,把眼泪忍回去,要准备的事还有很多,现在不是哭泣的时候……   崇德三年正月三十日戌时,永福宫庄妃诞下九阿哥,苏麻喇姑亲手在宫门左上“悬弧”,以示这里出生的是一位小阿哥。翔凤楼后的台上五宫,   还没有人过来祝贺过,每宫只派了有头脸的嬷嬷送过贺礼来,就连哲哲也只是悄悄差人过来道了贺。没有敢在此时欢欢喜喜得祝贺,因为就在前几天,关睢宫的八阿哥夭折了,关睢宫的哭声三天都没有停过,皇太极一直守在那里,九阿哥出生,他连问都没问一声。   都是儿子,也太不公平了。苏麻喇姑只能在心中怨怼,想想那宸妃也是可怜人。万千宠爱集于一身又如何?儿子一出生便大赦天下又如何?被皇上在制文中称为‘皇嗣’又如何?一切都抵不过命啊,那孩子没有福气,那些荣耀反折了他的寿。   一个月后,九阿哥满月,皇太极才第一次走进永福宫大门,看到了那个还没有见过阿玛的孩子。   满月应该起名了,皇太极接过哲哲准备的长命锁为九阿哥戴上,凝神看了孩子片刻,露出一个慈爱的笑容,摸了摸孩子的小脸蛋,忽然想起八阿哥,那孩子长得像海兰珠,有鲜花一般的脸蛋儿,那样可爱。他眼中微微一热,心中酸楚,转身走到一边坐下,怔怔不语。   哲哲与庄妃对视一眼,走过去道:“皇上,请您给九阿哥赐名。”   皇太极抬头看看她,又看看庄妃,想了想道:“朕想,小孩子,只要有福就好,别的都在其次。朕希望自己的孩子们,都福泽深厚,一生安乐。九阿哥,就叫福临吧。”   庄妃此时才心满意足的笑了。哲哲担忧得看着皇太极,自八阿哥去后,皇太极仿佛一下子老了许多,心中之痛可想而知。他为九阿哥取名福临,其实是在悲叹八阿哥的命运吧,若是那孩子也能有些福运,如何倾国之力也无法挽回小小的生命。   ===============================================================================   豪格站在后花园东南角的假山之处已一个时辰,傍晚时分,此处倒少有人来,只是他仍旧很焦急,来回踱步,时而向远处望。   远处传来轻轻的脚步声,豪格立时面露喜色,却在看见来人时,脸上显出失望之色。   高娃向豪格请安,轻声道:“我们主子近日虽略好了些,却仍是精神不佳,身上没有气力,一直卧床休息,不能亲自来见您。主子知道爷过几日又将出征伐明,只嘱咐奴婢跟您说,她一切都好,请不要挂心,安心领兵出战,早日平安凯旋。”   “哎!”豪格一声长叹,当着高娃的面也不便多说,细细问了无悔近日饮食起居,才道:“好端端一个阿哥,竟就如此莫明其妙得没了,他出生时我不在盛京,等回来便听说病重了,竟是连一面   也不曾看见过。我只担心你家主子,素日里她与人为善,从不谋算争斗,怎地老天这么不长眼!”   “皇上把关内关外的名医请遍了,全无用处,都只说病来的蹊跷,无从下手。有猜是胎里带出的病根,又有说是先天不足的,甚而还有说是被鬼怪缠上了的,皇上也是想尽办法,却还是留不住阿哥。主子自己也病的不轻,到阿哥不行的那几天,她更是昏迷不醒。皇上说如此也好,省得难受。”高娃又忍不住哭了出来。   “都说这世上没有熬不过去的槛儿,她平日是个最通达的人,如今还要看开些最好。逝者已去,生者还要保重才是。我此次伐明,怕是要一年方能回来,离开时不能相见,只愿回来时能看到她好好的。”豪格深恨自己只能看着,无能为力。他自己如今在朝堂上也十分艰难,失了皇阿玛的信任,别人自然是墙倒众人推了。他只能硬顶着,拼着一身的骨气,在战场上奋勇当先,身先士卒,以自己的血汗换回一个一个的军功。   “爷的话奴婢一定带到,请爷放心。”高娃见豪格脸色黯淡不再说话,便行礼告退,刚走出几步,豪格在身后唤她,高娃忙回身,只见豪格走过来,张张嘴,欲说还休,高娃以为他是信不过她,便道:“爷有话但说无妨,奴婢在主子身边多年,有些事,主子即便没说过,奴婢也能看一二。奴婢但凡有一丁点不忠之心,也不会等到今日了。”   豪格摇头:“不是信不过你。罢了,你只对你主子说,来日方长,请她别忘记我们的诺言,珍重自己。”   “是,奴婢记下了。”高娃转身离去,留下豪格痴痴站了许久,回想起前年大年三十那晚,梅花树下,无悔曾问他若有朝一日,有机会相携相扶,他可甘心抛下万里江山,权势富贵,与她天涯海角?他那时心中满是激荡的幸福,虽然知道这一天也许是奢望,也许永远没有这一天,但他还是幸福,因为无悔肯这样问,代表着她爱他!他那时说:“若真有那造化,我愿扔下所有,与你远走高飞。”   豪格望着关睢宫的方向,自语道:“即便是奢望,有那一刻的记忆,我也满足了,只愿你好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两天了都更不文,晋江抽的厉害。 ☆、八十一 伤别     丧子之痛非比寻常,无悔痛彻心房,身体与精神几乎承受不住。她只能一遍又一遍得对自己说,这是注定的,历史上早有定论,她既然是穿越而来的人,早已经有心理准备就更要看开,更要坚强。那孩子不属于这里,他一定有更好的归宿。他不愿投胎皇家,此刻,他也许早已经再世为人,这对他来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无悔也只有这样想,心里才能稍放开一些。又过了一些日子,她精神略好,脑子也更清楚了些,她开始怀疑,是不是有人加害孩子呢?可是一转念又觉得不可能,她与阿哥身处宫禁之地,皇太极保护严密,更何况那么多医生来会诊,都确定孩子因病而逝,这让无悔连怀疑都无从说起。因为八阿哥的事,皇太极天天陪着她,无心朝政,多尔衮更加忙碌,几乎脚不沾地,可说是鞠躬尽瘁了,更无一丝一毫迹象表明他与八阿哥之事有关,怎么也找不到他一点破绽或把柄。无悔长叹,怀疑一切都没用,真是这孩子命太薄!   争过命,争不过天,无悔流着泪无话可说。只是心中的那种痛,时不时折磨着她,让她连呼吸都困难。她不停跟自己说:我是知道历史的,我是有心理准备的,所以我更不应被打倒。我从是现代穿来的,我有现代人的观念,我知道时间可以改变一切,淡化一切,消磨一切!我不能就这么让痛苦折磨下去,我还有想做的事。   她每天默念几遍,鼓励自己坚强,努力分散注意力,她甚至规定自己每天只能想一次孩子,每天只能哭一次。“我不能放任自己无止尽的悲痛下去。”她对自己说:“我的儿子,他去了天上,他不再有病痛,得到了解脱,我应该让他安心。”   在这种情况下,无悔强撑着,自己给自己做心理调适,如若不然,也许她早就疯掉了。   ==========================================   多尔衮从哲哲的正宫走出来时已过申时,如今正是五月,春回大地,柔风和畅,此时正宫内皇太极、哲哲、庄妃都在,庄妃还抱着九阿哥,一家子倒是和美,只不过——多尔衮慢慢走着,不禁笑了笑,想:“皇上的脸色可不大好,消瘦很多,话也少,看来正月时八阿哥的事对他打击很大。”   多尔衮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狡诈的光芒,嘴角的笑意更加明显。就这样一步步踱到关睢宫门口时,他不禁停住了脚步,嘴角的笑意逐渐消失,目光中却泛出几许柔色。   望着“关睢”二字好久,他心中叹息,   “关关雎鸠,在河之洲。”不论是帝王将相还是平民百姓,最难便是过情关。就连他自己,一向以冷静、狠心自恃,也在“情关”前甘拜下风。他在关睢宫门前踌躇片刻,终于还是没有进去。他想,也许现在还不是见面的时候,总会有一天,他能如愿以偿。   他骑马回到自己府中,更衣喝茶,略歇片刻,起身往哈布其克住的小院去,此处依然十分僻静,他一早就下了死命令,府中人等无论尊卑,一律不得靠近、不得窥视,不得议论!所以此处早已成为禁地。   他进到院中,大约一个时辰的工夫,才从院中出来,抬手闻闻自己衣袖,一股子药味,他淡淡一笑,示意侍卫关门,转身从容得离开了。他很忙,还有很多事要安排部置,运筹帷幄。   ===============================================================================   崇德六年七月底,宫中所有太医会诊已毕,躬身从关睢宫悄悄退出,一行人回转太医院,进了门按序做下,喝几口凉茶,在座太医才缓过一口气来。相互看看,都是汗流浃背,满面慌恐的样子。   “心悸,虚汗沁出,鼻衄……”金太医看着手中的脉案折单,喃喃念着。等大家都喘过气来,才抬头道:“两年来,宸妃主子的贵体是一日不如一日,近两月更是屡次昏迷,偏偏皇上这几天也欠安,出过几次鼻衄,犯过一回心悸,真让人发愁啊。”金老太医说道。   “都说宸妃主子是因八阿哥夭折而伤心,所以拖垮了身子,可是咱们诊断多次,怎么就觉着不像呢?上天入地查不出确切病因,只能依经验开方子,边治边看,幸亏咱们皇上是明君,宸妃主子性情温良,不然咱这脑袋早搬家了。”一个年轻太医道。   “宸妃主子虽然也十分重要,可是如今咱们先多顾着些皇上吧,听说明蓟辽总督洪承畴率八大总兵共十三万步骑驰援锦州,皇上怕是又要御驾亲征了,这样拖着病体可怎么得了!”金老太医道。   “对、对,咱们快来商议药方吧,不可耽搁了。”几位太医连忙附和,纷纷凑上来,打开近期为皇上辨脉、用药的薄册,对照今日的脉案折单,开始讨论……   ============================   无悔躺在炕里,瘦削的身体陷在厚实松软的锦被中,更显得纤弱,皇太极一身正黄旗皇帝   战袍,坐在炕边,他将 “枭墨”取出给无悔看,柔声道:“我把它带走,随我上战场,看到它便会想到这里还有一个人,需要我快些回来。”   “皇上是在取笑我吗?别人想念妻子,都是拿个荷包或香帕来睹物思人,皇上却看着把匕首想我,是取笑我不懂温柔吗?”无悔虚弱得笑着,眸中一片平静,她已经很多天不能下床了,清醒的时间也越来越少,她觉得自己真的怕是不行了,海兰珠终究要死,看来历史注定的,谁也变不了。   “怎么会!男人于沙场之上,最亲密的便是贴身兵刃,片刻不会离身。我出征带着它才是一举多得,那些带着荷包或香帕的男人太丢人了。”皇太极眼中全是宠爱,语调也尽量轻松。此刻,宫外八旗大军早已整装待发,只等皇帝亲临,一片肃杀的威武气息,可此时关睢宫内,宸妃病榻边,却只有皇太极柔情似水的声音。   “你这病虽缠人,却不是急病,太医们也正变着方儿的给你用药调治,你只管安心养着,我多则两个月便可赶回。”皇太极万般不舍,无奈前方战场危急,洪承畴在宁远誓师,十三万人马于七月底抵达锦州城南乳峰山一带,双方在乳峰山战事胶著,多尔衮、豪格率领的八旗军因寡不敌众而失利,几至溃败。两年前,皇太极派兵发起松锦大战,目的便是让明庭彻底丧失对辽东的控制和占据,如果此役胜利,明庭在山海关以外将彻底失去防御,那么大清攻入山海关,夺取明朝江山便指日可待。此时已到关系大清前途的关键时刻,皇太极不得不放下儿女情长,带病驰援。   “皇上放心出征,不必为我挂心。我相信太医的诊治,这病虽磨人,却不会立刻危及性命。皇上近日身体不适还要带病出征,倒要多注意才是,记得多带几位有经验的太医随行。我等皇上凯旋归来。”无悔看着脸色苍白,但精神似乎还好。   皇太极见她如此,更加怜惜,握紧她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几下,道:“你睡吧,看你睡着了,我再走。”   “虽有些累了,却睡不着。”无悔道。   “那是你心中不平静,记挂着事情。记得多年前,你给我唱过的那阙《一剪梅》么?你只唱过一次,我便记住调了,我唱给你听,你闭上眼静静听,很快便会睡着。”   无悔笑着点头,于缓缓闭上眼睛,听到皇太极轻声唱道:   “红藕香残玉簟秋,轻解罗裳,独上兰舟。   云中谁寄锦书来?雁字归时,月   满西楼。   花自飘零水自流。一种相思,两处闲愁。   此情无计可消除,才下眉头,却上心头。”   深沉的嗓音回荡在关睢宫内,高娃带着宫内大小奴才全数退到外面远远的,不敢流泪,只红着眼眶远远等着,半晌,歌声渐停,只见皇太极一步步走出宫门。他没有再回头,因为在跨出宫门的那一刻,他腰身挺直如松,目光坚定,不再是方才爱人面前儿女情长的皇太极,而是戎马半生的大清开国皇帝皇太极。   皇太极走了,宫内一片宁静,奴才们以为无悔睡着了,不敢打扰,无悔慢慢睁开眼睛,眼中流下一滴泪水,“皇太极,你我都有千般的身不由己,一步步走到今日,谁也分不清谁欠谁更多,如果我们真的无法再相见,只愿来生,你把欠我的还给我,我把欠你的还给你。”   高娃走进来看无悔睡得是否安稳,却看到她挣扎着要坐起来,高娃忙过去问道:“主子没睡着啊?是要喝茶或是哪里不舒服?”   无悔摇头,“今天倒略好些,只仍是浑身软绵无力,心跳得乱。”   “说来主子这病当真是令那些太医们都摸不着头脑,平时身上并无哪处特别疼痛,只是一味觉得无力,太医们实在解答不了,只能把缘故推在主子的旧疾上,可这旧疾复发时的症状分明是心疼头晕,有时或会昏迷,也没有这般没完没了的软绵无力啊!”高娃虽然愁眉不展,但心中仍是觉得无悔此病不至于在短期内加重甚至是丧命,太医们也是如此认为,包括皇上。如果皇上认为主子会有什么性命之危,那是绝不会在此时离开她的。   “我也如此想,有时,甚至会觉得连说话和吞咽的力气都没有。不过,心虽不常疼,却常常跳得乱极了,心慌气促,怕也真是旧疾的缘故。”无悔道。她心里不安得想,历史上的海兰珠大概就是在这个时候死去的吧,如今天天卧床不起,萎靡不振,全身如没了骨头般无力,心跳总是失常,怕是胸膛里的这颗心真的不行了。“我不能死啊,我的心事未了,让我怎么甘心。”无悔心道。   豪格此刻在前线,她与他甚至不能再见一面。无悔记得前些日子,自己昏昏沉沉间,后窗下不远处有两个小奴才轻声说话,只言片语被她朦胧听到,其中一个好像是说什么“我过去听老人们说……旧疾反复……拖垮了身体。”另一个道:“难道就像过去人们常说的‘灯枯油尽’了?那可……”   无悔此时回想起来,小   奴才说的话未必没有道理,这样瘦成了一把骨头,整日只能躺着,翻身都靠别人,喝的药如石沉大海,有时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怕不是真的只是在拖时日?“也许哪一天,我睡着了,就再也不会醒过来了吧?在草原时,心脏受过重创,落下疾患,从那时到现在又是好几年,以当今的医疗技术,能拖这么久已经很不易了。”无悔想,“如果真的哪天入梦后不再醒来,我唯一的遗憾就是没有再见他一面。”所谓心强命不强,便是说她自己吧。   “去箱底把那块玉给我找出来吧。”豪格送她的玉,早在草原时就碎了,回到盛京后,在皇太极身边,这玉是绝不能带在身上的,只能压在箱底,此刻,无悔特别想看看这块玉。   高娃怔了片刻,才明白无悔说的是什么,忙去开箱,把玉翻出来。   两层手帕紧紧包着,无悔手上无力,解不开,高娃帮她打开,两块断玉呈在眼前。无悔看着玉,眼中慢慢沁出泪水,心中一片空明。   看她如此,高娃心中难过,正想解劝,外边有个小奴才极小心的轻轻探了一下头,向她使了个眼色。高娃见状,忙起身悄悄退出去。   那小奴才伶伶俐俐得从怀里掏出一封信,交给高娃道:“科尔沁加急送来的信,指名儿是让您看的。”   “我?”高娃看信封,不是查干笔迹,“怪了,科尔沁怎么会有别人给我写信。”   片刻之后,高娃脸色苍白,嘴唇也没了血色,急惶惶在原地绕了几圈,握着信的手颤抖得厉害。   一旁几个奴婢看见了,忙围过来询问,高娃咽声道:“前些日子,查干在战场上受了重伤,恐有性命之危,他们写信来,让我赶快回去,迟了只怕——”   “那嬷嬷快些去回禀主子,主子定会允你赶回去探望。”一个奴婢道,其他人纷纷附和。   “主子自然会应允,只是如今这种时候,主子病在床上,皇上才刚出征,我实在不敢远离啊。”高娃道。   “依我看主子的病是个需要慢慢调养的症状,短时之内绝不会有大碍。”   “若不如此,咱们皇上说什么也不会远离主子出征啊!”   “嬷嬷尽管放心去,有我们呢,我们在关睢宫的日子也不短了,知道怎么侍候,担保不出差错。”   众人七嘴八舌,都催高娃快行动,高娃听众人说的在理,心里也不及再做他想,便进去回   禀无悔。   无悔历来将查干视为亲弟一般,高娃想若是实情以告,她定会十分着急,所以也不敢说得如何严重,只是说查干受了些伤,需要有人照料,正好巴特儿也想哥哥了,她想带着巴特儿快马加鞭回去一趟。无悔自然是立刻应允了,还吩咐多派几个侍卫护送他们娘儿俩回去。   高娃咬咬牙,忍着眼泪告别无悔,她回到自己屋里胡乱打了个包袱,又把关睢宫大大小小的奴才们召到一处,着意嘱咐了两个领头管事的公公,又对其他人叮咛再三,才一步三回头的出宫了。    ☆、八十二 两难   “爷,爷您不能走啊,你无有命令擅自脱离大军回盛京去,将来皇上问下罪来,可不仅仅是削爵罚俸那么轻松啊!”一个副将抓住马缰,对马上的人苦苦相劝。   “是啊,爷前年才好不容易凭战功复了亲王之位,再不能犯下错误了,若您此时擅离职守,军法如山,皇上绝不会从轻处罚的。”另一个师爷模样的人拦在马前劝着。   “王爷三思!”   “爷您听师爷的劝吧。”   “奴才们就是被您的马踩死了,也不能放您走啊。”   “唿喇喇”,跪下一片兵士和奴才。秋景萧瑟,一时间大营内鸦雀无声,只有猎猎秋风过耳。   豪格目不斜视,只是盯着前方,冷森森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来:“让开,不然我的马鞭可不认人。“   “爷今日就算是抽死奴才,奴才也不能放您回去。宸妃主子病危,大汗赶回去之前已将战术、任务等事详细布置给每位将领,您重任在身怎么能走呢?奴才们虽不清楚爷回盛京倒底所为何事,可军令如山,天大的事也大不过战事啊!”副将苦劝。   豪格不应,紧抿双唇,眼里全是焦急与绝望,抬起马鞭就要向副将抽下。   “报——”马蹄声由远及近,一名传信兵骑马飞奔近前,翻身下马跪在豪格马前禀报:“启禀王爷,有紧急军情。据报,困守松山多日的洪承畴所部今早似有异动。”   “王爷!洪承畴怕是要突围,咱们绝不能放跑了他,事关重大,此处不便,请回大帐中议事。”师爷忙道。   松锦大战历时将有三年,前些天皇太极御驾亲征,却因宸妃突然病危而不得不赶回盛京,临行前皇太极已与各位大将面授机宜,布置妥当,只当最后关头收网,一举拿下松锦要地。三年来,八旗士兵战死无数,血染沙场,只为等到最后一刻。前些日子,洪承畴与清军决战于松山、锦州地区,皇太极秘令阿济格突袭塔山,趁潮落时夺取明军屯积在笔架山的粮草。明军没了粮草,只得分成两路突围,总兵吴三桂、王朴等逃入杏山,总兵马科、李辅明等奔入塔山。洪承畴等人突围未成,最终只能困守松山城,几次组织突围,皆告失败,已到弹尽粮绝之地。三年之战眼看已到收关决战之时,洪承畴是明军主将,若是能捉住他,对明的打击将不可估量。   此刻洪承畴似乎又想突围,这是绝不可以的,此时若是出了闪失放走洪承畴,便是清国的罪人了。豪格紧握缰绳,指甲扣进掌心中渗出血来,眼中含泪,心中百转千回,撕裂般疼痛,注目盛京方向半响不言不动。   军情紧急,不容耽搁,可是此刻,跪在地上的官兵们谁也不敢再催他,只默默等待,他们知   道,肃亲王最终一定会留下。   凄怆的风声回旋吹过,寂静的营地,谁能听到一个男人心碎的声音?   ====================================================================   此次大战,清军所有擅战之将几乎都出动了,多尔衮自然也不倒外,他与豪格职责不同,此时驻守的地方离豪格大营有几十里地的距离。晌午时分,他坐在大营中,听完来人禀告,挥手令其退下,冷笑一声,转头对多铎道:“你方才也都听到禀报了,这个肃亲王,勇猛、热血、冲动,却在每临大事时犹疑不定,别看他在战场上攻无不克,可是骨子里却是个禀性柔懦的人。皇上正是因为这个原因,迟迟不肯立他为皇嗣,不然以他的军功和身份,早已应该是一人之下了。”   “哥哥你早料到豪格不敢抛下大军赶回盛京去。”多铎转了转拇指上的玉扳指,道:“他是进退两难啊!进,回了盛京以他的身份,名不正言不顺,回去也见不到想见的人,还要治他个玩忽职守、临阵脱逃的重罪;退,留在前线打仗,对心上之人不管不顾,何其狠心负情啊。若那人真有三长两短,他绝过不了自己这一关,必定恨自己对不起那人。我早看透豪格的性情,他若是钻进牛角尖里,一蹶不振也不稀罕。如此一来,日后他又怎能成为咱们的对手?哥做事真是令我佩服得五体投地。”   多尔衮摆摆手,只是道:“这些事岂是一蹴而就的?皆是我运筹多年,一步步计算谋划着走到今日的,不然,你以为我是神仙么。如今我人不在盛京,但心、目、耳、神全在那边,那人就算是轻轻叹口气,我也全都知道。如今到了最紧要时刻,方能看出这么多年,我的忍耐和用心是不会白费的。”   多铎点头,他明白自己哥哥这么久来,在他还不知道这些事时,就已经谋划多年了。同时他也清楚,哥哥心怀远大,他这样费尽心力,如撒网般布置,铺天盖地、密不透风,不知用了多少人力物力,他要的绝不仅仅是一个人,一箭双雕又算什么,一举多得才显哥哥的手腕。   “哼,当年咱们的额娘是怎么去的?那时你我弟兄何其可怜?忍辱负重,仰人鼻息心惊胆颤得活着,如今也快到咱们出这口气的时候了。”多铎目现寒光,小声得说道。   “不可急于求成,诸事须水到渠成才好。十几年都等得,就算再多等一些时候又算什么。”多尔衮嘱咐了多铎,又在心里把自己的布置反复研究,确认算无遗策。他对自己本是极有信心的,只是关系到他看重的那个人,自然要更加小心。   作者有话要说:郁闷,上一章明明有不少人看(后台都有显示),居然没一个留言,霸王的不要太过分哦. ☆、八十三 当哭      盛京,地载门外五里,大清敏惠恭和元妃博尔济吉特海兰珠殡所。   铺天盖地的白色锦布,入眼之处再无其他颜色。这些天来,所有的人都心中明白,宸妃的葬礼不是国丧胜似国丧,因为一切规格其实都已是按着国丧的标准来的。殡所之侧的御幄之中,内弘文院大学士希福、都察院承政祖可德、张存仁等大臣跪在皇太极面前,已经足足一个时辰。   祖可德素有“言臣”之名,例来直言敢谏,此时他跪在皇太极面前,额头抵着地面,声音虽柔和却坚定:“宸妃娘娘温良敏慧、贤淑敬上,只恨天不假年,以至芳华早逝,皇上心里悲痛是自然的。然而皇上乃万乘之身,大清之主,一身所系责任重大,如此悲痛必会伤了御体,令我大清臣民不安啊。如今松锦之地激战正酣,战略谋划必须经皇上亲定,此战关系我大清与明庭胜负存亡,皇上御体若有不妥,则我大清又将何去何从?”   张存仁也在一旁磕头道:“前些时日,皇上每日茶饭不思,常扶棺痛哭以至数次晕倒,如此下去,御体必将受损。我等臣工见此情形,更是惶惶不可终日,坐立难安。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保重御体,宸妃主子在天有灵,也必不愿看皇上如此伤心伤身。”   “请皇上以江山社稷为重。”其他臣工齐声磕头道。   “朕,”皇太极缓缓开口,声音嘶哑的厉害,“为江山社稷,扔下尚在病中的爱妃远赴战场,本以为速去速回不会有事,却万万没想到,是一念之差铸成大错,竟与爱妃就此天人永隔再无相见之日。是朕大意了,悔之晚矣。连爱妃最后一面都未能见到,想爱妃临终之时,朕不在身边,是何等孤寂?朕每思及此处,更是痛心入骨!朕对不起她,对不起她。”   得知海兰珠病重,皇太极片刻没耽搁,连夜往回赶,九月十七日抵达旧边界驻跸。当夜一更,盛京急报宸妃病危,皇太极闻讯立即拔营星夜狂奔赶路,只是还是晚了一步,他抵达时,海兰珠早已珠沉玉碎、香消玉殒,并且按规矩,在皇后和庄妃的主持下,装殓入棺。皇太极本欲开棺再看看海兰珠,但关睢宫中的大太监却泣血启禀皇上“主子临终之时特意嘱咐,病重时容颜憔悴,若皇上念及往日情意,请不要开棺,如此,皇上心里永远都只记得主子最美之时。主子说若皇上成全此番心意,她在天有灵,也心安了。”   皇太极心痛难当,却因爱极了海兰珠,不愿再辜负她一丝一毫,所以竟依从了海兰珠临终心愿,忍着没   有开棺,只是抱着棺材哭得六天六夜没有吃饭。皇后众人相劝,全无用处。   皇太极看看跪在下面的臣工,回想起自己与海兰珠临别时的种种,不敢相信那竟是自己与她最后一面。自己为了江山,戎马半生,为了江山,舍下爱人,如今爱人走了,他还要为了江山,忍着悲痛吗?他不愿,也做不到。伤了身体又怎么样,难道他不明白那些大道理吗?他只是不想再理智、冷静。海兰珠走了,他还保重着身体做什么?想到此处,皇太极当着大臣的面,又一次痛哭失声。   这些时日,皇太极在大臣面前泣不成声已经很多次了,臣工们早已经不像最初那般吃惊——没想到铁骨铮铮的皇上也是如此英雄气短,他们都已经逐渐接受并了解了皇上。他们的皇帝至情至性,情之所钟,世俗礼法如粪土,哭就哭的痛快,不加掩饰,更不虚伪。   众大臣劝无可劝,都不知如何是好,大学士希福悄悄向众人打个手势,众人只得磕头,静静退了下去。希福见周围除了贴身侍候皇上的绰奇外再没旁人,便仗着胆子道:“皇上为宸妃主子如此悲伤,可曾想过太祖皇帝逝世之时?”   “太祖皇帝?”皇太极略止住眼泪,疑惑道。   “前几日,皇上昏迷不醒,皇后与众臣十分害怕,连忙在神像和祖宗牌位前摆设祭品祈祷。后来皇上在昏迷中开始说话,只言片语虽不十分清楚,但皇后与臣等在一边静听语意,竟似是皇上在与大行太祖皇帝交谈,皇上似是在回答太祖皇帝质询,语气惶恐,直说“儿子不孝,”又说“皇阿玛恕罪,儿子已知错。”皇后与臣等听了此等言语,担心皇上是被梦魇住了,正不知如何是好,却不料皇上竟在片刻后清醒过来,身体也无大碍。后来臣细想,定是皇上在梦中与太祖皇帝相见了,太祖皇帝在天有灵,得知皇上如此不珍重身体,必是又心疼又生气,特托梦与皇上,令皇上以江山为重,不要过度伤心。”   皇太极听了这番话十分惊愕,怔着没有说话,他看看希福,沉思起来。希福看到皇上似乎是被这番话打动了,便耐心等着,不再说话。半晌过后,皇太极终于开口:“爱卿的话,倒是令朕想起了过去。细想一番,当年太祖皇帝病逝时,朕竟也没有这般悲痛过。如此说来,朕竟是不孝之子了!太祖托梦,定是责问朕怎么为一个妇人而如此痛苦。也罢,朕想既然是太祖特意来告诫于朕,朕便绝不能再如此沉浸于悲伤了。”   希福一听大喜,没想到这番话如此管用,他重重磕头   :“皇上圣明,天佑大清。太祖在天有灵必定欣慰,宸妃主子也能含笑九泉了。”   皇太极挥挥手,道:“你跪安吧,将朕方才的那番话晓谕于各位大臣,让他们不必整日为朕提心吊胆了,朕必不会辜负太祖皇帝。只是朕尚需时间,整理心绪。”   “臣遵旨!臣告退。”希福彻底放了心,心想一会儿下去告诉那些同僚们,让他们不要天天在皇上面前烦他了,让他清静清静。   御幄之内一片安静,绰奇侍立于一旁,方才他听到皇上对希福说的话,也松了口气,以为皇上从此后会略微节哀,保重身体。他刚想劝皇上小憩片刻养养精神,却见皇太极从靴筒中拿出那把“枭墨”来,竟是睹物思人,抱着匕首又哽咽开来。   “皇、皇上,您这是……”绰奇不敢问出口,他不相信皇太极前脚刚好好的答应了大臣的劝告,后脚却又沉湎于悲伤哭了起来。   皇太极哭了一会儿,渐渐止泪,手指温柔摩挲着“枭墨”,红丝布满的眼中全是哀伤与孤独,他听出了刚才绰奇的意思,此时才悠悠开口道:“那些大臣整日以祖宗社稷来压朕,不让朕安静,好好的祭奠海兰珠。朕看他们看的心烦,恨不能都轰出去,免的吵得海兰珠也不得清静。你看,现在他们终于走了。”   绰奇登时恍然,心想:原来皇上是听劝听的烦了,听希福搬出太祖来,索性将计就计,便称自己已然醒悟,定会节哀顺变、振作精神。如此一来,他们短时间内便不会再来栝噪。绰奇心中无耐叹息,自己真是笨,天天在身边伺候,难道忘了皇上有多么深爱宸妃主子,怎么可能因为大臣几句劝就不再悲伤!那些大臣,以为皇上听了劝了,实际却是白费力气了。可是如此一来,皇上就这样无节制的哀痛,由着性子伤害自己的身体也不行啊。   “皇上,您为了表达对宸妃主子的悼念,已经在这御幄内很多天不曾回宫了,后日便是发丧入葬之时,明日还有文武百官的一场大祭祀要举行,您又坚持事必躬亲,亲自主持祭祀,不休息好御体怎么受的了呢?奴才求皇上就算是为了能好好的完成明日的祭祀,以告慰娘娘在天之灵,今日也要回宫好好歇歇,请太医们给皇上请平安脉。”   “朕心爱的人在这里,你让朕撇下她一个人孤零零的,自己回去?那宫中冷冰冰,哪里还有朕的温柔乡。朕在这里离她近些,伴在她身边,心还勉强好过些,若是回宫,怕是片刻也难忍那锥心刻骨的煎熬。”皇太极眼中又泛泪花,这   里上上下下,完全没有一个知心的人能体会自己的痛苦,都只是一味的劝他节哀。他们不懂,又怎会懂,失去唯一挚爱的痛,是可以劝慰的吗?皇太极只觉得自己是多么想念海兰珠,又是多么孤寂,茫茫人世,再没有他心之所往。他起身走出御幄,往宸妃停灵之所走去,完全不理会绰奇苦苦相求。    ☆、八十四 长歌     前线捷报频传,盛京却是满目苍白,举国痛悼。一国之君都已痛断肚肠,下面的人不管是真伤心还是假难过,都要跟着如丧考妣,也敢稍有不敬。   深秋之夜,冷风侵骨,盛京城外夜色茫茫,一片哀伤的宁静。   “嗒、嗒、嗒……”马蹄声由远及近疾奔而来,是两匹马,后边的一匹马上坐着一名戎装军官,他挥着马鞭,奋力追赶着前面的马,终于在离城门还有一段距离时追上了,那副将赶到前面一扯缰绳,横过马来阻住了去路。   “爷,不能再往前了,若被守城值更的兵士看到,您私自回京的事便要泄露了。”那军官跳下马来,对坐在马上的人恳求道。   他口中的爷不是别人,正是豪格。可是此时的肃亲王豪格,已完全没有了平素在战场上的豪迈与英武,此时的他双目充血,眼中乌沉沉看不到半点光亮,脸色苍白,神情凄怆,完全是失魂落魄的样子。那拦他之人是他的副将,名叫巴克什,在军中跟随豪格多年,智勇兼备,忠心耿耿。   不眠不休千里奔波,豪格的体力已经到了极限。慢慢从马上下来,踉跄着向前走了几步,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巴克什见状十分震惊,想上前扶他,却又不敢,正在后面犹豫着,却听到豪格仰天一声长吼,绵绵不绝,回肠荡气,在黑夜里听来分外感到撕心裂胆,那声音中全是走投无路的绝望。   巴克什害怕出什么事,想劝慰几句,却着实不知由头,更不知从何劝起,只能呆呆看着主子。   只见豪格长吼过后,便像泥塑一般,一动不动的跪着,巴克什在后面看着主子依然笔真的腰板,却觉得有股不出的凄凉。半响,巴克什忽然听到豪格嘶哑低沉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他仔细一听,主子竟是在唱歌,只是似乎已不成调,没头没尾的,只反复哼着几句——   “人世间有百媚千红   我独爱爱你那一种   伤心处别时路有谁不同   多少年恩爱匆匆葬送 ——”   巴克什凝神听了一会儿,心中隐约猜出些许,只是主子的事,他们奴才向来不敢多问、多听,更不敢妄自揣测,所以也不敢往下深想。他觉得,主子就算是有什么伤心事,喊过叫过,发泄过也便好了,等一会儿,主子站起来上马,回奔沙场,便又是勇力无双的肃亲王爷了。   大悟无言,大悲无泪。此时的豪格便是如此,他哭不出来,心却在泣血。   “你说过,要我们两人各自珍重,你还说过,要我答应你,无论何时都不放弃。如今先食言的人却是你。我此生若没有你,还有何可珍重?无悔,我本想战死沙场一了百了,现在却只想死在离你最近的地方。如此,   我的魂魄便一定可以找到你。我没有放弃,只是没有你的人间,我无可留恋。”豪格目光沉沉,自言自语低声说着。   片刻后,豪格回头对巴克什道:“你退远,不要烦我,我想一个人静静呆会儿。”   巴克什乃是豪格心腹,追随他多年,对他的脾气性情甚至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此时看他眼中透出一种绝决,心中大惊,面上却不动声色,假意听从豪格命令,一步步向后退去,只是他颇有心计,退后时并不是正直着往下退,每退一步便偏一些,最后虽退远了,却是在偏后方,没有被豪格的后背挡住目光,豪格一举一动仍皆在他眼中。   豪格此时心荡神恍,根本顾不得许多,他改成单腿跪地姿势,从靴筒中取出一柄短剑握在手中,目光沉静,眼望盛京,喃喃道:“相信你并未走远,且等我一等。我唯有此法,才可与你团聚。你若生气,等见到我,打骂由你,从此我们再不分离。”   豪格无一丝犹豫,猛的提剑向心口扎下——生无可恋,只愿与心爱之人黄泉相携,再不分离。   “叮!”电光火石间,一支袖剑飞射而至,端端撞歪了豪格剑尖,正是巴克什所为,只是豪格用力过猛,虽未扎正,却仍是扎在离伤心口不远之处。   豪格没有跪稳,向前扑倒,鲜血顿时流出,染红地面。他挣扎爬起,眼都未眨一下,拔出剑来便欲再刺下,此时巴克什正好赶上,来不及犹豫,挥手打在豪格后颈,将他击晕过去……    ☆、八十五 如梦     “……残云收夏暑,新雨带秋岚。失路情无适,离怀思不堪。赖兹庭户里,别有小江潭。”   崇德八年的夏天眼看着便已接近尾声,可是睿亲王府后宅内,那处最隐蔽偏僻的小院却仍是紧闭门户,谁也没见过院里住着的人出来透透气,无论春夏秋冬、寒来暑往,似乎都与这人无关。当然,就是院中人想出去,怕也是不可能的,院外面不分昼夜有人把守巡视,分明比关押犯人还要严密。无关人等一律不得靠近,尤其是在近两年,越发看的密不透风了,好像这里住着一个神秘之极的人物。但是王府内别说是人,连只猫狗都不敢接近此处,更别说谈论猜测了。睿亲王早有严令,不想要命的就试试。   小院所处之地虽偏僻,但房舍却盖得十分讲究周全,院门之内正对的是高大的影壁,影壁后便是正房,东西两边有厢房。正房十分宽大敞亮,正房厅堂西侧间内更是布置得精致富丽,一色上等檀木家俱,点缀贵重古董摆件和名家字画,香炉内香飘冉冉,满室芬芳,这等高雅屋舍正适合给美丽高贵的女子做香闺。   此时坐在长案之前对镜梳妆的,正是一位绝美女子。只是对镜而座的她,镜中呈现的却是一副愁容。这个人,竟是在两年前便已经魂归离恨天的宸妃海兰珠——无悔。   死而复生,将近两年光阴一恍而过,而这两年的时光中,有一年半她是躺在床上处在昏迷中渡过的,当在半年前她真正清醒过来时,才震惊的知道,自己竟然并没有死!   这种奇特的感觉一般人很难体会到,在清醒的那一刻,不敢相信本已认定自己必死,却又死而复生,而再醒时竟已经是两年之后。太多震惊、太多的不可思议。醒来后的无悔,曾呆坐在床上苦思多日,把她所能记起的所有事,那些蛛丝马迹一一搜寻出来。无悔回忆着,究竟她是从何时起一步步踏入了多尔衮的计谋之中。   当初她在草原上得了病,一位名叫哈布其克的草原神医给她配了“魂梦通”,并且神医有言在先,得了这种病,有“三不得”——生不得气,着不得急,伤不得心。可是后来回到盛京后,历经世事,丧子之痛更是令她痛煞,这病就严重了起来,以致“魂梦通”再不管用了。   当时病重,无悔之所以没有任何怀疑,也是因为想到了哈布其克的“三不得”的警告,知道自己把这三样全都犯了,哪里还有侥幸?一病不起也是意料之中。却万万没有想到,原来自己的病并没有想像中那么重,之所以会越来越重,完全是多尔衮一手布置。   无悔想起自己刚醒来时,完全不知身在何处,却见到了久未谋面的神医哈布其克,也正是由他的叙说,解   答了无悔许多疑问。   哈布其克一番话说下来,无悔不知自己是应该惊叹多尔衮的布置还是应该怒骂他的狡诈。由此,无悔才知多尔衮用心之深远,什么是运筹帷幄,什么是深谋远虑,她算是真的见识到了。到今日无悔才真正领教到多尔衮的手段。   原来多尔衮早已想方设法的探听到了无悔在草原时的经历,找到了哈布其史,威逼之下,哈布其史就范,为他制出一种与“魂梦通”极相似的药,配合他搞出这么一场惊天的阴谋。无悔不幸丧子后,身体精神都不好,他便趁此机会一步步把早已经安排在宫里的棋子走活,暗中换药,造成她身体日渐衰弱的假象。彼时,无悔身边最贴身的那几个人竟都是多尔衮的人了。另一方面,多尔衮又早已经与庄妃布木布泰定下功守同盟,成为互利的心照不宣的盟友,宫中一切尽在他们的掌握。万事俱备,只欠东风,皇太极出征,机会到来,他立刻派人送假信,支开无悔身边最忠实的高娃。按照哈布其克的医嘱,多尔衮的人奉命加重药量,无悔香消玉殒,实际却是假死,被调包出宫。而布木布泰又全面封锁了关睢宫,在第一时间赶到,装敛了假无悔,盖棺。哲哲到达后,虽有疑心,却为了她的家族和未来的利益,权衡轻重、利弊,什么也没说,配合了布木布泰。皇太极为了无悔,早已心力交瘁,最后竟是身陷其中,完全没有识破这环环相扣的计谋。是啊,毕竟,皇太极也是人,他也会累,也会老,也会病,也会英雄气短,为了儿女之情而被蒙蔽,谁让他终究是个至情至性的痴人呢!他与多尔衮是完全不同的人。   无悔长叹一声,她想得很明白,多尔衮用尽心机和手段,从很早前便开始布线,直至最后收网,费了这么大的功夫,所求绝不仅仅是一个女人。他明知皇太极对无悔用情之深,如今用计令无悔“死”,正可以让皇上身心俱损,那么他的野心,他的志向也可以快点实现了。而且无悔深得恩宠,如果她不死,终究是心腹之患,若是她再生个阿哥,以皇太极的性情,必定要把这个最爱女人的孩子推上最高位,那么多尔衮与布木布泰的谋划便很可能要落空了。   半年前,虽然清醒了过来,可是因为长时间的昏睡,加上那种药对身体的伤害,使得她即使清醒了,也几乎起不了床,身体依然很虚弱,这半年,全仗哈布其克为她配药调理才日渐好转。多尔衮对她可算是下了血本,只要哈布其克开出药单,各种珍奇补品药草,什么人参、雪莲、灵芝、冬虫夏草、只要是人世间有的,买也好,抢也好,都要想方设法为她弄到。   这半年,无悔心里也很焦急。她担心豪格为她难过伤   心,但好在豪格年轻,身体一向很好,而且历史上他也不会在这时出事,所以无悔最担心的不是他,反而是皇太极的身体。历史上记载,皇太极因爱妃的去世,日日悲痛,身体渐衰,终于在两年后突然离世。虽然不记得具体时间,但这大概年份无悔是知道的。也许历史书上早已告诉无悔,这是注定要发生的,但无悔很难在明知自己无恙的情况下,眼睁睁看着皇太极为了她伤情伤身,最终早逝。无悔对皇太极的感情很复杂,他给她无穷无尽的爱,给她无微不至的关怀,给她坚实的臂膀和宽阔的胸膛。在无悔眼中,他是一座高耸巍峨的大山,可以倚靠,可以敬仰,可以崇拜。这不是爱情,却又似比爱情更深,更复杂。皇太极是帝王里难得的痴情人,以至于几百年后,后世的人们还在津津乐道,为这千古痴情的帝王感叹。虽然,无悔始终不能接受一个男人爱一个女人,却同时可以和其他很多女人上床,但是如果抛开这个,单从感情上来看,皇太极爱她,那么深沉而热烈,而她没想相等的爱去回应,实在有负于他的感情。无悔想,也许是自己太无情,自己的爱已经给了豪格,再也分不出来。可是一日夫妻百日恩,无悔绝不愿他难过,他的痛苦,无悔全部能够感同身受。皇太极,一代帝王一代英豪,他可以战死,却不应该因为爱她而死,这样无悔会觉得欠他太多。   可是,现在距离她“死”不是正好两年了吗?如果没记错,皇太极将会在这一年内突然离世!无悔内心焦虑,不知应该怎么办。她全无自由,身体又不好,四顾茫茫然,唯一可以去恳求的只有多尔衮,但多尔衮分明就是铁板一块。   前几天,哈布其克见无悔身体渐渐好转,便向多尔衮请辞,他已经被困在这里太久了,这对于一位半辈子都在草原上自由生活的人来说,简直就是在坐牢。多尔衮答应了他的请求,哈布其克留下了很多药和药方,与一位多尔衮另请来的大夫详细交接,又嘱咐无悔许多话,最后与无悔洒泪而别。他自觉对不起无悔,被多尔衮威逼着做出这种瞒天过海的事来,但无悔从没责怪过他半句,他心中既感动又愧疚。他承诺只要无悔需要,多尔衮派人去找他,他会随传随到。   平日侍候无悔的只有一个又聋又哑的丫鬟阿古和一个四十多岁的粗使嬷嬷图吉,她们是不出院半步的,日常所需外面自有人接应传送。图吉嬷嬷是个老实到有些呆板的蒙古妇人,她只说蒙语,却极少开口,听说是自哈布其克被“请”来后,就在这里侍候的。她一定是极妥当听话的人,不然多尔衮也不会用她。无悔看到图吉,就会想起高娃。真的很想念她,还有查干和他的弟弟   ,虽然多尔衮跟她保证,他们在家乡都过得很好,无悔还是很惦记他们,他们给予她太多温暖的关怀,像真正的家人一样。他们是她在这个世界上为数不多的亲人,每当想起他们,无悔就感到不那么孤单、难过。今生也许都无法再相见,这样也好,他们可以过平静的生活,就让他们以为她已经死了吧。有时无悔觉得自己其实并不算是不幸,来到这个时代,遇到了这么多关心她的人,也让她心中有所惦念,试想如果没有这些人,她心中会变得空荡荡,然后就不得不去想那些悲惨的事。无悔心中还有一小块地方,是她永远不敢再去碰触的,甚至连稍微想一下都不敢。这一小块地方是留给这世上唯一与她有血缘关系的那个小人儿的。那个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可怜的孩子,他的生命注定短暂,他不属于这个世界,无悔在知道自己注定会成为海兰珠后,就想到了这个孩子最终的归宿。他来过,又走了,无悔爱他,唯愿他来世平安。    ☆、八十六 直言     无悔正坐着,哑丫鬟阿古进来,向无悔做了个手势,无悔便知道,多尔衮来了。   多尔衮一身朝服,进来走到她面前,微端详了一下无悔面容,笑道:“今天气色比前两日更好些。”   “我这几天忙,顾不上天天来,你自己注意着些。有什么事,让外面的人传话给我。”多尔衮接过阿古敬上的茶,坐下来道。   无悔无言以对,静静坐着。事实上,从她醒来,多尔衮每次来探望她,与她说话,她大多数是这样沉默的。无悔不知道自己应该用什么态度来面对他,他用诡诈之计让她假死,使得她终于走出深宫,可是却并不给她自由,并且害苦了皇太极,他的目的和野心无悔早已知道,他不择手段令人不耻,是痛斥他还是憎恨他?无悔知道那些于事无补,不会动摇他一丝一毫,何必白费力气,伤了自己的身体。所以,干脆就只能少说话,以不变应万变。   多尔衮早已经习惯无悔这种态度,全不以为异,他顺风顺水,求仁得仁,所以心情很好。   他嘴角带着几分笑意,品一口茶,抬头看看无悔,仿佛是在观赏美景,心旷神怡。   他们两人相识于少年时光,多年前,无悔离开皇太极府邸进宫侍候大妃,那时的十四阿哥多尔衮与她几乎是朝夕相处,从那时起,无悔的一颦一笑便慢慢扎进了多尔衮心里。从此,任时光荏苒,世事变迁,尽管他早已不是当年那年少意气的十四阿哥,尽管他们曾分开经年,但她从不曾被他淡忘。如今的睿亲王春风得意,却仍希望与她再续当年之缘,他喜欢她,想得到她,他是最后的猎手,他有足够的耐心,他可以等,反正他已经等了很多年了。   “无悔,你知道吗?在我心里,你一直是燕无悔,不是海兰珠。”多尔衮放下茶,说道:“海兰珠,只是深宫里备受皇上宠爱的妃子,她已经不在了,就让那个爱她的人去追悼她吧,让他也好好尝一尝生离死别之痛。我却是从未有过的愉悦,因为从年少便与我相识相伴的那个无悔终于又回来了,你说,我是否才是真正的幸运儿?”   无悔无奈得摇头,轻声道:“多年前的恩怨如此根深蒂固,还是让你难以释怀?”   多尔衮点头,坦承:“到如今,我也不算是彻底报了此仇。”   无悔当然知道多尔衮心中之最痛,当年多尔衮生母被皇太极强逼着殉葬,使多尔衮一夜之间失去所有。太祖努哈赤最爱的儿子,最有可能被指定为继承者的阿哥,只能寄人篱下,看人脸色生存。这种仇恨,多尔衮刻骨铭心。权利的争夺,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谈不上谁对谁错,无非是胜者为王败者为寇罢了。换成多尔衮当年处在皇太极   那个位子,怕也会做出相同的决定。   无悔轻笑一声,你们争来夺去,却把我这个无辜的女子做了牺牲品,我找谁说理去?   “非要你死我活,才算是分出胜败?”无悔问。   “不然呢?我与他,只能不死不休。”多尔衮一字一句道。这些话,除了多铎,如今也只能与无悔说。   无悔想了想,问道:“你只恨他一个人吗?”   多尔衮看着无悔,嘴角勾出一个了然的冷笑,道:“你是想问我能不能放过豪格吧?为什么不直接问?”   无悔心里一紧,强定了心神才又道:“我与豪格一直是清清白白的,你又是何时看出来的?”   “彼此心中有情就不能算做清白。你与豪格应该也是很多年前便有意了吧?前面的事我不大清楚,那时我自身难保,也没精力打听这些事,后来你从草原回来,我才渐渐看的明白了,真不明白他哪里值得你如此长情。说来,我倒觉得皇上对你用情之深绝不在他之下,只是你似乎始终都不曾真正爱过皇上。”多尔衮目光闪动,眼中有嫉妒也有不解。   “你不曾真正爱过,对你说了你也不会懂。”无悔淡淡说道。爱情谁说的清楚,她与豪格,从第一次见面,到朝夕相处,再到暗生情愫,两情相悦,直到被迫分离,多年相距咫尺,笑过哭过也痛过,这一切岂是对别人说的完说的清的!   一闻此言,多尔衮心头冒火,他霍地站起,走到坐着的无悔面前,身子俯下,淬厉的双目凝视着她,沉声道:“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我不懂。”无悔并未逃避那眼中光芒,只是平静的与他对视,她的态度已经很明确,她与豪格或者与皇太极之间的事,轮不到他置喙。   见无悔无话,多尔衮冷笑一声,摆出一个无所谓的表情,直起腰转身便要走,无悔忙道:“且慢,”她沉吟片刻,还是问出来:“多尔衮,皇上最近的身体如何?我是说,是否有异样?”   多尔衮回身再次看她,想了想道:“一日夫妻百日恩,你关心他我倒也不意外,只是你明知我不会告诉你什么有用的消息却还要试着问,那就是你真的在担心了。那么,你觉得他应该有什么异样吗?”   真够狡诈的,从蛛丝马迹便能嗅出不对来,这个多尔衮,心智非常人可比。无悔心中叹口气,脸上却平静无波,淡然道:“两年前我与皇上分离时,他便患着病,后来又受了那么重的打击,我很担心他的身体,而且,我只是试着问你一下,或许你可对我吐露一二。当然,若是他没事,那是最好不过了。”若是他有疾,自然也不指望你去救。事实上,你不从背后捅他一刀就谢天谢地了。   多尔衮闻言,似乎   是在心中掂量了一下,然后很愉快的笑着道:“如此,你不过是平白问问了。好吧,不妨告诉你,皇上最近不是很好,海兰珠死了,他的心怕是也跟着去了。虽还当着皇帝,可是依我看,一个人若是心死了,这身体——”   无悔忍不住站起来,走上一步道:“多尔衮,你说你们之间是不死不休,那么你想过若是有一天他真的走了,你会如何?你真的都已经做好万全的安排了吗?你有决胜的把握吗?你现在就能做到让所有王公贵族都支持你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多尔衮微眯起眼睛。   “也许你不必太狠,冥冥之中一切自有安排,你不妨稍做忍耐,厚积薄发,也许比仓促行事更好。”无悔想说动他,放她回到皇太极身边,天下人皆知宸妃已死,这反而是好事,她可以不要身份留在皇太极身边,她可以赌一赌,皇太极会因为她而活下去,这样不但救了皇太极,还给豪格争取到了宝贵的时间。时间就是生命,这句话古今相同,放之四海而皆准,只要皇太极在位,多尔衮就不能真的危及到豪格性命,这样,也许还可以在很多事上有所转圜。说到底,无悔只是想为爱她的两个男人做一点事,她无法眼睁睁看着他们为了她痛苦消沉,对敌人毫无招架之力,尤其是豪格,那个傻瓜,现在一定是准备放弃自己了吧。   无悔并不是痴心妄想到改变历史,她只是想拖延一些时间,也许该发生的仍会发生,但至少,在发生之前,让他们有所准备。   多尔衮一脸无辜,嗤笑一声:“你不会是以为我要做什么大逆不道的事吧?你太高估我了,我可没那么大的胆子啊。”   “我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无悔道:“多尔衮,我们少年时便相识。相互也算了解,我们不妨开门见山的谈谈。”   “好啊,谈吧。”多尔衮也不急着走了,坐下洗耳恭听。无悔也坐下,字斟句酌得道:“你的志向是什么,我很清楚。只是,我打赌,如果此时就给你机会,你绝对无法坐到那个位置。你不是众望所归,你无法服众,你名不正言不顺。”无悔唯一优于多尔衮的就是她知道历史,她清楚多尔衮在皇太极去世后,为什么没有登上皇位,因为并不是所有人都服他,因为名不正言不顺,他只是皇太极同父异母的弟弟,不是他的儿子。他若想登极,必定要引发内乱,血流成河。出于满清王朝所有人的利益,出于当时的形势,多尔衮被迫放弃原来所想,所以历史上也才有了年幼的顺治帝,也才有了摄政王。   多尔衮歪着头看无悔,目光闪烁,他思忖一会儿,道:“你,是想我放你回去?”放无悔回去,安抚拖延皇太极,为自己争   取更多时间?有了时间,他就可以更从容的安排布置,就可以拉拢更多的支持者。   无悔点头,好聪明的人,闻一知十,一点即透。无悔不再多说,这么灵透的人,说多反而无益,何去何从他自会衡量。无悔只是尽自己的力量,虽然她心底也知希望渺茫。   多尔衮凝视无悔半晌,无悔看的出,他是很认真地在权衡和思考。   屋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半晌后,多尔衮似乎已经做出了最后决定,他很轻松地笑着,道:“十几年前,从我阿玛额娘去世之时,我就一直在等,等着那一天的到来,等着看他应该得到的报应。这么多年,我所承受的,不是几句话就可说完的,之所以忍到今天,就是要等着报仇雪恨。我愿意用我的所有去换这一天早一点到来。虽然我知道你刚才说的很有道理,放你回去,对我很有好处。但我不想再等了,我已经等得太久。无论将来我是否登上那个位子,我都不愿再等。”   多尔衮说得很慢,他目光一直凝聚在无悔脸上,很郑重得接着说道:“无悔,很抱歉,我不能放你。而且我想告诉你的是,你说我不懂爱,你的意思是说我对你不是真正的爱,我只是想利用你来报复皇上,是的,我承认安排你假死出宫确实是要报复皇上,但是你有没有想过,如果我不在乎你,我完全可以让你真的死,那样不是更省事更安全?为什么我要费那么大的力气把你换出来?无悔,你以为像我这样心性狠厉的人就不懂男女之情吗?你太低估你在我心里的份量。”   多尔衮已经把话说死,无悔无言以对,一切还是要按历史既定的方向发展,无悔深感自己的渺小与无力。多尔衮与皇太极之间的恩怨确实太复杂,这里面掺杂着政治阴谋、权利争夺、手足相残等等,他们之间已是死结,无可化解。可是她还想再试一试退而求其次。   “站在你的角度想的话,我可以理解你,虽然我好像应该恨你。”无悔道:“多尔衮,刚才的话且不必再提,我还有一些话想说,豪格是皇太极的长子,是他的左膀右臂,所以你平时行事处处针对他,谋算过他多次,他也确实不是你的对手,屡屡受挫。我知道你对豪格的态度,也知道你为什么这样对他。”   多尔衮很坦然地点头道:“是,我就是把他视为眼中钉肉中刺。他是皇帝长子,在战场上也算有勇有谋,功勋卓著,资历很深。朝中支持他的人不少,我要想达到目的,他是很大的绊脚石,所以,我与他也是不能并存的。”   无悔摇头,她知道,豪格在最后争皇位的关键时刻并没有做出多大的努力,他在战场上有勇有谋,但对政治斗争却始终是门外汉,而且从性   情上来讲,他也偏于懦弱,完全不是多尔衮和庄妃的对手。多尔衮现在只是因为豪格的身份和地位把他视为最强竟争对手,其实,豪格根本不是他的对手。这也是后来历史上记载,豪格最终被多尔衮构陷入狱最终惨死的原因。   无悔最怕看到的,正是这一幕,她曾经在梦中看到的惨境。   “多尔衮,你太高估豪格了。他性情直率却有欠决断,头脑聪明却不善谋划,为人爽直却不擅交际。他不是你的对手,请你,如果有一天,当他对你不构成威胁时,放他一马。”无悔几乎是恳求得说道,她了解多尔衮绝非胸怀宽广之人,只怕他到时候非要斩草除根。   多尔衮很奇怪得看着无悔,不解得问道:“成王败寇,只有胜利者才能随意决定失败者的结局,但是现在离那个时候似乎还早,前路茫茫。我很不解,无悔,你言谈话语间仿佛早已经认定我将是未来的胜者,现在居然求我放过豪格,我真的不知道原来你对我这么有信心,已经想到很久以后的事。况且,我虽然跟你说过,皇上最近身体不好,但他毕竟正当盛年,也许过段时日,哀痛之情稍减,他又会恢复,我还要做更多努力,还要等更久,一切未有定论,中间变数太多,你怎么现在就急着让我放过豪格。也许,我会是那个失败者呢?”   无悔无法回答这个问题,这是知道历史的最大悲哀,永远保持清醒,清醒着看那些生离死别,无可改变。现在最让她心酸的是,她明知爱他的皇太极将不久人世,却只能旁观,半点帮不了他。明知在皇太极去世后,顺治继位,清军入关,豪格立下汗马功劳,却最终被多尔衮害死。她真的受够了,清醒着看着自己的心被凌迟。   无悔深吸一口气,缓缓道:“就算是一个女人的直觉吧,或者说是通过我对你和豪格的了解得出的结论。不论如何,我知道也许这一天还早,但如果这一天真的到来,请你答应我的恳求。”她很想大哭一场,可是又哭与谁听?   多尔衮看着无悔美丽的眸子,片刻后,道:“那么如果相反呢?也许是他胜我败,你会为我向他求情吗?”   “当然。”无悔肯定的说,她也知道不会有那种时候。   多尔衮笑:“这么肯定?可是我不太相信。”   无悔了解多尔衮的性格多疑,她说的越多,他越不会相信,只能沉默,不再解释,只等多尔衮回答。   多尔衮站起身向门口走,临出门时道:“我做事有自己的准则,不会因为任何人的干扰而轻易改变。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你觉得我会留情吗?不管是为了手握江山还是为了得到心之所爱,我都无法放过他。让你伤心了,我很遗憾。”   无悔看着多尔衮毫不迟疑的离开,对自己说情的失败一点都不觉意外。若是能被轻易说动,那也不是多尔衮了。此刻她忽然很想大哭,她真想冲上去揪住多尔衮,哭也好闹也好骂也好,狠狠发泄一通。可那又有什么用。以后该怎么办,她真的不知道。恳求没有用,哭泣、伤心更没有用,她深感自己的无力,救不了豪格也帮不了皇太极。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如果看完这一章,点击"下一章"时看不到下面的一章,就只能回到主目录去点.我试了好几遍,这章也不知是怎么了,点"下一章"就是不出来,清缓存也没用. ☆、八十七 来世   在那一次深谈之后,多尔衮很长时间都没有再露面。无悔一个人独处时更不能心静,她只要一想到历史注定的那一刻在一点点逼近,就遍体生寒,心痛难当。这对她简直是一种折磨,一种煎熬。她很想再见皇太极一面,就算是最后一面,她想给他一个拥抱,告诉他今生是她负了他的爱。   时近中秋,夜凉如水,桂花香气充盈在空气中,淡淡清香怡人。十分无悔呆坐一天,什么都没做心却很累,丫鬟过来伺候洗漱,无悔早早歇下。她的身体一直都没有大好,时有反复,哈布其克曾说,这是因为她以前的病根,加上后来的假死药对她的伤害,若是长年悉心调养,或可渐渐好转。   无悔躺在床上,心里想着事,本来已经要渐渐入睡,猛然心口一阵剧痛,仿佛被人狠狠撞了一下,她瞬时间疼得天眩地转,心里知道这可能是犯了老毛病,想张口唤人却毫无力气,浑身绵软,动都动不了。心口一阵阵钻着疼,无悔很快承受不住,晕厥过去。   无悔再次有感觉时,心口居然完全不疼了,眼前一片茫茫的黑暗,一步步向前走,渐渐有了亮光,“我怎么在这儿?”她居然站在了清宁宫门外。   清宁宫四周黑压压的,一个人影也看不到,静的出乎想像。“这怎么可能,宫里就算是晚上也不应该没人啊。”无悔奇怪的想。   无悔看看清宁宫的大门,她很诧异,自己除了请安,很少来清宁宫,今天大晚上的怎么走到这里了?她看着正宫大门,不由自主的走了进去。   正殿还是空无一人,连侍立的奴才也没见,这可真是奇了。东面门内是暖阁,是帝后寝卧之室,无悔有些犹豫,此时是不是不适合进去啊,想找个人通禀,却找不到。然而无悔却觉得,好像有很重要的事要面见皇上,她很急切,可到底是什么事,她又恍惚想不起来了。   正犹豫间,暖阁内有人一声轻咳,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传出:“外面何人?进来回话。”   是皇太极在说话。不知为什么,明明是听惯了的声音,却似很久很久都没有听到过了,刹那间,无悔竟然流下了眼泪,心头一片凄怆,“我是怎么了,只听到他的声音就很想大哭,难道我们很久没见了吗?好像昨日他还在关雎宫,亲手为我端药,哄我快点喝。一日未见,我怎么就成了这样。”   无悔擦干眼泪,快步走进暖阁。皇太极坐在案后,正在看折子,抬头看见她,倒吃了一惊。   “海兰珠,你怎么来了?”皇太极起身走上前,执手端详无悔片刻,笑道:“这是怎么了?一副委屈模样,谁给你气受了?”   看他笑语晏晏的模样,无悔更想哭了,“原来他在这里,他还   好。那我是为什么来见他呢?”一时之间竟无所适从。   皇太极宠爱得拉着无悔的手坐下,等着她说话,而无悔只怔怔的凝视着皇太极,心中只有一股酸楚,她忽然想起了什么,觉得这好像是最后一次见到皇太极了,她突然跑到这里,是来和他告别的。   无悔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是直觉中却知道这是真的,她真的必须与皇太极告别了。   无悔抬手,轻抚皇太极脸颊,轻声道:“皇上,这么晚了,你不休息还在看折子,累了吧?”   “是啊,是有些累了,但是朕必须坚持,有好多事还等着朕去做。”皇太极温柔的看着无悔。   无悔眼中涌上泪水,却忍着没有让它流下来:“皇上太累了。可惜我不能为你分担一二。这辈子,我亏欠了你。”   “是我亏欠了你,海兰珠。”皇太极温柔得道:“我金戈铁马,戎马半生,同你相聚的日子实在太少。我没有保护好你,让你流落草原那么久。你入宫,我却只能封你为妃,不能许你一个唯一,让你受委屈了。我知道你对我始终不能放开心怀的原因,是我对不起你。我常想,若是有来生,我不做什么皇帝,不必再为江山社稷而委屈自己的爱人,那时,我们若还能重逢,不管你美或丑,我们都要在一起。无悔,你愿意来生和我在一起,让我有机会补偿你吗?”   皇太极殷殷地凝视无悔,眼中满含深情,无悔眼含泪水,轻轻点头,道:“若有来世,我一定会等你,等你来找我。”   皇太极开心得笑了,他与无悔相拥,轻轻吟道:“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参差荇菜,左右流之。窈窕淑女,寤寐求之。参差荇菜,左右采之。窈窕淑女,琴瑟友之。参差荇菜,左右芼之。窈窕淑女,钟鼓乐之。”   此刻无悔在皇太极温暖的怀抱中,耳边听到皇太极温柔的声音,只觉十分踏实,不再害怕任何事情。   无悔放心了。此生皇太极爱她,却终究亏欠了她,而她伴在皇太极身边多年,却始终不能放开心怀爱他。太多的无耐和身不由己,使他们之间互有亏欠。现在他们互许来生,在来生,她相信皇太极一定会找到她,他们会许给对方一个唯一,一个地久天长。   青青子衿,悠悠我心。纵我不往,子宁不嗣音?青青子佩,悠悠我思。纵我不往,子宁不来?……   ……心痛,好痛啊!无悔忽然感到心口的疼痛,她慢慢睁开眼睛,眼前是熟悉的房间,熟悉的床,平日专门侍候她的大夫站立在一边,阿古跪在床边,满脸焦急的看着她,手里端着一碗药。窗纸上映出些许   微光,天色将明,她竟昏了一个晚上。   “我刚才,是做了一个梦么?”无悔喃喃道,可是那梦中的情景为什么那么真实,皇太极深情的凝视,温暖的怀抱,仿佛就是刚刚才发生过的。   仔细回想了一下,无悔忽然落下泪来,泪水顺着眼角滚落到鬓边,“我是在梦中与他告别吗?我们说好,来世一定在一起。”   此时无悔仍浑身无力,大夫让阿古给无悔喂药,阿古用汤匙盛了药,凑到无悔嘴边,无悔刚要张嘴,忽听到“当、当、当……”一声声凝重的钟声从远处传来,一声又一声,仿佛永远不会停下。那钟声无比沉重,似乎带着无尽的悲戚,无言的苍凉。   “这是,这是,”那大夫满面惊恐,双腿不住颤抖,“这钟声,难道是皇上……”   无悔轻轻闭上眼睛,她知道,那一刻已经到来,命中注定的时刻,那个扫平辽东,统一漠南,安定蒙古,屡败朝鲜,开创大清的开国之君,那个一生只爱她一个的男人,走了。   “老天怜悯,让我在梦中与他告别,了却我的心愿。皇太极,你我来生再见。”无悔想到这里,喉咙一阵发痒,张口便呕出一口鲜血,眼前发黑,失去知觉前,她唯一能听到的,便是那沉重悠远的钟声……    ☆、八十八 定鼎   崇德八年,六岁的福临即位,改明年为顺治元年。睿亲王多尔衮和郑亲王济尔哈朗同辅政,继而称摄政王。   顺治元年(崇祯十七年)三月,李自成领导的大顺军攻占北京,崇祯皇帝自缢,明朝灭亡。   顺治元年四月初一,原来支持豪格的固山额真何洛会,告发豪格有怨言,语侵多尔衮,图谋不轨。借此,多尔衮以“言词悖妄”、“罪过多端”为由,要置豪格于死地。只是由于福临涕泣不食,豪格才免去一死,但被罚银五千两,废为庶人。   四月十三日,清军抵达辽河。明山海关总兵平西伯吴三桂遣人至清军,报告农民军攻陷北京的消息,并向清军乞援。   四月二十一日,清军一距山海关十五里驻营。是日,李自成亲率二十余万大军到达山海关,将吴三桂部包围于关城之内,并即刻开始了夺关激战。吴三桂遣使向清军告急。   二十二日凌晨,清军进迫关门五里许,吴三桂见清军至,遂炮轰大顺军,率诸将十余员、甲数百骑突围,直驰清营,拜见多尔衮,剃发称臣。多尔衮在军前将吴三桂晋爵为平西王,五月初一日便到了通州。在这前一天,李自成已满载辎重,放弃北京,向西撤退。   五月二日,明朝的故将吏出北京朝阳门外五里,以帝王之礼,迎接多尔衮。多尔衮乘辇入城,升座武英殿,正式接受明朝降官降将的拜谒。   九月,福临入山海关,多尔衮率诸王群臣迎于通州。封多尔衮为“叔父摄政王”。豪格恢复肃亲王的爵位。   十月一日,福临在北京“定鼎登基”,宣告“以绥中国”,“表正万邦”。   ============================   寒来暑往,时光匆匆,转眼便过去三年。   皇城东安门内、紫禁城东华门外是明朝时期的东苑,是明朝皇帝皇子游幸之处。东苑内殿阁林立、奇石遍布,红花绿树,美景天然。在东苑中有一个与皇宫内廷格局相似的小城,明时称“南内”或“小南城”,城内分东、中、西三路,有序地排列着重华宫、洪庆宫、崇质宫、延福宫、明德殿等许多建筑,这里以前是永乐皇帝为他的皇太孙修建的府第。清军进京,多尔衮的睿亲王府便在这小南城宫殿的基础上改建。多尔衮是大清摄政王,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他的府弟堪比皇宫。   多尔衮派心腹秘密护送无悔,于顺治三年初春到达北京。她被安置在距睿亲王府不远的一条十分僻静的小胡同内。这小胡同因为就在小南城边上,寻常老百姓是不敢也不能住在这里的,所以此地极为安全僻静。   无悔心情十分不好,从盛   京到北京路途迢迢,一路上有多受罪也就不说了,好不容易来了北京,做为从四百多年前穿越而来的人,她是多么想看看真正的老北京啊。可是自从到了这里,仍是被禁足的状态,一步也别想多走,整日只能在小院中坐井观天。   有时候她也想等多尔衮来时,冲他乱吼一通,跟他摊牌,要不就放了她,要不就杀了她算了,这么被关着,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可是她性格历来沉静,这么多年,经历那么多事,如今性子也磨平了,每当烦燥时,她就安慰自己,现在总比多年前在草原时,被格根夫强占好多了。说实话,现在让她大声骂人,她真是不会了。   三年前皇太极驾崩,无悔又大病了一场,尽管早知结局,也有一定的心理准备,却还是心痛。皇太极对她来说,已经不只是历史书上记载的一位名人,而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一个曾与她朝夕相伴,耳鬓厮磨的人,一个爱他至深的男人。她无法再如看历史那般冷静地面对他的去世。   这种锥心之痛有一次就足够了,她再也无法受得了第二次。她决定,不管怎么样,她也要让多尔衮放过豪格。   无悔下定决心,既然已经不得自由,那么活着或死了又有什么区别?难道后半辈子真要受多尔衮的辖制,这样不明不白的活着?无悔觉得如果是那样,总有一天她会发疯,要不就是憋死。所以现在她已经不怕付出任凭代价,哪怕是死也在所不惜。   虽然三年前福临在北京登极时,已经恢复了豪格肃亲王的爵位,但她当时便知道,那只是暂时的,当多尔衮彻底用不着豪格的时候,也就是他命丧之时。而这一天眼看将近了。   无悔细细回想历史知识,如今清军入关未久,面临的敌人还很多,最主要的是南明政权,败退湖北的李自成农民军和四川张献忠的大西政权。前些天多尔衮来看她时,她得知,多尔衮决定三路出击,由和硕豫亲王多铎攻南明,和硕英亲王阿济格攻李自成,而把最难打的张献忠交给了豪格。无悔心知肚明,多尔衮此举无疑是想借刀杀人,因为四川路途遥远,张献忠以逸待劳,豪格多半会不敌。多尔衮告诉无悔,豪格已被任命为靖远大将军,率大军西征。他说这些话时,十分仔细观察无悔的反应,等着她指责他用心险恶,借刀杀人,但是无悔听到这些消息,显得很平静,神态自若。多尔衮以为无悔已经快死心了,其实他怎么能够料到,无悔早知这次多尔衮的计谋会落空,豪格一定会得胜回朝。至少她不会担心豪格在战场上有事,因为历史记载的很清楚,此次豪格入四川作战,表现出卓越的军事才能,他治军严谨,智勇兼备,大军所向披靡。但   也正是因为他表现出强大的实力,才使多尔衮更加坚定除掉他的决心。   无悔知道豪格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他立下如此之大的功劳,多尔衮还会置他于死地。所以,豪格真正危险的时候,正是他得胜还朝之时。   她不清楚具体豪格率军西征所用的时间,但想来不会太短,最少也要一两年。而这一两年的时间,就是给无悔最后的机会。   临近傍晚时,无悔一人在后院中散步,来北京后,可能与气候和心情有关,她的身体一日好似一日,渐渐无需用药。其实无悔也明白,她这种病就是不能受强烈刺激,前些年经历了太多生离死别,一重重打击压下来身体怎么能好?如今来到北京,心情和环境都渐平稳,这里气候又比关外好得多,所以身体也就渐渐恢复了。此时她鼻中闻到淡雅香气,才暂时收起愁绪,注意到这满院春景。“草色青青柳色黄,桃花历乱李花香。”此时是初春时节,京城的四月芳菲正盛,春梅未尽,桃花已是烂漫,无悔的后院中也种着几株,白碧桃粉白如雪,红碧桃艳丽似火,缤纷争艳,清香淡淡。   无悔信手拈了朵粉白桃花簪在鬓边,花期苦短,春日有限,她不忍辜负这春光,戴上这枝春花,也不枉自己在北京渡过的这第一个春天。虽然历经这么多苦痛,可是无悔始终觉得,老天让她穿越四百年而来,并不只只是为了让她尝遍人世悲欢。既然已经走到这一步,再无路可退,且收拾心情,尽自己一切力量,救豪格,若最终不能成功,那么她的穿越之行似乎也该结束了,何不结束这一切,脱离苦海。   多尔衮走进后院时,正好看到桃花下的无悔,香脸半开娇旖旎,玉面凝雪,乌发堆云,半垂眼帘婷然而立,鬓边一朵桃花衬得愈发衬得她清姿尤绝。人间美景在眼前,多尔衮顿觉胸怀通畅,神清气爽。   无悔听到脚步声,抬头便看到缓步走来的多尔衮,这些天他来的极少,有时只是来略坐片刻,有时会与她一起用饭后再走,无悔知道他很忙很忙,能抽出这点时间专程来看她,其实已经是很不容易了,其实这些都说明多尔衮心里有她,但是她却无法做出一丝一毫的回应。   “这样好的春光春景,却只能委屈你呆在这小院子中。前两日我进宫,在御花园赏景,心里想到你,觉得很对不住你。真应该带你出去看看,只是还不方便,等过些时日,略不忙了,我安排周全,就陪你出去玩。”多尔衮走到无悔面前,语含温柔和歉意。   无悔淡笑道:“误了一时的春光又算得了什么?年年岁岁花相似,反正以后我都要如此渡过,春色不看也罢,看了更让人难受。”   她语带嘲讽   ,多尔衮自然也听出来的,如今放眼天下,除了眼前的这个女子,谁还敢这般语气对他说话?可他对着她,却完全生不起气来,也没有半点架子,随她嗔、怒、骂、讽,在他眼里,都是一副美景,赏心悦目。   “你总是想把我惹怒了,再不来看你是不是?可惜我至今还没上过你的当。不管你说什么,我都不会生气。”多尔衮笑道。   “也不是没恼过吧?不是也有拂袖而去的时候吗?”   “可是让你失望了,我气消了就又来了,没办法,谁让咱们少年相识,多年的交情了。”多尔衮见无悔肯多跟他说几句话,更是高兴,恨不能逗着她多说几句。   无悔看着多尔衮,三年前他挥师入关,她留在盛京,一别三年,原以为就这么留在盛京了,却不想他还是在安排妥当后,把她接到了北京。他在她面前总是笑着,大笑、冷笑、轻笑,好像很快乐的样子,他真的快乐吗?   “多尔衮,如今你是摄政王,一人之下,手握国家权柄,你每天过得都很快乐吗?”无悔问。   多尔衮拈下一朵红桃闻了闻,道:“怎么可能!实话对你说,也就是在你面前,我还能多笑笑。大清定鼎中原,多少大事待决,千头万绪,心情岂会轻松。可是再烦心,我也不愿在你面前显露,你的身体才刚刚有了起色,大夫千叮万嘱不可让你再伤心伤神了,我可不想再看到你卧床不起。”   “那就多谢你了。”无悔点点头,想了想,又问:“我真的要一直困在这里吗?”   “不,你受的苦我都明白,你再容我几年,等天下大定,我腾出心思和时间来,定要给你个妥当的安排,绝不会辜负你。”   无悔一声冷笑:“你所谓的安排,最好的不过就是冒个谁的名义,顶个人的身份嫁给你做妾,不是吗?”   多尔衮盯着无悔道:“你可以小看我,却不该看轻你自己。无悔,若是这种安排,我早就可以办到了,何必等到现在?我不想让你委屈,我想要你风风光光的,以最隆重的礼节嫁给我。”   “我没有见过什么是风光吗?再隆重的礼节能超过当年先帝迎娶我的规格和排场吗?多尔衮,你是真的不明白我最想要的是什么!”无悔感到无耐。   “那么,你说,你想要我怎么做,只要能做到,我就答应你。”多尔衮有这份自信。   “自由。”没有别的回答了。   “会的,不是说过了,等我几年,让我来安排。”   “你何必装糊涂,我所说的,是真正的自由。请放了我。”   “不可能。”多尔衮斩钉截铁。   “那就没有可说的了。”真的很累,无悔转身要离开。   多尔衮看到她   脸色不好,忙拉住她手道:“怎么了,是不是不舒服了?”   无悔挣开他的手,看着他道:“你若真的关心我,就放了我。”   多尔衮沉默良久,轻声道:“对不起,我不能。”   无悔苦笑摇头,何必如此,相互折磨,她转身离开,只留下多尔衮一人站在桃花树下。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JJ是怎么搞的,更个文比登天还难,好不容易发上来了,刷新半天才看到,点"下一章"却还是看不到.大家有没有这种情况? ☆、八十九 周旋     过了些日子,端午节到了,一清早多尔衮亲自过来,还带来许多过节的东西,他亲自指挥着图吉嬷嬷和阿古按照满人的习俗,用五彩纸叠成一个个葫芦,这些纸葫芦大小不同,形状各异,剪下来的边缘部分做成五彩缤纷的纸穗,用线系在葫芦的下摆,把它们挂在树上、房檐下。各种各样的彩色葫芦被微风一吹,彩色穗儿随风摆动,十分好看,葫芦与福禄谐音,取吉祥福禄之意。以此来驱灾辟邪、驱逐害虫。阿古也是满人,她也有所准备,事先早绣好了几个香荷包,里面放香草,此时她把荷包拿出来,无悔一看就喜欢上了,挑了个粉红色绣荷花的戴在身上,端午节戴荷包是传统了,据说身上有香草味,虫蛇不近,也是个驱邪图吉利的事,何乐不为?   图吉嬷嬷将多尔衮带来的艾蒿收起来,说是一会儿要用它煮水。无悔的饮食都是由图吉嬷嬷所做,但是蒙古人不太会包粽子,无悔自己也没心情亲自动手,多尔衮早想到这些,他带来许多刚包好的粽子,足够她们三人吃几天的。阿古把粽子端上来给无悔看,碧绿的粽叶,精巧的形状,正是“彩缕碧筠粽,香粳白玉团。”看着便让人有食欲。   这么一番布置下来,院里立时充满了节日气息,看着树上五颜六色的小葫芦随风摆动,桌上精致可爱的粽子,无悔心情也好了许多。   无悔以为多尔衮只是过来应个景便要去忙了,没想到他却提出晚上要带她回摄政王府,一起过节。   “这如何可能?你府里人多眼杂,你那些福晋们当初都见过我,你就不怕——”无悔惊异得问。   “不妨,我已安排妥当,你进出的门路途径都十分隐密,晚上府中众人都在正厅,到时自有人领你从后街角门进来,直接到我书房去,那里是极肃静的院落,有专人守着,无令任何人不得入内的。你只管在那里玩,也算散散心,我忙完便去找你,我们一起过节。   “还是有些冒险吧,我这张脸很多人都认得,万一有疏漏,你怎么向所有人解释?该当何罪?”皇太极已逝,豪格千里征战,无悔此时毫无安全感,更不敢在人前露面,只恐稍有泄漏,她就怕是要从假死变成真死了。   多尔衮大笑,站起来走到无悔面前,道:“无悔,你忘了吗?今时今日是谁的天下?先帝已逝,豪格自身难保,我还需要向谁解释!朝中唯我独尊,就算是有人认出你嚷了出来,谁有资格有胆量要我的解释?谁能判我的罪?我说你是,你就是,我说你不是,你就不是。你是谁,皆在我一言。我不让你见人只是为你着想,并且不想委屈你,要安排好一切给你一个重见天日的尊贵身份。”   无悔苦笑   ,说的太对了,今非昔比,如今的多尔衮,便是有人对他有所置疑,又怎么敢多说半个字。除了豪格让他略有忌惮,还有谁敢干涉他。无悔想,多尔衮所谓的安排,无非是想除掉豪格后,再名正言顺娶她。世上除了豪格那个痴人,谁还会真正关心无悔是否没死,是否是当年的海兰珠。   夜幕初临时,无悔已经走进了多尔衮的书房,一路顺利,果然如他所说,安排周密,从进府到此时,除了给她带路的人,竟连个多余的人都没看到。   给她带路的是王府总管,摄政王府的总管,身份虽是奴才,实际上却比一般的官员还要有地位,等闲事情都不必他亲自出面。让总管亲自带路,无悔自然知道,这是多尔衮看重她的意思。   总管亲自奉上香茶,桌上早准备好了各色细点,当中自然少不了应节的粽子。   “院外有人看着,这里等闲人绝不敢靠近,福晋只管放心坐着。王爷吩咐过,那边宴席开过就立刻过来。”总管万分恭敬地说完话,告退出院去前边儿忙他的去了。   无悔品了茶,闲坐着,心里有些不耐,好好的非要大晚上接她过府,就为了陪着这位爷过个节。她不禁叹口气,人生无常,起落谁能料到,大清皇帝的宠妃,落到这步田地,死又死不成,活着却不得自由,还要对这位权倾天下的小叔子陪笑脸。   难道真的要让她以色取悦他,求他放过豪格吗?真要走到那一步,她又有何面目再见豪格?如果让豪格知道她没死,又会掀起多么大的风浪,连累多少人倒霉!无悔不要那所谓的名正言顺,也不要尊贵身份,她只想豪格平安,更不想因为自己害了豪格。   就这么坐着思忖,过了良久,门突然一开,总管走了进来。   他打千儿行礼,禀道:“福晋,王爷让奴才来传话,方才宴席刚开之时,宫里皇太后和皇上忽然微服驾临,说是小皇上在宫里嫌闷,非要看看宫外怎么过节,去别处也不安全,只有咱们王府最合适,所以皇太后便带着他来了。王爷说请您多等会儿,料想皇上小孩子心性,凑热闹罢了,呆不了多久便要回宫的,王爷恭送了皇太后和皇上,便马上过来。”   无悔微微吃惊,问道:“是哪位太后?”   “圣母皇太后。”   无悔点头,是布木布泰。她脑中飞快算计,忽觉这可能是千载难逢的机会,略一沉吟,又问道:“皇上平日常来王府里玩吗?”   总管摇头:“这还是第一次。福晋有所不知,可能是王爷平日态度威严之故,皇上极不亲近他,王爷若稍对皇上严厉些,他便要闹脾气,叔侄两人总是不太对付。两位皇太后因为这个,没少头疼。奴才猜测,皇太   后想是要找机会让皇上与王爷多亲近亲近,所以借着过节的由头便来了。”   无悔点头,总管虽自称是猜测,却不是随意乱说的,他说的和无悔想的一样。布木布泰心计过人,她怎么会白做无用功?她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的儿子可以稳坐帝位。   无悔回忆当年在宫中与众妃相处的情景,几年不见,布木布泰如今也才是三十出头,却已经守寡三年。做了圣母皇太后,她如愿以偿,却要日夜孤单面对红墙碧瓦,孤枕冷衾,不知心中滋味如何?当初多尔衮的计谋,其中策应之人便有布木布泰,她为了自己的儿子和蒙古科尔沁的利益,配合多尔衮设计让无悔假死,以至于最终还是害了皇太极,无悔不知该不该恨她。可是,连主谋多尔衮她都无力去恨,何况帮凶。   总管见无悔无话,正要退出,无悔却道:“劳烦总管去悄悄跟王爷禀告一声,待宴席结束,我要在这里见见圣母皇太后。”   总管是多尔衮心腹,是知道她真实身份的为数极少的人之一,此时却惊讶,不知无悔为何提出这种要求。   无悔对他一笑,道:“关于我的事,皇太后是知道底细的。况且我只是想见见当初的故人,叙叙旧日情谊,王爷应该不会拒绝。告诉你家王爷,若是他连这个都不答应,还让我相信什么以后,相信他会给我一个‘正大光明’?”多尔衮,你不是什么也不怕么,不会连让我见一见皇太后都不敢吧?她可是当初你的同谋,什么都知道,有什么可瞒的?无悔心中有数,多尔衮多半不会拒绝。他是胸有成竹,料定了无悔在他的手掌心里,绝翻不出大浪来。   总管不敢多说,答应着,躬身退出。    ☆、九 十 成全     将近打更之时,外面忽然多了脚步声,无悔端坐在厅中,等着这个妹妹。   门开,随从皆远远退开,门口只有一个苗条端庄的身影,无悔微微一笑,稳坐不动。圣母皇太后走进来,身后的门已紧紧关住。   皇太后此时只是微服私访,梳理整齐的两把头上只压着白玉扁方,一身寻常蓝底绣花锦锻旗装,然而举手投足皆是国母之度,气势比当日做妃子时,不知又高出几层去。   对视片刻后,无悔笑了:“别来无恙,妹妹。你我是先行家礼还是先行国礼?”行家礼,自然是妹妹给姐姐请安,行国礼呢?当初海兰珠仅次于皇后,位居四宫之首,死后被皇太极下诏赐谥号为敏惠恭和元妃,这是清代妃子谥号中字数最多的。“元妃”,这个称号本为“元配”之意,意为皇帝的唯一的,最初的妻子。实际上,当一个女人被皇帝封为元妃时,它的意义已不仅仅限于正妻了,而是地位尊贵的一种象征。这说明在皇帝心中,这个女人是他唯一的妻子,与其他所有女人不可同日而语。便是布木布泰如今虽贵为皇太后,却也大不过已死之人——这位先帝心中唯一的元妻海兰珠。   布木布泰并未急于答话,她先转身亲手关上门,才不紧不慢走过来。   “真没想到,还有和姐姐再次见面的机会。”布木布泰端详着无悔,面前的女子,论年纪,比她还大四岁,已经三十八岁,可是仪态仍然优雅婀娜,烛光映照下肤光胜雪,眉目如多年前一般清雅,蛾眉曼睩,秀色夺人。岁月在她脸上几乎没有留下痕迹,她永远都是受宠爱的。   布木布泰凝视着无悔,慢慢抬起手,作势要向无悔行礼,无悔这才款款起身,道:“怎么敢当,请太后坐吧。”   布木布泰双眉微凝,面无表情得坐下,无悔抬手执壶,亲手为她斟茶,布木布泰微微欠身,接过茶来细品,两人一时之间竟都没有开口,当年宫中两人同为妃子的日子已经远去,恍如一梦,再相见时,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沉默片刻,无悔知道时间有限,便先开口道:“昨日种种譬如昨日死,今日种种譬如今日生。过去了的事,你我皆不愿再提,我虽心中也有些疑问,然而如今一切尘埃落定,再追问已无意义,我只看眼前。太后,请问如今皇上与摄政王关系如何?”   布木布泰微微一怔,思忖片刻才道:“姐姐何来此问?”   无悔不想多跟她绕弯,直接道:“据我所知,皇上与摄政王相处的并不十分和睦。“   “皇上年纪毕竟尚小,等他长大了,自然——”布木布泰道。   “未必吧,”无悔胸有成竹,道:“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   皇上虽年幼,却早慧,他对他摄政王叔的看法怕是早已经根深蒂固。随着年纪增长,只会越来越深,又怎么可能轻易改变?”   “姐姐倒是想得多,连我这个做亲额娘的人,还没有姐姐顾虑的深远。只是不知姐姐究竟想说什么,不妨直言。” 布木布泰纹丝不动。   “也好,恕我直言,我的处境太后很清楚,多尔衮痴执于我,不过是留恋当年他年少时对我的那份纯真爱慕,而我却绝无此心。他与先帝纠葛积怨太多,凡是先帝拥有的事物,在他心中,都认为原本应该是属于他的,包括女人。”无悔边说边注意着布木布泰的神色,她知道历史上有太后下嫁一说,却从未得到证实,如果真有此事,那么到底是他们俩人中谁更主动,谁先动了心呢?下嫁是情之所至还是利益驱使?抑或二都皆有?就目前看,无悔猜测是布木布泰更主动更有心一些,因为这件事显然对她和福临的利益最大。   果然,布木布泰听到这番话,有所动容,目光闪动。   无悔一笑,接着道:“他对我的情,我心领,却无法承受。这么多年,也累了,先帝一走,我已心如止水,只想找个安静的地方了却残生,只请太后成全于我。”   “你——你真的不愿留在他身边?据我所知,他很眷恋你。”布木布泰迟疑着道:“更何况,如今大清,还有我们孤儿寡母全要仰仗于他,我明知他心里有你,却又何必冒险成全你?于我有何益处?”   无悔已经看出布木布泰的迟疑,当下便胸有成竹得说道:“太后何必明知故问。我不走,太后的心愿岂能得偿?”   布木布泰“蹭”一下站起身,双手撑着桌面,脸上现出些微红晕,看着无悔的目光现出惊疑不定。她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多年不见,被深锁宅院的无悔竟能如此轻易猜中她心中打算。这简直是匪夷所思,不可思议!她想不通,是谁透露给无悔的吗?不可能!她对多尔衮的这番心思,目前谁也不知道,无悔又是怎么猜中的?其实,她又怎能知道,无悔不但可以预见她的行为与结局,这里多数人,甚至这个世界,这个大清的结局无悔都早已清楚,除了她自己。   无悔看着她微笑,淡淡道:“太后不必惊讶,你我都是女人,也都经历过风雨,我只要站在你的立场,以己度人,便不难猜出一二。太后的心思无可厚非,相信太后早已前思后想,为的也绝不只是个人的情爱,一个做母亲的心思,我完全能理解。只是此事,若有我这个绊脚石在,恐难成事。”   布木布泰慢慢坐下,想了想道:“你也知道我不是为了男女情爱才有此打算,所以又怎么会在乎他的女人中多一个你。就算   是他心中最爱你,那又如何?便是现在,虽然他爱你,却也不妨碍他往府里娶一个又一个的女人。只要他肯答应我,对于我们母子便是多了份保障,对他也有好处,你怎么会成了绊脚石?”   无悔摇摇头,道:“太后此言差矣。”她盯着布木布泰,问道:“太后,你了解多尔衮吗?”   不等布木布泰回答,无悔又道:“当年我十三岁入四贝勒府便与多尔衮相识,后来更是被召进宫中侍候大妃,与他朝夕相处,对他了解一些,太后可愿听听?”   布木布泰凝视无悔,点头,无悔站起来,踱了几步,看着挂在墙上的美人图,道:“十三岁时,多尔衮一夜之间失去了宠他的阿玛、额娘,失去了继承汗位的权力,变成了无父无家无国的孤儿,泪水只能往肚里咽,因为他的兄长们没有一个人会帮他。未满十六岁,便随先帝争战沙场,他在战场上奋勇当先,多少次死里逃生。先帝在位时,他深藏不露,受了责难也一次次隐忍退让,先帝忌惮他,他便一让再让。就这么凭着军功与智慧,他一步步走到今天。如今他做到这万人之上的摄政王都是用血换来的——鲜血和心血。是以在他心里,什么也重不过这万里江山,他不会因为任何人任何事而损害了他的大业。太后,我说的对吗?”   布木布泰沉默,若有所思,无悔也不等她回应,又接着道:多尔衮甚重名节,当初入主北京时,他完全可以废帝自立,然而他没有,他怕留下窜逆的千古骂名,他要作周公,要留下千古美名。他贵为摄政王,有开国定鼎之功,但君臣大礼他从不马虎,皇上传旨说他上朝不必行大礼他却没有接受,可见他对名节二字的重视。多尔衮爱美人,却取之有道,大清进关,明朝降官为讨他欢心,献上明朝勋旧家中的女子,他却觉于礼不通,拒绝了。太后请想,这样的他,又怎么可能轻易做出有悖天伦之事?太后你的打算,下嫁必定要晓谕天下,让大家都知道你们的关系,才算握紧了这份保障,绝不能悄无声息没名没份的跟着他。可是满人虽入主中原,却还是汉人天下,孔孟文化根深蒂固,大张旗鼓的弟娶兄嫂必为汉人不耻,遭天下人诟病,何况太后乃国母!皇上也只会更恨他,他为何要做这样对他不利的事?”   “如此说来,你的意思是,我的打算是万万不可能的了?那么,既然事已不成,又何来你这绊脚石之说?”布木布泰问道。   无悔转身看她道:“话虽如此说,然而事在人为,太后所想却也不是完全不可能,全看多尔衮怎么想。我想说的就是,如果太后成全我,我也不会碍太后的事。反之,若是太后不成全我,那么我恐怕就要真的做   一做这块‘绊脚石’了。太后,多尔衮眷恋我,且又重名节,相信我,这绊脚石的事,我一点可以做到,只要我向他进言,他一定会郑重对待。所以,成全我,于太后只有好处。我言尽于些,请太后斟酌,给我一个答复。”   布木布泰重新站起来,与无悔对视,心中感叹,幸好这女子的儿子夭折了,不然这天下绝不可能是她和福临的。   “我要想想。”布木布泰走到门口,显是要离开了。   “太后是要仔细想想,但我也无太多耐心。最后我只有一句话,若是我此生再无望过那自由自在的日子,便只好破罐破摔,定要搅得所有人不得安宁,我难受你们也休想舒心,我会做一切能做的事,到时,多尔衮愿做一世贤臣的想法恐怕便会有所改变,那紫禁城里的皇座,小小的福临怕是再难坐稳了。为此,我不惜一切代价。”摞下狠话,无悔如今只能放手一搏。无悔的意思已很明白,如果布木布泰不帮她,那她要做的就不仅仅只是“绊脚石”,而是会做出更严重的事,——直接鼓励或劝告多尔衮取而代之。多尔衮身边的死忠之臣本就屡劝他自立,多尔衮也曾反复思量,如果无悔再站出来支持,那多尔衮的心思会更活动。到时众人推动,大势所趋,多尔衮被黄袍加身,半推半就,想不做帝王都难。他们孤儿寡母,岂是有能力阻拦的。   布木布泰站在门口回首看她,目光闪烁,面沉似水,对面的无悔亭亭而立,身段娇弱单薄,面庞温婉如兰,然而明珠般的眼眸中射出的却是犀利如芒的目光,那目光透着一份坚定和自信,更有玉石俱焚的决心。布木布泰深知这个女人已被逼入绝境,她曾三千宠爱集一身,如今却无名无份不见天日得跟着一个她不爱的男人,这个男人还是曾经设下计谋、不择手段得到她的人,也是间接害死皇太极的人,她如何能再委身于他。布木布泰心中感叹,自己却不恨多尔衮,因为若没有他,他们母子如今还不知是何下场。布木布泰忽然明白了,自己与海兰珠最大的区别就在于,自己一生都在冷静计算,权衡利弊,而海兰珠却是至情至性,将权力荣华视若无物,这恐怕也正是皇太极一生痴爱于她的最大原因吧。   “你不必说这种威胁于我的话,我了解你在多尔衮心中的份量,你的住处我早知道,会尽快答复你。”布木布泰说完,匆匆开门走了。   她一走,无悔便似全身脱力般的软倒在椅子里,此次会见皇太后,全是一时冲动之举,也是机缘巧合,能在这里遇到她,事先无悔并无准备,却还是抓住了这次机会。   现在她能做的就只有等,还有就是继续应付周旋多尔衮,让他更信任她,放   下些戒备之心。   那一晚,终因皇上和太后的到访,多尔衮未能抽出空闲来陪无悔,无悔悄悄的入府又静静的出府,她与布木布泰一番交谈后,正心思不属,这倒也正合了她的心意。    ☆、九十一 回复   端午节一过,天气更是一天热似一天,无悔不知自己还要在京城呆多久,是几个月、几年,还是一辈子。她一直在等布木布泰的消息,然而她也知此事急不得,布木布泰行事稳重周全,她必定要经过前思后想方会决定。   京城时局已稳,多尔衮权势巩固,近些时日似乎放松了些对无悔的看管,偶尔得空,他便带着无悔坐着马车在街上逛一逛,从马车车窗内看一看京城的风貌人情。   无悔前世是苏州人,那时虽也来过北京,可那是现代的北京,与这时的老北京感觉完全不同,现在无悔眼中的京城,才真正是京韵京味十足。街市繁华,街上酒肆饭馆、茶楼戏园林立,更有挑夫轿夫、走街窜巷沿街叫卖小贩来往不息。虽然此时是清初,还没有后来北京几家鼎鼎大名的饭馆,如都一处、便宜坊和沙锅居,但京城美食却由来已久。多尔衮陪着无悔,把城内几家颇有名气的大饭馆吃了个遍,每次一律是从后门进,多尔衮亲自牵着她的手,带她进最僻静的雅间,连半个闲杂人也看不到。若是无悔懒得出门时,他便命奴才去饭馆点菜,送到府里。她身边是没有自己心腹的,守在外面当差的奴才全是多尔衮的心腹奴才,跑腿儿的也是这些人。   这些时日,无悔迷上了山东馆的葱扒海参和炸胗肝两道菜,隔三差五便要叫人却买回来吃。一日傍晚掌灯之时,无悔又命当差的去山东馆买这两道菜,当差奴才领命,不一会便回来复命,身后还带着饭馆送菜的小伙计。   看着小伙计麻利得摆好桌子,无悔不叫阿古在一旁伺候,让她们都退下,自己一人静静吃饭。   无悔刚吃了两口,忽然发现今日葱扒海参这道菜所用的盘子与往日不同,往日都是白瓷大盘,今日却变成了青瓷深底的盘子。这盘底还有些不对劲,不仔细却看不出来,似乎是盘底不太平整,像有什么东西垫在盘下一般。   无悔盯着盘子片刻,她有一种预感,这盘子底下有文章。放下筷子慢慢坐直,深吸一口气把盘子平端起来,盘底赫然粘着一个折叠得极是平整的小方胜。   无悔小心取下方胜,展开来看,正是布木布泰写给她的信。无悔一字一句看完这信,思忖良久,又看一遍,然后将信放在火烛上烧了。   等了这么久,终于等来了,布木布泰如无悔所愿,决定互相成全。布木布泰在信上说,她很希望无悔这绊脚石远远离开,到时多尔衮心无所寄,自然会水到渠成,她将尽快帮无悔离开京城。布木布泰的安排是要无悔远去南边临海之滨。信上也详细说了安排,未尽之处还要通过山东馆传递消息。   然而无悔却早已经另有打算,借助太后离京后   ,不会再听她安排,一定要找机会跑掉。第一,她信不过布木布泰,如果她是布木布泰,若想一劳永逸去掉绊脚石,送走不如除去,也好令多尔衮彻底死心,也免除无悔万一被抓回后败露了自己。所以无悔很怀疑布木布泰会把她安全送到南边,恐怕在路上便不遭遇不测。第二,无悔要见豪格,不能眼睁睁看他西征回朝后被多尔衮陷害,所以,她打算想办法去四川。   一整个夏天都在无悔的暗暗准备中渡过,男子的衣物和细软合起来只打了一个小小的包,出门必备的物品精简到最少,一小包碎银还有几串大钱另外放着,都藏在床底下。无悔深知这个年代,长途旅行是一个漫长艰难的过程,别的都可以不带,钱是不能少的。但是银子带多了难免过于负累,一大包沉重的银子既不便花,也容易遭人垂涎,小件的不太贵重的手饰倒可在急用时派上用场,比如小金戒指,手镯,珍珠项链等物,而且还便于藏匿。   这个夏天无悔都在锻炼身体,鸡鸣既起,做操,绕着院子走,增强体力。无悔也知运动是循序渐进的事,自己身体久病,锻炼绝不能过份,否则事得其反,所以她暗暗制定计划,一点点慢慢增加。    ☆、九十二 无悔     入秋时,无悔自觉体力增强很多,至少比先前强了。一日午后,多尔衮来了,他平日常来,几乎将这门槛儿踩平,这里真正的主人其实一直都是他,而不是无悔。   “我要去古北口打猎,你可想与我一起?”多尔衮一进门便问。   无悔心中一动,垂下眼帘,手中的茶盏微微晃动,无悔将茶盏端到唇边,抿了一口茶水,定定心神,她知道布木布泰早已安排好的时机终于到了,这些天,她一直在等多尔衮去古北口,现在终于等到了。   “我去做什么?路途远风又大,万一又累得犯了病岂不是自讨苦吃。”无悔淡淡回道。   “自来了京城,你身子好了许多,病也未复发过。常来诊脉的大夫不是也讲过,只要认真调理便不会再犯病。你也不必过于小心了,太束缚了自己反而不好。”多尔衮笑得轻松。   “说起来,还要多谢王爷,日常珍稀补品、药材流水般供着我,为了我的身体,王爷不知花费了多少心思,若无王爷如此精心,我怕是也不会好的这般快。”世上能上多尔衮这么上心的人能有几个,无悔也知多尔衮的心。   “咱们两人何必说这样生分的话,你身子大好了,我心里也好受些。”多尔衮道。   “此话怎讲?”   “明知故问。”多尔衮斜了她一眼,道:“当初以药物令你假死出宫是我一手安排,对你身体伤害良多,出宫后在盛京隐居时你的病便反反复复,我极是担心。看你缠绵病床,我心如油煎,只怕自己会后悔当日所为,若是你真有好歹,我何以自处?幸好,来北京后也许是水土气候之故,你一点点好起来,我心里着实欣喜,比打了多少场大胜仗都高兴。”   “原来你翻云覆雨,设计将人的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心里也会有不安?”无悔看着他,淡笑着问。   “你以为我是铁石心肠吗?”多尔衮握住无悔的手,凝视她道:“也许我本是铁石心肠的人,可是独独面对你,早已化成绕指柔。”   感受到他手心的温度,无悔忽然意识到这很可能是他们最后一次这样面对面了,从此后,山高水远,相忘于江湖。无悔知道多尔衮不是个长寿的人,历史上的他只活了三十八岁,而且就是在古北口打猎时猝然去世的。算来,距现在也没有多少年的时间了。   看着他英俊的面孔,专注的目光,无悔忽然觉得很难过,眼前的男人,她始终恨不起来,对他的感情十分复杂,三言两语难以诉尽,只是若从此再不相见,也有一份牵挂。   “多尔衮,你……”无悔忍下心头漾起的酸楚,艰难得开口道:“你跟他人不同,从少年时便全靠自己,吃了很多苦,如今虽一人   之下万人之上,却还是辛苦劳心劳力。做人这一辈子,短短几十年,你这半生皆在操劳,如今也该歇歇,多为自己想想,保重自己。”   多尔衮听了无悔的话,目光变得感动而温柔,他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看着她半晌不说话。他对无悔极是爱重,发乎情止于礼,无悔一日不点头,他一日都未有越礼的行为,最多的也只是握着手。   只要无悔不提离开他的话,他在无悔面前,永远只是那个当年在辽阳初遇、相伴于沈阳汗宫,被略微宠坏的面冷心热、内心含情的少年。   无悔与他执手相看,内心默默道:“再见,多尔衮。对你我恨不起来,也请你原谅我的离开。我们每个人都有注定的命运,而我和你注定不是一条路上的人。”   如果不顾豪格,他注定会被多尔衮所除,无悔宁死也不愿眼睁睁看着这种事发生,所以就算多尔衮如此深情不移,无悔也不能留下来等着看豪格的悲剧。她已经想好,此次逃走,不管能否找到豪格,想办法帮他避开大难,她都要尽力而为,就算豪格终究难逃历史注定的命运,她也不会离开他,生死相随。这就是她做出的选择。   “无悔,你今天是怎么了?是什么事让你担心我?”多尔衮问道。   “我,我只是看你终日为朝政忙碌,十分操劳,担心你的身体。”   “你放心,我没事。做摄政王是我自己的选择,天下人在一旁看着,我无以言悔,无以言退。”   无悔喃喃重复:“无以言悔,无以言退。”   多尔衮点头:“你可知我极喜欢你这名字,无悔,这二字包含多少百折不回的勇气,而人生若想做到无悔是极不容易的事。记得年少时读过一首《猛虎行》——‘猛虎不怯敌,烈士无虚言。怯敌辱其班,虚言负其恩。爪牙欺白刃,果敢无前阵。须知易水歌,至死无悔吝。’你听,做人便应像这猛虎一般,只须果敢向前,至死无悔。”   无悔笑着点头:“摄政王心怀天下,志存万世,心胸智慧不是常人可比。”她赞同多尔衮所言,人这一世总要做一件一生无悔的事,她也正决心去做这样的事。   “你又在讽我。”多尔衮无耐笑叹。   “不。”无悔肃容,看着他道:“我心里是很佩服你的,多尔衮,你一定会被后世记住。”   多尔衮摇头:“我只做眼前之事,至于后世人们的评说,我也管不了。”   无悔点头,多尔衮爱江山爱贤才,爱美人爱鹰犬,他有诸多雄心与欲望,却一直坚持有所为有所不为,一切以祖宗基业为重,以大清为重。他降吴三桂、破山海关,最后力排众议,迁都北京,完成了统一大业。入主北京后他推行仁   政——礼葬崇祯、招扶明臣、废除弊政、开科取士,他每一步都是为大清为江山而行。无悔想,若皇太极在天有灵,恐怕也不得不承认,多尔衮始终没有为了一己之欲损害大清利益,他始终都是对得起爱新觉罗氏的。   “无悔,真的不随我去古北口秋猎么?我给你准备了最好的小胭脂马,温驯得很。我们可以放马在草原上奔驰,我射大雁给你看。此时正秋高气爽,溪水潺潺,枫叶红遍,野外景色正好。你知道我最爱养鹰犬,这次出去也会带很多,那些苍鹰展翅在天上盘旋,狼犬在地上飞奔的情形很壮观,你不想看看?到了晚上,满天星光,我们点篝火烤野味吃,喝酒,我还可以唱歌给你听。”多尔衮用沉静温柔的语调娓娓道来,向无悔勾画一个秋猎的美好场面。   无悔看着他温柔的眼睛,听着他动听的描述,眼睛忽然酸涩难忍,忙微微侧过头去,不让他看到。不用身临其境,多尔衮已经用语言为她勾勒出一个畅快淋漓的场景,她此时仿佛已经看见高山之下,茫茫草原,多尔衮骑马擎苍而立,正在向她微笑。只不过,这场景,怎么看都觉得太孤单了,太寂寞了。   他始终是孤独的,从失去家,失去父母的那一刻起,一直到现在。虽还有个弟弟多铎,但他内心深处还是极度的孤苦,无人理解,无人相知。而不久后,就连唯一的亲弟弟也将暴病离世,真真正正只剩他一人了。这就是人的命运,多尔衮即便一人之下万万人之上,却孤零零无所相依,终其一生。   “无悔,你怎么了?眼睛怎么红了?”多尔衮还是发现了她的异样,连忙哄道:“好了,好了,不去就不去,好歹还有明年后年,以后有的是机会。瞧你,我不过是问问你,你便为难成这般,委屈成什么似的。”   “我又不是小孩子,你还用这般语气哄我,成何体统。”无悔忍住眼中酸涩,打起精神强笑了一下,道:“你方才说会唱歌给我听,虽然这次我不去,却也想听你唱。”   多尔衮惊笑道:“那是喝了酒才能做出的事,如今清醒着,我张不开口啊!”   “怎么,你如今是摄政王了,便要拿架子了?你们满人历来能歌善舞,便不喝酒,也是张口就来的,我不信你唱不出来。”无悔很想听听多尔衮唱歌,以前没机会,以后也怕是再无机会了。她想把他的歌声记在心里,此番一去,生死难见,只把记忆深藏于心里,来纪念他们之间的这一番有缘无分。   多尔衮无耐得苦笑,连连摇头,想了一想,他“咳、咳,咳”清清喉咙,又回头看看门外没什么人,才用满语小声地声调悠长得唱道:“海冬青,海冬青,白山黑水间展翅翱翔,海   冬青,海冬青,无边天空唯你是王。你是吉祥,你是神圣,你是女真部落神赐的力量……”   多尔衮声音虽低沉,却悠扬,有着荡气回肠的气韵,他看着她唱,眼中有些许无耐,更多的却是浓浓的宠爱。无悔与他对视,用心倾听,记在心里。一曲唱过,室中似仍有余音,无悔真挚的看着多尔衮道:“多尔衮,都说人生苦短,离别苦,思念苦,相爱苦,相恨苦,相思苦,爱而不得,有缘无分,都是苦。我愿在佛祖面前为你祈愿,只愿你这一世的苦,下一世莫再偿。”   多尔衮笑着,目光殷切,满是企盼,道:“我只愿这后半生,宁可要相思苦,也不要相恨苦。无悔,这样把你留在我身边,你不要恨我。”   无悔摇头,心中道:“多尔衮,你有大智大慧,只愿你能看破这些,凡事无悔,内心安宁。”    ☆、九十三 远行     九月中旬,多尔衮率一队八旗子弟往古北口打猎,他离京四天之后,睿亲王府大总管得到秘密禀报,王爷安置在小南城边上的那座外宅的女主人,跑了。   大总管闻报呆怔半晌,手里的茶盏掉下,登时碎裂一地,大总管盯着地上碎片,末了长叹一声,即便是千盯成防,也困不住一个死心塌地想离开的人,她心不在此,王爷与她怕是无缘了。只是她身份特殊,岂能大张旗鼓的去找?连名字和长相都不能公示,只能悄悄派人找,这难度……还是一边先悄悄找着,一边派人去禀报多尔衮。   ==========================================   不提管家派人寻找或传信禀报多尔衮,只说无悔。   无悔与太后的一切消息皆由山东馆传递,无悔已经一切准备就绪,出行用的小包袱也由来送菜的伙计偷偷带了出去。多尔衮离开后的第四天,她按照事先安排,佯装随意,提出要亲自去山东馆吃饭,顺便散散心。多尔衮留下的侍卫早已得过多尔衮嘱咐,只要保证无悔安全,允许她在城内随意活动。出门前,无悔称女装出行怕惹人注目,况又无多尔衮相陪,多有不便,换了男装出门。按平日的规矩,为不引人注意,轻车简从,侍卫队长只带了一个侍卫跟随保护,无悔自然还要领着丫鬟阿古,一行四人便上了街。在街上逛了一会儿便到了晌午,队长亲自陪着无悔和阿古进了饭馆。留下那个侍卫在饭馆门口守着。   无悔不慌不忙点菜,伙计吆喝着菜名去了后厨,无悔从窗口向外看,此时正是正午,街上行人摩肩接踵,川流不息。小贩叫卖声不绝于耳,货摊上物品琳琅满目,时有行人停下脚步,挑选货品,讨价还价。   上菜后,无悔慢条斯理吃了半晌,然后起身去饭馆后面如厕,阿古和侍卫队长在外候着,一盏茶的工夫后,阿古奉队长之命进去找,却发现里边早无人影,而后墙处竟有一小片地方的砖块被挪开,露出一个仅容一人爬出的洞。   侍卫队长忙令阿古从洞里爬过去看看,阿古把上半身钻过去,看了看,洞外是这家饭馆的后院,杂乱着堆放着各种破桌旧椅,还有高高的柴垛,除此之外再无别物。   阿古慌里慌张退回来,比划着向队长示意后院没有人。队长也料到人早就跑了,岂会还在后院呆着,他急让阿古去向总管禀告,令守在门口的侍卫跟着他四处寻找。侍卫队长虽不知无悔的真实身份,却也明白此人一   定十分特殊,绝不能张扬,只能悄悄行事。   他们像没头苍蝇似的到处寻找时,无悔已经大摇大摆的从饭馆大门出来,向步走到街上,混进了人来人往的人流中。   原来太后本来是安排无悔爬出洞后,从后院小门出去,后院巷子里停好了一辆马车,有车夫等着。马车载着她出北京城,然后将她乔装改扮,按照计划一路向南。   但是无悔却另有打算,她原本就没想跟着太后安排好的车走,要知道如果上了车,一切就不由她了,太后的人随时都可以要她的性命。在最初知道这个逃跑计划时,她就想好了一切。无悔钻出洞,果然看到饭馆内应的伙计事先放在墙角的包袱,她将包袱紧紧背在背上,明知后院外就有马车等着,却不出院,反而躲到了柴垛后面藏匿起来。果然,阿古看到院中无人后,队长便带人离开,无悔又从洞中爬进来,整理了一下衣衫,尽量自然的从饭馆走了出去。   顺着人流走了一阵,便雇到了正要出城的马车,上了马车,吩咐车老板沿着彰仪门大街往下走直出广安门。这彰仪门大街是直通广安门的大街,各省陆路进京的人必走此街,所以这条街特别繁华,一向有“一进彰仪门,银子碰到人”的说法。   无悔料定此事突然,侍卫队长人手也不够,又无上面的命令,此时绝来不及到城门堵她,况且这彰仪门大街人流众多,想找一人谈合容易。   顺利出了广安城门,按照无悔事先在地图上找好的路线,跟车老板商量好价钱,便一路向西南走。这车老板是京郊人士,并不肯走远途,所以只能把她载到一百里地外的林家镇。   无悔到这集镇时天已经擦黑,她找到镇上唯一一家小客栈住下,第二天清早再雇马车上路,继续朝西南走。   一路上无悔换了装束,一身土棉布的男子衣袍,瓜皮小帽,把脸用姜黄粉抹黄,还戴了预先备好的假胡子,她本来就瘦,如此打眼一看,便是个中年病弱男人,绝不引人注意。   车马颠簸,晓行夜宿,一路上的劳累自不必说,随着离京城越远,无悔心情渐渐轻松起来,能如此顺利的甩开多尔衮和太后的人,真是老天保佑。此事行来似乎容易,却是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这其中当然是全靠太后布木布泰安排,若无她的安排,无悔凭一己之力是断不能逃走的。无悔坐在马车上时就在想,如果布木布泰确有不诡之心,那她也许会料到无悔会甩开自己的人中途逃走,所以她必有防范,可是   她的防范恐怕也只是从无悔坐上她安排的马车上开始,只要上了她的马车,一出城门,甚至根本不用出城,无悔的小命怕就难保。她万万料想不到,无悔从一开始就没按她的安排走,连马车都不上,反而杀了个回马枪,自己独自一人上路。   其实无悔最开始便只是要利用太后的人脉和手段,只要帮她甩开多尔衮侍卫的监视,让她有脱身之机便可,其他的便不劳太后操心了。   行到山西太原府,无悔终于歇了一口气,好好在太原府休息了五六天,睡了几个好觉,觉得体力恢复的还算不错。此次一路坚持下来竟也没得什么病,中途只有一次觉得心悸,忙吃了随身带的药便好多了。哈布其克嘱咐过,以前的魂梦通是不能再吃的了,现在这药是他另给她配的,以调理为主,专门针对她的老毛病,十分有效。其实无悔此时心情轻松,多少年不得自由,如今终于如愿,心情岂能不好?心情一好,身体精神也便明显好了许多。她此时心里充满期盼,盼望能快点看到那个让她挂念多年的人,他们有多久没有见过面了?有多少年没能单独说过话了?又有多少年没有机会执手相看,倾诉衷肠?他甚至不知道她还活着,也许早已心死。无悔暗自祈祷,但愿他们能再见,但愿他心里还有她。   此时是顺治三年,新帝登极不久,战乱将平,百废待兴,但一些大城镇已经多少有些繁华的景象,不管天下怎么乱,谁做皇帝,老百姓还是要活下去的。无悔在太原府休息好后,才又雇车上路,路上便听到消息,传言四川张献忠被豪格所率清军大败,怕是已经难以支撑,四川如今大乱,没有要会想入川。   如今川西一带仍被张献忠占着,清军来攻,他打仗需庞大军需,只能抢夺川民的粮食,招致川民反抗,因此他竟下令屠杀,加上四川多年战祸不断,农民军,清军,南明军队,土匪,这些人已经把四川祸害得完全不成样子。据说现在蜀中地广人稀,民不聊生,境况十分凄惨。   一路上各种消息不断,无悔审时度势,已经在心里做好打算。她知道如今百姓只会从四川往外逃,没人还会往里面跑,跑长途马车的车夫也没有一人愿意进四川的。自己单身入川只怕是自不量力,唯今之计只能等在陕西。她料想豪格得胜后,班师还朝,一定会途径此地,她等在这里,应该可以等到他。反正她的目的就是阻止豪格回京,在回京之前,他都是安全的。   无悔就这么停在了陕西境内。她守在离陕川边境不远的一座小镇,这里是出入四川的必   经之路。为了节省花费,也为安全着想,她不住客栈,租了一间民房。房东是一家四口,一对中年夫妇带着一双儿女住在正房,她租的是院里的西厢房,房租很便宜,又清静。无悔租房前已经恢复女子穿着,在路上也就罢了,既然落了脚,就不能再扮男子,因为毕竟言行举止不像,再扮男子反而引人怀疑,弄巧成拙。   平日她绝少出门,穿着最朴素的衣衫,宽松肥大,灰朴朴的,没人会看出她窈窕的身姿。头上挽着青布头巾,一丝头饰也无,素面朝天还觉不够,干脆还是用姜黄粉把脸抹黄。无悔有时揽镜自照,常无耐的对着镜中的黄脸婆笑,现在这副样子简直不敢恭维,她甚至觉得,就是此时豪格与她对面相逢,也一定认不出来。   无悔想,穿到这个年代,已经有二十多年,也做了二十多年众所公认的美人,也历经了一个美人所能历经的一切。光阴逝,流年转,红颜终有老去的一天,到如今,真正是“人成各,今非昨。”经历诸多生离死别的苦痛,她只想找一个知心相伴的爱人,了却余生,然而这一点点愿望,她现在也没有任何把握可以实现。   无悔现在自由了,逃出了多尔衮的控制,却才静下心里,细想豪格的事,越想越觉没把握。也许这一切只是自己一厢情愿,她只想着能帮豪格摆脱悲剧的命运,所以不顾一切得跑来了,但她如今什么都不是,红颜渐老,豪格是否还爱着她?她与他这么多年未见,当初的诺言与深情还能剩下几分呢?她想要豪格放下一切跟她走,他还肯吗?毕竟预见未来的只有她这个穿越而来的人,豪格会甘心为了她所说的危险而轻易放弃荣华富贵吗?这些都是人之常理,但无悔如今才真正冷静下来,尤其是当她照着镜子时,更觉得自己先前太盲目自信了。豪格是先帝长子,堂堂大清朝肃亲王,军功赫然,也许他会认为,虽然多尔衮与他不和,但福临对他这个大哥却颇为亲近倚重,有皇帝的感情和朝中自己一派系人的支持,谅多尔衮不敢轻易动他,尤其是在他刚得胜还朝之际。   无悔担心,如果豪格坚持这样认为,不听她劝说,又该怎么办呢?她实在没有切实的证据能证明多尔衮会抢先下手,刚回朝便不给他喘息准备之机,一举将他下狱,从此再无翻身机会。她怎么说他才会信?他刚立下大功,正是如日中天,各种封赏与歌功颂德会源源而来,此时谁会为了一个旧日的爱人而放弃这一切!而这个爱人又是死而复生、年老色衰的女人。   无悔终日惴惴,翻来覆去地思忖,越想便越没底,以   至她几乎有种坚持不去的感觉。直到有一日,她在屋中听到房东责骂自己的孩子,说他性子死犟,爱钻牛角尖。无悔听了这话,忽然觉得心中一宽,刹时想通、看开了。人有时难免会钻进牛角尖,尤其是把心事全埋在心底独自承受压力时,更是如此。此时若有当头棒喝,也许便会心明眼亮,无悔此时想到,当初未逃出来时,不是就打算好了吗?无论能否成功,只要尽力了就好,反正除了他,自己在这世上无可留恋,如果他执意回京赴死,她也只好认命,生死相随。如此一想,便释然了,不再担心。   无悔在这家租房,房东是土生土长的本地人,以贩菜为生。然而他却不是在街边摆摊零贩的菜农,而是以批发为主,从乡下菜农那里收上菜,拉回镇上,批贩给饭馆和一些大户人家。虽然要常常去远处村落里收菜,很辛苦,但是收入也不错,可以养活一家人。无悔自己不开火,只需再多付一点银两,便可在房东家搭伙吃饭。她常帮女主人拣菜,洗米,干些力所能及的杂活。女主人看她是孤身女子,也很照顾她,只是每当好奇想打听一些她的事时,都被她顾左右而言他,一丁点也打听不出来。他们只知道这女子姓燕,是个寡妇,有个多年未见的亲人在四川打仗,她此次就是来寻他,因无法入川,只得在陕西停留等待,好在身上还薄有财物,不至于挨饿受冻。   作者有话要说:本文即将完结了. ☆、九十四 等待     日子很快便至寒冬,年底时,满镇忽然都喧嚷起来,像是炸了锅,无悔听到这家中的男主人带回的消息,传张献忠已经在西充被杀,他麾下义子率农民军还在边逃边打。张献忠虽死,但农民军残部却一直在抵抗,据说他们一路向南,往贵州去了。无论怎样,此战已经分出胜负,如今豪格仍在率军围剿败兵残部,回朝怕是还要一些时日。   无悔是从现代穿越过来的,这些历史大事她大体清楚,只是具体豪格班师回朝的时间却不知道,只能托房东帮她留意着消息。房东也只道她是在等军中当兵的亲人消息,所以十分热心,听到什么都会告诉她。只是房东暗暗担心,这仗打得如此惨烈,她的亲人能不能活着也很难说,若是已经阵亡,她岂不是要孤零零一人了?房东一家从心里十分可怜这个女人。   长日无聊,无悔重拾多年未做过的活计,重新开始做一些绣活。平日无事,她坐在院子里,一针一线的绣着一个荷包,荷包上不是鸳鸯,而是一对比翼双飞的燕子。无悔想起多年前的那个荷包,当时的她,笨手笨脚,绣了个“乳燕归巢”图样的荷包送给豪格。豪格当年一直带在身上,只是不知如今还在不在,也许早丢了吧。不论怎么样,他曾那样珍惜那个荷包,让无悔心中甜蜜无比,如今再绣这个新的,却不知还有无机会再送出去。当初是“乳燕归巢”,如今却是“比翼双飞”,其中的心思尽显,只愿这一番心思不会白费。   就这么等着,一直没有太重要的消息传来,只知道清军仍在四川作战。春节过后,转眼便是春暖花开,无悔静下心来,踏实得等着,如果命运已经注定,何必庸人自扰。   夏日将至之时,无悔终于等到确切消息,豪格率清军主力班师回朝,不久之后将会途经此地。   无悔拜托房东的小儿子,在街上玩耍时,多注意着些消息,大军将至之时,必会引起震动。   至于到底怎么能秘密的见到豪格,无悔还没有想出万全之策,只能到时随机应便。多尔衮就算不能明目张胆地找她,也应该不会轻易放弃,他应该会想到无悔可能会来找豪格,很可能派人在军中探听,所以她见豪格一定要极度秘密。   夏日的一个清早,无悔起床洗漱过后,到院子里,看到女主人在扫院,忙从水桶里舀了半铜盆的水,帮着女主人往院子里酒水。古人治家,历来讲究“黎明即起,洒扫庭除”,这家虽不是读书人家,却也十分讲求规矩。   正干着活,院门被推开,男主人回来了,他昨天去村子里收菜,夜里回不来,今日一清早才赶回来。   他进门跟无悔打了招呼,便取了布巾抽打自己满身的尘土,   女主人忙端来一盆热水给他洗脸,无悔转身正要回屋,他却道:“燕家娘子,请留步,我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无悔忙问是什么消息,男主人道:“清军已经快入陕了,咱们这个镇子应该是必经之地,您若想找亲人,需尽快想办法。”   无悔想了想,摇摇头:“我目前还没什么办法。”   “您一直未曾讲过他在军中是什么军职,以您平日的谈吐教养,我猜想您的亲人应该不是普通士兵吧?我的意思是,若他不是寻常兵士,我倒有个办法,可以悄悄帮您带个消息进军营。”   无悔心思急转,忙问他有什么办法,男主人道:“大军经过镇上时,也许会在镇外稍做休整停留,前几日镇上的官家师爷找过我,说是让我大量收购菜蔬,到时要送到军营里去。我想若是我送菜之时,或许可以帮你捎封信进去。只是你家亲戚必得是有名有姓的军官才行,若是寻常兵士,我怕是难以找到。”   “这——”无悔踌躇,她怎么能告诉他,她要找的亲人是清军统率豪格,这是万万不能说的。况且让一个贩菜的商贩进军营去见主帅,根本是不可能的,太难为他,也太显眼了。   “实不相瞒,我的亲人军阶较高,您就算是进了军营,也是绝见不到他的。若是在营中探问,反而会惹人疑心,连累了您就麻烦了。”无悔苦笑道。   “倒也有理,寻常兵士不易找到,军阶太高却更不易见到,我也只有这点能力,却帮不到您。”房东也替无悔头疼。   “让我再想想,看有什么迂回的方法。”无悔很感谢这个热心的人。   过了三四日,清军果然抵达。大军此次回师,一路从四川行军,并未有停歇,如今进了陕西地界,终于可以休息一番。   无悔心情激荡,几乎彻夜难眠,一想到豪格就在镇外不远处的大营之中,她就几乎想要落泪。“一怀愁绪,几年离索”,两人均已是步入中年,豪格历经艰难、起落,是否已经是满心苍夷,不复旧时情义?   清军此次大约要在此停留三五日,因为有许多伤兵需要妥善救治,军中给养也须补充。大军抵达后,房东果然奉官府征召,要去给大营送菜蔬,无悔请他进营后,悄悄打听一下,大军主帅的副将是哪几位,谁跟随主帅最久。房东想找人不容易,但只是打听几个名字应该不难,况且这种事也不算是什么秘密,便应允了。第二日清早,房东很高兴地跑回来告诉无悔,主帅麾下好几位副将,均是跟随主帅多年,其中一个叫巴克什,是满州镶蓝旗的子弟,听说他跟随的时间最长,好像也最得主帅信任。无悔记在心里,心中暗暗掂量。房东又道:“今早我去营中送菜,   同行的还有好几个同我一样贩菜的朋友,我们聊起来,其中一位周大哥他有一个远房亲戚是个厨子,因为做得一手好菜,去年大军入川途经此地时,被官府征入军营伙头军,专给军阶不低的八旗军官做饭,我想是否可通过这层关系找到您想找的人。只不过这等人怕是要花些银子才给办事了。”   无悔想了片刻,觉得目前也只有这条路走,只是自己此次为求方便,所带银子着实有限,又在这里住了这么久,花费不少,若是此次不成功,银子打了水漂,渡日恐怕就艰难了。只是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尽人事听天命。幸好还有些小手饰,是她藏着应急用的,眼下也只能动用了。   无悔拿出一个翠玉手镯和一枚蓝宝石戒指交给房东,又教他见了那厨子应该怎么说,房东一一记下,慎重将手饰放好才去了。   半日后,房东回来,告诉无悔此事确是可行,那厨子已经收了礼,答应下来,现在只等无悔写信交给他,他才能帮着转交。   无悔慎重地询问了他们见面的经过,然后站起身来,从床头把刚刚绣好的荷包拿起来。她把荷包握在手心里,心头有几分忐忑,又有几许期待,如果豪格还不曾忘记,如果他心里还有她,就一定能认出这荷包的绣工,也一定可以看出这上面绣的一双燕子是代表什么。无悔把一张早准备好的细小纸条塞进荷包,交给房东,房东很惊讶,原以为会是一封信,却没想到只是一个小小的荷包。   无悔笑道:“您只管交给那厨子,请他帮忙交给副将巴克什,一定要亲手交给他,不能假手第三人,更不能被别人看见。”   房东惊道:“原来您的亲人在军中地位竟是副将?”   无悔摇头:“不是,交给那副将只是要请他再转交,我荷包中有纸条,他看了会知道交给谁的。我有难言的苦衷,请您原谅我实在不便透露亲人名姓,此事若可成,我会好好感谢您一家的。”   “无妨,您远道而来,又是孤零零的一个弱女子,万事小心些是不错的,我也知您必是有苦衷的,否则何必如此。我们帮你也只是打听消息、传个话而已,并未做什么,您不必放在心上。”   无悔再三郑重道了谢,房东告辞离去。第二日房东带着荷包在营外见到了事先约好的厨子,把无悔的一番交待如数托付于他,千叮万嘱,厨子答应着回营了。   尽人事,听天命,能否再见面,全看老天是否垂怜。   日暮时分,炊烟渐冉,夏日天长,此时正是一天中最舒服的时候。镇中家家户户都关了门,一家人在屋里围桌吃饭,连平日在街上疯跑的淘气孩子也被拎了回去,街上行人渐渐稀少起来。   无悔在房中收拾停当,换下一身灰布衣衫,穿上逃来时随身带着的唯一一套淡紫缎子衣衫,清新淡雅的颜色,合身的剪裁,重新衬出无悔婀娜的身姿,头上的包发头巾摘下来,梳个松松的发髻,随意插上一支不显眼的银钗,便是没有珠光宝气,也自是乌发如墨,云髻峨峨。洗净脸上的姜黄粉,露出白雪般晶莹依旧的脸庞,脂粉不施,素面朝天,却依旧是美玉生晕,皎若秋月。曾令无数人惊艳的灵动双眸,褪去了年轻时的春水如波,如今是清辉湛湛,如海如月。   无悔已经很久没有在镜中认真端详过自己了,这些年,随着年龄增长,她对自己的容貌变得不自信,没有人是会长生不老的,当年令爱人倾心的牡丹般的国色天香已经渐渐不复往日,好在她的样貌天生便显小,皮肤紧绷,肤色一直都十分莹白,如今这样,在寻常人看来,应该依然可称的上是美女吧?只是不知在见多识广的豪格眼中,她还是否有魅力。   无悔开屋门出来,正是晚饭时间,她今天已经事先打过招呼,要出门一趟,不必做她的那一份,所以房东一家此时正关了门在屋中吃饭,并没看到她。   无悔走到院门,正要开门,身后正房门忽然开了,房东家十岁大的女儿走出来,她看到无悔的背影,问道:“燕姨您要出门啊?”   无悔回头,看着她一笑道:“是,一会儿便回来。”说完便开门走了。房东家女儿呆怔怔立在当地,嘴长着半晌,竟忘了闭住。她母亲走出来问:“你不是说要去拿蒜,怎么呆站在这里不动啊?”   小女儿怔忡转头看母亲,傻呆呆道:“娘,刚才我看到燕姨出门,她——”   “怎么了?有什么不对吗?”她母亲问道。   小女儿摇摇头,满眼惊叹:“娘,您平日看出来了吗?燕娘她其实好美,好美,像、像仙女一样。”   她母亲闻言愣了一下,随之拉着她边回房边道:“你当娘和你们小孩子一样没眼力啊,你们一天到晚只知道疯玩,哪会看人!我和她天天见面,只要细看,便可看出她是其实是个美人呢!她那脸色也不知是怎么弄的,腊黄。娘想,若不是那般灰头土脸的装扮,她一定十分秀美。只是人人都有苦衷,人家这番费心思掩饰自己,必有难言的原故,咱们可千万别去打听,莫冒失。”   作者有话要说:   祝亲爱的朋友们新年快乐! ☆、九十五 相见     无悔快步走着,心随着脚步似乎也要飞起来,此时只恨不得早一刻见面,却又忐忑不安,如果他没收到荷包,如果他早忘了荷包上绣的燕子,如果……   小镇南边有一片杏树林,无悔当初刚到小镇时,曾经来过,知道这里十分僻静,白天还有孩子来玩,但此时日暮,已经很长有人了。进了杏树林走不远,便有一条小溪,蜿蜒穿过林子。无悔来到溪边,天边夕阳如火,近处满眼粉红色的杏花,清香阵阵,溪水上也飘着很多零落的花瓣,无悔弯腰,从水里托起几片花瓣,那花瓣被水浸湿后颜色变深,不复初绽时的粉嫩娇艳,却另有一股凄艳柔弱之美。花开一季,人活一世,花有凋零时,绕道也终有老去时。   看着花瓣,想起自己,无悔忍不住叹息出声:“无可奈回花落去。”   “似曾相识燕归来。”略带沙哑的男声响起,声音中带着不可抑制的颤抖。   无悔回头,手里的花瓣在不知觉间早已飘落。眼前的男人,一身沧桑,面容清瘦,目光中全是若狂的惊喜。无悔可以清楚的看到他的肩膀一直在颤抖,她明白对豪格来说,看到她有多不可思议,已经死了多年的人忽然活生生站在面前,任谁也觉得有如梦中,不可思议。   他一步步走到无悔面前,抬起手,似是想碰触无悔的脸庞,却停在半空中,他不敢相信似的摇摇头,眼神恍惚,轻声道:“若这只是我白日里的一个梦,但愿永远都不要醒。如果你只是一个影子,求你永远不要消失,就算你只是鬼魂,我也不怕。”   豪格显然已经痴了,他喃喃道:“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他充满爱意的看着无悔,又道:“此词字字泣血,又字字打中我心,我总是觉得这词便是我们此生的写照。你走了,总是不入我梦,我想就算是入我梦中,你也一定认不出我了。”   无悔早已流下泪来,但唇角却带着微笑,她握着豪格的手,轻轻按在自己脸颊上,“豪格,你还是当年的你。我不要你后半生‘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我们也绝不会在梦中‘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你不是做梦,我没死,一直活着,我来找你了。”   豪格皱眉,手心里的温热他感觉得到。他另一只手还紧紧攥着副将巴克什转交给他的荷包,   来这里的一路上,他都紧紧攥着它,好像那是一根救命稻草,是他此生所有的绝望和希望,握着他,他觉得还有一丝可怜的微光,他一路上都在企求,这不是一个梦,不是一个误会,不是他领会错了意思。荷包上的燕子,字条上的字迹,不可能这么像她,除了她还能有谁?   无悔看豪格怔怔的,还是一副恍然梦中的样子,知道这是太突然,他不敢相信,于是上前一步,轻轻拥抱住豪格,在他耳边道:“傻子,鬼魂可以这样拥抱你吗?鬼魂身上会有温度吗?豪格,真的是我。当初是多尔衮设计,给我吃了假死的药,瞒天过海把我换出宫来的,现在我自由了,来找你。   豪格感觉到无悔的拥抱,感觉到她说话时口中呵气的温度,这一点点温度,仿佛具有神奇的力量,可以一直暖进他的身体,一直暖到他冰封已久的心。他如从梦上乍醒,恍惚的眼神逐渐清明。他慢慢抬手臂,轻轻环住无悔,片刻后,似是感觉到怀里的身体确确实实的存在,便猛的用力,紧紧拥抱。   “是你,真的是你无悔。你真的没死,直的没死。”豪格彻底相信了这不是梦,他似乎忽然恢复了感知的能力,他可以听到风过杏林时,枝叶摇曳的声音,可以闻到杏花清新的芬芳,可以听到小溪潺潺的流动,这一刻,他才意识到,原来他还活着,不是行尸走肉。   两人许久才放开拥抱,面对面的凝视对方,   “肃新王爱新觉罗豪格,你愿意和我一起离开这一切纷扰,远走高飞吗?”无悔提起一颗心,鼓起勇气问。   哪知她刚一问完,豪格立刻毫不犹豫的点头,随后拉着无悔便走:“我愿意,我们这就走,都听你的,你说去哪里就去哪里,天涯海角都随你。”   看他像个没头苍蝇似的东一头西一头乱走,无悔忍俊不禁,拉住他道:“你怎么还像在梦游似的?你还什么都没有问我,就要走,你不问问我这些年的事,怎么逃出来的。还有,你可知若是你跟我远走高飞,你将失去什么?”   豪格笑了,这笑容又回复了几分当年的洒脱不羁,他道:“要说的话,要问的事以后天长日久,你慢慢讲给我听,眼下我只知道,我从没忘记当初后宫梅林中你问我‘若有朝一日,我们有机会相携相扶,你可甘心抛下万里江山,权势富贵,与我天涯海角?’,我的回答是——”   无悔抢着接口道:“若真有那造化,我愿扔下所有,与你远走高飞。”   豪   格爱怜的看她:“你明明都记得,还要那般问我。你明明知道,只要你说一句话,我愿不顾一切,生死相随。”   “就算不当亲王,失去一切……”   “亲王,地位,权势,一切的一切,都抵不过一个你。你活着,来找我,上天对我何其垂爱。我怎能还不知足,还要那些身外物做何用?”   无悔认真看他:“你大胜而回,舍得到手的荣耀和功劳吗?你舍得府中妻妾子女吗?”   豪格笑着摇头:“离开你,我只是个活死人,那些功勋荣华对我没有意义。府中家人只能亏欠,多尔衮看我如眼中钉,迟早要拔去,没有我,也许他们的日子反而会平安许多。不论如何,他们是妇孺,皇亲国戚,不会遭罪的。”   无悔此时才彻底放下心来,她确定豪格确实是真心想与她离开,他一直都是爱她的,从没变过。原来的担心此时看来,全是多余,她不该怀疑他的爱。   两人又说了一些缠绵的话,天色已晚,只得商量了明天早些时候再在此处相见,商量他们秘密远走之事。    ☆、九十六 别去(全文完结)     无悔连着两日很早出门,午饭过后才回来,房东知她一定是联系上了军中的亲人,便也放下心来。房东一家猜测无悔来历不俗,行事如此神秘,所以也不敢多问。三日后,清军开拔,离开小镇继续行军。无悔一切收拾停当,退了房子,拿出几件手饰送给女主人和小女儿,再三言谢。房东不好意思收下手饰,推辞半天,无悔还是坚持送给他们。在这里住的时间不算短,相处十分和睦,她承蒙这一家人照应、帮助,心中很是感激。这世上纵有阴险无信之人,却也还是淳朴的好人多。辞别房东一家,她雇了马车也离开镇子,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   两个月后,京中摄政王,忽然接到绝秘急报,豪格麾下几位大将及副将们连名禀报朝廷,西征大军在回朝途中,靖远大将军、肃亲王豪格忽然无故失踪,事先无征照,事后无踪影。豪格留书两封,一封是给大将和副将们,信中只嘱咐他们不可宣扬,照常继续回朝,并立刻将他离开的事禀报摄政王,之后事情皆听摄政王命令。另一封信便是留给摄政王的,已被原封不动的呈到了摄政王面前。   多尔衮看了豪格的信,沉思良久,最终将信一点点撕成碎片。谁也不知道豪格给多尔衮的信中说了什么,心腹总管站在一边,等着多尔衮的命令。他看到主子脸色苍白,目光中只有无尽的落寞。多尔衮心中苦涩难言,无悔果然是去找他了,为了他千里跋涉,生死相随。而他竟也为了她甘心放弃一切,一走了之。   许久之后,多尔衮忽然低低叹了一声,声音略带沙哑的说道:“她还是不爱我,一直不爱。我是该成全她,还是该天涯海角的找她,不死不休?”   总管此时哪里敢插嘴,只能静静侍立着。此次无悔逃脱,他负有责任,虽然事后已经竭尽全力查找过,甚至秘密动用了插在军中的“钉子”,但终究鞭长莫及,再加上无悔身份太特殊,实在无法多施手段、大张旗鼓寻找,所以还是让她钻了空子。   “这么多年,她一直不变,看定一个人,认准一件事,就始终不变。我以为已经打动她,却也仍是徒然无功。”多尔衮需要跟人倾诉,不管对象是谁,他只要有一个人听她说话。   多尔衮苦笑:“他们一走了之,却留我来收拾这烂摊子。看来注定是要我来背这个罪名了。”无所谓,反正他早已下过决心。   总管开口道:“爷,那个人,爷不是早已决定此次必要除之吗?如今他自己跑了,爷只要顺水推舟,召告天下,便是盖棺定   论。天下人都只道他已伏法,便是非功过以后他再跑出来,也再没人相信。宫里那位小的,彻底失了兄长的扶助,以后也只能乖乖听话了。”总管觉得,算他识相,秘密离开,并留书给部将,压住消息不外泄,如此他们可以随意安排后事,怎么对自己有利怎么做便是。   这些事,对别人来说,是瞒天过海、翻天覆地的天大难事,对他来说可算是轻而易举。因为一切早已在布置安排,只等那人回京,自投罗网便成。如今那人虽不在,一切仍可进行下去,就只当他已经被下狱,已经处死。他的罪名仍然是早安排好的,什么都不会改变。但总管不明白,多尔衮在乎的不是这些,他在乎的是无悔,一个他爱而不得的女人,从此天涯永隔,再不相见,令他怎么甘心。   多尔衮回想起与无悔最后一次相见时她说的话,如今想来,那时,就是在与他告别了,她说:“多尔衮,都说人生苦短,离别苦,思念苦,相爱苦,相恨苦,相思苦,爱而不得,有缘无分,都是苦。我愿在佛祖面前为你祈愿,只愿你这一世的苦,下一世莫再偿。”   而多尔衮却回答:“我只愿这后半生,宁可要相思苦,也不要相恨苦。无悔,这样把你留在我身边,你不要恨我。”   多尔衮淡淡的笑了,是啊,他后半生,宁可为相思而苦,也不要一个自己深爱的女人恨他入骨,那样会更苦更痛。   “那天,她眼睛红了好几次,显是要哭又强忍的样子,如今想来,她对我,也有不忍,也有不舍。她还说要为我在佛前祈愿。旧时情谊,她终究还是放在心上的。也许,我该知足了。为了那发红的眼圈,含泪的双眸,我也许应该放手了。”多尔衮对自己说。   年少时的怦然心动,一点点慢慢加深的爱慕,多年的隐忍、等待,机关算尽,却算不尽人心,得不到,守不住,终究是一场梦。往事如烟,此刻只得任它烟消云散。   大清顺治五年二月,西征大军如常回京,只是刚一抵京,还未曾论功行赏,便传出消息,摄政王历数肃亲王多项罪名,将其下狱,肃亲王入狱未及一个月,三月时,于狱中暴毙……   清太宗长子,爱新觉罗豪格,就这样不明不白死了。直到两年后,多尔衮于古北口猝死,年轻的顺治帝提前亲政。念长兄豪格蒙冤而死,为他平反昭雪,恢复和硕肃亲王爵位,并立碑对他一生的功绩进行表彰。顺治十三年,追加谥号为“武”。清朝,豪格成为第一位按照汉族惯例被赐予谥号的王爷   ,配享太庙。   全文终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完结了,长舒一口气,感谢所有支持我的读者,我爱你们。后面还有一篇短番外。 ★☆★☆★☆—★☆★☆★—☆★☆★—☆★☆—★☆—★ 小说下载尽在http://www.bookben.cn - 手机访问 m.bookben.cn---书本网【俺村俺最俊】整理 附:【本作品来自互联网,本人不做任何负责】内容版权归作者所有! ★☆★☆★☆—★☆★☆★—☆★☆★—☆★☆—★☆—★